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杀父母的13岁乡村少年:对家人情感复杂 同学称其有江湖气

锤杀父母的13岁乡村少年:对家人情感复杂 同学称其有江湖气

首页休闲益智水果大冒险2红包版更新时间:2024-05-07

文 | 叶雯

编辑 | 王晓

2018年最后一个夜晚,13岁的罗辑举起羊角锤砸向母亲谭花和父亲罗春,离开家门,逃到镇上,钻进一家网吧,后赶往衡阳市火车站,2019年第一天早上7点05分跳上开往云南大理的动车。

2019年1月2日下午,罗辑逃亡40多小时后,在大理落网。他的父母因伤势过重已经死亡。1月4日,父母下葬,罗辑因在配合警方调查,没有回家看最后一眼。

无人知晓罗辑对云南大理的向往源自何处,但在罗辑写过的一篇作文《亲情真好》中,他虚构自己随父亲前往云南大理的外婆家、丢失的钱财被表哥找回的快乐一刻。文中,他表达了对亲情的愿景:被包容和被尊重。

现实生活中的罗辑,同时遭受父亲的宠溺和打骂。家庭之外,他既想当老大,又畏惧比自己强势的人,对待弱小者,打骂之后又会给一些甜头。事发之后,他的朋友陈升说,这是因为他对钱的需要,而另一个朋友张震则说,他可能只是觉得太不自由了。

罗辑家,屋内摆放着父母的棺材。摄/叶雯

“我打算去云南”

事发当晚,罗静找到罗生时,罗生正想睡觉。罗静是罗春的女儿,智力不健全。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罗生大概了解到,自己的弟弟罗春要被罗辑*了。

2018年12月31日晚7时许,罗生匆匆赶到弟弟家,看到弟弟罗春头抵着墙,侧卧倒在边房外屋,谭花一动不动,低头蹲在边房里屋。两人都断了气,罗辑没了人影。

据官方通报,2018年12月31日下午6点40分许,衡南县三塘镇学塘村湾塘组发生一起凶*案。公安机关初步核查,犯罪嫌疑人罗某2005年出生(现年13岁),因家庭纠纷用锤子先后将其母亲谭某花(现年45岁,系先天性弱智)、父亲罗某春(现年51岁)锤伤后,逃逸现场。

很快,村干部和村民聚集在罗辑家。他们在罗辑家300米外发现罗春的电动车倒在沟里,车里装着羊角锤,满是血迹。

湖南省衡南县三塘镇学塘村地处山坳,山、沟和梯田遍布,全村2600多人,一户户人家散落在山间10平方公里内。罗辑家靠近道路尽头,显得独立。山路狭窄,两车迎面相遇时只能减速。

学塘村。摄/叶雯

案发后,有人在街上发现罗辑行踪。这是村子最繁华的一条街,延绵一公里左右,街道两旁有十几家超市、家电维修店、米粉店、理发店、棺材铺、墓碑店和农村信用社等店面。店铺门口常常停着一辆辆拉客的摩托车,司机们在店里打麻将。

那天晚上刚过7点,街上没什么人。连续几天雨雪天气,气温低至零下。刘国在自己的理发店里坐着,腿上盖着棉被打盹。他听到门口有人问摩托是否拉人,转头看到一位一米六左右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由于天黑没有看清穿着。太冷了,他想,20块钱受不起这罪,随即朝少年摆摆手。少年离开。

少年挨家问,有没有摩托可以去镇上,但无人应答。他边问边向村外走,在村头一家超市买了两瓶冰糖雪梨饮料。超市老板记得他从兜里掏出现金。

罗辑最后的画面出现在三塘镇上的黄金岭网吧。警方通缉令里有张监控截图,时间为19点26分。网吧老板告诉《后窗》,罗辑用现金在前台买了一些零食。

黄金岭网吧。摄/叶雯

地图显示,学塘村离三塘镇13公里,驾车需要20分钟。没人知道他怎么从村子到了镇上。

当晚9点多,陈升在黄金岭网吧接到父亲电话,得知他的好友罗辑*了父母,父亲叮嘱他当心。他扔了鼠标,头皮发麻,再无心情打游戏。

陈升和罗辑曾一起在大山中学读初中。这位17岁的少年刚从高一退学,打工挣了2000多元后在网吧度过了一个多月。现在他每天跟社会上的朋友待在一起,“谁有钱就靠谁养”。他想当网管,但是罗辑出事之后镇上网吧被监管得严了很多,未成年人无法任职。

陈升听从亲属的建议,在黄金岭网吧逛了一圈儿,发现了正在上网的罗辑。罗辑听到声音转过头,随即起身走向陈升。

陈升问罗辑:“你怎么在家惹了这样一件事?”

罗辑回:“你也听说了?”

陈升问他为什么,罗辑告诉陈升,父母因为他花钱太狠,1000元的学费只剩下200元,“老说,说烦了,听不惯,一下上头了。”

罗辑二伯娘介绍,事发前一周左右,罗辑向罗春要1000块钱,说是要缴预备学费。事发当天,罗春得知学费被罗辑花得只剩200元。

截至发稿,警方未公布罗辑的作案动机。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罗辑对陈升说:“我打算去云南。”

说完,罗辑回到座位,背包离开。

“他没顾得下机就走了。”陈升瞥了一眼罗辑的位置,看到桌上摆着一瓶冰糖雪梨饮料,界面停留在qq聊天对话框。陈升没有追出去。

1月2日12点02分,罗辑在qq上给喜欢的女孩发了5张照片,有4张云南大理的风景和1张自拍。他说:“我来云南了,可以说是逃过去的,我一个人在云南洱海。”随后,他又发了一段20秒的视频,配着舒缓的音乐,镜头录下了洱海、海鸥,最后扫过他的脸。罗辑戴着耳机,和洱海一起出现在画面中。

当天下午,罗辑在云南大理落网。亲属告诉《后窗》,罗辑被抓时,身上还剩下从家里带走的9000块钱。

罗辑逃到大理后,发给喜欢女生的qq聊天内容。受访者供图

罗辑逃到大理后的自拍照。受访者供图

“摁在地上狠狠地打”

张震是罗辑的小学同学,现在退学在家。事发当天,消息在他的圈子蔓延。张震不信,直到网上有通缉令出来。罗辑落网那天,网上只有文字没有图片,他依然不信,独自跑到镇上的网吧找人,未果。

这几天张震一直在看相关报道,网友在评论里骂罗辑,他在微博、新闻平台回复网友上百条:“你们不了解他,就不要下结论。”他自称没有收到网友回复。

小学时,罗辑只欺负他的同学刘坤,不顺心就打骂。“有一次我被他带到山里狠狠打了一顿”,刘坤说。尽管如此,罗辑在打骂之后总给刘坤一些小恩小惠,比如零食或者玩具,所以刘坤一直没有躲开罗辑。罗辑告诉刘坤,“你不跟我玩跟谁玩呢?谁搭理你呢?只有我对你好”。

张震认为,罗辑畏忌陈升,像刘坤无法拒绝罗辑一样,罗辑无法拒绝陈升。

在张震眼里,罗辑喜欢效仿比他强的人。张震说:“罗辑小时候偷偷学陈升抽烟,吃槟郎。后来陈升带他去街上的游戏厅,去镇上逛街、溜冰。他觉得跟着就是了,不用管做什么,最后自己学到手了就可以慢慢成为这样的人了。”

但陈升拒绝承认自己是罗辑的“大哥”,“我们就是朋友,我从来没有打骂过他,他倒是主动跟我争执推搡,丝毫没有害怕我。”

小学四年级时,罗辑做了件震惊朋友圈的“大事”。连着几个星期,罗辑总是抱着满怀的零食带到班上,分给所有人——除了他极其讨厌的一个女生。班里17个人,有三四次,他把一张张1块钱“啪啪”拍在每个人的桌上。那段时间都是罗辑带朋友去镇上,连陈升都跟在罗辑后面。有次陈升开罗辑的玩笑,罗辑十分当真,严肃地告诉陈升:“下次我们不带你玩了。”

后来,罗辑先后在镇上买了两台手机,均被父亲没收,又买了游戏机,每天晚上和张震在被窝里轮流玩,白天在课上睡觉。他们打穿了大部分游戏,感觉无聊,以6块钱低价转手。

班主任知道罗辑家庭不富裕,将零食的事告诉了父亲罗春。有天下午,罗辑、罗春站在班级门口。罗春问他,你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罗辑说是。罗春有些崩溃,大声说,“我把钱藏在蜂窝煤里你都能找出来?!”后来破口大骂。最终两人升级为撕扯。

张震记得,罗辑仇恨、厌恶地斜眼看着罗春,满脸通红,浑身绷着攥紧拳头。

第二天,罗辑撩开衣服给张震看被罗春打出的伤,脸颊两侧、脖子、背部、颈部全是大块儿淤青和擦伤。

“摁在地上狠狠打”,罗辑形容。

罗辑曾在作业中形容父亲比较和蔼。摄/叶雯

“欺软怕硬”

“什么是变化?你周围的人、事、环境变了,你自然也就变了。”提及罗辑改变的原因,陈升和张震不约而同说了同一句话。

学塘村的小学生一般进入村里的大山中学读初中。大山中学是封闭式的,学生需要寄宿,平时校门整日关闭,学生出门需要请假条。

罗辑在大山中学读初一时,陈升已经读初三。“嚣张跋扈”,陈升想了想,形容刚读初中的罗辑。

刚开学,罗辑就和高年级正面交锋了一次。他在食堂*初三学生的队,两人吵起来,并迅速将小事扩大化,双方约定打架斗殴。如果一战成名,威望便能迅速建起。

罗辑找到陈升,希望陈升能够找社会上的人帮忙,以免受到学校处分。陈升说,帮忙可以,但需要好处,你看着给吧。随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罗辑曾经就读的大山中学。摄/叶雯

大山中学学生中间有隐形的等级,以陈升为首的高年级在“顶端”,他们和社会青年有所接触,遇事可以找社会上的人解决,但需要钱。最末端就是矮小瘦弱的人,不服从就被欺负,比如刘坤。罗辑位于中间。

罗辑对陈升这样的初三学生“害怕又向往”。陈升有时轻拍罗辑,罗辑也会有比较大反应,张震看到他仰脸看着陈升,眼神有些畏惧。平时他学着陈升的样子,抽烟时眼睛眯起来,露出沉浸享受的表情。

初一时,罗辑靠武力攒了一群“小弟”在身边。“他只会欺负那些矮小的同学,高壮的人他一个都不敢惹。”张震说,“被欺负的人只能听他的话,他喜欢发号施令的感觉。”罗辑学着港片里的周润发,将衣服披在肩上,说话很冲:“你很厉害是吗?你信不信我分分钟叫人搞你。”

张震问罗辑:“罗辑你是班里的老大吗?”罗辑不吭声。张震故意的,他知道他们班上有个更强壮的宋虎,罗辑要屈服于他的。张震只是想让罗辑难堪。

“谁不是欺软怕硬呢?我也是啊。我们都是一样的。”陈升认为这样无可厚非。但张震不这样认为:“很多事情不靠武力解决。”

罗辑总是指使跟随他的人到处惹事。遇到难解决的就找陈升,给陈升些钱让他帮忙摆平。所谓惹事,不过是打发小弟帮自己表白漂亮的女生,或者和看不顺眼的人约架。

罗辑在大山中学初一的班主任费明艳从侧面证明了罗辑的“地位”。在费明艳眼里,罗辑内向腼腆,成绩一般,但很有心机,“他总是出主意,但交给别人去做。”

罗辑喜欢谁,学校人尽皆知。他在课本的不同位置写这个女生的名字,qq标签的前两个都和这个女生有关,后来他在空间说:“我不再干架(答应她的事怎能反悔)。”他给陈升两包烟,让陈升找社会青年将情敌打了一顿,被学校大喇叭通报批评。两人曾短暂在一起一周,后来因罗辑转学,时间不同步而分手。

三塘镇上的华星学校。摄/叶雯

2018年暑假后,罗辑将要升初二。罗春将儿子转到三塘镇上的华星学校。罗辑在华星学校8年级4班的班主任腾老师说:“我问过他父亲为什么替儿子转学,他父亲说想让儿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张震也向《后窗》提到此事,那是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两人在考场遇见,罗辑说要转学。“他父亲想让他学习更好一些”,张震说。

关于罗辑有网瘾的说法,他的大山中学同学都认为结论不太成立。大山中学除了每周的电脑课,几乎不能接触到电脑。村子街上卖米粉的老板偶尔能看到罗辑拿着iPad戴着耳机走过,去信用社蹭网。

问及他是不是沉溺游戏,罗辑在大山中学的同学均否认。刘坤说,周末两天,罗辑只会选择其中一天去信用社蹭网。他们都说,如果罗辑不转去华星中学,接触网吧就不会那么容易,也不至于总是想找钱上网。

罗辑的空间里有cf手游版(一款第一人称射击游戏)和单机游戏《侠盗猎车手:圣安地列斯》(一款围绕犯罪为主题的开放式动作冒险游戏)的截图,后者关于黑帮文化。

最后一条更新,罗辑说,学校太无聊了。

溺爱和打骂

罗辑父母下葬那天,罗家亲戚都在。智力不健全的姐姐罗静,是凶*时的唯一目击者,这两天每个人都围着她问发生了什么,她不知疲倦地重复,面部甚至没有变化,但闲下来时,脸色变得暗沉,看起来十分悲伤。

亲戚围坐在一起聊罗春为这个家牺牲了多少。妻子是先天性弱智,女儿智力不足,儿子在上学,罗春是四口人的唯一经济来源,在工地打木桩,早出晚归,每天可以挣四五百元。有点积蓄后他加盖了一层房子,后来又在镇上贷款26.7万买了房。

亲戚们说,罗春太累了,哪儿有时间管孩子;又说罗春38岁才有了儿子,怎么可能不惯着;罗辑太坏了,他偷钱上网,网瘾严重,总是玩游戏,有暴力倾向,不给钱就把父母打死了。

在同村人眼里,罗春老实厚道,疼爱儿子。他总是教育儿子,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有出息。儿子小学时,罗春每天骑电车接儿子回家。邻居说,每周罗春给儿子买水果和牛奶,尽量满足儿子提出的要求。为了儿子的学习,初二时,罗春把儿子从位于村里的大山中学转学到镇上的华星学校,每个学期交8000块钱学费。每次放假,罗辑要先到住在镇上的二伯家,等着罗春来接。

但罗辑告诉张震,父亲总是打骂他,他很怕父亲。有时张震说我们一起去做什么事吧,罗辑会胆怯,加一句“我爸知道了又要打我”。陈升说,罗春教育罗辑会“循序渐进”,先教训,不行就骂,最后再打。

张震觉得罗春脾气有些暴。小学时他找罗辑玩,罗春看到了就吼:“作业写完了吗就玩,赶紧回家。”陈升之前是罗辑的邻居,路过罗辑家门口时也会听到罗春大声教训罗辑。

罗辑从来不对外说父亲对自己的温情。和陈升一起时,他们聊的只是玩乐、游戏。但是华星学校罗辑的班主任腾老师拿出来感动他的作文说,你看他写父亲写得多好呀。在作文里,罗辑写:“我的父亲是一位朴实的工人,他和普通的工人一样手上长满厚厚的茧……说话比较和蔼……别人对他很尊重……我为此感到很骄傲。”

父母出殡当天,罗辑因配合警方调查没有到场。摄/叶雯

2015年,姐姐罗静出嫁,10岁的罗辑和张震去姐夫家玩。路上,罗辑对张震说,他知道母亲和姐姐也就只能这样了,不奢求什么,只希望以后能照顾她俩。一年后,姐姐因为智力问题被送回家,罗辑又和张震说了同样的话。

但罗辑对母亲的态度似乎十分矛盾。面对《后窗》,腾老师评价罗辑时很谨慎,他说罗辑在老师面前内向,没有什么表现。但他多说了一句:“同学们反应,问到他母亲时他表现很自卑,不想提。”刘坤告诉《后窗》,罗辑经常使唤母亲帮他拿拖鞋。

三塘镇学生喜欢去镇上的黄金岭网吧,原因很简单,便宜。其他家非会员价格要每小时4或5元,黄金岭只要3元。张震在黄金岭偶遇过罗辑两次。张震又调侃罗辑:“罗辑你怎么在网吧,不怕你爸发现打你吗?”像被问是不是老大一样,罗辑没有说话。

12月29日,华星学校放假第二天,罗春打电话告诉腾老师,罗辑没有回家。同一天,罗辑在班级QQ群里发了一段语音,大意是“我逃学三天在网吧熬夜,你们有我厉害吗?”声音沙哑疲惫。晚10点左右,腾老师在黄金岭网吧找到罗辑,罗春领他回家。

12月31日开学在即,罗春知道了1000元的学费被罗辑花掉了800元。当晚,因为钱,罗辑向父母举起了羊角锤。

出事之后,唯一的目击者姐姐罗静,向所有的人重复着,“钱,打爸爸,打妈妈。”

(文中除费明艳外,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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