本文刊载于Vulture网站,作者是Harold Goldberg。
原文:https://www.vulture.com/2019/11/hideo-kojima-death-stranding.html
《死亡搁浅》可说是2019年最受瞩目的电子游戏。游戏发售前几天,约一百五十人齐聚纽约切尔西区的一家快闪画廊,向这款游戏的创作者小岛秀夫致敬,其中有他的朋友,有明星,有同事,还有索尼公司的高管。《死亡搁浅》的主演诺曼·瑞杜斯(饰山姆)走过一面挂着五十六张黑白照片的墙,这些相片皆为小岛秀夫与名人的合影。他将自己的手浸入黑色颜料,然后在白墙上留下手印。他身边是演员林赛·瓦格纳(饰布丽吉特)和托米·厄尔·詹金斯(饰硬汉)。翠贝卡公司(注:小岛秀夫曾经在该公司创办的翠贝卡电影节上担任评委)的联合创始人简·罗森塔尔站在演员罗伯特·德尼罗(注:翠贝卡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与小岛秀夫的合影旁,回忆了小岛如何告诉她,自己与影片《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中的主角特拉维斯·比克尔有过同样的孤独感(但没有他的暴力倾向)。她称小岛秀夫为一位“以强大的媒介讲故事的大师”。 诺曼·瑞杜斯则称之为“天才”——“他在制作《死亡搁浅》时的自由、乐观与活力,甚至帮助我为《行尸走肉》(the Walking Dead)带去了一些新鲜的东西”。吧台附近的一张桌上,演员海伦·米伦也来到现场,因为她的继子是《死亡搁浅》的工作人员,这款游戏的互动音乐令她赞叹。
所有人都是小岛秀夫的粉丝,五十六岁的他身着全黑衣裤,戴着哈利·波特式的眼镜,看上去依然很有少年感。向众人发表完一段演讲(他感谢了全部与会者,接着分享了他送给林赛·瓦格纳一串印加帝国奇普项链的故事及其与游戏的关系)后,他灵巧地在屋里穿梭,时而微笑,时而大笑,开心地与朋友、演员和同事交流。小岛秀夫极为健谈,从电影(在今年的翠贝卡电影节上,他建议准游戏开发者每天看两部影片)到科学领域的手征性理论,对于支撑起《死亡搁浅》情节的一切事物,他都如数家珍。
小岛秀夫的作品以动作冒险游戏《潜龙谍影》(Metal Gear Solid)系列最为知名,该系列以潜行玩法和电影化叙事风格见长。在科乐美任职的二十九年期间,他成长为业界知名度最高的游戏设计师之一;经他之手的《潜龙谍影》系列作品有二十多部,销量超过5000万份。这位创作者与妻儿居住在东京,三年来,他始终默默地、热忱地宣传推广《死亡搁浅》——“我知道粉丝们想要什么,”他告诉我,“一款3A游戏,最先进的视觉效果,一些甚至会让电影人感到惊讶的东西”——与科乐美的冲突公开后,小岛秀夫于2015年12月离职,他的最后一部《潜龙谍影》系列作品、2015年发售的《潜龙谍影V:幻痛》封面上,其姓名也被移除。这场变故令大量粉丝对科乐美十分愤怒,期间小岛秀夫亦非常失落,他担心自己再无法找到工作。
这份忧虑没有持续太久。离职后,小岛秀夫与索尼建立合作伙伴关系,包括成立独立工作室和为未来的《死亡搁浅》项目奠定基础。这是一款作者风格强烈的游戏,堪称2019年PlayStation平台上最重要的作品。就在此时,原计划于2020推出PlayStation 5游戏主机的索尼游戏部门出人意料地进行了一次企业*。尽管不可同日而语,但对于渴望在离开科乐美之后找到自身定位的小岛秀夫来说,他的赌注同样很大。他与索尼制定了神秘的营销计划:形式多为神秘的预告片——身为工作狂的小岛秀夫自己剪辑片子,这项任务通常会外包给广告公司——有资格的游戏评论员才会收到游戏的解锁码。
游戏的情节展开缓慢,谜团重重,就像《双峰》(Twin Peaks)、《迷失》(Lost)或《守望尘世》(Leftovers)等影视作品。快闪画廊聚会之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和小岛秀夫回到场地,在会场的绿色房间里聊天,他说出了缓慢节奏背后的意图:“我希望开始非常缓慢,这样世界看上去很美,但你会觉得有点奇怪,这个世界的有些东西坏了。”游戏中,玩家的角色在美国各地运送货物,即诺曼·瑞杜斯扮演的疲惫不堪又愤世嫉俗的山姆·波特·布里吉斯。在这个被超自然力量破坏而毁灭的国家里,他重新连接一座座城市(正如布莱恩•福德曼[Brian Feldman]在他为Vulture网站撰写的评论中所言,这款游戏的“主角是一名徒步穿越美国、重启互联网的邮递员”)。
“我希望玩家成为山姆,但得循序渐进,”小岛秀夫解释道,“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他这么说太轻描淡写了,其实山姆的任务完全是周而复始的累活,玩家要在崎岖的山崖上攀爬,在倾盆大雨中前进,若是向后滑倒,携带的货物就会损坏——它们可是恢复孤立城市之间连接的关键。你得反复做到对为止,小岛秀夫指出:“就像婴儿学步那样”。偏偏玩家还在适应游戏操作的时候,就会出现十分诡异、偶尔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游戏最初的半小时,大部分是山姆与蕾雅·赛杜扮演的芙拉吉尔在山洞中的对手戏,这一段情节堪称玩家遭遇的最恐怖桥段,其恐怖程度不亚于同样由小岛秀夫制作的《寂静岭》(Silent Hill)试玩版《P.T.》。《死亡搁浅》中,手印会凭空出现。雨水会像酸一样灼伤皮肤。你必须屏住呼吸,否则看不见的鬼魂很可能缠上你。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噩梦般的黑色焦油波浪裹挟着凶猛的黑鲸、白鲸和巨大的乌贼将你拖入油腻腻的深渊,令人仿佛感觉正身处影片《堕入地狱》(Drag Me To Hell)的场景中,让人无比不安。
有趣的是,小岛秀夫的目的是让玩家在游戏中找到与他人的连接和解脱(“连接”有其字面意思——你与看不见的在线玩家建立联系,他们为你留下标记、桥梁或梯子,帮助你前行)。《死亡搁浅》获得了普遍好评,游戏反映了一个尽管相连,却充满悲伤的世界,十分贴近小岛秀夫的个人感受,即童年时感受到的极度沮丧。他说:“我与朋友交谈时,感到很孤独,因为他们无法理解我。我想回家……把灯都打开,因为我非常害怕。我在学校里朋友很多,却依然孤独。这种感觉我谁都没告诉过。我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病了。”
在班里,小岛秀夫是同学间的开心果,但即便受到大家的喜爱,他依然感觉很孤单。后来,他发现了《出租车司机》这部电影。“我在某种程度上和特拉维斯·比克尔是一样的。我是日本人,我以为每一个美国人都不会孤独。电影颠覆了我的想法。看了《出租车司机》,我很是惊讶,也产生了共鸣。我松了一口气。”小岛秀夫希望把这种感觉传达给玩家。“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游戏中添加了异步在线系统——这样人们就会觉得没什么问题。你会为自己并不孤单感到欣慰。你能看到其他人的足迹,知道这里不是只有自己。”
尽管游戏剧情错综复杂,但那些受小岛童年影响的部分最具吸引力,例如焦油海洋和可怕的乌贼怪物。小岛秀夫记得自己两岁的时候,“曾被父亲从船上推入大海。那真是太可怕了。我现在依然会下海,也不时去潜水,但真的特别害怕那些巨浪和大型海洋动物”。小岛秀夫十三岁时,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独自承担起抚养儿子的重任。他产生了保护母亲的责任感,无论是离开科乐美成立自己的独立工作室,还是着手开发《死亡搁浅》,他都对她守口如瓶。
“我想过只要能取得一点点成功,就可以告诉母亲,”小岛秀夫说,“我不想让她担心。”遗憾的是,游戏尚在制作时,她已然辞世。“游戏里的鬼魂——或许我的父母就身处其中,在这个世界看着我,”他补充道,“我想用这样的隐喻表明:在你的内心,你与逝去的人依然有联系。”小岛秀夫坦承很后悔没有将开发这款游戏的事告诉母亲。说到这里,他的身体似乎在颤抖。
尽管的确如小岛秀夫所言,《死亡搁浅》的大多数故事都有“幸福的结局”,但最为感人的仍是主角山姆令人揪心的经历。这些故事讲述的都是为了生存付出高昂代价的人,是小岛秀夫常用的主题,他能在游戏行业摸爬滚打这么久,得归功于他在瞬息万变的行业中不断创造让人有共鸣的深刻体验的能力——这个行业目前满是快速更迭的手机游戏。从《潜龙谍影》到《死亡搁浅》,小岛秀夫的作品主题包含着与焦虑的对抗,以及苦难前方永远存在的一丝希望。《死亡搁浅》以细腻感人的方式讲述了家庭、沟通和连接生死等主题,成为迄今最能完整呈现小岛秀夫理念的作品。他曾经想知道离开科乐美是否会终结自己的职业生涯,四年之后,这部作品给出了答案——快闪画廊外天寒地冻,却足有一百五十人排队等着自拍。
在画廊里的绿色房间内,小岛秀夫在聊完母亲后停下话头,我们遂将话题转移到诺曼身上。小岛提及与这位演员的合作,或许能延续到《死亡搁浅》的续作中,尽管他会“从零开始”创作续作。在洛杉矶和纽约集中完成游戏动作捕捉工作的这几年中,小岛秀夫与诺曼·瑞杜斯成了密友。他回忆起自己曾受邀去诺曼家共进晚餐。用餐时,诺曼的猫走进餐厅,停下脚步,吐了几口。说到这里,小岛秀夫停顿了一下,然后开怀大笑,那是他当天头一次露出笑容。
他说:“那只猫实在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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