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8年,一名不识字的17岁牧羊女认为自己受到上帝的召唤

1428年,一名不识字的17岁牧羊女认为自己受到上帝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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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奥尔良女巫” 1429——1435

第9章 “奥尔良女巫” 1429——1435

法兰西的恶魔,被人深恶痛绝的母夜叉。

——莎士比亚《亨利六世》

“假冒的女巫”

——一位伦敦编年史作者

1428年,一名不识字的17岁牧羊女认为自己受到上帝的召唤,要赶走英国人拯救法国。事实上,贞德①远远没有把英国人赶出法国,只是通过鼓动王太子派的士气,阻挡了英军的攻势,而法兰西摄政贝德福德公爵想办法抵挡住了法军的反攻。终结英国在法统治的并不是贞德。

剧作家向来喜欢将视线聚焦在贞德的审判和殉道上,很少说贝德福德公爵和英军的好话。但英军错把贞德当作魔鬼派来毁灭他们的女巫,这是情有可原的。在这之前的10年中,上帝明显是眷顾兰开斯特王朝的。现在回头看,贝德福德公爵在1434年写给御前会议的一份报告中提到了“我们遭受的一次重大挫败”,他把这次失利归结为英军行伍中突然散播开的对战争正义性的怀疑,而这是“一个被称为‘少女’的魔鬼的门徒兼代理人使用黑魔法和巫术”造成的。莎士比亚在历史剧《亨利六世》的第一幕中也附和了这个观点,说贞德是“凶恶、残忍的女巫、妖妇”,还描绘了她与魔鬼讨价还价的情景。

1428年,王太子派的事业似乎要彻底失败了。英军似乎是不可战胜的,他们的接连胜利证明上帝就站在英国一边,人们也很难想象勃艮第派和阿马尼亚克派的裂痕能够修复。王太子派最坏的运气就是摊上了一个软弱的领袖:王太子查理的意志相当不坚定,年过30还没有一点成熟的表现。佩鲁瓦对他的描写像往常一样令人信服:“查理身体和精神的发育都有些迟滞,既软弱又粗野。他先天发育不良、虚弱无力,面容呆滞,双眼突出,眼神总是昏昏欲睡、躲躲闪闪、一副受惊的样子,鼻子又大又长,一点儿也没为他丑陋的相貌增色。”查理还被莫名其妙的恐惧困扰:他不喜欢进入房屋,害怕屋顶会塌下来砸到他(这种恐惧出现在拉罗歇尔发生的一次类似事件之后);他也从不走上一座木桥。被母亲诋毁为私生子极大地动摇了他的意志,他甚至一度认真地考虑退位。他放手把王国交给一群贪婪的宠臣来治理,而这群宠臣忙于内斗,根本没时间和精力对付英国人。

更糟糕的是,查理的流亡宫廷内还总是发生一些邪恶的事情。查理的第一个宠臣是一名囚犯和*妻者(还曾是查理六世的王后伊萨博的情人),他被赤身裸体地从新婚妻子的床上拖下来扔到河里淹死,死前还在苦苦哀求*手砍下自己的右手,因为这只手已被许给了魔鬼。第二个宠臣勒加缪被乱棒打死,他的手同样被砍了下来,以防他召唤魔鬼(与勃艮第公爵约翰在蒙特罗那座桥上的遭遇一样)。如此看来,法兰西元帅吉尔·德·莱这样的撒旦教徒、弑婴者也是宫廷的一分子也就不足为奇了。查理自己则沉迷于占星、预言等禁术,这令其告解神父非常忧心,也为查理招致了“异端”的骂名。(像查理这样的人很容易就会相信,拥有预示未来能力的贞德是一名女巫。)不过,其中最邪恶的人或许是查理的首席宠臣、肥胖而危险的拉特雷穆瓦耶,他牢牢地掌控着查理,唯一关心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捞钱。

不过,查理周围也有一些积极因素。查理的岳母、西西里的约兰达是一位明智的妇人,一直稳定地对查理施加影响,后来查理的情妇阿涅斯·索雷尔也是如此。他身边还有一些有用的军人,如波顿·德·桑特雷耶、艾蒂安·德·维尼奥莱(其更为人知的名号是“拉伊尔”),以及“奥尔良的私生子”。其中,最一流的军人是里什蒙骑士统帅(也就是未来的布列塔尼公爵亚瑟三世),他在阿金库尔一战中容貌严重受损,看起来就像一只蛤蟆。1425年,他开始为查理作战,后来击败了政敌拉特雷穆瓦耶。里什蒙骑士统帅逐渐成为一名可畏的指挥官,还有一小群忠诚的布列塔尼人追随左右,包括安德烈·德·拉瓦尔元帅和海军司令普利让·德·科埃提维。

王太子控制的这部分法国国土也比兰开斯特王朝的那一部分富庶得多。贝德福德公爵平均每年收入10万到20万里弗尔(livre),查理的潜在收入是他的3倍,有时甚至是5倍。这部分是因为查理控制的区域更大,受到战争破坏也相对较小。然而在查理统治初期,税收工作从未认真进...

约1412年,贞德出生于香槟东部、默兹河畔一个叫作多姆雷米的小村庄。少女时代的贞德是一个牧牛女,相比同龄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她非常虔诚,花很多时间待在教区教堂里。她能看到幻象,从13岁起还能听到特别的声音,正是这声音要她拯救奥尔良。1428年5月,她的叔父带她来到一个王太子派占据的要塞,但守城将领不为所动。次年1月,她再次来到这里,守城将领便带她去见王太子,于是,贞德2月时在希农见到了查理。当时,查理藏身于廷臣之中,但贞德立马就认出了他,并告诉查理,上帝命她击败英国人,让查理在兰斯加冕为王。查理对这位装扮成男人的农家女孩充满疑惑——在15世纪,看到女人穿男装可能比在20世纪初看到男人穿女装更令人吃惊——但神学家们对贞德进行了细致的检查,没发现她有异端或是发疯的迹象,他们建议查理让贞德去奥尔良碰碰运气。

贞德已给贝德福德公爵及其官员写了一封特别的信。信以“耶稣玛丽亚”开头:“英格兰国王,自称为法兰西摄政的贝德福德公爵,以及自称为贝德福德的副手的萨福克伯爵威廉·德·拉波尔、塔尔博特男爵约翰、斯凯尔斯男爵托马斯……向天堂之主上帝派来的少女投降吧,交还你们在法国占领和蹂躏的美丽城池。”她说:“我是那天堂之主派来将你们赶出法国的。”信的结尾写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回到你们自己的土地上,否则看看这位少女将给你们带来多大伤害。”没有一位编年史家记载了贝德福德公爵对这封信的反应。

贞德随后出发前往奥尔良。她穿着盔甲,年轻的阿朗松公爵带领4000人马追随着她,热切地相信她所承担的使命。如前所述,贞德在4月底进入奥尔良,其援军主力于5月3日抵达。贞德骑着马行进在军前,身边跟随着吟唱圣歌的神父。她是在向众人表明:英国人自以为受到上帝的特殊眷顾,但这眷顾现在已归于她。几天之内,贞德的军队就突袭了英军的主要工事,占领了“图雷尔”,*掉包括格拉斯戴尔在内的所有守军。1429年5月8日,历经90日的围攻未果,萨福克伯爵终于撤军了。英军已经寡不敌众,他们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试图证明自己仍受到上帝的眷顾。他们组成战斗队列,在城墙对面的开阔地上操演,欲刺激敌军出城迎战,但即便在此时,城里的军队仍不敢应战。随后,萨福克伯爵率军极有秩序地退去,带着一部分兵力前往雅尔若,其余则在塔尔博特勋爵和斯凯尔斯勋爵的率领下派驻默恩和博让西。

王太子派的士气开始高涨起来,阿朗松公爵立即领兵攻打英军在卢瓦尔河畔的要塞。6月12日,雅尔若陷落,萨福克伯爵在逃跑途中被捕,其守备军——那些值高价赎金的除外——一律被处死。3日后,默恩附近一座横跨卢瓦尔河的桥被法军占领,而博让西的英军被迫藏身于堡垒之内。

塔尔博特勋爵决心解救博让西的守备军。他与约翰·法斯托夫爵士在让维尔会合,总兵力加起来不过3000人多一点,而王太子派则有8000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也算不上是压倒性多数,但法斯托夫感到很不安,对手下的巴黎民兵尤其不信任(王太子派把这些巴黎民兵称为“假冒的法国人”),想要先行撤退等待援军,而据说援军不日即到。但好战的塔尔博特勋爵坚持继续前进。6月18日星期六,博让西守军投降的消息传来,英军开始由帕提村附近的树林撤退。贞德劝王太子军的指挥官进攻——“你们有马刺,好好利用它们!”——并保证他们将赢得一场查理完全无法想象的胜利。王太子军的侦察兵一直找不到英军的藏身地,直到一头牡鹿冲进了英军的营地,引发英军一阵喧哗,这才打破了英军的伪装。塔尔博特意识到敌人就在附近,命弓箭手在帕提南部的一个下坡路上列队,法斯托夫则命民兵在塔尔博特身后的高地上列队。王太子军的重装骑士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斜坡顶部,向下方的英军弓箭手侧翼发起冲锋。塔尔博特的弓箭手队还没有安好防御用的木桩,很快就被击溃了。法斯托夫的部队随即乱作一团。塔尔博特和斯凯尔斯勋爵被捕,法斯托夫和一小队弓箭手击退了追兵,侥幸逃脱。次日,约翰·法斯托夫爵士精疲力尽地抵达科贝尔,亲自向贝德福德公爵汇报战败经过。据蒙斯特雷记载,贝德福德非常生气,甚至剥夺了法斯托夫的嘉德勋章,此后的民间传说也把这位可怜的骑士塑造为一个懦夫——莎士比亚在戏剧里以他为原型创造了法尔斯塔夫。不过,法斯托夫一直反对同王太子军正面交锋,也尽了全力指挥军队,至少还拯救了一小部分兵力,并非毫无贡献。后来,贝德福德公爵很快就把嘉德勋章还给了他,并任命他为卡昂总督。

此时,贞德的名望达到了顶峰。蒙斯特雷说,在帕提一战后,整个王太子军都相信英国人和勃艮第人在她面前是软弱无力的。但贞德并没有乘胜向巴黎进军,而是劝说查理随她到兰斯加冕。于是,一支1.2万人的大军集结起来,穿过英占区来到兰斯,查理便在此处加冕为法国国王。在整个仪式过程中,贞德都站在查理身边,擎着她的白色旗。仪式结束后,她便第一次以“国王陛下”来称呼查理。(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查理和负责为他施涂油礼的大主教把贞德看作一个女巫。)查理七世的加冕——现在我们必须这样称呼他了——极大地提升了王太子派的士气。勃艮第人蒙斯特雷说:“法国人这时候相信,上帝是反对英国人的。”

我们现在已经无法考证贞德的影响力是仅局限于一小撮宫廷军人,还是如当今一些小说描写的,她可以像个农民一样同普通士兵直接对话。不可否认的是,在这几个月内,许多法国人都认为自己在打一场圣战,英国人也对贞德和她的魔法感到害怕。

王太子派向兰斯进军给了贝德福德公爵喘息之机。此后,当查理向巴黎进军时,贝德福德公爵已经做好了准备,在8月只打了几场小型阻击战就迫使查理撤退。贝德福德公爵想尽办法刺激查理出战,给他寄去一封信,称他为“自封的国王”,与“一个无法无天、声名败坏的穿男人衣服的女人”搅在一起。但王太子派始终拒绝应战。巴黎人仍对贝德福德公爵效忠;毫无疑问,他们担心阿马尼亚克派进城后会大肆报复。9月8日下午,贞德带兵进攻圣沃诺勒门和圣丹尼门之间的城墙。这次进攻并没有得到查理麾下指挥官们的支持,他们虽跨过了第一道壕沟,却没法跨越内侧的护城河,只得在混乱中撤退。贞德在一次十字弓交火中大腿受伤,躺在空地上直至深夜。指挥官们并没有试图拯救她,也许是希望她能够就此死去。贞德的不败神话终于破碎了。查理退回吉昂,解散了军队。不过,贝德福德公爵却对贞德的进攻十分警惕,一度将法国摄政权(诺曼底地区的管理权除外)连同巴黎总督之位交给勃艮第公爵腓力。

10月,贞德再度发起攻势。她夺取了卢瓦尔河上游的圣皮埃尔-勒穆蒂耶(Saint-Pierre-le-Moutier),却没能攻下附近的拉夏里特镇。贞德也不是一味地展现仁慈,她至少有一次下令砍掉俘虏的敌军指挥官的脑袋。1430年5月,贞德转移到贡比涅。5月24日,贞德在城外的一次遭遇战中被一名勃艮第士兵从马背上拖了下来。蒙斯特雷说,英国人和勃艮第人“比俘虏了500名士兵还要兴奋,因为他们在战场上从未像畏惧贞德一样畏惧一名指挥官”。贞德于11月被移交给英国人。她在鲁昂遭到沃里克伯爵部下的粗鲁对待——他们试图强暴她,斯塔福德男爵还往贞德身上刺了一刀。

在教会法专家们漫长、不择手段的审讯后,贞德的审判于1431年2月21日开始了。诉讼方(毫无疑问,他们都说过查理七世的那些传言)指证,这位“假冒的预言家”声称自己得到了上帝的直接启示,做出预言,在其信件中擅自签上了基督和圣母的名,还声称自己一定会被拯救,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对教会权威的藐视。这些指控也并非毫无道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罪名,例如穿上男子衣服扭曲自己的性别——“上帝厌恶这种行为”——以及坚称圣徒们说法语而非英语。兰开斯特王朝对法国王位的权利正当性面临严重挑战,因而贞德必须被判有罪。通过恐吓、欺骗和蓄意扭曲,法官们给贞德设下重重陷阱。1431年5月30日,法官判定贞德为屡教不改的异端,沃里克伯爵的部下将她当众烧死在鲁昂的市场上。贞德很快就死了,行刑者将烧焦的尸体拖出来,让人们清楚地看到,这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贞德死时年仅19岁。

查理七世并没有尝试营救贞德。不过,他在20年后下令调查贞德死因,最终让教宗宣布:对贞德的判决无效。直到1920年,贞德才被封圣。至少在贞德死后的两个世纪里,英国人一直坚信贞德是女巫。贝德福德公爵在给勃艮第公爵的信中就这样写道,贞德“让许多人的心灵远离真理,转向欺骗与谎言”。

处决贞德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然而在那之后,这位来自多姆雷米的女巫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兴趣,比她在世时还要多得多。15世纪60年代,弗朗索瓦·维庸②认为贞德与其他闻名世界的女性并驾齐驱:

洛林的好姑娘贞德,
被英国人烧死在鲁昂。

而且从伏尔泰、萧伯纳到现代,许多才华横溢的作家都对这位天主教圣徒的故事着迷。法国一些传统主义者始终认为,纪念这位“小少女”(petite pucelle)是一位真正爱国者的重要标志之一。她也以不同的方式激励了英国和美国人。不过,她最终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即把英国人从法国彻底赶出去。

贝德福德摄政以果决的手段稳住了英法二元君主国。英国在法国的统治差点就完了,因为虽然查理没能把握机会继续进攻,但法国北部所有城镇都对查理支持者大开欢迎之门。英占香槟没能守住,曼恩也快丢了,诺曼底也爆发了起义。1429至1431年,贝德福德公爵曾在鲁昂设立总部,总部所在的宫殿名为“愉快的休憩所”,颇具讽刺意义。很多英军士兵都做了逃兵,一部分前往海峡边的港口,希望找到回英国的方式,另一部分则做了强盗。幸运的是,勃艮第公爵腓力对英国人守住了巴黎这个事实深感震撼,在其完全控制埃诺与荷兰之前——这个目标到1433年才实现——他不愿失去贝德福德公爵的友谊。

英国人为勃艮第公爵的支持付出了沉重代价。1429至1431年,腓力得到15万英镑作为报酬,此外英国人还欠他10万英镑。1431年后,腓力每月可得3000法郎(约330英镑)。另外,英国人还把香槟转让给他——尽管这个地区实际上已被王太子派占领——并支付了5万金萨律(英占法兰西在鲁昂铸造的金克朗),以换取其两个月的军事协助,共同抵抗王太子军。

慢慢地,贝德福德公爵稳定了局势。1430年6月,英军收回盖亚尔堡,并于1431年继续在各方收复失地。3月,贝德福德亲自领兵夺回科洛米耶、马恩河畔的古尔雷和蒙茹瓦。与此同时,沃里克伯爵歼灭了一支试图伏击贝德福德公爵的部队,俘虏其指挥官波顿·德·桑特雷耶和一名被视为贞德继任者的牧童(为模仿圣方济各的圣痕,他故意割伤了手和脚)。历经9个月的围攻后,贝德福德公爵于10月占领卢维埃。而勃艮第公爵却没那么成功,反而被王太子派夺走了一部分土地。

贞德掀起的宗教狂热终有冷却的一天。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王太子派对夺回疆土并没有太大兴趣。这不仅是因为作为瓦卢瓦王朝的象征和领袖的查理的消极倦怠的天性,也因为更多战争意味着造成更大破坏。巴赞写道:“从卢瓦尔河到塞纳河,农民不是被*就是逃走了。”他还说:“我们看到,香槟、博斯、布里、加提奈、沙特尔、德勒、曼恩和佩尔什、维克森(无论是属于法国王室还是诺曼底的区域)、博韦西、马槽乡(the Pays de Caux)的广大平原,从塞纳河到亚眠和阿布维尔,桑利斯、苏瓦松、瓦卢瓦附近的乡村地区,直到拉昂以北,甚至到埃诺,这些地区全部被毁,房屋被抛弃,田地荒芜,不见人烟,满地都是灌木和荆棘;事实上,所有植被较为茂盛的地方都长起了密密的树林。”

首都巴黎的状况也很糟糕。交通经常中断,补给线暴露在敌军的攻击下,再加上强盗和农民不断*扰,很多巴黎市民都吃不饱饭,游荡在巴黎市郊的强盗团也经常袭击过路的旅行者。夜晚,狼群在巴黎的街上徘徊,寻找死尸和小孩。上千市民在绝望中离开了巴黎。勃艮第公爵将巴黎统治权交还给贝德福德公爵,后者在1431年1月最后一天“被众人簇拥着”回到巴黎,还带着70艘装满食物的驳船。“巴黎市民”记载道,巴黎人说,“人们400年来从未见过那么多吃的”。但这些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巴黎的饥荒越来越严重,小麦价格翻了一倍。巴黎人“不仅在私下里诅咒(贝德福德)公爵,甚至公然表达不满,后来渐渐绝望,再也不相信他那些美好的许诺了”。

贝德福德公爵决定祭出王牌。11月底,9岁的国王“亨利二世”来到圣丹尼,于12月2日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进入他的法兰西王国的首都巴黎。他发色金黄,穿着用金线织的布料缝制的衣服,骑着一匹白马穿过寒冷的街道,接受身着红缎礼服的巴黎商会会长和最高法院成员的致敬。尽管饿着肚子,巴黎人还是高呼着“圣诞”蜂拥上街欢迎国王。他们显然希望得到国王的慷慨赏赐。12月16日星期日,小国王步行进入巴黎圣母院,身边跟着一群唱圣歌的市民。教堂唱诗班前面搭起一座巨大的演讲台,其阶梯涂成天蓝色,上面钉着金色的百合花。就在这里,亨利经博福特枢机主教涂油,加冕为法国国王。可惜的是,负责整个仪式流程的博福特毫无计划,管理混乱,还特别吝啬,把一切都搞砸了。这座大教堂本来是巴黎主教的地盘,而他却只能坐在后面;整套仪式都依据英国“索尔兹伯里仪式”进行,而法国人通常使用的是高卢仪式③,现场的一枚镀银圣杯也被英国官员偷走了。加冕典礼的宴会现场并不比一场暴乱好多少,巴黎民众涌进举行仪式的托尼尔王宫,“一些人是为了观礼,一些人则大吃特吃,还有一些人来偷东西”,最终大学和最高法院的代表与市政官们不再试图把民众赶走。那些找到食物的人惊恐地发现,所有食物都是在周四前就做好了的,“这对法国人来说非常怪异”。后来住在主宫医院(the Hôtel-Dieu)的病患也抱怨说,从来没见过如此贫乏、微薄的赏赐。在“巴黎市民”看来,巴黎商人婚礼的油水“对那些珠宝商、金匠和其他奢侈品制造商来说,比这次国王加冕还要多得多,哪怕这次仪式还附带了马上比武等活动,且有众多英国人参加”。亨利六世在圣诞节后一日离开巴黎,并没有依照惯例赦免囚犯、减免税收。“没人公开或私下称赞国王待在巴黎的日子,但也没有哪个国王在入城和加冕时受到更高级别的待遇,尤其是考虑到巴黎人口锐减、时势艰难、正值隆冬以及粮价暴涨等因素。”这次加冕礼没有使英国统治者更受欢迎,反而进一步激怒了巴黎人。

博福特枢机主教还惹恼了贝德福德公爵。他坚持要求贝德福德公爵在国王驾临时辞去摄政职务。这不仅是对贝德福德公爵的羞辱,还阻碍其纠正博福特的错误,防止他进一步妄自尊大。

贝德福德公爵对法国有着真挚的感情,这在当时的英国人中无疑是很罕见的。“巴黎市民”说:“尽管英国统治了巴黎很长时间,我依然坚信,除了法兰西摄政贝德福德公爵外,没有哪个英国人会播种燕麦和谷物,或在家里修壁炉,他无论到哪儿都要大兴土木。他的天性一点也不像英国人,从来都不想和谁开战,而英国人总是毫无理由地向邻国宣战。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得好死。”“巴黎市民”不是唯一一个尊敬贝德福德公爵的法国人。巴赞也承认,在“勇敢、仁慈、公正的”贝德福德公爵治理下,诺曼底比法国北部其他地区更加繁盛、人丁兴旺。他还说,贝德福德公爵“非常喜欢那些向他归顺的法国贵族,注意赠予他们应得的赏赐。在他活着的时候,诺曼底人和这个地区的法国人都非常爱戴他” 。

1432年,英国人的地位开始明显下降。2月3日晚上,借助叛徒放下的梯子,一支120人的王太子军小分队爬上鲁昂堡垒的“主塔”(the Grosse Tour),占领了这个要塞。虽然鲁昂人始终对英国保持忠诚,偷袭的王太子军在两周内也投降了(并被砍了头),但这无疑是对英国统治威信的一次严重打击。3月,在棕枝主日前夜,一些王太子派士兵藏在补给马车里进入沙特尔,在一场激烈的巷战后占领了这座城。巴黎就此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补给供应地。

5月,为获得主动权,贝德福德公爵包围拉尼。这座要塞控制着马恩河,其守备军持续不断地*扰前往巴黎的车队。要塞城防坚固,两面都有马恩河作为天然屏障,于是贝德福德对其进行了封锁。8月9日,“奥尔良的私生子”和卡斯蒂利亚雇佣军罗德里格·德·维兰德兰多率援军前来解围,“奥尔良的私生子”打算故技重施,使用5年前在蒙塔日用过的战术。

8月10日这一天热得冒烟,王太子军试图攻入拉尼,英军竭力阻挡。两军在一座拱卫要塞西门的棱堡附近厮*。英军左翼占领了这座棱堡,但右翼却被击败;“奥尔良的私生子”率领的军队猛攻英军左翼,后来要塞居民也加入战斗,又夺回了棱堡。贝德福德公爵率军再次猛攻棱堡,阻止王太子军的补给车进城,双方反复争夺,战线时而推进,时而后退。到了下午4点,贝德福德公爵很不情愿地下令收兵。这场混乱的战斗延续了8个小时,英军一些士兵死于中暑,包括贝德福德在内的每个重装骑士都疲惫不堪——脱水,满嘴尘土,被汗水迷糊了双眼,被砍*时发出的巨响震得近乎耳聋、头昏脑涨。(贝德福德公爵在战斗中拼尽全力,这很可能对他的健康造成了永久性伤害。)贝德福德公爵只损失了300人,但在气势上却已经输了。此后天气突变,下起了暴雨,马恩河河水泛滥,又对贝德福德公爵造成进一步打击。“奥尔良的私生子”佯装调动军队向巴黎进军,贝德福德公爵受够了战斗,随即下令此战告终,于8月13日撤围,还丢弃了他的炮兵纵列。

1432年底,贝德福德公爵夫人勃艮第的安妮病倒了。11月4日,安妮在巴黎去世。根据“巴黎市民”的记述,安妮是法国最受人喜爱的淑女,“善良、美丽又年轻”。蒙斯特雷说,贝德福德公爵“内心十分悲痛”。在当时的局势下,这还是一场政治灾难。瓦夫兰说,英国人和所有支持英法二元君主国的法国人“担心这个不幸事件会使贝德福德公爵和一向疼爱安妮的勃艮第公爵腓力之间长久维持的亲密联盟渐渐疏远”。怀着同另一个强有力的勃艮第家族联姻的目的,贝德福德次年4月在悲痛中娶了另一位妻子,即卢森堡的杰凯塔。她是腓力公爵手下最富有、最优秀的将军之女,但这次婚姻没有事先取得腓力的同意,这让腓力愤恨不已。

这时,查理七世的贫困是唯一拯救了贝德福德的因素。查理无法充分利用其优越的财政条件发起一次强有力的攻势。而勃艮第公爵已经完全掌控了埃诺与荷兰,害怕查理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结盟,也担心查理与英国人达成妥协。腓力公爵开始试探性地同王太子派接触。1433年6月,腓力派使者前往英格兰,探讨全面解决英法争端的可能性,却受到冷遇。腓力没有因此而灰心。教宗使节尼科洛·阿贝尔加提枢机主教从1430年起就为双方的和平四处奔走,他也为腓力提供了帮助。

1433年6月,贝德福德公爵回到英国,试图平息议会对他无能和玩忽职守的猜疑。他的努力卓有成效。11月,下院赞扬他在法国的治理成效,认为法国臣民对他的效忠“温柔又常青”,肯定贝德福德“在战场上不辞劳苦亲力亲为,与那些最底层的骑士们一道为国王效忠,取得了许多伟大成就,值得永久纪念;尤其韦尔讷伊一战是除阿金库尔之战外这个时代英国人最伟大的功业”。上下两院都请求贝德福德公爵留在英国做国王的首席顾问,他同意了。然而,尽管贝德福德公爵在英国广受欢迎,他还是没能为这场日益被视为负担的战争筹到一分钱。

贝德福德公爵下令仔细审查王室的财政状况。他发现,1433年的赤字将近2.2万英镑,战争花费达5.7万英镑;王室债务总额已届6.4万英镑——几乎是王室年收入的3倍。贝德福德立即下令削减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官员的薪资,并请求议会每年征收一笔款项,防止国家走向*,可惜请求并没有被议会接受。农业萧条与海外贸易低迷造成税收减少,这对兰开斯特王朝的威胁比贞德还要大得多。

这个时期的战争的花费比爱德华三世时代还要多。盔甲和武器的制作更加精良;在围城战中,大量的新式火炮对攻防双方都是必需品。维持守备军也是一项沉重的常规花费:仅加莱一地的守备军就花费了将近1.7万英镑,占英国王室总收入的一半。和平时,加莱需要780名守备军,战时,这个数字则上升为1150名。加莱指挥官一次又一次自掏腰包给饥饿的守备军发放军饷,1431年和1441年守备军两次哗变。其他地方的守备军一定也进行了多次类似哗变。大量士兵离开部队成为流寇。

不过,倘若能筹到军饷,招募士兵并不困难。每个英国大贵族都拥有私人武装,这些士兵来自“一个新兴的、具有潜在危险性的半贵族阶层”,他们在百年战争中获得了一点财产和地位,为军队发放的薪金而战。这类军队往往数量庞大。1453年,德文伯爵因私人恩怨同邦维尔勋爵(前吉耶纳总管)开战,据说,他召集了800名骑兵和4000名步兵。这样的部队作战经验很丰富:在亨利六世的脆弱统治下,暴力是家常便饭,《帕斯顿信札》的读者就会知道,大贵族们经常从事武装抢劫和暴力恐吓。即便如此,去法国仍比留在英国更有利可图。

1421年,两位新晋“半贵族”——扈从约翰·温特和尼古拉斯·莫利努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这份协议的文本留存至今。两人在阿夫勒尔的一座教堂里宣誓成为“战友”(brothers in arms)。若其中一人被俘,另一人须为其支付赎金,条件是赎金额不超过6000金萨律(1000英镑)。若赎金超过此数,另一人须主动投降充作人质,让被俘者回乡筹集剩余资金。两人承诺分享“在上帝保佑下(于战争中)收获的所有利润”,将所得送回伦敦,保管在齐普赛街教堂的一个保险柜里,两人各持一把钥匙,“保险柜中的金、银和盘子用于双方单独或共同在英国购买地产”。当他们退役时,所有财物在两人中平分。若一人阵亡,另一人可继承所有财物,但须支付六分之一给阵亡者的妻子,并支付其子女的教育花费,每年还须给他们20英镑生活费。这项合作协议运行良好。直至1436年,两人还不断寄钱回家购买庄园,还买了一家小酒馆——位于伦敦萨瑟克区的“野猪头”(有点像中世纪版五星级的克拉瑞芝酒店),似乎由温特负责经营。莫利努在鲁昂得到了一个有利可图的职务——审计法庭主管。诺曼底陷落时,他还从废墟中抢救出一批财物。

1434年,英军开局不错,阿伦德尔伯爵在安茹、曼恩至卢瓦尔河一线的军事行动取得了可喜成果。塔尔博特勋爵——英军用波顿·德·桑特雷耶把他交换出来——更加成功,占领了吉索尔、茹瓦尼、博蒙、克雷尔、克莱蒙和圣瓦勒里。但斯凯尔斯勋爵和威洛比勋爵没能击败圣米歇尔山顽强的守备军。

随后,贝德福德公爵收到巴黎商会会长来信,说若他不立即赶回,首都就要失陷。7月,贝德福德回到巴黎,收到诺曼底农民起义、反抗英国守备军的消息,卡昂和巴约也受到了威胁。这次起义是由理查·维纳博的暴行(详见第8章)激起的,他在法莱兹附近的维克村屠*了整个村的村民。贝德福德从三级会议得到一笔特殊拨款,组织了一次全面军事行动,将维纳博同副手沃特豪斯一道俘获,带往鲁昂绞死。贝德福德希望以此平息农民的情绪,但在8月,又一个英国劫掠队在迪夫河畔圣皮埃尔(Saint-Pierre-sur-Dives)犯下了相似的暴行。农民继续战斗,用贝德福德发给他们自卫的武器反抗英国人。最终,贝德福德镇压了起义,但英占法兰西核心地区民众的敌意无疑是对英国统治的重大打击。

贝德福德公爵急需更多的钱。他召集诺曼底三级会议寻求帮助,会议同意拨给他34.4万图尔里弗尔,比以往的数额都要大,但这还远远不够。单守备军每年就要花掉25万里弗尔,此外还有镇压农民起义的花销——他们必须向负责打仗的阿伦德尔伯爵及其军队支付薪金。在离开英国前,贝德福德就向御前会议提交了一份悲观的报告,指出“战争的压力”把农民逼上“极端贫困的境地,他们很快就要无法忍受了”,因为农民不敢耕种土地、打理葡萄园、畜养牛羊。即便如此,贝德福德也没有绝望,他强调英法二元君主国的法国部分总体上是忠于亨利六世的。“在我掌管那里的这些年里,我发现陛下的大部分臣民都愿意且渴望保持对陛下的忠诚。”他建议采取三项积极的措施。一是将兰开斯特公爵领的收入(虽然兰开斯特公爵领也属国王所有,但这项收入独立于王室收入)用于在法国前线作战,尤其是用于供养200名重装骑士和600名弓箭手。二是将加莱守备军和加莱军团(Calais March)整合起来,组成一支流动预备军。三是若前两项建议得到采纳,贝德福德将从自己的财产中拿出一部分,维持另一支200名重装骑士和600名弓箭手组成的部队。

12月,贝德福德回到巴黎。这时英军的处境更加糟糕,严冬已经降临——“大雪日日夜夜下个不停……从来没见过如此冰冷刺骨的霜雪”。葡萄藤和果树都冻死了。葡萄酒、面粉和所有食物都贵得吓人。城市人口锐减,留下的空房子被拆掉用作柴火。1435年2月,贝德福德最后一次离开巴黎。

勃艮第公爵已准备停止对英国人的支持。他极力避免表现得不忠诚,其律师在《特鲁瓦协定》中找到了一句在法律上模棱两可的话:他们说,如果亨利五世直接继承了法国王位,就可以把王位传给后代,但他的儿子却不能直接从查理六世那里继承王位。④1435年2月,勃艮第公爵腓力在内维尔会见波旁公爵和其他王太子派领袖,双方愉快地决定当年夏天在阿拉斯召开勃艮第人、王太子派和英国人三方会议,商定全面解决方案。

菲利普·孔塔米纳⑤认为,百年战争期间召开的会议与战役、包围战和“骑行劫掠”一样多。这些会议通常在边境城镇召开,例如勒兰冈、格拉沃利讷,或者在某个中立城市举行,如阿维农,但有时也会在争斗的某一方境内,甚至在伦敦或巴黎。双方代表团通常由拥有王室血统的贵族率领,包括一大群官员和仆从,随团携带一车队的家具、金银餐具和粮食。除圆桌会议之外,还要举行正式的拉丁文演讲、公共宴会和私人会见。

8月阿拉斯会议召开时,贝德福德在鲁昂病得很重。他已准备让出一部分土地,但在侄子亨利六世继承法国王位这件事上绝不松口。英国使团接到其命令,表示继位一事太过神圣,不容商讨——亨利的权利来自上帝。贝德福德还坚持诺曼底属于亨利六世,而不是作为封土受封于查理七世。在长达6个星期的辩论中,勃艮第公爵腓力总是争得满脸冒汗。9月5日,博福特枢机主教率整个英国使团离开阿拉斯,三方没有达成任何协议。英国人有理由怀疑,“查理和勃艮第公爵正逐渐勾结在一起”。

就在一个多星期后的9月14日,贝德福德公爵约翰在鲁昂去世了。“生来高贵,睿智、开明,受人敬畏和爱戴”是“巴黎市民”赠予他的墓志铭。历史学家普遍认为,贝德福德是一位极有天赋的政治家和军人,却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无谓的事业中。不过贝德福德是很有机会成功的。王太子差一点就退位了,如果他退位,那么瓦卢瓦王朝下一位继任者就是奥尔良公爵查理,而他正被囚禁在英国。此外,如果勃艮第公爵腓力能更加清醒一点,他就会发现英国人是他最好的盟友,因为一个强大的瓦卢瓦王朝必定要摧毁勃艮第这个独立“王国”。贝德福德公爵用有限的资源构建的这个体系非常牢固,在他死后仍继续维持了15年。毫无疑问,他是一位非常伟大、杰出的盎格鲁-法兰西人。

贝德福德葬在鲁昂圣母大教堂高坛中的一座漂亮的坟冢里,这是他生前最喜爱的一座城市。多年后,有人向查理七世之子路易十一世提议摧毁贝德福德的纪念碑。路易回答道:“在他生前,无论我父亲或你父亲竭尽全力都无法使他退让一步……就让他在此安息吧。”他还补充说:“让贝德福德葬在我的领土内,于我是一种荣耀。”贝德福德的坟冢早已湮灭无存,但他的尸骨仍埋葬在鲁昂大教堂里。

① “贞德”是法文名Jeanne d’Arc约定俗成的音译,即让娜·达克。

② 维庸(约1431——1463)是中世纪晚期最著名的诗人之一。

③ 索尔兹伯里仪式(Use of Salisbury ,又作Sarum rite)是基督教公开崇拜仪式“罗马礼”的一种变体,用于弥撒或日课。它由英国的索尔兹伯里主教在11世纪最早使用,现在仍在英国国教中使用。而高卢仪式是法国人在中世纪常用的仪式规范,在5世纪以前已经存在,16世纪的特伦特公会议后被标准罗马礼取代。

④ 换句话说,由于亨利五世没有加冕为法国国王,他的儿子就不享有对法国王位的继承权。

⑤ 孔塔米纳,生于1932年,法国中世纪史学家,研究领域为军事史和贵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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