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鹏：江阴——我心中的丰碑（全民炮击小球大作战）

1920年9月，江阴籍著名中国新文化运动先驱、文学家、语言学家和教育家刘半农先生留学伦敦大学时写下了不朽的诗作《教我如何不想她》。

诗以寄情，文以咏怀，纪念诗作创作100周年江阴发布系列美文刊发，今天推出第二十二篇曹鹏《江阴——我心中的丰碑》。

江阴——我心中的丰碑

文/曹鹏

『童年生活』

我家住在江阴城内大毘巷六号，这是一条幽静、秀丽、安宁而古朴之巷，漫步十余分钟即可走到尽头。然而巷不在深，有仙则灵。沿巷钱、曹、章、张、沈、史、沙、薛、於等诸家皆为书香之院、名门大户，家家都蕴蓄着一部丰富的家史。

我们家兄弟姐妹共六人：大姐在教会学校求学，由于她聪敏过人，功课总是百分，所以学费全免。兄长三人，我是老五，我在幼时机灵、聪敏，也最受全家宠爱。还有一小妹，机敏、可爱，我每次放学回家，总是先去看望小妹。但因为痢疾，无力医治，她于3岁即离世。现在忆及此事仍感慨无比，在那个社会，虽然江阴已有一个“红十字会医院”，但一般老百姓怎能跨入，医院都是为当时教会的洋人及少数富人服务的。

我们家族共有四进房，每进房内有一个小天井。在临街一进房的小天井内，有一棵两人也围抱不了的大枫树，枫树上喜鹊叫鸣，老人们说是“福贵到家之吉兆”。深秋时节，巷中落满我家大枫树的红色枫叶，乃大毘巷一景。

家中有一个花园，在花园中有假山石围起的一小竹园，秋季时幼笋出土，尤为喜人。母亲每天挖一竹笋，是美味佳肴。房顶上爬满扁豆、山药，园内有块小菜地，一年四季餐桌上的蔬菜既新鲜又美味。花园中还有高大的铁树和杨树，以及桃树、杏树、石榴树、金果树、白毛桃树。杏树每年都会结出似小拳头大的红色杏子，透甜如蜜。石榴成熟时，裂开大口，将树枝压下，石榴子颗颗饱满发出光彩。中午时，孩子们围着八仙桌分享石榴，掰开后大口咬食。母亲知道孩子们的弱处，但从不训斥，只说：“在每只石榴内都藏有‘最补血’的一粒石榴子，要仔细掰寻。”此言真是有效，在石榴皮肉的深处，我们也总能掰出“最补血”的一粒石榴子，这实是母亲教子的智慧也。

母亲的文化素养很高，她熟读四书五经，床头常放一叠古书。她虽是三寸金莲，但聪明能干，粗、细活皆精。她有着荷兰血统，很秀美。在我4岁时，父亲一腔热血，赴东北参加义勇军抗日，后由斯大林派红军护送到新疆。新疆和平解放后，父亲才返回故里。

当年江阴北门外是最大的购物市场，每年春节前，母亲都带着我去购买年货。从大年三十起，要祭祖，江阴话称此谓“祝飨”。孩子们对“祝飨”很有兴趣，因为祭祖仪式后又可享受一次美餐。

在大年夜，我们要整夜不睡，称作“守岁”，这时候母亲和大姐要整夜蒸糕。从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每天清晨及晚上全家要向祖宗焚香、敬酒、叩首。元宵节晚上还要在大厅中的梁上挂起一个由母亲制作的兔子灯。　

『音乐启蒙』

我实足4岁上学，先入江阴私立章氏小学，是家族所办，有如私塾。一年后转入正规的江阴辅延小学，那时称“洋学堂”。辅延小学是一所名校，江阴周边地区，如沙州（今张家港）、常州、常熟等地皆有人来此求学。

▲现在的辅延小学

每个星期一早上，全校在操场上举行周会，由音乐老师指挥大家唱《三民主义歌》及校歌。当我在全县禁烟唱歌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后，老师便让我上台指挥全校师生唱校歌。可以说，江阴辅延小学是培育我这棵“指挥幼苖”成长的一座园地。

我在幼时也属顽皮的孩子。学校旁边的城墙根上有大片蚕农种植的桑树，我和几个同学有一次在上学前放下书包，采食甜蜜的桑葚，个个吃得满嘴通红，误了上课时间，不仅被老师用教鞭抽打，还要罚站，用江阴话讲叫“立壁角”。碰巧训导主任章露农先生又是我家邻居，他还来家向母亲告状，希严加管教，母亲气得又打了我一顿。

那时我们的书包很小，仅语文、算术、地理、卫生几本教材，课外作业很少。没有教改，几本书从大哥起一直传到小弟，更没有补习教材之类的书籍。

我们那时总是提前约半小时到学校，几百个孩子在操场上兴奋地踢一个小橡皮球，小球常被踢到城墙外的护城河边上，几个胆大的男学生就会顺着曾经清兵攻城的炮击处（约二层楼房的高度）爬下去捡球。我在学校中也总是好强，跟着爬过几次，那下面是一堆破碎的城砖，如稍有不测，后果难以设想。幸得后来被老师及时发现，即严令禁止。

辅延小学有音乐课，亲友、邻居及家人都说，曹灿蕰（我的原名）音乐感觉过人。在上音乐课时，同学们也都说，曹灿蕰不必考，总是100分，教音乐课的沈老师也特别喜欢我。我上三年级时，全国人民抗日情绪高涨，江阴举办了历史上第一次全县“抗日禁烟运动”“禁烟歌”音乐比赛。我被选为辅延小学唯一的一名参赛选手，并获得了全县比赛第一名。

为此次比赛，母亲给我缝制了一套中山装。当时的奖品是一个银盾，上面写着“扬歌抗敌”，及一只钢精锅，这种锅在当年江阴的市场上尚未出现过，有如现在一台冰箱的“分量”。获奖后，沈老师还奖励我去饭馆用餐及听一场说书。从此后，沈老师几乎每天于课后为我增设音乐方面的培训：学五线谱、学乐理、奏风琴……由于辅延小学已有一支小型铜管乐队，老师给我一支长笛。我十分喜爱这支长笛，也无师自通，摸索出指法，可以简单演奏了。

巧的是我的邻居於姓家族擅长演奏乐器，有一位大我约10岁的大哥，每天带领我练习，还要我对着北风也能吹得圆润。不管这么做是否科学，但让我养成了从严刻苦的精神。而且这支长笛跟随我一生，竟也成为我于上世纪50年代考试留苏的一个重要项目。於大哥在江阴口琴厂工作，他还送给我一支口琴，从此我又多了个“音乐玩具”。我在学校负责组织口琴队，记得有一次演出，我用绳子系住口琴两端悬于双耳，两手弹着风琴，边奏边弹，受到热烈欢迎。

『抗敌斗争』

那个年代，国家贫弱，任人欺凌。日寇入侵，江阴被占，人民被迫逃难。我们逃难到离江阴城约30余里的乡下华墅镇，当地百姓对我们非常照顾。我们租住在一蔡姓大户人家，蔡老先生单身一人，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善良、真挚，常做些美食送给我们。

我先入华墅小学六年级，后入华墅中学学习一年。当年华墅中学在一个大庙内，有一天学校宣布放假，因为农民自发组织的“大刀队”约百余人要来庙内广场上“习武”，并告：这天日寇要来华墅镇扫荡，“大刀队”要*敌。约在上午10时，日军进入华墅镇，“大刀队”让我们赶快离校回家，之后紧闭大门。我就从门缝中偷看，果然一小队日军对着我们校门冲来，只见“大刀队”*声震天，冲奔如潮，日军连机枪也未能架起就被“大刀队”*死，只有一个人逃回陆家桥的据点。

我们逃难两年后返回家园，母亲夜以继日地帮人做针线活，以谋生计。在日寇统治下，江阴的四座城门都由日寇及伪军带枪把守，凡进出城门者皆须被搜查并要向日寇鞠躬。我自幼倔强，昂首挺胸而过。不行！日寇将我帽子摔掉，边骂“巴格牙洛（混蛋）”边打了我一巴掌。

我亲历日寇的“三光”野蛮政策和欺压凌辱，亲历中华民族的苦难，使我年幼之心爆发出抗日救国的情怀。后来，在地下工作者带领下，我毅然秘密投奔革命抗日队伍，也得到了母亲的大力支持。

▲江阴城乡各地涌现抗日救亡组织

1940年，我升入江苏省立江阴南菁中学，我们的音乐老师胡森林先生，对我的音乐学习倍加启导。他毕业于苏州师大艺专，是一位音乐全才，能作曲、演唱、奏小提琴、弹钢琴、奏二胡等。南菁中学有一架小的三角钢琴，胡老师不仅教我弹琴，而且在全校学生中，只有我能独享这架钢琴的钥匙，南菁中学让我在音乐上获得了更大的提高。胡老师更是一位爱国抗日的斗士，他和地下工作者一起带领我们进行抗日斗争。

在南菁中学时，我们在地下工作者林路同志领导下秘密从事抗日运动：传唱抗日歌曲、出墙报、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乃至在日本鬼子的统治下，全班50余名同学不惧刺刀、不畏强暴，勇敢抵制奴化教育下的日语会考。考前，由我和陈楚庆、杨光甲三人秘密通知同学：“全*白卷！”日语课沈老师将一张张考卷发到每张课桌上，全班没有一个人动笔，课堂上一股严峻的气氛。约两分钟后，我们几个人率先站起来，将日语的白卷怒掷在讲台上。全班同学团结一致，一个个站起来将白卷投掷到讲台上，吓得沈老师面如土色。校长立即进教室查问，日本宪兵也带了刺刀进教室查找谁是“带头人”，然而同学们个个坚强刚毅、昂首挺胸、岿然不动。

这次顽强、勇敢地抵制奴化教育的斗争，体现着江阴人刚毅豪迈的气质，也更体现出中华民族坚贞不屈、气势浩瀚的磅礴精神，我至今引以为傲。江阴，不愧“忠义之邦”名城之誉。勇敢的江阴人，不愧为“忠义之邦”的子女！

『改名曹鹏』

我原名叫“曹灿蕰”。1944年2月，在地下工作者林路同志带领下，我们秘密到达游击根据地加入新四军。我行李尚未放下，工作人员即拿来一张“姓名、出身、年月”的表格，要我立即填表，而且特别告知，要立即更改姓名。因为当时敌特、汉奸活动很嚣张，万一我们被发现，会连累仍在敌占区家中的亲人。

我听说要改名，脑中顿时蹦出了“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诗句，立即改名为“曹鹏”，也预示我参加革命是人生一个新的起点。我对“曹灿蕰”这个名字一直不喜欢，因为曾有老师点名时会误读为“曹灿温”，更因为那个年代，还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半封建时代，男、女生座位分开，新来的老师在点名时会朝女生的方向找寻，常引起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使我非常尴尬。这次参加新四军能改名字，我是多么高兴。

1945年10月，蒋介石撕毁《双十协定》，大举进攻解放区，我随游击队北撤至淮阴，入华中建设大学，林路同志为我写一证明“曹鹏同志很有音乐天赋，希各级组织注意培养”。此一纸公文，开启了我一生的音乐生涯。

1954年，莫斯科音乐学院在中国招考，但“交响乐指挥”仅招收一个名额。考试中，要求除了乐理、和声、听音、钢琴等各种音乐基础项目外，还必须要有演奏交响乐团中某种乐器的能力。很有幸，长笛从辅延小学起就一直跟随着我，我自如地演奏了中外两首乐曲：中国贺绿汀的《牧童短笛》及法国比才的《卡门》组曲中的《小步舞曲》。

『为乐而生』

70岁离休后，为繁荣和发展音乐艺术、普及教育事业，我成立了“上海曹鹏音乐中心”，建立了“曹鹏教育基金”。2005年成立了中国首个非职业的“上海城市交响乐团”。2008年，上海曹鹏音乐中心与上海市慈善基金会共同成立了“天使知音沙龙”关爱自闭症项目，我们用音乐开启自闭症患儿的心灵，带他们走出低谷、走出迷宫，让他们的家庭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谱上有乾坤，乐中有天地。我一生为乐而生，一生有乐相随，一生为公益、为慈善，一生耕耘乐坛，播撒春秋乐章。

我的健康得益于“四个在一起”：和音乐在一起、和亲爱的家庭在一起、和年轻人在一起、和公益慈善在一起。我常讲：“趁曹鹏做得动，你们赶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