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长生术（第九章）

（第九章 山中）

盛奇围着陈耗子家门前转悠着，屋子右侧墙上悬挂着哨所的牌子，砖房的北边不远处，丢弃着锈迹斑斑的铁制升降杆，只是这铁杆不知何时被人丢弃在山根，只下了一半。尽管屋子两边都是陡立的岩石山体，可山体东边明显要高于西边很多，并且西边道路有明显的人为加宽过的痕迹，东面紧贴山体的河道如今也干涸了，并没有水。河道里时不时就会冒出几个圆润的石头，一半置于土里，另一半则裸露在地表。

屋子的东南方向是来时的碎石坡，N型通道通向那看不见的工厂里，盛奇看见陈耗子从远处走来，身后站着一个短发的约有六十岁的老妇人，正拉着陈耗子的小女儿，女儿几次要追赶陈耗子，都被他呵斥了。陈耗子佝偻着脊背，回头摆了摆手，他女儿似乎很不舍，好像怕再也见不到他似的。来到房前，陈耗子径直走向帐篷，从里面拿出几把雨伞，说道：“山里的天气很善变，带着吧。”朱鹏接过雨伞，盛奇抬头望着天空，看着晴朗的天空思考着，时间已是十点出头了，阳光紧紧贴着东面山崖照射过来，金色的光和山崖完美的融合成了一条金色丝带，好美。

锁好房门，三人出发了，一段路后，盛奇发现，眼前看似很近的山体，无论高矮，徒步行驶却需要很久才能够到达，他问到：“耗子叔，前面那大脑袋一样的山我们要爬上去得多久啊？”陈耗子回答道：“那里啊？那里我们今天肯定是到不了了，徒步一天恐怕都到不了。以前上面是有一条公路的，开车绕道就可以，后来匪患横行，抢劫过往行人和车辆，抢劫后就躲进这大山深处，抓不到，就把路给封了，现在只能徒步，道路也就这么一条。”盛奇看着朱鹏，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向前，东边靠近山体的河道也更加的明显，干涸的河床上，密密麻麻布满大小不一的石块，还有人工挖掘的深坑，陈耗子说：“这些深坑都是淘金者在河道里淘沙金时挖掘的。水从山顶上流下来，在中间位置已经被拦停了，供许多矿洞和工人饮水所用。”西北方向地形也发生了变化，山体由直上直下转变为不规则，从上到下都有棱有角，很多植物从这些岩石的缝隙里生长而出，甚至有些植物根茎都裸露在外，盛奇在幻想是不是可以扒着这些植物攀爬上去，可显然想要攀爬这样的岩壁是决不可能的。远处西边的山体下，紧贴山体延伸由碎石堆砌成的斜坡东西横向展开，使道路逐渐变窄，视线里，一棵树伸出的树杈和碎石堆融为了一体，活像未被掩埋的人手。沿路长着很多奇怪的植物，枝叶上有红色的红豆状果实，陈耗子对着盛奇和朱鹏说：“这是红豆杉，红豆杉知道吧？整个阳关镇，这周围的所有山沟沟，只有这条沟里长有这种植物。”盛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红豆杉，并且用手摸了摸，又把鼻子凑近闻了闻，随即就跟上了陈耗子和朱鹏，朱鹏路上并没有说什么太多的话，盛奇问他：“你小时候经常来吧？”朱鹏回答他说：“没有，小时候家里人根本不让来这里，那时候野生动物很多，时不时就会从山里跑出一些野兔、野猪、狼、豹子、鹿的，盛奇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听老人说，用豹子尿撒在自家门口，很多野生动物都不敢靠近的。”

走至碎石坡，刚才所看到的手一样的树果然如盛奇心中所想，歪七扭八。树的周围是一个人工整理过的广场，西南靠山体是两排简易的彩钢结构房，道路顺着简易房这里开始缓慢的向上爬升，沿路有一条很小的水流流到简易房背后由一根塑料管引入其中一个屋子。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广场，拿着烟蹲在地上，其中有一个坐在简易房前的老旧三轮车上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打着电话，阳光照射在锈迹斑斑的铁制机械物品表面，机械物通体乌黑，不知道是些什么。陈耗子拿出烟来，告诉盛奇和朱鹏：“这里就是零坑啦。”朱鹏说：“是左手西边的这个吗？”朱鹏指着西面山体底部的洞，陈耗子摇了摇头，“不是，那洞口是可以穿过去到另外一道山沟的通道，零坑在那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盛奇没有看到有什么洞，就是一片岩石从山体突出来，“到这边来，这里可以看到。”陈耗子招呼两人往他身边去，这片突出山体的侧面，有一个约有三人宽一人高的矿洞，有别于西面山体的洞口，东面山体零坑的洞口隐藏在山体侧面，洞口修筑着十分精巧的袖珍小庙，小庙前方放着香炉和贡品，里面摆放着一尊土地公公。盛奇盯着洞口，想竭尽可能的看看能不能瞧见洞里面的样子，能见度太低了，盛奇往洞的方向走了几步，伸着脖子往里看，后面广场平台上的一个人喊着：“莫要往内个里面去，危险的很。”这人说着四川方言，盛奇听明白了，他回过头再次看向矿洞的时候，两大坨巨大的物体迅速的冲了出来，根本来不及闪避，盛奇吓得坐倒在地，蹲在地上的几个人被这一幕逗笑了，盛奇叫着：“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朱鹏大声笑着，指着一旁边笑边说：“你…你…哈哈哈…你看看。”陈耗子也在一旁乐，朱鹏扶起盛奇，盛奇看他手指的方向，是两头丰满黢黑的母猪，浑身的肥膘随着奔跑一摇一晃。大概是跑累了，开始用鼻子拱着地上的泥土，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几分钟时间就把周围平整的地面拱出一个大坑来，然后“啪嗒”双双倒在了坑内，背靠背侧卧着。旁边一个蹲着的人站起身来，走向两头“大怪物”，边骂“回头老子就宰了你们”边抽打着坑里的猪，盛奇回头望了一眼坑里的两头“怪物”，两只“怪物”都躺在阳光里，舒适的享受着。

“叔，那两头猪最后会被吃掉的吧。”盛奇边说边走着，“嗯，最后会被吃掉，零坑已经停工了，很快工人就要离开，或者去山顶继续找工作的地方。”陈耗子说着就背起手继续走，眼前坡道很长，起初这条路是半弧形，山上的矿部直接通到这里，可是因为不安全，大卡车拉着几十吨重的矿石，中途没有一个转折点的话很容易发生事故，矿部就调了挖掘机和铲车，利用矿洞产出的废弃石头铺设了一条N字型折返路，从N字型路上去比原来路程多了五十分钟。N字型前半部分直行的的道路尽头，就是曾经的曲线形通道，现在已经变成了倾倒碎石的石坡，石坡下是破旧的砖房，碎石把原来的房屋淹没了，只剩下半面砖墙露在外面，三人行进到碎石坡下的时候，石坡上有工人顺着前方的碎石坡将整车的碎石从上面倾倒下来，“噼啪、噼啪”石头撞击的声音回荡着。盛奇很害怕碎石会飞来砸向这里，不过担心是多余的，碎石坡太巨大了，长度直接横跨了整个山沟，把左右两边的山体几乎都连接了起来。来到N字型道路的转弯点向上望去，一条约有四十五度倾角的土路，走起来十分的吃力，盛奇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陈耗子，走起来腿抬的很高，他显然常常走这段如此倾斜的道路，身体在三人里也倾斜的最厉害，给人的错觉是身体几乎要贴在地面上了。倾角如此大的路，人的身体都会不自觉的向前倾，而且不用妄想什么健步如飞，在这里，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人生也恐怕就是如此吧，一步一步的脚踏实地，而且每一步还得如此卖力”，盛奇咕哝着嘴，他发现从出发起，心里就杂念全无了，无论是周围的一切人物还是事物，都融入了静谧的环境，尽管人在行动，心里却清净。朱鹏走在盛奇的前面，嘴里发出“呼，呼，呼”的喘息，陈耗子在最前面说着：“坚持，等会儿就能看到一半景色了。”朱鹏说：“一半景色？”

盛奇始终瞧着右边的山体石壁，你把它当立方体看也行，把它的边缘当成线条看也可以，无论怎么看，嶙峋的山石和起伏的线条像一幅拼凑的面具，无数种样子，无数种形态，盛奇喊着朱鹏，问他：“你看那像不像一个老头？”朱鹏看了半天，始终没有发现盛奇所指着的图案，那老头图案很立体，山体顶部郁郁葱葱的植被像是老头的头发，遗憾的是找不到他的右耳，眼睛是两棵山岩缝隙里生长的树，直盯着北方的山顶。

N字型道路中间段的转折点，有一小处开阔地，左边被巨石遮挡，右边可以清晰的看见阳光抛洒在起伏的山峦之中，泼墨般的金黄色一直在无限延伸，尤其把天也加入在这画卷里，山脉起伏的线条更加的明显。在山势较低的地方，远方山脉的线条便拔地而起，配上郁郁葱葱的植被，黄绿交映缠绵，很是漂亮，让人如痴如醉。盛奇只是远距离看到过山的轮廓，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深入山林内部，更是另外一种感受。这巨大的苍穹下，远处刚才经过的零坑，地上那些黑点一般晃动的人们就像蚂蚁一样渺小，盛奇想着，“更高处景色又会是什么样子？”

盛奇看了很久，陈耗子在催促他和朱鹏继续出发，再走大约一公里左右，就到矿部了，可以休息和吃午饭。三个人继续朝着N字型道路的最后部分向前走着，路上坑坑洼洼的，尘土很厚，走了一小段路，路面渐渐从倾斜转而平直，依旧沿着岩壁而行，左右两旁开始出现了红砖结构的房子，零零散散的分布，一直走到一处哨卡处，哨卡位于东边紧挨山体，房子底部用水泥和石块砌成，距路面抬高了大约有三四米左右，西边沿着路面挖出了一条排水渠，哨卡用铁杆锁着，行人可以从靠近墙壁的部分徒步经过，屋子西面有一扇窗户，窗户下还垒起高高的防汛沙袋。三人正要穿过哨卡穿过，屋子前的台阶伸出一只小小的黑色脑袋，一条德国牧羊犬，大约有三个月大，歪着头，盯着三人。穿着制服的矿部保安从北边屋子里走了出来，问到：“干什么去？”陈耗子回答他：“是我老张，带着两个后生去上面逛逛。”这保安年纪四十多岁，寸头，面无表情，但是陈耗子的出现明显好像让他能略微的激动，开口说：“哦呦，是老耗子啊，带两个娃娃去山上溜达啊？去吧，小心一点。最近有些地方滑坡，可不要过去。”陈耗子笑嘻嘻的走上台阶，递了支烟，两人寒暄了三五分钟，盛奇和朱鹏在逗那只德国牧羊犬，继续出发后，盛奇问到：“叔，这哨卡干什么用的啊。”陈耗子回答他：“上山能走的大路就只有这一条，最早沿途有三道哨卡，还有部队驻扎，后来部队撤走了，我住的那个地方就是曾经部队的哨卡，那里之前有砖房的，都几乎拆光了。哨卡的主要作用就是盘查车辆，防止有人从山上未经审批，偷偷的藏矿带下山，之前红火的时候，这附近的几条山沟加起来有万人，仅就我们所处的山沟，算上矿部职工，也有近千人之多，每天镇上都会来很多辆吉普车来拉生活物资和接送工人。还有很多上山捡矿石的，男人、老人和妇女，你们恐怕没见过，一袋子矿石用麻袋装起来足足有百十来斤，一个妇女就可以扛着麻袋，沿着陡峭的小路下山，但是她们捡矿石的地方大多数都在别人矿洞清理碎石的地方，很容易发生事故，组织过人员进行教育，可是人家后来都不走这条大路了，一般也很难遇到。今天这天气，应该能遇到捡矿的，我在山上的家门前，就是捡矿人经常过的路。”

往前继续走，路两旁栽种着柳树，枝叶随着时微风摆动着，从两排树中间向前看，一个铁制的拱形铁门，上面写着标语“安全生产”，左边是“防汛工作要做好，右边写着安全生产要记牢。”字很大，字体是红颜色的，很醒目。离铁门不远的时候，盛奇往西边看去，一个很大，不，应该说是一个巨型的采矿场出现在眼前，整个矿厂呈葫芦状，从进口处两排砖房和彩钢瓦结构房开始，一直延伸向西南方向直到紧贴山壁，正中间有两个篮球场，篮球场的北边由铁网围起来，里面堆放着许多大石块，篮球场西边是一排两层的红砖房，而南边不远处竖立着一根旗杆，旗杆上飘扬着五星红旗，整个旗杆有如巨人般伫立在这巨大的矿厂之内，在周围环境的映衬下非常的瞩目，旗杆下偏右，有一座四檐翘起的亭子，亭子里摆放着石桌和石凳，绕着旗杆周围一圈种植着花圃，还零星的开着几朵小花。整个矿厂与盛奇所处的路几乎要连接起来了，如果继续加以填充，那么在刚才第一颗柳树出现的位置就可以直接进入矿厂之内。沿着这一由碎石填充而成的矿厂平台边缘，是一圈铁轨，铁轨上缩小版的用于运输矿石及碎石的小火车，零零散散的停在那里，几个工人头戴安全帽，手拿镐头在工作着。整个巨型采矿厂的最西南方向，由近至远，两个彩钢搭建的巨大仓库坐西向东，仓库前还堆放着很多的设备，工人开着叉车在仓库里进进出出，叉车在这个方向看来很小，盛奇举小拇指对比，和小拇指盖大小相当。再远处一直到山崖根部，堆起的石堆几乎就和山崖同样高了，上山崖的路远处看来就是一个大大的Z型，有五台铲车在工作，尘土飞扬。

走过大铁门是第二道哨卡，面前一个大字型的路口，大字型左边折返进入矿厂，右边的矿洞与火车行驶的山洞大小相近，由大字型向上的斜坡中央，一座红砖房里，秘密麻麻的管道从红砖房里开始铺设并固定在山体上，沿着山体直通矿洞内部，陈耗子说：“这洞口是深部开采的矿洞入口，管道包含向洞内提供空气以及供水、供电和通讯，矿洞内部全部是竖井，温度也很高，矿石由小火车从这个洞口拉出来，或者直接拉到山背面另一端的镇上直接进行加工，山已经被挖穿了，矿洞里里面岔路很多，没有下过矿井的人，进去很有可能就出不来了。”

盛奇听后，很是震惊，巨大山体居然已经被打通了，朱鹏看起来也很兴奋，他眼睛瞪的老大，拉着盛奇就往矿部走，说是要看看金矿的矿石是什么样子，陈耗子在入口处和一个肩挑两桶水的胖子聊了起来，“小胖，你等会儿去给我挑两桶水，在我的屋子门口等我，我吃完饭就上来。”小胖子回到：“行，我待会儿给我妈说一声就去。”说完就摇摇晃晃的走了进去，三个人向矿厂里走去，刚才盛奇在进入矿厂前所看到的，铁网围着的地方，里面全部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反光，石头都是石英石，乳白色的石块上有金线一样的脉络，陈耗子说：“这就是没有加工的矿石，金子就在这金色的脉络里，还有那一块”，边说边指着，“那是铅，里面也含有金，那是氧化铜，里面也含有金子，但都需要提炼，自然形成的金子是成暗黄色的，这种明晃晃的鎏金不同，是需要加工的。”盛奇看着铅石，同样是有石英包裹，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氧化铜的矿石很明显就不如含铅成分的矿石漂亮，但是大多数都是那种带有金丝脉络的矿石。朱鹏说：“真想拿一块回去。”盛奇说：“还是算了吧，我怕我们可出不了这个大门。”

中午时分，原本只有零星几人的厂区，人渐渐多了起来，二层砖房看起来是工人宿舍，很多工人都从里面走出来，在篮球场嬉笑着，年纪稍大的，手持香烟在小亭子周围漫步。人越来越多，大都穿着工作服，陈耗子只是向人群挥了挥手，很多人目光就看了过来，盯的盛奇很不好意思。“叮…叮….”，铃响了，人都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有的人跑的飞快，还有的已经从食堂端着饭缸出来了，只见很多人嘴上咬着馒头，端着饭缸，手指还夹着筷子，往宿舍走。陈耗子示意等一等在进去，大部分工人吃饭的速度算是极快的，大约也就是十分钟，食堂门口的水龙头前，一个个都已经等在那里洗刷吃过饭的碗了，看到人已经不多了，陈耗子对着盛奇和朱鹏说：“走吧，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多吃点，不然等会儿就又得饿。”

吃过饭，陈耗子去了不知道哪个工友那里，说是讲几句话，让盛奇和朱鹏在外面等，盛奇首先就瞧见食堂靠近后厨的夹缝中间，居然有一个小卖部，这小卖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走进去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泡面、烟酒、零食等许多东西，盛奇对着朱鹏说：“这厉害，真是想都不敢想！这有小卖部！”朱鹏说：“就是，我也没想到。”两人从小卖部出来沿路来到碎石堆起的巨大平台前，下面就是碎石坡，这里处于山沟的正中央，西边的山脉已经被山体遮挡看不到了，东边的山脉，高耸如云，从南到北越来越高，由于过高，山体也较为突出，使高耸的东边山脉侧面和背面即便是在大中午，也无法接触到任何的阳光，背阴面植被稀疏，异常的荒凉，遍布杂草，偶尔有那么几颗松树，体形也极小，再向北，是一段断了茬的空白地带，盛奇通过山体的样子分析，东边这段山脉应该是弯曲的，并且向东延伸了，所以才有这样的错觉。直到很远的地方才又出现比前山还要巍峨的山体，向阳面植被茂盛，和眼前又形成鲜明对比。

东南方，透过山体边缘发出刺眼的光，盛奇拉着朱鹏跳起来想要看看，两人还在矿厂变换方位，视线就是被卡的死死的。这光似乎是什么反射而来的，眺望远方，距离十分遥远的地方，云几乎就和那山脉挨在一起了，那山很平坦，而那放着光的地方就在那平坦山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