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新京报记者吴鑫 实习生 聂丽平
成长于北京东四八条的青年作家叶扬，面临着这个时代几乎所有年轻写作者的困境：个人经验的相对匮乏。在她的《请勿离开车祸现场》新书沙龙上，她形容自己的人生“确实已经幸福到不能更幸福了”，她生于北京，长于北京，家庭完整，恋爱稳定，有着朝九晚五的职业生活，还出版了《比如，单身》、《胖子》等多部作品，这种没有经历过过多波折与坎坷的人生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她的写作。正如她在沙龙上所说，她有时会羡慕生活坎坷的作家。
叶扬的新书《请勿离开车祸现场》是一本描述当代都市生活的短篇小说集，展现了现代日常生活的生存压力与复杂情感关系。叶扬表示，她的小说并非强调时代对人生的改变。但在她和她的小说中，仍可打捞出某些时代碎片与某种时代侧影——正如毕飞宇对《请勿离开车祸现场》的评价：“叶扬写出了当代人失重的、过得像公文一样的生活。”
2019年6月22日，由上海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叶扬《请勿离开车祸现场》新书沙龙”在77剧场举行。作家叶扬与编剧史航围绕着新书探讨了生活与创作、时代与个人等问题。
“我只能写我能想到的，跟我相近又跟我日常生活有错位的东西”
叶扬表示，《请勿离开车祸现场》里收录的大部分小说都写于2013年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写作兴趣从写爱与不爱的小说，转向了大家怎么生活下去，以及怎么看待家庭和幸福这类主题的小说。
在《请勿离开车祸现场》里，有一篇小说写一个男人和前妻离婚后，依然在儿子面前装成一家人那样吃饭，然而，儿子已经知道了真相。叶扬说，其实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前妻还很爱自己，甚至他对前妻也有很深的感情，他们希望能在儿子面前当作一个完整的家庭，认为这样对孩子会有好处。但实际上，儿子早就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一起生活。“在这种大家都有很深的感情和羁绊的情况之下有很多新的问题。”
“实际上，我的大部分小说都关于爱一个人、怎么对待他这样的问题。新的纠结是你爱他，那你是不是应该让他选择更好的生活？你让他选择更好的生活的时候，你是不是那更好的生活里更好的那部分？我觉得他们的疑惑现在全出现在这个问题上，认为自己不够好，不够成为自己所爱的人更好的生活里的一部分，那么这个时候怎么办。”
《请勿离开车祸现场》，叶扬著，世纪文景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6月版
除了这种爱与纠结，《请勿离开车祸现场》还描述了夫妻、家庭生活的其他侧面，探讨了经济状况对个人、对人和人关系之间选择的影响，原生家庭对人生选择的影响等等。叶扬将这类生活困境描述为“很烦人但又不是很大的纠结。”
叶扬认为，她笔下的这类普通人，他们看上去“还好，还比较正常”，都生活在“平均水平”之上，没有经历过很大的不幸，但他们的内心又感到不快乐，这种不快乐是无法通过技巧和经济方面的东西来消解的。
他们的这种困境也正是叶扬所面临的。叶扬这代出生在197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的人，均面临着这种相似的困境。家庭让他们有经济上基本的稳定感，没有上一代人那样强烈的被剥夺的危机感和不安感，但是他们对于我是谁、我能成为怎样的人、我现在这样够不够好或者我是不是还能做到更好感到疑惑，“很多的疑惑在于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用什么样的方法、该怎么办。那种真正的我要被打回社会底层、会失去所有的不安感可能会有，却很少，能有80%确定自己不会滑向真正的社会边缘。但是具体怎么办呢？不是因为方法太少而是路径太多，所以选择非常困难。对于自己要付出多少代价这件事也不太确定。”
无论是叶扬本人还是她笔下的人物都面临着、且试图解答这个“还想怎样”和“我能怎样”的问题。叶扬表示，作为一个“幸福到不能更幸福”的作家，“我只能写我能想到的，跟我相近又跟我日常生活有错位的东西，可能大概是这样吧。”
“我不太相信人完全是被时代裹胁的论断”
时代在多大程度上塑造了这种困境？叶扬表示，她小说中的许多细节与当下的时代有关，但不是那么明显，“因为我不太相信人完全是被时代裹胁的论断。现在，每个人的命运和选择是由个人意愿去控制的。如果把个人的不幸归咎于时代的变化，可能对自己不太负责任。所以我没有着重写这个时代在改变人生，我只是在写他们怎么在这个时代里尽可能过得好或者说仍然很不幸。”接下来，叶扬仍会创作与家庭及个人抉择有关的小说，“会有更复杂的家庭的情况和选择。我希望能写出更深的感觉。”
在现场提问环节，许多读者直白地提问如何看待出轨、如何摆脱生活的困扰等问题，叶扬表示，她的小说里主人公总是被“搞得非常难受”，所以她有时候也会自己翻开小说看一看，“以便让自己确定现实生活的情况还是可以接受的。”“我觉得悲剧小说可能都有这种作用，就是你能看到一些比自己更惨的人。”
叶扬认为，当下这个时代，真正的幸福可能更多的是内心的平和。正如史航引用的那句“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这两句话里实际上包含了所有的幸福元素，即一种无我的状态，不去跟别人比较。叶扬表示，“很多不幸的感觉就是因为你在不断地跟人比较，用自己的弱点跟别人的强项来比较。”
此外，叶扬还表示，她之前喜欢王朔、村上春树等比较大众化的作家，因为可读性很强，“能够获得共鸣的感觉是很好的。”现在，她喜欢弗兰岑这类作家，“他的《自由》和《纠正》，有关于中年人的生活、中产阶级的生活。当实现了所有人生追求和梦想的时候，怎么还能这么悲惨。我有一个想法，人实际上是在自己束缚自己，或者自己吞噬自己，弗兰岑把这个吞噬的过程写得特别详细。他比我残忍，所以我还挺喜欢他的。”
撰文：聂丽平 编辑：董牧孜
校对：薛京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