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課 肉的作用
一 肉線定義
又要請各位看看這張進度表，字像的六個元素，筋節骨都講過了，還剩三個。
今天講字像的肉，肉就是使用側鋒。上一堂課講過，肉線是側鋒的軌跡，這就是肉線的定義。
一個字，譬如「永」字，筋節定了以後，可以用尖鋒去寫，也可以用側鋒去寫，只有這兩個可能。
宋徽宗《千字文》
你看宋徽宗瘦金書《千字文》中的「永」字，就是用尖鋒骨線的。瘦金書又作瘦筋書，那骨近於筋。
褚遂良《雁塔聖教序》
宋徽宗的瘦筋書來源於褚遂良、薛稷。褚遂良《雁塔聖教序》中的這個「永」字，除了最後一捺，也是以骨線為主的。
《書法正傳》插圖
但也有人寫「永」字，全用側鋒。有些講書法的書，如馮武《書法正傳》的插圖，「永」就是這樣寫的，這未必是馮武自己寫的，有些是翻刻時出之於工匠之手。你可以看到，這字全部是側鋒線。都是肉，肉太多是不好看的。傳為衛夫人所著的《筆陣圖》這麼說：
《筆陣圖》晉·衛夫人
■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
骨多肉少，尖鋒線跟筋差不多，所以稱為「筋書」。「多肉微骨」，那就是只會用側鋒，不會用尖鋒，結果只看見一大堆肉，所以叫「墨豬」。除了「墨豬」，還有一個名稱叫「肉鴨」。清代朱履貞《書學捷要》說：
■夫書貴肥，其實沉厚非肥也，故肥而無骨者，為墨豬，為肉鴨。
這裡很重要的一個觀點，就是肥要有骨。不怕你肉多，關鍵是健美，而不是癡肥。
「肉中有骨」這標準很難具體定，您說這兩位唐代美女，也屬於肉中有骨的人吧？如果放到現代，醫生就會請她倆減肥，但唐代卻是一等美人，宮中全是這類型。所以「肉中有骨」，那是指骨肉勻稱。
漢代的隸書，是以骨線為主的，《張遷碑》已經屬於粗壯一路，但跟唐代的隸書一比，那還是屬於骨感的。看了唐玄宗這隸書，就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楊貴妃了。這是一種審美觀，就書法用筆而言，就是偏重側鋒。這裡要強調一下，筆畫的肉，只能是對筆毫而言的。蔣和說：
《續書法論》清·蔣和
■用筆以毫端分數辨肥瘦，今人誤以墨之輕重為肉之肥瘦，致點畫不能潔淨精微。
如果筆鋒含墨量大，一寫下去線條有漲墨，這不是肉，這是水腫。書法中講的肉是側鋒寫出來的，不是洇出來的。
齊白石「齋」
如齊白石這個「齋」字，全用側鋒線。但上面一橫最粗，仔細一看，那是有漲墨。
我把顏色減淡一點，可以看得很清晰。
如果你有原作，對著陽光看也可以分辨出來。所以不能說上面這一橫肉多，那是水和墨多。
二 彎和鋪
彎是指筆心狀態，鋪是指筆鋒狀態。側鋒實際使用是怎樣的呢？關鍵是筆心彎，一分筆、二分筆和三分筆，無非就是筆心彎曲的弧度不同。
但你注意我這三張圖，這筆心的尖端始終是保持聚鋒的。實際情況未必這樣，當筆心彎曲度增大，尖鋒受壓就會鋪開。尤其是三分筆，如果你的毛筆筆心過軟，會鋪開成油畫筆狀，幾乎等於一把平刷子了。
筆心本來是一個圓錐狀，這就產生了尖鋒。當筆心鋪平就失去了尖鋒，這就等於沒有筆心。這時候不是「一支毛筆兩個鋒」，是只有側鋒沒有尖鋒了。
筆心完全垂直，只用尖鋒那是純骨線。筆心和副毫一起完全鋪平，寫出來是扁平的純肉線。這是兩個極端，梁武帝說：「純骨無媚，純肉無力」。君子執中而行，純骨、純肉不要用的太多。當你寫肉線的時候，注意不要失去尖鋒，只要尖鋒還在，肉線中間就有尖鋒的軌跡，這樣的線條就是畫有中線，骨肉相濟。
簡言之：
■純骨線是只用毫尖，純肉線是只用毫桿。
■從純骨線到純肉線，關鍵是筆心狀態。
■純肉線墨色均勻，寫出來是扁平的線條。
晋唐人用韋誕筆，熟紙〔就是加工過的紙〕，所以尖鋒的痕跡比較明顯。現在用散卓筆，生紙〔就是容易洇化的紙〕，所以難度就大大增加了。
唐玄宗《鶺鸰頌》
唐玄宗唯一留到今日的墨跡《鶺鸰頌》，格調儒雅，功力很深。原文的字不大，但後面有一個大字「勅」，
我想他當時沒有换筆，就用小筆鋪平了寫這個字，所以你可以看到純肉線的效果。
剛才講的是一根線條肉中有骨，你也可以把骨線和肉缐配合使用。
禇遂良《雁塔聖教序》
以禇遂良《雁塔聖教序》為例，他經常寫尖鋒骨線，但有時也會加肉線，以起到平衡的作用。你看這個「永」字，骨線和肉線一、二、三分筆都有了。
《陰符經》
《陰符經》是一本好字帖，作者熟練地變换骨線和肉線。他從純骨線、一分筆、二分筆到三分筆都有，我們說他用盡了一枝笔筆，這是非常不容易的。
趙孟頫《妙嚴寺記》
有些書法家的作品，如趙孟頫《妙嚴寺記》，從頭到尾粗細一樣，差不多就是兩分筆到底。有沒有三分筆？沒看見。有沒有趯鋒線？沒找到。也就是說，這枝毛筆的性能沒有發揮出來。
除了骨線、肉線配搭成字，還有一個手法，就是在一條線中，前半段用肉線，後半段用骨線。
智永《真草千字文》中常見這樣的用法。
如「昊」字，這一橫就是從肉線變成骨線的。這樣的好處，不但是線條有變化，而且寫到最後收尾寫小圏，也方便多了。
在《千字文》中，這種例子很多。
如「方」字長橫，「黎」字中間一橫，是前粗後細。「蓋」字中間，「罔」字上面，是中間下蹲加肉。這種骨肉交叉出現的用筆法，值得學一學。
現在有些人使用毛筆，一下紙只用側鋒，把毛筆死死地按在紙上，笔心按彎，筆鋒按平。
這樣一來，尖鋒就消失了，寫出来就是純肉線，全屬扁平線條。你要記住，筆心垂直五號位正鋒是根本位置，筆心彎曲、筆鋒扁平是臨時變化，不能把它當作常態的。這裡要說一下淸代碑派的問題，碑派用筆是反傳統的。前復旦大學柳曾符教授正確地指出：
《沈尹默先生書法淺論》柳曾符
■關於用筆問題，自從淸代阮元、包世臣提倡北碑以來，主要的書法理論著作是包世臣的《藝舟雙楫》。......
■他看到刀刻的北碑點畫近於方形，為了從筆法上幫助北碑造輿論，因此提出了用筆要「平鋪紙上」的說法，而這個說法和歴來相傳的用筆訣「如錐畫沙」、「如印印泥」所描繪的豎鋒正下的用筆方法正好相反。
■這些看法發展到後來，竟使人認為毛筆的使用當和裱畫師的排刷一般。
■這種理論，硬要強調書寫時把筆鋒按扁按死，機械的做字，完全搞亂了用筆的方法。他們不知道在寫時筆鋒是活動的，需要讓其自行調整圓轉這一根本問題。
《始平公造像》
北碑並非不能學，但用平鋪筆鋒去模擬刻碑的刀法，用筆「平鋪纸上」那就根本否定了尖鋒。你這樣寫字，乾脆買一枝油畫筆好了，刷起來方便得多。
三 肉線的節
三，肉線的節，也就是側鋒線上的小圈寫法。
3.1 起筆開鋒
一是起筆開鋒。你要取側鋒幾分筆，最快的方法就是搖腕來回。口訣是「欲右先左」，這是寫橫畫。「欲左先右」這是寫豎畫。這兩個圖都是兩面換動作，你用三面換也可以開鋒的。
還有藏鋒的方法，分一圈、兩圈。
古代口訣「欲下先上」就是藏鋒法。但不如兩面換來得快、來得方便。
《陰符經》
《陰符經》中的「小」字，中間原本是一豎一趯，但他起筆等一於個短橫，可以算是兩圈起筆。其實他是寫「永」字中間那三筆，鈎努勢。只不過把橫筆縮小為一個節點了。這是有「永」字八法基礎的人，否則不會這樣寫。
3.2 肉線的轉折
肉線側鋒在紙，易轉難折。你看這條光滑的弧線，是側鋒肉線，轉起來很容易，但注意是一面鋒。如果你想換用兩個面，難度就相當大。二分筆、三分筆要過絞鋒點，幾乎是必定絞起的。如果事先先轉為尖鋒線，那就容易多了。
側鋒線要寫成折，如一橫一豎，那方法就是每一筆收，第一橫收筆后，另起筆寫一豎。疊合起來就是畫十字，推拖撚拽。這些基本道理，以前都講過就，希望各位心中有數。
四 肉對意像的影響
看看古人怎么說。宋徽宗下令編輯的《宣和書譜》這樣說：
■世之論字者多病肥瘦，而不知肥之病在於剩肉，而瘦之病在於露骨。
■肥不剩肉，瘦不露骨，則於佳處自初不相妨也。
■若以俗子為之，則肥亦病，瘦亦病，此深不知書者。
「俗子」就是「俗人」，不懂肥瘦的意義，結果肥也不好看，瘦也不好看，真是不懂書法的人呀。黃庭堅也有這樣的感慨：
《山谷論書》宋·黃庭堅
■肥字須要有骨，瘦字須要有肉。古人學書，學其二處，今人學書，肥瘦皆病。又常偏得其人醜惡處，如今人作顔體，乃其可慨然者。
這是評論宋代的書法，能把握肥瘦的實在不多。又說有人學顔體，「得其醜惡處」，我想是把顔體寫得太肥吧，令黃庭堅感慨不已。那當時誰寫肥字比較好呢？黃庭堅推崇李建中，他說：
■李西臺出群拔萃，肥而不剩肉，如世間美女豐肌，而神氣清秀者也，但摹手或失其筆意，可恨耳。
李建中《土母帖》
李西臺就是李建中，現在我們還可以看到他的三個作品，如《土母帖》，這是一封信，問題是看起來并不肥。黃庭堅說經常被摹手弄得走樣了，恨得他牙癢癢的。但這個不是摹本。
李建中《貴宅帖》
李建中《貴宅帖》比較有肉，大概這樣的字，在當時人的眼中就屬於「肥而不剩肉」，可見當時人用筆，不是鋪得很開的。
簡言之：
■純骨線是極瘦，純肉線是極肥。
■肉中有骨，意思是使用側鋒時尖鋒不散。
■肉附於骨，骨不外露，謂之溫潤。
謝謝。
本節要點：
■肉線是側鋒軌跡，並非墨多。
■筆心彎度決定肉線粗細。
■肉線上的節點。
複習思考：
■為什么古代作品第一個字筆畫往往比較粗，這是肉多還是墨多？有人說第一個字要特別用力，你看法如何？
■「屋漏痕」邊行筆邊左右搖腕，這個方法可用於鋪開筆毫寫肉線〔如一磔的戰行〕，能否反過來用於收攏筆毫？試舉例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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