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成年人保护法》实施一年之际，南方都市报、南都大数据研究院与监管方向同频共振，再次发起系列报道，继测评150款热门手游的防沉迷成效之后，本期推出破坏网游防沉迷规则的灰黑产现象调查，通过及时发现问题、探讨治理思路，以期为未保措施的进一步落实，为网游行业的健康发展，为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献计献策。
在防沉迷新规出台后，刘女士发现自己的孩子仍然经常在放学后打游戏，并没有受到每周三小时游戏时间的限制。经过了解，她发现孩子是在淘宝购买了境外游戏，完全不受任何限制。不仅如此，游戏中多有暴力、血腥甚至色情场景，这令刘女士十分担忧。
通过网络代购获得境外游戏已不是新鲜话题。2021年9月，中国音数协游戏工委组织发起的《网络游戏行业防沉迷自律公约》中提到，要坚决抵制绕过监管机制，通过境外游戏平台向国内用户提供服务。今年第一季度，南都记者调查发现，仍有不少商家在各类平台提供境外游戏代购服务。
电商平台、社交平台
常见境外游戏代购
自2016年3月起施行的《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明确，国外进口的游戏必须报国家新闻出版署审批，也就意味着需要得到“审批文号”以及“网络游戏出版物号（ISBN）”，即“游戏版号”。然而，随着电子游戏的发展带来的游戏平台化趋势，涌现出一大批第三方游戏平台，如Valve公司出品的Steam、微软的Xbox等。这些平台都处于半游离在“围墙”之外的相对自由状态，上面有大量因各种原因未能进入中国市场的境外游戏，而中国的玩家却能随意登录这些网站，浏览、购买游戏。除了直接在第三方游戏平台购买外，找国内代购渠道也成为入手境外游戏的重要途径之一。
淘宝早在2017年就发布公示通知，禁止卖家提供境外出版物代购类商品或服务，其中就包括了境外游戏的代购。然而，南都大数据研究院今年1月就游戏代购发起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有超过一半的参与调查者曾使用过游戏代购，近四分之三参与调查者表示会在电商平台上接触到游戏代购服务。记者搜索发现，淘宝、闲鱼等电商平台，均有大量“游戏代购”相关商品在出售，各平台都有成千上万条相关搜索结果。
此外，近六成民调参与调查者表示，会在小黑盒、Tap Tap等知名游戏社区购买游戏。以代购游戏为主的各类游戏网站，如游戏机迷、凤凰游戏、3DM等也有过半参与调查者选择。同时，有近一半玩家选择QQ、贴吧等社交平台。南都记者在随后的调查中发现，以“游戏代购”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便出现大量以“Steam游戏代购”“折扣代购游戏”等字眼命名的QQ群，贴吧中也有不少游戏代购方发布的广告或玩家找代购的帖子。
中国知识产权律师网首席律师、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研究员徐新明指出，游戏代购平台和私人代购利用平台在不同国家的优惠政策赚取高额差价，吸引越来越多的资本和劳动力加入。以游戏平台Steam为例，其允许发行商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进行完全自定义的定价，加之汇率等因素，导致出现同一款游戏在Steam的不同分区价格不一的情况。例如游戏《极限竞速：地平线5》在土耳其售价为269里拉（约合人民币125元），这比Steam中国区售价223元便宜了将近100块。这种不同国家和地区定价的区别，也就给了代购游戏的商家获利的机会。代购方只需以略低于国区售价的价格提供游戏代购服务，就能吸引到不少寻求低价入手游戏的玩家，而其所赚取的利润则为低价区价格与代购价格之间的差价。
代购游戏更便宜自然成了玩家选择代购的一个重要原因，南都民调数据显示，该原因获得了65%参与调查者的认同。然而，被选择最多的原因是“游戏未在国区上线，官方商店买不到”，占比将近80%，这跟我国加强游戏内容审核的趋势以及版号收紧有很大关系。很多游戏还会出现“锁区”的情况，针对国内的内容审核政策对游戏进行一定修改，有58%的参与调查者就表示代购境外游戏主要是因为各地区版本不同，更希望体验其他地区的游戏内容。
境外游戏涉黄涉暴问题明显
“这是一款和白软萌邻家妹子互动玩耍的VR游戏……”这是国内游戏网站对某款游戏的介绍，通过搜索即可查询到大量该游戏购买、下载以及游戏攻略等。
该游戏是日本游戏公司发布的一款VR角色扮演游戏，游戏中涉及多处游戏内置女角色与玩家亲密互动画面，且有仿真效果。玩家可按照自己的喜好帮角色挑选衣服，其中不乏低胸裸露等服装，角色身体部位若隐若现等游戏场景也常常出现。Steam平台显示，玩家给该游戏的标签包含“色情内容；裸露；虚拟现实；成人；动漫色情；工作场所不宜；第一人称；拟真”等等，多与色情相关。
南都记者查看国家新闻出版署的进口网络游戏审批信息，发现上述游戏并未出现在其中，也就意味着该款游戏没有获得国内游戏版号。据国家新闻出版署公开信息，进口的网络游戏进入审批流程前需要递交申请书，其中就包含了游戏在境外的分级情况以及在境外运营的情况。南都记者调查发现，该游戏在日本被分为CERO Z级，该级别表示内容仅适合于18岁以上的成年人。经过多次审查删减，该游戏于2018年4月在Steam上线了一般版，然而其中仍然涉及不少色情内容。同年，该游戏曾引起国内网友不满，称该游戏是“十足的毒草，非常戕害未成年人”，强烈反对该游戏进入国内市场，然而时至今日，该游戏却依然出现在众多游戏代购网站。
民调数据显示，有72%使用过游戏代购的参与调查者表示，他们在代购来的境外游戏中看到过色情/软色情画面及信息，亦有同等比例的玩家看到过暴力血腥的画面及信息。另有五分之二的玩家在境外游戏中遇到过错误的历史信息。绝大多数购买境外游戏的参与调查者表示，他们在游戏本身设定上看到过不良信息，主要包括游戏情节发展、场景设定以及游戏人物形象等等。亦有将近三分之二的玩家在其他用户的自发行为中观察到不良信息，如玩家的头像图片信息、昵称、发言内容以及在游戏中的具体行为。约60%的参与调查者认为这些低俗不良信息，会影响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和价值观判断。
针对上述问题，徐新明认为，一方面受海外文化影响，偏成人化游戏占据主流；另一方面我国游戏生态尚不完善，代购渠道未对境外游戏进行分级、分主体、分模式管理。上海锦天城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全开明分析，国内网站、APP等内含大量涉黄涉暴境外游戏是违反《互联网文化管理暂行规定》的，若服务器在国内或者国内用户可接触到（即不需要通过“翻墙”等接入外网的方式即可访问），则要受我国法律法规的监管。
绕过我国游戏防沉迷机制
南都记者发现，在QQ搜索到的“游戏代购”相关群聊中，00后成员的占比几乎都在40%-60%之间，由此推测当中的未成年人不在少数。民调数据显示，在接触过游戏代购的玩家中，有三分之二的参与调查者表示他们曾遇到未成年人使用游戏代购的情况。
在游戏代购平台未成年人保护措施方面，超过90%的参与调查者所了解的代购平台都未切实落实未成年人保护措施，其中超过30%的玩家表示其使用的游戏代购平台全程无任何环节提示未成年人不能购买网络游戏，平台或者客服仅有提示而无其他具体措施的情况也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南都记者在上述提到过的几类涉及游戏代购的平台中搜索“游戏代购”，结果页面未直接显示关于未成年人购买网络游戏的提示。
南都记者实测在淘宝购买大热游戏《艾尔登法环》，搜索后常见“自动发货”“全球激活”“一键安装”等关键词，在宝贝详情页顶部设有灰色小字号的“未成年人禁止购买网游类商品”的消费提醒，然而，购买过程中没有核实买家身份。卖家大多通过机器人直接发送激活码或者索要Steam账号，添加好友发送礼物。记者注意到，有些商家也会来确认未成年人的身份，但他们的顾虑主要是，一旦未成年人家长发现后要求退款。
根据2019年国家新闻出版署印发的《关于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网络游戏用户需使用有效的身份证件进行实名认证，未满18岁的用户将受到防沉迷系统的限制。2021年8月，国家防沉迷监管再升级，所有网络游戏企业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和法定节假日每日20时至21时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时服务，在时间上对未成年人游戏做出了严格限制。然而代购来的境外游戏并未设置任何实名认证，更无法对未成年人的游戏行为进行有效监管，很容易使未成年人沉迷游戏。
以多数代购的境外游戏会涉及的Steam为例，平台仅需注册邮箱即可完成注册，无需实名认证。此外，平台没有任何针对未成年人的强制性限制措施，而是需要玩家自己设置“家庭监护”PIN码，对部分游戏及平台界面显示内容进行自定义禁用。
对此，北京天驰君泰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张杰指出，某些境外游戏通过代购引入国内，未经相关审批程序，规避了国家对游戏内容及主体等方面的监管。使得我国游戏防沉迷机制无法落实，对未成年人身心造成不良影响。
专家建议
从源头治理
精准处罚
游戏代购平台应该如何强化未成年人保护措施？南都大数据研究院民调结果显示，约83%的参与调查者认为平台应当核实买家身份，禁止未成年人使用游戏代购服务；将近80%的参与调查者认为平台应当负起审核游戏内容的责任，禁止代购涉黄涉暴游戏。据悉，此前国内知名游戏代购应用Tap Tap在iOS系统就因为App Store的政策而转型成了单纯的游戏社区。
上海申伦律师事务所律师夏海龙认为，此类灰色交易隐蔽、分散，有一定的治理难度，监管重点依然是建立及时有效的精准识别机制，严格依法关停、处罚。例如，可以联合电商平台等渠道从源头治理，对内容违规、无版号的相关游戏商品及时下架、精准处罚。
出品：南都大数据研究院
网络内容生态治理研究中心
研究员：王一雪 罗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