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了”用古诗可以怎么说?
这个可太多了。古人和我们一样,人生在世,无非事业、爱情。当然,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事业比爱情更重要一些,但是历来诗词佳作,不乏情爱篇章。爱情是激发诗人创作的原动力,即使是家国情怀,最开始的源头也是对家国的眷念。
所以,爱情诗歌真是遍地走,要说“我想你了”,那在每个时期都有这方面的代表作品。而中国诗歌在每个不同发展阶段,文采风流各异,表现方式也有很大区别。
先秦时期在这个阶段,诗歌形式已经成熟了,但是诗歌成熟,并不代表各种各样的修辞手法出现了。这阶段的诗还是淳朴的,修饰性几乎没有的发自肺腑的作品,带有天然的纯真。用来写思念,那就是很直白的告白了。如《诗经·周南·关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挑选句子)
想得睡不着,想得辗转反侧。生动吧,咱们就算在几千年之后,想美女也是一个表现。直观、淳朴,就是这么简单。“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如《诗经·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也是很大胆地表达,“我不找你,你就装傻?”——“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不去找你,你不会来找我?”——“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就是小太妹的口气啊。
这种大胆、直接地表达,在这一时期是主流,因为人们语言淳朴、不华丽、无修饰,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诗的表达方式,在我们今天很多小朋友充满童心的诗中也能找到这种味道。但是在成人的作品中基本上很难找到这么直接的表达了。
这和社会与时代有关,当时这样挺好,但是我们今天这样也挺好,时代是进步的,文化也是在进步的。
诗在《诗经》后,慢慢用于讽喻、批判,带入了情怀和思考,虽然在文风上还是以淳朴为主,但是专门创作出来的非民间作品就从主题上渐渐和男欢女爱分离。
魏晋南北朝时期随后诗风的大飞跃,在魏晋时期。天下文采,自曹植始。而在这一时期仍保留古风特色的民间作品,就是萧太子收集整理的《古诗十九首》了,这其中也有一些表达相思的作品。如《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还有《行行重行行》中的: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我们会发现依旧很少用艳丽辞藻进行修饰,也没有更多地精巧构思,但是这种表达思念的路子不再像先秦时期搜集的诗歌那么直白,而是在创作中加入了更多地故事和思索,开始借助“赋比兴”来表达吟唱者的感情。依然很容易懂,但是已经不像那种小太妹的口气那么莽撞。
文学在进步,不管是不是好事,进步不可阻挡。
齐梁体这之中还有个齐梁体。随着音韵学的发展,诗歌开始讲究音律,同时注重修辞,但是内容却堕入浮华空洞。这其中男欢女爱的东西描写不少,不过真正对于爱情的表达反而不深入了。宫廷层面我们看陈叔宝的《玉树后庭花》,就是杜牧后来在“隔江犹唱后庭花”中提到的亡国之音: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种惟妙惟肖对女子的描写,就是将咏物诗的对象替换成了女子。这种文艺倾向层面不高,一不小心就会流于低俗。自然不是很合适用来表达男女之间的爱情和向往:“我想你了~”
而在民间则更加香艳,如当时流行的《子夜歌》: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再找一首,大家感受下:
揽裙未结带,约眉出前窗。
罗裳易飘飏,小开骂春风。
这个时期和魏晋时期是一脉相承的,诗开始走向了音律规整、用词修饰的方向,而因为整体社会环境都是处在一种不知道何时会覆灭的气氛之中,南朝、北朝都没有昂扬向上的积极动力。双方互相制约,互相平衡,谁也灭不掉谁,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对方灭掉了。这种末世情绪催生了大量享乐的艳情诗和隐逸诗,形成了诗史上最为颓靡空洞的“齐梁体”时期。
明天的生死都不知道,谈什么爱情?大家饮酒作乐,醉生梦死吧。
特别是当时男女没有风化之防,关系是直接而混乱的。所以说什么“我想你了”?不如直接欢乐一把。
初唐盛唐中唐进入唐朝,在宫体诗对形式精工的基础上,通过陈子昂、初唐四杰,甚至上朔到隋朝大儒王通的努力,整个社会的风气开始归正,诗风也开始回到积极向上,昂扬奋发的方向。
正所谓百花齐放,诗不但有高大上的济世情怀,同样多的是温柔乡里的旖旎情调,但是相对于南北朝时期的颓靡沉沦,爱情的样子也返璞归真了,变得纯真起来。不过在诗词修饰技巧的演变下,这种相思的情绪开始融入到大家喜闻乐见的景色之中。
唐诗最大的特色,就是寓情于景,情景共生,言在诗外,意在言外。
说大事是这样,谈小情也是这样。
比如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想起了去年的那个女孩。可是他是否像先秦一样直白?没有,他的笔下,都是景色。甚至也没有魏晋南北朝时候的精工细妙,他只是简单地描绘了都城南庄的桃花景色,我们却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思念。
这就是唐诗的本事,这是整体社会风气、文风走向、修辞高度所决定的。整个大唐前中期,都是在这样一种明媚、积极的创作氛围之中。即便有相思又如何,只是人世间的一点点遗憾清风罢了。
当然,男女之事的创作绝不少,但是这个时期“曲子词”出现了,词牌开始成为主要的宴乐歌唱形式,表达相思缠绵的主要任务就交给了这种新生力量。诗则正式往高大上的方向发展,不再有不健康的、语出尘下的作品。
张九龄也有过这类练习作品,比如《赋得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唐朝的相思,健康、单纯、全无前朝的妖冶之气。
同时所谓之“相思”,并非一定是男女感情,也有朋友、兄弟之间的想念。这是在唐诗里面出现得比较多的,如杜甫的《天末怀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这就纯粹是朋友之间的想念,像这类作品如过江之鲫,举之不尽。
我们只要知道唐朝诗人说“我想你了”,不会直说,文学艺术的进步让修辞方法不断创新,出现了很多前人不会使用的写作手法。
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首诗开创了写人及己的写作手法,明明是自己想兄弟了,却不说,而是说想到兄弟们登高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少了一个我啊?
这种写作手法马上就被杜甫学走了,《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明明是自己想家了,却通篇写小儿女,夫人闺中独看月,这就是这种新写作手法的运用。文学手法的繁荣、文风的整体向上,让初唐、盛唐、直到中唐,整个诗坛虽然百花齐放,但是意象飞扬。
这是古诗最好的时代。
唐朝因为女性赋税取消,女子大多赋闲在家,修习文化者众,所以女性诗人也是英雌辈出。加上当时儒学尚未复兴,社会风气开放,众多思维超前、以诗会友的女性诗人得以诗史留名。
但是总体诗风和整个盛唐是保持一致的,多是委婉说事,慢表相思。
晚唐时期进入晚唐,朝廷倾颓之势在文人眼中逐渐清晰起来。每到这个时候,齐梁体那种荒废颓靡,题材狭隘的文风就又开始兴盛。与前朝不同的是,格律诗已经完全成熟,诗词各种写作技巧也已经泾渭分明。
剩给晚唐诗人走的路子就不多了。
李商隐就是晚唐最成功的诗人,他集合了前辈诗人所有的特色,并化而用之,形成了自身的风格,被北宋西昆体奉为开宗之祖。
他的诗,特色就是朦胧。这是最适合爱情的表达方式,也是整个晚唐诗风的走向。我们读李商隐的《无题》诗,很难搞清楚他在说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想让你懂。这倒是和我们很多现代诗作者的发心相同,只可惜现代诗人没有李商隐的才气和才华。
他在创作中大量用典,即深且艰,可偏偏又吸取了白居易、刘禹锡等人的民歌特色,诗的音律清朗通顺,朗朗上口,深受后世文人喜爱。我们找首他的代表作,看看晚唐诗人是如何说“我想你了”。《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这首诗我以前有文章详细分析过,这里就不再重复。我们只看他在写男女感情方面的不同。这种细腻的情思描写、场景的切换,已经让他的诗像当今的电影一样具备了蒙太奇的特色。也就是说,情诗已经从先秦的对山歌,到魏晋的二人转,到盛唐的小品,直接发展到了大电影时代。
这个时期,要说“我想你了”,就要构建一个巨大的场景,用精心制作的服、化、道来全面烘托,写出来的东西,你还不一定看得明白。
宋元明清进入宋朝,随着理学的发展,诗已经完全抛弃了下层路线,清冷、孤高地开始说理,不会再有情情爱爱的出现。与此同时,词牌在柳永、苏轼、周邦彦等巨擘的开创整理之下,全面占据了情调层面,同时还对情怀方面开始进军,促使了第一次诗词合流,正式开始了和诗分庭抗礼。
在宋朝要说“我想你了”,大多是通过词牌。词牌中关于相思、热恋的内容就实在太多了。从这里开始,“诗言志、词调情”基本上成为中国文人的共识,诗固然还是会用来表达相思之意,但顶多也就是走到唐诗的那个层次,再无上升超越。
现代实用硬要说如今的话,本人还是觉得应该学习姜文追瞿颖,背个喇叭,请个嗓门大的人站到人家楼下去喊:“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又或者“我想你,想你想得想睡觉”。
这肯定会有奇效。
既靠谱、简单粗暴,又有先秦余风。既表达了态度,人家还不敢说你粗俗。
唐宋元明清的诗歌,弯弯绕太多,也许还真不如《国风·周南·关雎》这种发自民间的表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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