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之危险游戏

童年回忆之危险游戏

首页休闲益智拉针引水更新时间:2024-05-09

田间游戏:捉虫

滇南无量山,春天。人们从深山引出水,灌入稻田,闲了整个秋冬的梯田喝饱了水,又活过来了。田埂上、沟渠里,坡坡坎坎,各种野草探出了头,田野里绿意盎然。田边的一排排柳树,发出了嫩绿的新芽。风物动人,鸟儿们迫不及待地站到枝头,张开嘴巴开始为春天配乐。

层层梯田水平如镜,青天倒映其中,站在田边,仔细观察水中幻影,地底深处,天似穹庐,云朵层层叠叠缓慢流动,看得灵魂出窍,脑壳发晕。走在田埂上,像是走在虚空,感觉脚底发痒发酥,一不小心,就会跌入脚下的蓝天白云中去。

大人在田里干活,泡田、施肥、耙田、插秧,甩着鞭子,唱着牛歌。儿童要么帮忙放水、断水,扔扔秧苗。或者就在一旁自己找乐子,追雏鸟,摘野果,捉蝼蛄。

蝼蛄,一种穴居小昆虫,汉名叫小土狗,它们有一双大手掌,还有一颗大脑袋,看起来呆头呆脑,和小狗确实有几分神似。蝼蛄平时藏身在松软的泥土之中,放水泡田时被水一淹就跑出来了,在泥水中往四下里逃命,四肢划出一条条水泡痕迹。小孩子们搜寻水面,照着那一串串咕噜噜冒泡的水迹摸下去,一捉一个准。蝼蛄有两只强健有力的前肢,一旦被俘虏,就会用它那善于挖掘的大手不停地往两边推着,想要撑开一条逃生之路。捉得数只蝼蛄拿在手里,感觉到它们的前肢在不停地挖着凶手的手掌心,酥痒难耐。

捉到的蝼蛄还可以放到容器里积攒起来,积够一点数量,可以带回家去,烧烤,油炸,又香又鲜,为田野美味。

小孩们爱捕捉的,还有细脚细手的水黾。这小东西和肥壮的蝼蛄看起来完全不同,瘦小的身躯闪着银光,有着细长的四肢,浑身上下瘦精干巴似乎不长肉。最神奇的是,水黾那长长的脚细得像针,竟然能稳稳地踩在水面上,不会把水面给戳破。水黾是滑水高手,名副其实的水上漂,它们动作轻盈敏捷,神出鬼没地在稻田水面滑行着,犹如幽灵鬼魅。眼看着滴溜溜滑到你面前,连忙伸手一捉,它却不可思议地打个转,咻地从你的掌下滑走了,迅捷如闪电。我们几个小孩在放满水的田里围堵水黾,把它们赶到田边一角,一点点缩小包围圈,凝神静气,大孩子倒计时,大家大叫一声同时飞快地按下手去,几只小手掌叠按到了一起,小心翼翼地打开巴掌,满手的泥巴和水,一只水黾都没抓到。

终于,好不容易逮着了一只,我们围在一起,研究它为什么能够在水面上滑行自如。我们把水抄起来浇在它的身上,水刚一碰到它的身体表面就迅速滑落,根本不能把它弄湿,它天生就是防水的,似乎涂了一层油。我们翻来覆去地观察它琢磨它,研究它白白的肚皮,研究它硬硬的壳,最终,我们也没搞懂它那神乎其技的滑水术,只好悻悻然把它扔掉。

还有一种黑色的水生甲虫,拇指大小,长时间潜伏在水底,很少浮到水面。它们只在清水区域活动,慢腾腾地在稻苗草根处走动着,光滑的甲壳黑黑亮亮。它们用长着绒毛的脚划着水,缓慢而笨拙,很好捕捉。这种汉名叫“水母鸡”的甲虫,据说还可入药,捉到后烧炙吞服,可治尿床,可惜,对我无效。

儿童对小动物小虫子有着莫大的好奇心,总是想研究它们为什么有翅膀?为什么会飞?为什么会潜水?为什么会遁地?为什么要长角?为什么会唱歌……。在这自动自发的探索实践中,多少小生命丧生于幼童之手。人类啊,高级动物,这些在漫长演化史中获取了更强大掌控能力的物种,在其童年之时,只要有机会,常常会对其它小动物小生命施以种种酷刑,以探究造物秘密,以测试强化自我,以验证那暴君般的操控暴力。

无论是蝼蛄还是水黾,这些田间常见的小昆虫,对于它们那短暂的生命来说,休耕半年的梯田突然有大水涌入的那一天,就意味着要开始惊心动魄的逃亡之旅。它们能不能继续存活,就得看造化的安排,和在山里儿童们的脑子里划过的瞬间念头,莫名其妙的念头,无缘无故的念头。

(蝼蛄)

(水黾)

(水母鸡)

田间游戏:滑行

山岗上开垦出一层层梯田,在两座山岗之间的半山平地,稻田边有一大片废弃的低洼草地,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无数野花杂处其间,一年四季姹紫嫣红。草地泥淖上方有一处水源。草地有一半是干燥的,走在上面,感觉像踩在结实的土地上,也不会浛脚,但停下来晃动身体,就会发现地皮也跟着一起摇动着,这貌似结实的地表,只不过是草根联结而成的一层薄薄的壳,下面是污泥的深渊。

往里面走,地表越来越松软,一脚脚陷入到土里去,先是吞没脚底板,接着是吃掉整个脚掌,陷到脚踝、小腿处。不敢再往里走了,虽然前方看上去还是芳草萋萋野花朵朵,蜜蜂飞舞蛱蝶翩跹,但那只不过是伪装,是表象,其实那是一大片沼泽地,是不可进入的禁地。大人们早就告诫说:不能接近那片沼泽,某年某月,某户人家的大水牛掉进那片沼泽,瞬间就被泥浆给吞吃掉了,多少人合力抢救那头水牛,也只揪下一根牛尾巴,那头老水牛,就那样永远沉入了黑咕隆咚的深渊。这个训诫故事意象清晰情节生动,吓得小孩子们张大了嘴巴,彻底打消了沼泽探秘的危险念头。

每次从那片沼泽地旁边经过,远远地看着那片黑暗中心,仿佛可以听见地底的黑泥浆里,正冒出一声声老水牛的哀鸣。那是一片恐怖和神秘混合的神秘之地,不可见的死神,就躲在泥沼下面。那丛生的水草之中,那些漂浮着的浮萍和青苔之后,不时地冒出的一串串白色气泡,就是死神在下面打呼噜吧。

渐渐地,关于那片沼泽地的传说开始超出大人划定的范围,许多稀奇古怪的说法在小孩子之间流传:沉没在那稀泥潭里的,不仅有老水牛,甚至还有人,谁家的小孩就是掉在里面,不见了。而大柳树后面的那个幽蓝的大水潭里,还住着一条非常坏的龙,大黑龙。有一次,有一条路过的大白龙和它打起来了,那条大白龙是条好的龙,它想要制服那条坏龙,两条龙打得很凶,暴雨狂风,电闪雷鸣,整座大山都被它们撼动了,差点把整个山头扳倒掉。它们搏斗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可惜啊,大白龙败下阵来了,它爬下山沟,顺着大河跑掉了。次日清晨,风停雨收,人们前来查看状况。沼泽地边上拉开了一大个口子,下方是泥石流涌泄而下奔向河谷的痕迹;梯田里,正在扬花的水稻被震得东倒西歪,靠近沼泽的一丘丘田,拉开了一条条裂缝。

还有人说,沼泽里不仅有龙,还有大蟒蛇,谁谁就曾经亲眼见到过,比水桶还粗,可以一口吞掉一个小孩,不,连大人都能吞下去……

哦!这神秘的沼泽地,似乎可以把世界上的所有魔鬼都装进去。

我们绕着沼泽边缘跑来跑去,玩各种角色扮演游戏,打战的游戏,围猎的游戏等等。时而出现在沼泽西边的山岗,时而爬上沼泽东面的一排大柳树,我们谁也不会跑到沼泽地里去,就算扮演野兽的小孩被追急了,也不会朝着沼泽逃亡,他只会站在沼泽的边缘束手就擒。世界上还有比打猎游戏更好玩的吗?没有了!我们冲啊*啊,玩得忘记了时间。后来玩累了,一个个坐下来,并排坐在田埂上大喘气。

突然有谁提议说:你们谁敢走到那里去?我们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他的手指向那片恐怖和神秘之地:暗红的水蓼迎风摇曳,凤眼莲开着白色的花,黑乎乎的水面泛着幽幽的光。我们一起摇了摇头,又一起反问他:你呢?你敢进去?他看着我们,虚荣心战胜了恐惧,点点头说,我当然敢啦。说着站起身,跳下田埂,走进草地。我们看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看着他走向黑色漩涡的中心,一起担心起来,似乎大水牛、大黑龙、大蟒蛇,还有其它的妖魔鬼怪就要从地底下冲出来了,就要一口把他吞掉。我们远远地看着他走到一半,稀泥已快要吞没他的膝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报告大人,他停下来了。他原地站着思考了一会儿,折了回来,回到我们身边。他揪起一把草搓着脚上的泥巴,说:算了,不去了,不是我不敢去,没意思。

柳树下,沼泽的中心静静地躺在那儿,向着我们发出致命的召唤。

新栽的秧苗日夜生长,绿色的小生命膨胀着,争夺着生长空间,把一层层的梯田挤得满咚咚。那时候稻田用水不分时间,自由支配,有时父母会派我到田里,让我把水放到田里去,让秧苗们饱餐一顿。顺着引水的大沟前行,转过山岗,大片绿油油的水稻田展现在眼前,山脚下的那片沼泽地也展现在眼前。啊!太吓人了!沼泽地里竟然有人在玩耍!两个小孩!不知道是谁家的,隔得远,看不清。真是胆大包天,趁着大人不在,就敢去沼泽地里玩啦!胆子那么大,真是找死啦!我把公共水沟里的水,分流了一些到自家的秧田里,就迫不及待地往沼泽地那边跑过去。我激动得心乱跳,只想着赶快跑过去看个究竟。途中,不小心在谁家的田埂上滑了一跤,把秧苗蹬倒了一大片。我扶起那些被我踹倒的秧苗,来不及擦掉屁股上的泥巴,继续往前跑。

盛夏时节,几棵大柳树已经是一团浓荫,树下的沼泽里,两个村下的小孩正在那里玩耍。小一点的站在边上看着,大的脚下蹬着一根大腿粗的长竹筒,在沼泽里滑来滑去。他的两只赤脚牢牢地扣在光滑的竹筒上,在泥浆和草丛之间来回穿梭。天哪!他已经把水黾的那套把戏给学会了,他在水面和泥浆之上来去自如,就像一只糊满泥巴的大鸟,在沼泽之上飞过来又飞过去。大水牛呢?大黑龙呢?大蟒蛇和其它妖魔鬼怪呢?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没有出现。原来,人可以征服传说,战胜所有的恐惧和神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了这片禁区,什么时候驯服了这片可怕的沼泽。我被深深震撼了,瞪大着眼睛看着他表演。

大孩子又滑过来了,踩着光芒万丈的竹筒,糊满泥巴的身躯威风凛凛。小的发话了:该我了该我了。大的把竹筒交给小的,小的站上去了,滑溜溜的竹筒毫无意见服服帖帖,脚巴掌稳稳当当地把住了竹筒,脚一点地,滑动起来了。啊!这小孩也会!他比我小,他也会!不不,不是他也会!他更厉害,他的花样更多,他驾驶着竹筒呼啦啦冲过去,又呼啦啦冲过来。他甚至一只脚踩着竹筒,一只脚抬起来,朝着我的方向蹬过来,泥水在竹筒下翻腾,水草被碾得一片稀烂。我看着他来去、盘旋、起落,目眩神迷,心灵受到重创,脑子里冒出了不甘人后的声音:我也要玩!

没等我开口,他滑过来了,突然停在我身边,一跳,从竹筒落到了坚实的土地上,说:你来吧。我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伸出脚去,想不到竹筒根本不合作,刚一挨到我的脚,就开始滴溜溜打转,我一脚踏空,差点摔到泥浆里去。他们两一起拽住我,把我扶稳了,又把长竹筒拉近,一人按住一头,说来吧,我们按好了,你站上去吧。尝试了几次,我站上去了,脚拇趾紧紧扣着竹筒的光滑曲面,双手也牢牢抓着竹筒,塌腰撅屁股,姿势难看之极。更要命的是,竹筒在摇晃,天地也跟着摇晃。太可怕了,我只熟悉那个不摇不动亘古如一的坚实世界,这个左右摇摆不停、上下起伏不定的世界,我根本驾驭不了。我正想说我不玩了,我要下来了。还没来得及投降,不知是谁使坏,突然一脚把竹筒蹬开,我咻地滑了出去,稀里糊涂风驰电掣。稀泥潭在后退,光和水在后退,一片灰色在后退。一瞬间,滑出一小段可怕的距离,扑通一声,竹筒一侧身,把我扔进了泥潭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没有陷入到泥浆里去。我吐掉嘴巴里的泥浆,双手牢牢抱着竹筒,肚皮紧贴着竹筒,把脚也盘在竹筒上,我就这样搂紧了竹筒,在沼泽里滑行起来了!是的,我也滑行起来了!虽然样子古怪难看,但是我滑动起来了;我没有他们那么来去自如,但是我也滑动起来了;我没有水黾那么飘逸潇洒,但我也滑起来了。如果时光倒流,重返过去,拨开岁月迷雾,从高空中俯瞰下来,可以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浑身包裹着稀泥,正在肚皮着地似的,在高山梯田间的一片沼泽地里钻来钻去。我滑行在泥浆之上,滑行在危险的边缘。我已经把所有关于这个沼泽的恐怖故事抛诸脑后,我笨拙地滑行着,忘记了天地间的一切,忘记了时间,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之中。

我从这边滑到那边,停下来,调个头,又从那边滑到这边。渐渐地,我掌握了转向拐弯的技巧,我滑得越来越好,更停不下来了。什么大黑龙,什么大蟒蛇!统统消失无踪,这个曾经吓得我做噩梦的沼泽地,如今我正在它的肚皮上驰骋,并没有可怕的手从泥沼中伸出来拽我的脚,也没有鬼怪把我一口吞落肚腹。泥土味和青草味笼罩着我,快乐的泥浆在翻腾。啊!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玩的游戏吗?没有了!

我们在那片沼泽玩了好久好久,轮流驾驶着竹筒,在这传说中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沼泽之上滑行,直到日薄西山,筋疲力尽。我已经完全忘记去关掉放入自家田里的水了,大水灌满一丘梯田,漫出来,接着去灌满下一丘田,层层往下,直到灌满所有人家的稻田,最后,越过梯田和野地的界限,流淌到了山下,去浇灌山脚的森林。

我们收起竹筒,光着屁股走过田埂,来到一处高高的土坎下冲洗身上的泥浆。大水沟里的水来到土坎边,顺着几块石板涌泄而出,水流腾空而下。亮晶晶的粗壮水柱从天而降,把我们身上的污泥冲得干干净净。这时候我才发现,肚皮、脚掌,手臂,到处伤痕累累,我为这次冒险付出了不少代价。

过了几天,我又到山下的田里去。水稻长得更高了,绿得发黑。成片的稻田里竞没有一个人影,无人看守的梯田顺着山岗弯弯曲曲,水稻们沉默地晒着太阳。我把水引入稻田,又来到了那片沼泽边。沼泽边也没有人,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水面闪闪发光。那根竹筒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大人看见了,觉得非常危险,给捡去扔了。

我一个人坐在大柳树的树荫下,看着面前的沼泽地。微风吹拂,草儿摇曳,虫子鸣叫,它们用我无法理解的言辞,在草丛里独自吟唱。被我们折腾得七零八落的野草又站起来了,活得精神抖擞,向着清风打开一朵朵笑脸。水面恢复了原貌,藏起了下面的厚厚泥浆,水面近乎凝固,像是覆盖着一层油膜,又黑又亮,发出金属般的幽蓝光泽,偶尔,从底下冒出几个白色的气泡。啊!那么快,这片沼泽已经抹去了我们的所有胡作非为的痕迹。

阳光灿烂,大柳树的浓荫里,一只鸟在发表着重复累赘的长篇演讲;远山之上,一朵云停了下来,趴在山头久久倾听。我一个人在沼泽地边坐了很久,看着沼泽里那些绿油油的杂草,和发黑发亮的水面。

突然,一股寒意从我心底升起,那种恐惧感觉又回来了!它们还在!那些大黑龙大蟒蛇都还还住在里面!无穷无尽的神秘和恐怖都还在里面。水泡从看不见的地底慢慢爬升,在水面无声地炸裂。天哪,那真不会是大黑龙吐出的泡泡吧?突然,沼泽那边的地底下,传来一阵沉闷的咕噜噜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钻出来了。我赶紧站起来,飞快地逃离了那片沼泽地。

进入新世纪后,乡亲们渐渐不再栽秧种田:山间梯田劳动程序繁琐,投入多,产出少,倒不如去种植茶叶核桃蚕桑之类的经济作物。引水沟渠疏于维护,逐渐堵塞,终于废弃不用,梯级稻田又变回旱地。那片沼泽地,也慢慢干涸、板结,变成了坚实的土地。

时光流逝,人物皆非,那天一起玩泥巴的两个小孩,小的那个没活到十岁,得了病,无钱医治,死了。大的那个活到了成年成家,前几年也死于酗酒。关于那天沼泽大冒险的记忆,惟一的亲历者和见证人,只剩下了我一个。回首往事,犹如一梦。但在沼泽地里玩耍的那天,是我童年里记忆非常深刻的一天,那胆大妄为的一天,那些冒着泡泡的泥浆,那快乐的滑行,至今记忆鲜明,宛如昨日。

小学五年级,我就读的寄宿学校刚新建了校舍,学校的大门口堆着盖新校舍时挖出来的黄土,从门口土坎下面的篮球场堆上来,一直堆到大门口,堆成一个高高的斜坡,大约有四五米高,七八米长。有些学生往土堆斜坡上浇点水,踩在滑溜溜的土坡上滑着玩,哧溜一声,从土堆坡顶滑行到坡底。一放学就来玩,你滑一次,我滑一次,斜坡被学生们的鞋底或光脚板磨得发亮,光溜溜的,看上去非常危险。

过了一段时间,大家不满足于用脚巴掌滑,又去搞了一只剖成两半的长竹筒来。他们在斜坡上开出一道土沟,把竹竿曲面向下放好,人蹲上去,脚蹬好竹节处的隔断,大喝一声,竹竿载着人从坡顶飞速下降,直冲坡底。有时甚至冲出篮球场,一直冲到下方的玉米地里去。有一回,一个小孩驾驶竹竿飞出操场,冲到了玉米地里的一棵桃树之上,竹竿飞到一边,人飞到另一边,他落下来挂在树上,头朝下夹在桃树的枝桠里,大家起哄大笑。高年级学生你争我抢地玩着这个危险的游戏,一边滑行一边大喊大叫,乐此不疲。老师们看见了,摇摇头走了。学校附近的居民看见了,也不会制止,有些邻居小伙子甚至过来跟着玩,和学生抢竹竿,比赛谁滑得更远。

哦,那真是一个狂野粗放的莽荒时代,养孩子,过日子,一切漫不经心,一切顺其自然。

那个土坡我只滑过一次,之后就没再去玩这个土滑梯。或许,是因为我在多年前就玩过更有刺激的,玩过那个有背景故事的滑行游戏吧。

山中的强盗集团:藤子

夏天,整个世界都是绿的。树是绿的草是绿的,山川河流都是绿的,甚至天上的朵朵白云都有点发绿,到处都是一团团一堆堆的绿。跟着奶奶在森林里放牛,感觉空气都是绿的,绿色的阳光透过绿色的树丛,照射着绿色的土地。那树上的翠绿鸟儿,嘴巴一张,唱起了一支绿色的歌。

虽然这是四季常青的亚热带雨林,但是夏天也在这深山显现了它的神力。在这一年中植物最葳蕤蓬勃的季节,小树小草趁着好时节,拼命往上长;大树也在手忙脚乱地扬花结子,想要扩大自己的家族版图。气候温润的河谷里,那些攀附草木而生的藤本植物也忙活起来了,这些土匪强盗甩出一圈圈的套索,扔出一串串钩子,把自己栓在野草、灌木身上,或者勾住大树的身躯,向上攀升。它们伸出无数的脑袋,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催动它们奋不顾身地前行。它们像一条条长蛇,迅速地往四下里爬动着,碰到什么就抓住什么,一股劲地疯狂生长,一朵朵炸开着那些恬不知耻的花。各种藤条一根压着一根,一条咬住一条,相互缠绕交织,越编越牢,似乎想把整片荒野、整片森林乃至整个山头给一网打尽。有些可怜的树,已经被藤子一整棵给包裹起来了,一眼看过去,早就看不见树木本身,从树干到树冠,全是绿色藤蔓,仿佛一只毛茸茸的绿色拳头。偶尔,被死死压在下面的树木找到了一点破绽,从藤蔓的缝隙里,伸出可怜的两片三片叶子,一只只饥渴的绿色的小巴掌,大口喘气,倾尽气力去够那救命的阳光。树顶之上,贪得无厌的藤蔓却仍在向上扩张,无数长须还在拼命伸向空中,迎着风,张牙舞爪,似乎还想抓住空气,爬到天上去,把云彩捆起来,把云朵和老鹰的领空也给占领。

老毕摩的古老指路经颂上说:世界上最大的是什么,是那水里的鱼;世界上最长的是什么,是那山中的藤。藤子为什么这么长,因为它们是不劳而获的职业强盗,植物伦理学里的恶棍。有些藤本寄生植物,不仅鸠占鹊巢,不费吹灰之力就霸占了灌木乔木辛辛苦苦打下的空中江山,还在树木身上钻孔、打洞,咕嘟咕嘟地吮吸着树汁,吮吸着被害者们用阳光和水合成的鲜血,直到把它们榨干、吸死。夏日午后,阳光灿烂的山谷里,传出一阵吱呀呀的哀鸣之声,接着是轰隆隆一声巨响:又一颗大树被藤子绞*,枯朽,倒地身亡。

如果给植物界排个生态位或食物链,这些藤本植物的位置,应该处于木本植物之上。它们是更为狡猾和凶残的投机家族,它们不会踏踏实实地自己诚实劳动建立根基,而是见风使舵见机而作,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别人的生命之上,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其它植物的生存空间。当然,其它的树也在争取自己的生存空间,但这些树木都是自己诚实劳动,自己一点点收割阳光加工成食物,一寸一寸地让自己长高,自力更生地建立起自己的枝叶家园的。然而,藤子们来了,它们从树根处萌芽,顺着树干攀升,它们长得飞快,很快夺取了大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把那收集阳光的叶片架到了树冠之上,把它们的收割工具逐一展开,毫无共享精神,毫无互利互惠之意,毫无怜悯之心,不给被打败的树木家族,留下哪怕一丁点的喘息空间。

这多像人类社会的一个小小缩影啊!无论何种文化何种民族什么时代,总有一些投机取巧之徒,无能无耻之辈,以盗窃掠取他人精神或物质产品取利,以盗取他人的劳动成果为生。值得庆幸的是,此种巧取豪夺从未成为主流价值,木本森林遍布全球,而藤蔓莽丛总是极少数。

当然,在争夺生存空间的战争中,假设藤本植物无限扩张,木本植物们的领地一再被压缩,直至全部灭绝。那么藤蔓们也就再也没有了可以攀附掠夺的对象,就只能全部匍匐在地,任凭草食动物们啃食了。

这些可怕的藤蔓,也给我留下了美好的童年回忆。

山中游戏:翻滚

我和一个孩子在山谷里玩耍,我们先是在山涧的小溪流里捉蝌蚪、翻螃蟹,修建巴掌大的巨型水坝,建造数尺之巨的迷你小磨坊,在绿荫蔽日的溪谷里玩得一身都是水。

后来,我们来到了山涧边的山坡。我们把身上的湿衣裳湿裤子脱下来,摊在野草上晾晒。小路下方坡度稍缓,成片的低矮灌木和杂草,被一种细细的藤蔓给密密包裹着,层层叠叠起伏绵延,看起来又厚又软,仿佛一床绿油油的被子铺盖在草木之上。看着前面的绿毯子,不记得是谁出的点子,突发奇想,随即付诸行动:我们光溜溜地钻进草丛,顺着山坡往下钻,然后就着小树跳到藤蔓垫子上去,躺下来,躺在草藤之上,顺着山坡开始往下滚。

是的,在各种藤子铺成的厚厚的垫子斜坡上,我们开始翻滚。随着我们的身躯滚动,草木被我们压得摇摇晃晃,一排排地向前卧倒。滚下去一段,藤蔓编制的毯子有个窟窿,我掉下来了。在草丛里往上走,又钻又爬,费了好大力气回到晒衣服的地方。我的小伙伴也折回来了,我们看看彼此,哈哈大笑。太好玩了,这种摇摇晃晃的奇妙感觉,只是身上老被草尖戳刺,又痛又痒。我要穿衣裳了,我说。我也要穿,他说。我们都把衣裳穿了起来,但都没穿裤子,继续爬上藤蔓,继续向下翻滚。

藤蔓有疏有密,大部分地方都很结实,稀疏的地方却承受不了我们的体重,滚着滚着会突然掉下去,摔到草柯里去,摔到地面上去。我们爬起来,再次攀上草木之上的绿色平台,继续翻滚。我们闭上眼睛胡乱打滚,不管朝那边滚,最终都会朝下滚下去。藤蔓垫子一直铺到斜坡下方的几棵树旁边。我们也不去探究那几棵树后面是什么,滚到下方的草垫边上,拽住藤子,又折回来,一点一点地往回爬,爬回到起点,新一轮的摸爬滚打又开始了。

不远处的山岗上,奶奶坐在一棵大榕树下,叼着长长的旱烟锅吞云吐雾。她看看放牧在山野里的牛羊,看看远处的山和天空,对我们的举动不闻不问,任由我们在草丛里打滚。我们滚了又滚,在草木和藤葛编织成的大毯子之上来回折腾。那忽上忽下的摇晃动荡里,那颤悠颤悠的失重感觉里,装着无穷的新奇与刺激,装着无尽的乐趣和神秘吸引力。我们张大嘴巴,用儿童那尖利的小嗓门大吼大叫,争先恐后地爬呀滚呀。我们滚了不知道几个来回,直到把那片草莽丛蹂躏得一片破烂,暴露出埋伏在下面的各种尖利石块和枯树桩。

玩累了,我们回到路上,穿上裤子,准备回去找大人。这时候我才发现,我那破旧的童装,已经给摧残得不成样子了,不仅染上了大团大团的绿色草浆,还这里拉开了个口子,那里撕了个洞。完了,要被骂了。我心怀忐忑,小巴掌左遮右按,想要藏起破绽,堵住漏洞百出的衣裳。

奇怪,我的记忆到此猛然停止,就卡在穿衣服的时候,卡在发现衣服被撕破无数口子的一瞬间,定格了。后来怎么回的家,回家后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父母发现撕烂的衣服后说了什么,有没有挨骂挨揍,都想不起来了,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只记得那不停的翻滚,那极其危险的翻滚,只记得那大约四五岁时的草丛里的大冒险。

是的,我已经把那天是怎么开始的给忘记了,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也给忘记了。只有那在藤葛间翻滚时的所有细节,却记得那么清清楚楚,牢牢地钉在脑子里。我牢牢地记住了那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觉,记住了那失重失控的体验,那灵与肉的双重愉悦,那光线、色彩、气味、毛茸茸的藤条和悬空的心,在我脑子里永远那么鲜活,仿佛昨天。

是什么让我们那么愉悦?是突破可控的已知存在,向着未知世界世界展开大冒险所带来的刺激;是那亿万年来,一直压迫着无数生命去探索、去冒险、去实现基因突变的原始冲动,是求新求变的生命本能,是那想要长出翅膀冲上云霄的渴望,是那想要突破物理法则的灵魂召唤。这种种难以遏制的原欲冲动,或许就是哲学家们所说的生命意志吧。

那片土地,后来被人开垦出来了,种玉米,种青稞,种荞麦,种豌豆。遮蔽了地形的树木和野草被砍开,土地露出了本来面目:地势陡峭,怪石嶙峋,许多尖利的石块就藏身在草木之后。更为可怕的是,坡地边上从有几棵树的地方往下,就是一个断崖,要是当年一个翻滚没收住,掉下去肯定非死即伤。真是幸运啊!当年我们在那里翻滚嬉戏,玩了大半天,除了衣服被挂破之外,竟然没有受一点点伤。没被锋利的石块和尖尖的树枝戳坏身体,更没被草茎树枝捅坏眼睛,也没有掉到土坎下摔伤摔残,简直就是奇迹,阿弥陀佛,上帝保佑。

危险游戏

在我们那近乎与世隔绝的深山原始村落里,类似的危险游戏还有很多。在我童年记忆中,小孩子玩刀、玩矛、玩弹弓,玩火、玩水、玩弩箭,甚至玩大人的鸟铳火枪、火药、导火索、雷管和炸药,都屡见不鲜。对于这样的危险游戏,父母长辈听之任之,几乎不加干预。

或许,那时候的父母和长辈大多都抱有朴素的乐观态度:任凭孩子去玩去闹,去探索,去发现,受伤了就知道疼了!在探索成长的过程中,如有适应不了凶险世界的孩子不幸伤残或丧生,那就多生几个,多做几个备份吧,反正家家都是儿女成群,孩子成堆。计生工作队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翻箱倒柜,拉牛牵羊,被牵走牛羊的大人们也只能躲在村边偷偷地哭。抹完眼泪,村中传来阵阵喧闹,又一个超生的娃,嚎啕大哭着,降临这危机四伏的人间,来到这充满未知的宇宙。

随便一个山间的野孩子,仔细看他的双手双脚,看看他裸露的皮肤,总能发现危险游戏造成的疤痕,留下的印记。

人是自然的产物,但人既不会一味迁就自然,也不能与自然隔绝太久。凶险而又富含造物馈赠的大自然,始终在召唤着它的子民。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就在各种危险的模拟游戏中认识着世界,发现着自我,在危险中慢慢成长起来,最终,从父辈手中接过刀和枪,接过弩箭和猎网,接过征服工具,走进丛林,走进未知的大自然,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去面对更多的恐怖和危险。

对于现在的城市小孩来说,类似的游戏肯定是被禁止的。这种探索自然和探索自身的危险通道,基本上都已经被堵死了。从家长到学校,最担心也抓得最紧的就是安全问题。小孩子们早已和大自然全然隔绝开来,只有在可控可监视的范围之内,才允许他们小心翼翼地伸出探索的触角,尝一尝大自然那野蛮而且凶险的甜,领略大自然那不可替代的美。大部分人,都是在上了重重保险的世界里成长起来的,从幼儿到少年、青年,甚至直到进入社会,都活在层层保障的襁褓之中。

这样的成长,安全倒是安全了,却不免有些乏味吧。

生长在文明世界里的孩子们,或许也有值得可怜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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