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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众生皆是菩提果
恶人自有恶人磨
2
大火星划过刚刚擦黑的天空。
七月的余热被沙沙作响的树叶覆盖,蒸腾的大地终于消停。
三天。青道士去收服猪妖已经三天未归,没有音讯。
驴用后腿直立,解放双手劳动,像个滑稽的人,或者说猴子。它让乐风把最后一块木板递给它,只要嵌入这块木板,此前被猪群挤破的墙壁就修好了。
“小鬼。你发什么呆。快把木板给我。”
乐风反应迟钝,良久才说了一句:“有诡?”
诡?驴走过来疑惑地拿起木板。
“驴子,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他晕过去了。”
“不是。我是问你有看到诡吗?”
“没有。但我好像闻到了,她的体香正在弥漫。”
这是一个诡异的夜晚。驴发现了,乐风也发现了,蝉没有叫,青蛙也没有求偶,八卦的猫头鹰?它居然不敢睁开眼睛。
“快点。躲起来!”驴撒腿就跑进屋里,并急忙从屋里把最后的木板嵌紧,如临大敌。
“那外面的这个人怎么办。”
“你把他拉进来,我要锁门了。一、二、三!”
砰。
3
世界静悄悄的。一根针叮一声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叮、叮、叮。但木屋里没有针。
“什么声音?”驴有些惊惶:“哪里来的针?是我幻听吗?”
“我觉得像是有人在磨牙,牙齿细细的,尖尖的,就像一把锯子。”
驴更慌了,它觉得这把锯子似乎悬在脖子上,平日还有些月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洒进来,但今日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有一块黑布把小木楼严严实实罩住了。
一点火光,像一颗急不可耐的豆子,哔哔啵啵地跳了起来。
乐风点起了一盏灯。
微弱的火光照亮木屋的一角和那个昏倒的男子,他的脸色很苍白,还有一些细细的伤痕,有的是树枝钩花的,有的却像是爪子划破的。
密密麻麻的叮叮之音绕梁不散,但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驴子,你怕诡?”
驴捂住耳朵:“废话,你不怕?”
乐风却不安慰它,反而捂住它的嘴:“你听。”
呵呵、呵呵、呵呵呵。屋外有一个女人的笑声,在百转千回。
她与他们就隔着一堵木墙。
两人的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4
几炷香的时间很漫长。
驴蹲在灯下哆嗦。
“她笑了这么久不累吗?”
笑声停了,戛然而止,但是尖指甲抠门的声音骤然而起。
小木楼晃得越来越厉害,驴有点按捺不住了:“再让她这样撞下去,不是她头破血流,就是我们的房子被连根拔起了,你快点随便念个咒画个符试试罢了!”
5
乐风在四壁上画满符咒,但是诡撞门没有停止。
诡还在笑。他们觉得屋外肯定是个傻诡,一边拿头撞门一边笑。
突然,屋外的女诡惨叫一声,捧腹化作一幕红烟逃遁,世界太平了。
直到蝉放纵歌声,猫头鹰恬不知耻地在树头向他们邀功,一群青蛙和蛤蟆隔着门对他趋之若鹜,都在求安胎符给还没有孵化的小蝌蚪时,他才确定女诡走了。
他把门推开,玉白的天光铺进屋里,驴把男子捆了起来,再用草团子塞住他的嘴,然后开始整理草垛准备睡觉。
6
翌日,红日高升。
被捆绑的男子像蠕虫一样四处挪动,惊起了酣睡的乐风和驴子。
乐风有些同情他:“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对他。他也是受害人。”
乐风扶男子坐好,从他嘴里把草团子掏出来:“你是什么人?你要是好人,我们就给你松开。”
男子不说话,鄙夷地扫视他们。
乐风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假惺惺。我是举孝廉入仕的朝廷官员,怎么不是好人。如今不幸落入你们这些妖人手中,要*要剐悉听尊便,但不要妄想我会开口求饶。”
“我有一个法术,吃掉谁的脑髓就可以知道谁的心事,所以我准备在你天灵盖上打个洞,也不劳烦你废话了。”
男子顿觉一条条脑筋抽动着要逃离他的脑袋,汗水瞬间打湿了他的睫毛。
“说吗?”
“哼!说就说,不用威胁我,我不怕。”
驴对乐风隐隐一笑:“看到了吗,恶人还需恶人磨。”
7
这个男人姓王名坝,小城小户普通人家,由寡母抚养成人,及成人后至孝至恭,曾为寡母寒天卧冰求鱼,盛暑露体喂蚊,城中人人称道,后来天听眷顾,以孝廉赐官籍,命他入京城就职。他欣然携母上任,岂知行至半途便爆发了赤眉之祸,汉家天下大乱,入长安的道路被逃亡之人壅塞,光耀门楣化作一摊泡沫。他唯有携母向南逃难。
“所以呢。你的母亲去哪里了?”乐风问王坝。
王坝先是咬牙切齿,似乎在强忍悲痛,然后又仰面流泪,痛不欲生道:“死了。被女诡害死了。都怪我。可怜我的老母亲,为什么不让我替她去死。”
驴看他像个戏子,也假惺惺安慰道:“不要伤心,女诡这般凶恶,想来你不久将来也难逃一死,不要着急。”
他狠狠盯了驴一眼:“天子式微,贼人当道,连你们这些妖魔诡怪也纷纷出来祸害良人。天下危矣。”
“我只想知道那个诡的来历。”驴用蹄尖推了推他的鼻子:“你废话再这么多,我就把你两个鼻孔戳成一个。”
王坝只能接着说。他们当时路过一个黄昏的野树林,树叶败落,秃枝如指,群木就像垂死挣扎的手,从黄土里伸出来要抓住天空的云朵。
王坝背上的母亲因为疾病已经混混沌沌多日,突然在那时激灵过来,用龟裂的嘴唇贴着他的脸说道:“儿啊,此地不详,你要多加小心啊。”话音方落不久,斜阳被乌云遮蔽,凉飕飕的风突然停止,浓稠的雾气从黑暗来临的方向缓缓涌来,归巢的群鸦炸窝飞窜。逃难的人群被异象迷惑,突然停下脚步,四下张皇,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有诡!”
仿佛就是这恐惧的一声招来厄运,原本结伴而行的人们突然不顾一切、不明就里地各自逃命。王坝背着母亲逃窜,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人群渐渐被浓雾和夜色遮蔽视线,首尾不顾,到处听闻惨叫之声和嗅到血腥之臭,却什么都看不到。偌大的逃难队伍究竟是化整为零,还是消亡殆尽,谁又知道呢。
最后王坝和另外六七个男人躲进一间荒废的小庙。庙里充斥久无人烟的陈腐之气,但墙瓦牢靠,门户齐全,有些遮风避雨、防贼防盗的用处。庙里神案上有一尊泥塑神像,时间使得祂褪去了颜色,模糊了面目,就像没有烤制的泥胚。但是汉土素推人老为尊,物旧为贵,反而觉得饱经沧桑的泥塑更值得信任。于是众人参拜过泥塑,求个心里平安,便掩门闭户,准备共渡长夜。
同行的几个男子原先并不认识,只听他们言谈粗鄙,倒也投机,很快便倚墙交谈,推心置腹。
“他娘的,到底有诡没诡。这么多人莫名其妙就跑散了。”
“就是,我从一个病秧子那里抢来的婆娘也被冲散了,如今只怕被别人拐去快活了。”
“你那还是别人的婆娘。我的女儿才十二三岁,我本指望将她卖给户好人家,她有好归宿,我也能得笔本钱。如今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呵呵。谁让你们跑那么快,好像真的有诡在后面追一样。”
他们又来问靠着墙角的王家母子是什么人?王坝坦诚相待,告诉他们自己是个举孝廉的官员,又对他们一番谆谆善诱,让他们要爱护妻女,以后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几个男子听他是朝廷官员,又携着老母,以为他会有金银细软,心里暗暗生了歹念,但嘴上却不明说,只彼此交换了眼色,等着有人挑头作恶。
王坝的老母亲此时再次醒来,王坝去搀扶她,她借机悄悄说道:“儿啊。为娘已经半截入土,能够听闻诡神之音。你们没有察觉,我却听到在屋外有白毛女诡在推门,而屋里几男子身上有隐约的血光,必然是背着不少人命,我们是前有狼后有虎啊。如今坦白自己是朝廷命官,他们定以为我们有钱财,不消片刻必会*了我们取利的。”
夜宿荒废小庙遇8个壮汉,老母亲悄悄“快逃,他们有歹心”。
王坝性情耿直,不曾想到江湖险恶,再看几个男子,便觉得他们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老太太又和他说:“这庙里的泥塑神像有神灵庇佑,所以白毛女诡不能闯入,但神灵只能驱诡不能赶人。你听为娘的话,万一他们图谋不轨,你便抱着神像躲进案桌底下。如此一来,让女诡入屋,我们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娘亲,可是我躲入案桌,您怎么办呢?”
老太太摇摇头:“我早就活够了。你千万不要妇人之仁。”
娘!王坝心存侥幸地期盼几个男子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但他们已经商量完毕,纷纷站起来摩拳擦掌逼近王坝母子。
只听他们理直气壮道:“我们都是穷苦人,而大老爷是富贵人,父母官,希望大老爷赏几个钱,接下来的路我们必定上好好伺候大老爷和老太太。”
老太太推推王坝以作示意,然后不慌不忙说道:“各位好汉客气。钱财都藏在老太婆身上,这些身外之物,诸位如果需要尽管拿去便是。”
可惜王坝心慌意乱、狗急跳墙,纵身猛扑向神像,哐啷一声,将神像和案桌一并撞破了,自己还被破碎的泥塑硌得在地上直打滚。
老太太长叹一声:“儿啊。你怎这般愚鲁,焉能有活路啊。”
几个莽汉正要收拾这对母子,突然门栓掉在地上了,门被缓缓推开,他们壮胆回望,一双女人的手映入眼帘,纤细柔弱,平凡无奇,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双手只有八根手指。众人感到莫名的寒意从足心钻入直达腑脏,纷纷哆嗦起来。
白毛女诡进来了。
8
乐风听得有点害怕:“要不就让他走吧,他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和我们没关系。”
驴往嘴里塞了两把干草,故作镇定地咀嚼起来:“不急。你接着说。”
王坝冷笑两声:“你们这是逼我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好说的,那个女诡没*死我,其他人,连我的母亲都被*死了!”
“怎么*的。怎么就没*你。”驴又往嘴里塞了几把干草,用力嚼。
“说来惭愧。女诡吸我精气之时,我因恐惧导致腹气上涌,打了一个油腻的嗝,她措不及防将油嗝吸入体内便扶墙呕吐。我就乘机跑了。后来她便一直追赶我,向我索命。”
驴把舌头伸出来晾着:“你吃什么东西了,打个嗝把诡都熏吐了。”
“那日有人*了驮行李的驴。我吃了很多驴下水。可能没煮透,就臭得很。”
驴斜眼看了看王坝,狠狠给了他一脚:“让你吃驴,让你变相骂我,就你聪明是不?如此说来,一切祸事都是从你而起,冲你而来。”
王坝点点头。
“那你滚吧。越远越好。”驴给他松了绑,踹得他连滚带爬。
“这样就没事了吧。”驴喃喃自语。
“驴子,你快出来看一下。门上有字。”
驴一看,血红大字“不婚而孕之仇,誓不罢休”。
它用两个蹄子捧住自己的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办?”
“废话。这个时候肯定是脚底抹油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9
驴蹄似踏雪寻梅般悠游。
它在等乐风追来,但是乐风一直没来。
驴在站乌江边,看着水里的倒影,最近青道士太忙了,都没有空帮它修剪毛发,长长的鬃毛盖住它的身体,就像水里的藻类。
它疑惑了,它到底是一头驴还是一只鳖,它应不应该自己躲到乌江里。小贼猫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会死吗?它好烦恼。
而此时,乐风正在爬树,他爬到柳树上,小心翼翼地撕下几条柳叶,再用柳叶编出了一根细细的鞭子。“师父,我现在借你几根头发用来打诡。你要快点长大变成人哈,不然我被人欺负了也没人帮我。”
10
乐风把和魏道士几次捉诡的经历仔细回忆一遍。
乐风看看天,太阳还没下山,猫头鹰看客式的莫名兴奋感染了他,他似乎有信心大干一场。
他入屋关门,肆意挥舞柳条,屋里光影交纵,尘埃和飞絮飘飘。
“开门。是我。”乐风听到驴子的声音。
“谁?”
“驴子。”
“你骗人,你以为假装成驴子我就会开门吗。”
乐风和屋外的人斗着嘴,居然没有发现天开始变黑,屋里没有点灯。
呲、呲、呲。木墙上传来指甲划过的声音,乐风警醒地闭嘴倾听。有人在靠近他的背后,这个人应该赤着脚,脚上也有很长的指甲,很锋利,锋利到脚踩在干草上时,草都被切断了。
他不敢回头,他担心指甲会划破他的喉管。
他带着哭腔,向屋外求助:“你真的是驴吗?”
“他真的是驴。因为我不在外面。”一个陌生的女子开口说话,是一把娇滴滴的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声音,但乐风觉得一声一声都是催命符。“你快出来,我们一起跑。”驴子在屋外呐喊。
不能坐以待毙,要和驴子会合,死都要一起死。他下定决心,猛地咬破舌尖,回过头,连血带唾沫向后喷去,同时拉开门栓冲出屋外,所有动作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
“驴子。快救我!”
他张开手要去抱驴的脖子,但是驴子阴阴一笑,如同蜃景那样看得见摸不着,一会就消失了。
傻了吧。傻了吧。猫头鹰在树上叫。
一股湿热的风迎面扑来,乐风百骸俱软,仿佛在笼屉里蒸了几个时辰一般,再也站不稳了。
“呵呵。你总算出来了。”
一个高大的女子,眉目俊雅,鼻子挺拔,鼻尖装饰的金粉明亮照人。她缓缓从东边的林子里走出来,身披着一张垂地的白毛袍子,但是袍子脏兮兮的,显得风尘仆仆。
她没有靠近小木楼,似乎在忌惮什么:“小朋友。你家里人呢?”
“我家没有人了,唯一的一头驴也跑了。”
“哦?没有猫吗?”
“没有。”
“那谁把我肚子搞大了!”女子拨开袍子,圆鼓鼓的腰腹好像怀胎七月。“我不知道。”
“说谎的孩子会被月娘娘拔掉舌头哦。”
乐风紧张地抬头,发现月亮已经挂在天边,他想捂住自己的嘴巴,但双手乏力,不听使唤。
“既然你这么不老实,就让月娘娘拔掉你的舌头吧。”
女子瘆人地笑了一声,乐风的后背就凭空生出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他的腮帮子,一点一点箍紧,要把他的下巴拔下来。
傻子。傻子。怎么自己掐自己?猫头鹰扇动翅膀大声喊了起来。
白毛女诡不禁打了个寒颤,乐风突然发现是自己用手掐着自己,如此一来,白毛女诡的法术就破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毛女诡亲自从长袍中伸出手来,慢慢走向乐风。
11
白毛女诡走得很慢,因为突然嗅到猫的味道,她再次环顾周围,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这让她不安。
“原来你不是诡。”
乐风感到女诡的身高异常惊人,她的阴影笼罩住了他,让他不敢逃离。但距离的缩短,让他发现了女诡的秘密,猫的眼睛总是很敏锐。
“你是妖怪,你有影子,还有尾巴!”
白毛女诡一怔,发现白袍之外露出了一截指头粗的尾巴。
她也不再隐瞒:“可是我能够让你变成诡哦。”
几只青蛙偷偷衔住乐风的衣服,奈何他最近又胖了不少,青蛙们根本无法拖动他。
“女骗子!不是诡,那我怕你做什么?”林中传来一声怒吼!
一头黑色的庞然大物挟移山填海之势闪出,女诡看到一头江海巨鳖在空中飞翔,刚要感慨不可思议时就被砸到了。
她惨叫了一声,但是江鳖的身下什么都没有。
“跑了吗?”
“不可能。我的真身重达千斤,她跑不了。”
“那去哪里了?”乐风低头一看。
江鳖的腋下钻出一只白毛小老鼠,前肢护着肚子,后肢扒拉着要跑。乐风伸出一只脚踩住它的尾巴,本能喵地叫了一声,吓得老鼠倒地装死。
乐风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女诡。是只老鼠精。”
“没想到你这只猫还被老鼠给耍了。”
“驴子你太坏了。你刚才躲在林子里,看到我都要被掐死了,也不出来救我。”
“要知道她是妖怪我早就出来了。再说,没我在林子里给他们撑腰,猫头鹰那个怂货敢叫吗?青蛙敢出来拉你吗?”
“好像也是。”
“那就别说了。想办法把我弄进屋吧,没有青道士我没办法变成一头驴。”
“你这么大块头,只能拆一堵墙了。”
“天啊。我才修好的房子!”
12
老鼠被吊在树枝,树枝下生一堆火。
驴恐吓她:“你不是要向我们解释吗?说吧,说完我们再烤了你吃。”
白毛老鼠眼珠成串:“我一直心神不宁,原来真的撞到猫口里了。”
“我从来都不吃老鼠。我祖上是宫廷贵猫,不吃脏东西。”
“真的吗?”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吃你,你却要*我。”
老鼠一撇嘴,像个受气的小妇人:“我本来是要*那龌龊男人。谁知道被你们搞大肚子,这才被怒火冲昏头脑,招惹你们这些恶棍。”
“搞大了你肚子?”树上的猫头鹰来了精神,看看乐风,又看看鳖。
“谁*?都不可能啊?体型不对。”他最后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
白毛老鼠含泪对鳖说:“孩子他爹,你就真的忍心*死我们母子吗?你就不怕雷公敲锤吗?”
“呸。谁是孩子他爹。”鳖都要抓狂了。
乐风出来圆场:“老鼠精,你别担心,送子符只有几日的效力,如果没有人与你同房,几日后自然消弭。你现在只需将前因后果道来,我们觉得有理就放了你。”
老鼠精妩媚地看着鳖:“其实,其实我也不介意真的有孩子的。”
鳖冷冷看她一眼,又添几根柴,把火烧得更旺了。
老鼠吓得泪嗒嗒地开始诉苦。
她本是东土一普通人家的老鼠。那户人家虽孤儿寡母,但素有母慈子孝的美名,所以常有宗亲四邻接济,家中粉面未曾有见底之时,她流连厨房饱食终日,对主人家感恩戴德。曾有一日,她在厨房的铁锅里酣睡,被家中儿子发现,正欲除了它,幸得老太太仁慈,见她通体雪白,不似其他鼠类那般招人憎恶,便放她一条生路。她更是感激老太太的恩德。
后来老太太的儿子因品德高尚,举孝廉为官,遂携母亲赴任。她道行虽浅,但知道世道艰难、人心不古,便偷偷尾随老太太上路,想着总有尽些绵薄之力的时候。
王家母子到底是命里福薄,行至半途就发现前方已被赤眉叛军攻陷,他欲携老母返乡,又听闻家乡被叛军占领,一时进退失据,只能随难民向南逃亡。
那一夜正是月黑风高,王家母子与一众难民三五十人,挤进了一间荒山野庙。白毛老鼠本躲在老太太的行囊之中小憩,忽然闻得馥郁的血腥气,急忙爬出包裹一探究竟。她发现这伙难民中有几人面孔生疏,臂膀强健,浑身散发着因长期*生凝聚的戾气,便料定这是一伙*人越货的悍匪或者逃兵。动乱的年月里,兵是匪,匪也是匪,只有人不是人。兵匪乔装打扮,然后把难民引入绝境,里应外合谋财害命,是最常见不过的事了。
白毛老鼠正琢磨如何救王家母子脱离险境。王坝已经附在老太太耳边说道:“娘亲,恐怕我们的时辰到了。只能来生再做母子了。”
“儿啊,虽然艰辛,但我们相依为命也能度日。为何如此丧气。”
“娘亲你看,将我们引入这小庙的几个汉子一直围坐门前,把住了唯一的出口。我方才和他们攀谈几句,发现他们中气十足,满嘴腥膻,怀里藏有尖刀,根本不像饥寒交迫的难民,倒像是土匪。刚刚他们又支了一人出去,久久未归,想必是将其余匪众引来,好将我们一网打尽。*了人,取了财。”
“儿啊。你如此聪慧,只要有机会定定能成就大事,断不能命绝于此。为娘活够了。你快跑,不要管为娘这个累赘。”
“娘亲……我也有宏图大志,只是丢下你逃命却是万万不能。”
“不要拘泥小节。你是为娘的心肝,娘可以用命换你的命。”
“娘。那我就对不起你了。待我成就功名,一定为你立下九门牌坊,让我们王家子弟世代传诵。”
老太太点点头,王坝突然将所有包裹都堆在她跟前,捂住肚子说道:“娘亲,儿子腹痛难忍,要外出解手,我们的包裹你千万要照看好,莫丢了钱财。”
老太太明白儿子心里早有打算,他是要转移匪徒的注意力,好借机脱身,于是她大声回答道:“我知道,你快去快回。这里的金银首饰就是我的命,一个都不会少的。”
此语一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王坝孑然一身,弯腰捧腹,快步跨出庙门,经过守门的男子时还故意放了一个响屁,就此屎遁了。
王坝一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十余大刀匪徒呼啸而至,野庙孤民,全做了刀下亡魂。
13
“依你所言,王坝虽然无情无义,但老太太是匪徒所*,你为什么不去惩治那些匪徒,反而要纠缠她的儿子呢?”乐风不解道。
白毛鼠脸色因为愤怒而微红:“我功力微末,只能施展一些魅惑胆小之徒的迷魂法术,没有其他能耐。那些匪徒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我也曾化身白毛女诡想吓唬他们,救下老太太,结果白白被砍了几刀,还差点没叫好色者给绑回山寨里,实在拿他们没办法。但是老太太的大恩大德我不能不报,所以我得治一治抛弃老太太独活的王坝。”
乐风问她:“你与王坝所言截然不同。我们实在不知道相信谁好。”
白毛鼠乞求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大家同为妖怪,你们应该相信我。”
鳖用一双绿豆眼注视她:“你们谁真谁假其实与我们无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诡你想吃她吗?”
乐风摇摇头:“乡下猫才吃老鼠,我吃包子,吃鱼,吃驴肉火烧,就是不吃老鼠。”
鳖让猫头鹰把她放下来:“那个王坝,我们好心救他,但他趁我们夜里睡觉的时候偷了我放在褡裢里的金蛋蛋。你如果能找到他,也为我们好好惩治他的贪婪。”
老鼠叩头谢恩,说道:“多谢两位恩公不*之恩。都是奴家不好,诡迷心窍给你们添乱了。只是那王坝逃离已久,我也没有把握找到他。”鳖挪了挪位置,露出一个褡裢,“你进去嗅一嗅,记住这股味道,一定能找到他。”
白毛鼠钻进褡裢,良久之后方出:“恩公,你这金蛋蛋怎么这般臭,差点没熏晕我。那我这就去了。”
“你去吧。只是惩治了王坝之后,你又要到哪里去呢?”乐风问她。
“我不知道,我在东土生活多年,但是现在那里人心败坏,战火蔓延,我不想回去了。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所吧,实在不行,我还能回来找孩子他爹。”说着她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别别别。”江鳖紧张起来:“我听说西天很好,可以不劳而获,还能喝喝灯油提高修为,要不你就去那里吧。天色已晚,快走吧,我们不送了。”
嗯。白毛金鼻鼠和他们挥挥爪子,跑进了远方。(原标题:《凡人笔谈Ⅰ: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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