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振亚
【编者按】
走过一年的风风雨雨，迈过一年的坎坎坷坷，时间即将掀开新的一页。澎湃评论部推出年终特别策划《让未来配得上现在》，记录和书写你我的2021，期待在新的一年，每个人都能迎着阳光、温暖前行！
今年夏天举行过奥运会？之前还有欧洲杯？
在2021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天早晨，我颇为茫然地回想属于今年的一些标志性事件。奥运会，欧洲杯，这些以往年份属于欢快的存在，我甚至不能确定它们曾经在今夏发生过。它们显得过于潦草，因缺乏强记忆事件而迅速遁入历史的幽暗长河中。
这或许只是我的个人感受，并不具有代表性。我对于某些大型、公共叙事的失忆和失语状态却持续了一些年头，它应该与年龄的增长有关，可能也与我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有关：每天获取的信息太多，导致信息过载，脑子里看上去满满当当，却对每一个事件都没有深入探究，当它们时过境迁逐渐消散时，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多少有些令人沮丧。生命与记忆有关，生命即记忆，当你的记忆被抽离，生命的存在就变得面目可疑，苍白无力。
当我们说起2021的时候，不可避免依然要将人类的普遍处境植入其中。疫情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年，全球范围内，在看得见的一段时间内也难言好转的迹象——仅仅一个多月，奥密克戎就已蔓延至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
说起来，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2020年春季，我的一个朋友忍着牙痛几个月而没法去医院，直到后来疫情缓解、牙科放开后才去就医。有过牙痛经验的人应该清楚，这个过程有多难熬，这是一种即使“躺平”都没法消除的痛苦。
相对于更大的痛苦和损失，这只是整个疫情中“拿不出手”的一个例子，但它对一个具体而微的人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交往，乃至习惯、观念、思维，方方面面都被这场疫情改变，刻上了时代的印记。
疫情反反复复，人们像钟摆一样，在紧张/乐观两极中回荡。“忍无可忍”，是长期失语后的一种爆发，它是失语性质的，情绪像散开在夜空中的烟花，转瞬即逝，对描述我们的处境意义有限。
说走就走的旅行，说聚就聚的聚会，都被各种限制切割了。我的一位朋友，在2020年1月初见面后，接近两年时间没有再见过，搁在以前或许是友谊破裂的证明，但现在似乎一切都是正常的，就算再有两年不见，依然不能说明什么。
好处是“附近”的再发现。项飙把资本和技术叠加之后刻意造成的“即时性”需求，看成是“附近”坍塌和消失的原因。时至今日，我们依然被笼罩在算法推送之下，甚至愈演愈烈，但过多的推送也让人麻木乃至反感。
久已习惯在各种排行榜、月度年度好书或读书笔记中找书的我，居然前不久去了一趟实体书店。当时我带着两个孩子在一家商业综合体闲逛，走走看看，无意中发现了一家书店。“无意”非常重要，说明这并非有意为之，事先我也并不知道这里有一家书店。这种发现的喜悦，不亚于1997年三四月份的某一天在南京新街口新华书店发现了村上春树，也不亚于更早之前在南京大厂一家小书店发现了米兰·昆德拉。
这家书店于我而言并无特殊之处。它更像是一个大杂烩，畅销书、严肃文史哲、童书、成功学，什么都有一点，看上去也没有盈利点。在这个时代，还在开实体书店的必有过人之处：要么是另有赚钱之道，要么就是赔钱也无所谓。看到孩子们在各色书堆里兴奋地穿来穿去，比在我的书房开心多了，我想这样也不错，总比成天盯着电视机好吧。最后，她俩每人挑了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一本数独，一本画册，都是原价，没有折扣。
附近，一切都在附近，附近之中隐含、附着、嫁接了来自远方的一切。
关于2021，我更多的记忆来自上述场景：一次不经意的发现，一次倾心的交谈，一次离家门口不远的出游，一次重回儿童时代的爬树摘柿子，一次短暂分别时的吻别，一次对着老屋背后小河中穿条鱼的凝视，甚至在一家路边小店购买的几瓶苏打水，都构成了我尚未失落的回忆之幕。我重新沉浸于这些习焉不察、容易忽略的普鲁斯特式的生活场景。
在这种场景中，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一切看上去都似乎被真实地领会了、把捉到了、说出来了；而其实却不是如此，或者一切看上去都不是如此而其实却是如此”，这种两可性让人着迷。
压缩掉必要的空间后，我在一切可能的意义上将自身置于真实的生活场景中，并不忽视这些场景被人工斧凿的痕迹和意义。一座生态公园的诞生、延续以及改造、发展，作为城市空间的拓展，并不仅仅是你和家人戴着口罩周末游园时所看到的那样风和日丽岁月静好，而隐藏着更为深刻的政治、经济、生态和文化联结及其结构。对一个观察者、书写者而言，这是值得凝视的场景。
就此而言，不管是2020还是2021，都谈不上是“失去的岁月”。我们的沉默、喧嚣、沮丧和愤怒、欣喜，无论哪一种表情，只要依然被谈论被书写，即使发黄、变脆，依然会包容着一些事件。而我们自身，也不仅仅是时间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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