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人和空心人互为前后时相,且是个渐进过程,但片段人一开始并非片段人,若凑近一个雏形状态的片段人仔细观察,你会看到它体内器官的链接相当岌岌可危,至于如何变为成熟片段人,则要从心口不一的日趋进展开始。
由于心脏和嘴巴间联系的那根线天生过于细脆,自如表达心中事物对它来说便较为艰难,于是它小鸟筑巢般从目之所及的各处采撷了一些句子,用唾沫将其小心拼接、缝合,做成热闹的新衣服穿在语言身上。
是的,它说话,但句子并非由心脏直接输出。一开始,或许在拼接完的那刻,它会考虑下一次从心而出该怎样说,但拼接的便利会压倒性战胜嘴巴游走至内心深处的艰难,于是它逐渐趋于忘记那根线。到某时刻,细线退化为无,心口便发生实质性分离。
一个片段人的乐趣往往产生于拼接熟练度,这种技巧的日趋娴熟让它生出一种幻觉:这些四处寻来的句子和心脏间生出了一条新线,尤其当那个句子的内部词汇中含有与心脏相关的意象。这种幻觉让它逐渐失去分离初期对心口不一的细微焦灼。是的,它会焦灼,毕竟心脏总有它自己的语言需要抒发(不,它的心口不一并非狭窄的撒谎或掩饰,因此它的焦灼并非指向道德,而是产自心脏郁结),但它的焦灼同天生的细线一样岌岌可危,于是很快消散了,不再引发片段人的烦恼思虑。
于是片段人成了更快乐的片段人。
片段人由于练达于拼接,言语来自其他人也目之所及的那些流行表达,那么它的言语便不致孤单(即便它说孤单,它的孤单也是流行的并不那么孤单的孤单),往往易于激发共鸣及赞赏,于是这种认可让片段人愈发快乐。
片段人蜜蜂一般辛勤拼接着、应和着、开怀大笑着,正如所有那些从工作中得到满足并因此得到称赞的人一样高兴。
第二样分离的是眼睛和嘴巴。
一开始,即便是拼接,片段人也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眼光的,它的组合材料它会用眼睛认真看上一番,再做成合适的语言衣服,但它逐渐发现一些地方有组合好的衣服,并且那些衣服往往在群体中能得到更多共鸣或称赞,于是它采撷套装的次数便逐渐覆盖了自己拼接的次数,眼睛和嘴巴的分离便发生于这个过程。
由于弃置不用,片段人的心脏逐渐发生萎缩,但快乐让片段人近乎无知无觉,虽然在一些夜晚,片段人萎缩中的心脏会引发失眠,并让黑夜中浓稠的黑激发出片段人尚未完全死去的焦灼。在那些时候,片段人往往会双目茫然地盯视夜晚的空气,或窗外的月亮,或某一段变得模糊的记忆,感到一种失去的忧伤,但失去了什么它们无法清晰知道,即便一些奇怪的眼泪突然就出现在眼眶。
事实上,如果它们能够更耐心对待自己的焦灼,是可以逐渐停止心脏的萎缩的,但如最开始的选择一样,片段人往往受不了焦灼的难受,通过满足舌头或满足皮肤,它们便轻松止住了焦灼的不快,继续让快乐笼罩住自己。
于是心脏持续缩小,直到在某个清晨,醒来的片段人知道自己变成了空心人,这时片段人已无法复原自己的心了。
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足够靠近时,人们可以识别器官的形貌及相互链接,但人们偏偏惯于互相远离,毕竟,一个片段人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片段人,于是片段人向空心人的滑落便失去了这种外来的提醒。
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失去了内部实体的空心人失去了人类的重量,没有脚步声响,于是即便不去靠近,你也能知道哪些人是空心人。终末期的空心人则更为明显,它们身体外部粘附的纸张早已过期,已被感官快乐全盘统治的它们早就不会辛勤采撷语言这种劳什子了。
于是它们的身体外皮逐渐塌缩,塌缩成喧嚣的泡沫人。
看哪,那些远方的浮云,正是一群泡沫人漂浮在海洋上方,它们兴奋不已,时刻不停地鼓噪着它们嗅到的、尝到的、摸到的,欢呼着扭摆着体内汩汩的荷尔蒙,正步入一场不再停止的多巴胺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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