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有保留有克制的炮轰。起因很简单,龚厚学的少奶奶那气有点儿盛,必须要趁早给她削削,要不然……
但是说话容易做事难,不要说眼下难找媳妇儿,就是容易找好找,这削的分寸也得好生把握把握。毕竟厚学他媳妇儿龚珍爱她娘家只隔着五六里地,要是逼得太急太狠,把她娘家的亲友都全部逼了过来,有些话说起来就难了。
龚厚学他老子龚一耕聪明,把自己的大舅哥和小舅哥全部请过来充当“*手”,一来他们离得远,肯定和龚珍爱她娘家人没有交集,有些话说了也就是说了,不存在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事;二来他们正好是全县有名的乡贤,能说会道,口才好生了得,就算有点小得罪,也没人能够奈何;三嘛,他们比厚学和他的媳妇儿龚珍爱要大一辈,明里就占了优势。作为小字辈,不可能放肆去顶他们;四哩,今天是厚学他娘生日,厚学他舅舅家里来多少人都天经地义,既可以形成力量,又让人找不着故意欺侮人的茬。本当厚学他几个叔伯应该要过来,可是为了说话方便,所以故意没有请。大家吃过饭,位高权重的男主人说要大家好好坐一坐聊一聊,实际就是要把龚珍爱夹在中间,按本子演那么一曲好戏。
“珍爱你自己讲,嫁过来五年,你在这里做的怎么样?”厚学最先端起“枪”“*”向自己的老婆。五年里,他全部收入都如数上缴,自己就是想买一盒烟,也得向她写申请打报告,女人把男人的钱管得那么死,这男人还叫男人?这一点,无论是龚子还是龚父,都已经表达了严重的不满。老龚龚一耕是这一带大能人,能赚钱,还懂老礼,是家族里面修宗祠修族谱不可或缺的人物,但此刻的他并没有急于开腔。根据事前悄悄议定的方案,厚学打过开场白之后,就要由厚学他大舅先发言,给珍爱敲敲重鼓。
珍爱一惊。她现在有点接不上趟,婆婆过大生日,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怎么话没说三句,就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并没有在脸上显出不快。她的两腿夹得紧紧的,两只手交叉,又把两膝抱得紧紧的。懂的人知道,这是一种防御。不愿意出击可以不出击;一旦出击,那力量也不会小。
“实话实讲,我们这个外甥媳妇其实还是很不错。”厚学的大舅在县里是有职务的人,见过些场面,不管在什么场合说话都有他一套。果然,他最开始还给珍爱戴了一顶高帽子。珍爱笑了笑,她可以不要去听,也知道这个大舅后面到底要讲什么,因为光凭那个“还是”就能让人悟出几分意味。“中国是礼仪之邦,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上,我们都应该要讲点规矩讲点孝道。珍爱你和厚学之间的一些事,我们做长辈的实在不好评价,夫妻之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你和厚学他爸爸妈妈之间的相处,那就要要动点脑筋。毕竟,你在这里是小辈。我们感觉,你可能还是有点欠,说话可能有时不把自己当晚辈看,掌家可能有时不把自己当儿媳看。才过来五年,以后日子更长,今后怎么办?”应该说,这番话讲的确实有水平。龚一耕满意地点了点头,珍爱的婆婆也露出了笑容,只有厚学他装着没有听到没有在意。那几个舅舅更是认可老大说的话,所以暂时不打算发言,就想看珍爱怎么说。言多必失,她只要露了马脚,几个人合而围之合而攻之,随便向她一使绊,就可以让她人仰马翻。
龚珍爱有自己无法克服的弱项:娘家不富。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上高中没有上大学。不富罢了,父母身体还不大好,两个演二人转,这个还没出院,那个又急着要进院。她想外出打工,都走不开。父母就生了她一个,无兄无弟,家中的一切都需要她去顶,所以过了二十五都还没有结婚。五年前,厚学来提亲,第一次见面就扳出十万元,这在十里八乡是没有过的豪气,顿时就把她父母的眼睛亮瞎。珍爱自己掂量,两家只隔五六里,同姓又同宗,好在已经出了五服,所以还是嫁了过来。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人并不是那么好处。公爹道貌岸然,仗着有几个臭钱,在外面养了情妇,尤其喜欢在乡邻面前指责这个指责那个,好像自己就是孔圣人。他在自己的儿媳妇面前习惯拿一个公爹的大架子,做得不好要沉脸,做好了照样要沉脸,特别喜欢拿钱说事,给人的印象是,她龚珍爱如果不是因为嫁进这个家庭,连她娘家父母都没法活,这就触及了她的底线。她在这里吃也好穿也好,确实没亏,但找不到幸福的感觉,过的就是有些不爽。
厚学他娘的嘴巴更厉害,动不动就要骂“婊子”。这一带骂婊子也算是口头禅,但那是在外面,在开玩笑的时候,在家里把这样的话骂在一个儿媳妇身上,珍爱那是绝对接受不了。她有时忍不住,也会骂回去。这就等于在太后头顶上拉屎,犯了欺君之罪,所以这婆媳之间,确实没几天舒服。
厚学也喜欢粘花惹草。在这样的男人面前,不把他粘花惹草的资本严加管控,他会肆无忌惮为所欲为,龚珍爱以命相搏,终于夺取了这个小家庭的经济大权。
这一家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
现在有娘家人在场,厚学他老娘气儿更壮。她早就等待要出这口恶气,但娘家人都知道她嘴巴的厉害,要就不开闸,一开闸就不容易打住。娘家大舅有言在先,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口说话,免得把事越搞越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老人家才气得满脸通红。看那神态,时刻都要爆发,完全就没有过生日的高兴劲。
“今天机会非常好,我家婆过六十一。按理,我娘家的爸爸妈妈应当要来给亲家母贺禧一下,可惜他们身体实在吃不消,来不了,不过他们委托我来了一份小礼,我和厚学也作为小字辈给老人家准备了一份小礼,现在两个红包一起敬给你老人家,请你不要嫌少嫌小。今后过七十一,我们再给你准备一个大的。”珍爱起身,把两个红包同时压进家婆的手心。家婆包括厚学都不知道珍爱她会来这么一曲,有一点小惊讶。婆婆的神色,分明也想要收了那两个红包,可是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开儿媳妇珍爱她的批斗会,这红包怎么好接?她看了看了自己的娘家兄弟,娘家兄弟倒不愿意把这事混着来,都鼓动她收着,因为那毕竟是钱,她这才把两个红包揣进自己的腰包。
“一个家庭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钱。我管着了厚学的钱,自然最容易引起大家的怀疑,这其实好办,看账,我来到龚家五年,不管进账出账,每一分钱我都做了登记,你们一时看不完不要紧,就请厚学说一说,看我到底记得符还是不符?不符,你现在说出来,好让你父母和几个舅舅评价,该我认错的我下跪认错。这十里八乡都清楚我娘家确实太穷,都可能会这样想,我到了一个这么富有的家庭,无论怎样,也要在暗中拿些钱接济一下娘家,现在又要问厚学,看我是不是每次拿钱都要问过你,由你决定,你拿多我喜欢,你拿少我从不放屁。”珍爱突然转过身子,把眼前的两个老人纳入“说教”范围,“至于在两个老人家面前,我也不隐瞒,有的时候看见你们疑心那么重,我是有些不舒服,脸上也肯定是有你们不喜欢看的样子。”
大舅没有料想,这个外甥媳妇今天这番言辞还是有些水平,简直无懈可击。一耕急了:“我不管你怎么样,进了这家的门就是这家的人,在老人家面前你就得有做晚辈的样子。”
“我做晚辈做什么样子了?你楞觉得我没有做好,那举例子,说的是事实,我全部改。”珍爱没有退步,“我看做老人家也要有做老人家的样子,不能什么事都要摆个老样,开口闭口就骂人骂娘,谁听了也不舒服。我这样讲,如果要依老礼,可不可以依到底?按字辈来,问你在我们龚姓里面排哪一辈?”
这老礼论得公爹哑口无言,一时乱了方寸。厚学他娘看到颇有嘴功的老头子今天都堵到这份上,更加惶惶然呆若木鸡。关键时刻,还是见过世面的大舅起作用:“呃我这个外甥媳妇挺不错,我一直就有这个感觉。脑子会想事,嘴巴会说事。我看厚学还要努力,尤其在家里,你要做好轴心,把几方面的关系都设法融合好。”回头看看几个兄弟,眨眨眼,“今天时候不早了,我们都有事,吃过饭,我们也该回去了。”
一家两代任怎么留,娘舅家的兄弟都说要走。临上车,大舅哥把一耕叫到一边,咬在耳边悄悄说:“我说姐夫你咧,不要小瞧了晚辈,嫩笋高于竹,有些事看淡些吧。从今天的情况看,我这个外甥媳妇就没有找错。我们的年龄越来越大,有些事总会力不从心,该放手的现在就要学会放手,有一门这么好的儿媳妇,姐夫你这个家,还更有希望。”相当于不是批评的批评。
珍爱看到公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然猜出八九分,心底嘘了一口气。新来乍到的女人,要取得这个家庭的信任不容易。来自于贫困家庭的女孩子,嫁着了好人家,但要在这个家庭真正立足不容易。面对能干有地位又爱讲老礼同时还爱疑神疑鬼的丈夫和公公婆婆,要在这个家庭做一个实打实的女主人、受到老公和长辈宽容与信任不容易。厚学舅舅他们的车子已经走远,只有珍爱还立在原地,不住地挥着手说“再见,欢迎你们再来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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