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缝新衣

新衣裳恐怕是每一个小朋友的执念，尤其是新年的第一天，穿上新衣新鞋，那是一桩最美不过的事！

“缝”新衣这个词，恐怕在现在小朋友的字典里早已销声匿迹了。如今知道的是到商场选购到某宝去网购，看的是眼花缭乱，逛的是筋疲力尽，然后大包小包拎回家，刚穿上洋盘一会，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

小时候，才是改革开放初期，物质生活还不丰富，可选择的面太窄，又生在农村，更没有多余的钱去置办新衣，大多时候只能捡哥哥姐姐穿剩的旧衣服。临近春节，能缝一身新衣服，就是最大的奢侈和享受了。父亲母亲宁可少置办点年货，宁愿不给自己买一双胶鞋，也要给我“缝”一身新衣，让我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开开心心过一个新年。

为什么叫“缝”？那时的成品衣服太贵，买不起！怎样“缝”呢？实际上就是买上几尺布，然后让裁缝现场缝制成衣服。

临近春节的集市总是那么热闹，整条街全是人头攒动，摩蹱接肩，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父亲领着我，先到供销社去“扯”几尺布，像男孩子一般以黑色或者藏青色为主。然后穿过拥挤的集市，来到街角的一家裁缝店。裁缝店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屋子正中间吊着一盏白炽灯，泛着微黄的光，灯的正下方是一个长条形的裁衣案，案上摆着一把大剪刀，一个熨斗，还有几卷待裁剪的布料。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台老式缝纫机—“上海”牌的，老板就坐在缝纫机旁，双脚有韵律地踩着，发出“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很是悦耳。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熨斗。从侧面看，形状就像烧水的茶壶，中空，上方有一个木制手柄，手柄下是一个活动的盖子，可以掀开，前方“茶壶嘴”的地方是一个出气口，后边屁股位置有一个进气口，底部前尖后方，就像一艘军舰模样。整个熨斗是由生铁铸造，十分沉重。熨斗的四周黝黑中透着光亮，木制手柄由于长时间的把握，还有汗水的浸润，已经变成橙黄色，似乎还透着金光。熨斗底部经过长时间与各种布料的亲密接触，已经变得铮亮，泛着银色的光芒。

见我们进来，缝纫机的乐声戛然而止。只见老板依然坐着，头依然低着，双手依然扶着布料，鼻尖上架着一幅老花眼镜，左边的镜架上缠着一圈胶布，已然有一层黑色的包浆。老板的眼睛越过镜架的上沿望向我们，问明来意才缓缓地站起来。老板个子不高，大概六十来岁，头发有些许凌乱，额头、眼角，还有整张脸已经嵌满了纵横交错的沟壑。身上系着一条大围裙，围裙贴近腰部位置透着一层油光，似乎能照见人。手掌上布满了裂纹，双手关节处缠满了胶带，依然是一层黑色的包浆。

然后就是量身高、臂长、肩宽、腰围……每量一次，就用一块像白色矿石样的东西在布料上写下一串数字。下一场来拿衣服吧。老板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接着又忙着缝制新衣去了。

到了下一个赶集的日子，随着父亲蹦蹦跳跳下到场镇，再次来到裁缝店。老板，衣服做好了吗？好了！老板从另一旁的衣案上倒腾了好半天，才找出一套崭新的衣服，接着在我身上比了比。合身！老板依然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父亲正准备把衣服装进背篓，老板慌了，急啥，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没完呢！

只见老板从衣案上取出熨斗，放在铁制的支架上，掀开盖子，在墙角找出几根劈碎的木柴，再从裤兜里摸出“洋火”，划燃，点上木柴，放到中空的熨斗中，接着从墙角的蛇皮袋里铲出一铲木炭放了进去，盖上盖子，熨斗“嘴”顿时冒出一股青烟。老板鼓起腮帮，在熨斗屁股后的进气口“呼呼”地吹起来，一会功夫，熨斗里的木炭就烧得通红。

接着，老板不紧不慢地把衣服平摊在衣案上，再从里屋端出一碗水，猛喝一口，“噗”的一声，只见一团水雾从嘴里喷出，准确而均匀地洒在衣服上。这时，老板右手提起熨斗，左手摸了摸熨斗底部，温度刚好，然后熨斗平滑的“肚皮”就轻柔地贴在衣服上，来回地摩挲着，缕缕轻薄的水雾就从熨斗两边腾起，化开，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一股新衣的清香，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在空中层层弥散开来。

年三十终于到了，美美地吃完年夜饭，早早地洗好脸，洗好手，洗好脚，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守岁，吃着瓜子，吃着糖，唠着家常，火苗印在脸上，红红的，暖暖的，一闪一闪的。不知何时，已经身在温暖的被窝。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新衣就放在枕边。急急忙忙穿上新衣，顾不得洗脸，就蹦蹦跳跳跑出屋外，心里就像藏着蜜罐一样。

村子里鞭炮声四起，一碗热腾腾的汤圆已经上桌，新的一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