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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有人发现,灵曦宫的那株琼花竟在一夜间枯死了。
不祥之兆。
少女在枯树下若有所思。
“怀苓,望舒逃走了。”身后传来云忌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配上弯刀,“我会将他擒回。”
说着转身便要走,却被云忌一下扣进怀中,“别急……无论怎样,你都要平安回来。”
这是临行的叮咛。
而她不语,最终挣开他的手,飘然而去。
1
望舒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占据了大半窗户,散发着青白的光。
他出生的时候巫师们说月亮是他的守护神,因此他取名望舒,与月神同名。
可当年叛乱发生时,月亮只是冷眼旁观。
那夜他*了很多人,却始终不能突破重围,直到有个声音喊:“望舒,弃剑吧。”
少女立在一片血腥之中,清冷的目光可以与月色媲美。
“怀苓,是你?!”他震惊。
随后便是血光弥漫,铺天盖地。
“啊——!”一声大叫,望舒猛然睁眼。
是个噩梦……他躺着仰望夜空,一动也不想动。
“帝君?”身旁的少年被吵醒了。
“我已经不是帝君了。”他苦笑着说。
“帝君不要这么说!”少年翻身坐起,急道:“这次帝君能自囹圄中脱困足见上天庇佑,来日我们开启巫南宝藏招募军队,逆贼云忌根本不足为惧!”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而面对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望舒不知要如何应对。
“我会夺回帝位,”沉默良久,他轻声道:“只要我还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可就在这时,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几乎令他窒息。
但他隐藏得很好,少年什么都没发觉,随后却听夜风送来清冷低语——
“你活不到那个时候,望舒。”
山坡上,圆月高悬于空,月下的人着青衣,腰间弯刀寒光闪耀,长发随风飞舞,拂过青面獠牙的恐怖面具。
一夜逃亡,他带着众人且战且退,沿着河向下游跑,晨曦初现时,他们终于与在河湾处接应的人会合。
众人陆续上了船,而当他上船时只听身后一记惊呼。回头却见是昨夜那少年被狼牙箭钉住了衣摆脱身不得,同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已到了他身边——
青衣鬼面,少年惊恐不已。
但下一刻那人便揭去了面具,“是她!那个巫族的怀苓!”己方中顿时有数人惊呼。
弯月蛾眉,秋潭深眸,面具之下,是天人般美丽的容颜。
“山君,要追么?!”岸上的兵士在大喊。
山君?她竟自比巫族的神明?
他哂笑,却又看着那被晨曦镶上一道金边的窈窕剪影,忍不住想——
这混合了复仇之心的美丽,或许本就只属于鬼神。
随后只见怀苓扬手一挥,岸上大军顿时退去。
想是船已在箭矢的射程之外,所以她不再追赶了……他双腿一阵发软,一下坐到船头,听着身边人们议论纷纷,不断提起那个名字——
怀苓,怀苓。
2
如今整个湘国都知道她。
那是在他初承帝位,年少气盛之时。一年春日,他举兵扫荡了巫南,白色的曼佗罗花沾满鲜血,小路上遍地死尸。
他这么做是为了“山君之女”——执兰,长居巫南的巫族中地位最崇高的女子,他爱上了她。
但就在他即将要抓到她的衣角时,她却带着惨烈的笑容,投身万丈绝壁之下。
只剩在草丛中瑟缩哭泣的女孩——
怀苓。
“山君之女”的亲妹,痴痴傻傻,不通人事。
他将她带回湘国,但不同于其他俘虏为奴为隶,她入住灵曦宫,得他悉心照料,万般怜爱。
人们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追忆失去的心上人,他不否认。
然而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怀苓偷偷打开了灵曦宫的大门……
国师云忌叛乱,他被叛军擒住,下到天牢。
一战成名,天下方知她的能耐。
装痴作傻,忍辱负重,她终究等到了一击得手的机会。
被新帝灭了全族,她装痴作傻忍辱五年,等到机会报仇雪恨
而如今,复仇尚未结束……
通往巫南中心的道路,遍地荆棘。
当他与众人千辛万苦终于抵达曾经的巫族神殿后,却发现已经有一个身影站在大门前。
“望舒,还记得么……”怀苓说着话,弯腰摘下脚边的一朵曼陀罗,“当年,就在这里,你*了我族那么多人。”
她轻晃花朵拂过唇边,拈花微笑。
而他的耳边,却似乎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哀号。
那是当年巫族的亡者。
“你想要巫族的宝藏?”只见怀苓上前,“那就*了我,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下一刻她抛开花朵,随即出鞘的弯刀将柔嫩的白花劈成两半——
冷冷地看着利刃迎面而来,直到最后一刻他才长剑出鞘。
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时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尽数亮相,张弓如满月,瞄准了在场的其他人。
但他们不射箭,似乎仅仅是想阻止别人干扰这场复仇之战。
怀苓的刀法,流畅一如山中的溪水,亦有着山鬼般的狠辣与犀利。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战个旗鼓相当。
且战且退,心里焦躁着,他一剑斜刺过去——
弯刀挡下了长剑,只见怀苓轻笑着翻身后跃,扯着枯树上的荼蘼藤蔓稳稳落地,“记得么?那时姐姐就是从这里跳了下去……”
他狠狠挥剑相向。
“嘶——!”一声轻响,剑锋划破了少女的衣袖,一惊之下他立刻收剑,但她雪白的手腕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竟然不挡也不躲。
“现在,你也想*了我,是么?”少女微微蹙起了眉。
手腕轻压,剑尖指地,他沉声道:“你也好,你的姐姐也好,我从未想过……”
“可是,这些年我每夜都会梦见与你同归于尽的这一天。”不容他说完,她依然滴血的手便高举起弯刀又狠狠落下,强劲的刀气割裂地面,突出的岩壁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开始崩塌,就在下坠的同时,她挥出手中的藤蔓缠绕上了他的手臂。
藤蔓并不粗壮,只要利剑一划就能砍断。
但他却一动也不动,任由自己被带着向谷中坠去。
“帝君——!”
“山君!”
身后,众人的尖叫声顿时响彻山谷。
3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中所见,是怀苓平静的面容。
她说同归于尽——这是个多么动听的词,意味着一场抵死缠绵,永不分离,无法分离。这一刻他不禁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或许自己当初就该随着深深爱上的那个人坠入这悬崖。
那样的话,一切就会在那时戛然而止,就没有日后的悔恨……
也没有那些意想不到的痛苦折磨。
今时此刻,上天是不是愿意成全他的心愿?
忽然,怀苓一刀砍断了荼蘼藤蔓。
随后一阵朔风卷来,她消失了。
灵曦宫中的碧玉泉,水雾缭绕,温暖宜人。
怀苓在乳白色的水中舒展了一下身子,随即起身,任由侍女上前为自己更衣,漫步走出泉室,只见云忌正在回廊上踱步,看到她便向这边过来。
“泡了温泉可有觉得好些?到底是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他手挽布巾,想要替她抿干一头长发,却被她躲开了。
“王上原来如此信不过怀苓!”她冷笑着将一块玉片甩到他面前,玉片上刻着繁复的符文——这是随形符,任何人佩戴此符,施术者便能感应其知觉。
此符藏在云忌赠她的香囊中,是以云忌方能得知她坠落悬崖,进而施术相救。
但是他匿此符于囊中,何尝不是对她有疑心?
“我只是担心你。”事情既然说破,云忌低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又何必隐瞒……痛失至亲,你恨不能随你姐姐去了,只不过大仇未报所以不能言死,五年来本王为了引出余孽而不*望舒,你敢说不怨?此次追剿,未尝没有与玉石俱焚的心思……苓儿,死者已矣,不要忘了你还有我。”
话到后来,已是婉转相求的语气了。
因为望舒尚在人世,所以云忌尚未正式登基,但顶着摄政王的名号治理湘国多年,如今他纵无天子之名,也是有天子之实。此刻这样低声下气地哄劝,她也知道再别扭便是失了分寸,终于缓和颜色,轻声嘟哝了一句:“王上这样说,怀苓又怎么舍得死。”
随即云忌揽她入怀,她便再没有挣扎。
“望舒坠崖必死无疑,你也别再挂心了,追捕余孽之事自有他人,你是我湘国未来的皇后,不该再沾染血腥。”
云忌的声音在耳边低喃,她埋首在他怀中,嘴角微微勾起。
不再沾染?
可她早已满身血腥……
数日后,云忌在朝堂上当众宣布即将迎娶她。
是夜灵曦宫中张灯结彩,怀苓在小楼中向下看,只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门被推开,云忌托着酒进来。
“还未到洞房花烛呢,现在就饮合欢酒是不是早了些?”她红着脸取笑,云忌也笑了,“这只是为今日小贺一番。”他嘴上说得轻松,却又神情凝重地递给她酒盏,“喝了它,发誓你永远也不会离开。”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惶恐不安。
直到看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神情才缓和下来,随即将自己的酒也饮下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斟了自斟自饮了三盏。
一转眼见她因不胜酒力而颊上飞红,明艳妩媚的不可方物,不禁笑着说:“那望舒对你姐姐倒真是一往情深,有你这般丽色在前,他竟也不动心……”
他喃喃着说,许是酒力上来,说话也没了素日的文雅拘束。一会儿赞她美貌,一会儿感叹自身的时运盛极,而自始至终她也只是望着他,微微笑着,一言不发。
三个月后,迎亲大典。
怀苓早起,正菱花,起严妆。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精心装扮——着了绯衣红裳,佩了金钗螺钿,涂脂抹粉,描眉点朱,最后看向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或许在巫族被灭的那一天,从前的怀苓就已经死了。
剩下的,只有行尸走肉。
4
“一敬天地。”礼官唱着颂词,声音传到殿外。
前来观礼的朝臣尽皆拜倒。
“二敬鬼神……”
云忌将酒盏递给她,她笑了笑,猛地摔碎了玉盏。
下一刻,通向大殿的通道另一端,发生了轻微的*动。
有人身着银甲,仗剑而入。
无论是她还是云忌,都很熟悉这个身影。
“你……”云忌的质问还没有出口,她猛然掀开血色衣袍,抽出腰间的弯刀,准确无误地——
一刀刺入他的心口。
“你、你……”他圆睁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难道……你……”
她不觉微笑,俯身在他轻喃——
望舒走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只见云忌惨白的脸上写满惊恐,“不、不!我是真的爱……”
“你最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你自己。”怀苓打断了他的话。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性命。
可他没能再说一个字。
怀苓拔出了刀,任由喷溅而出的鲜血将鲜红的嫁衣染得更红。
手起刀落,她割下云忌的头颅,在众人面前高高举起:“这就是叛臣的下场!”
全场鸦雀无声,每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但每个人都一动不动。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们都中了巫族的术法……怀苓,她总是能让他惊奇。
他仰头看过去,正对上她居高临下的目光。
少女的笑容,莫测高深。
又是一场江山易主的好戏。
巨变之后,事务山堆海填一般涌到他面前——捉拿叛臣,区分忠奸,稳定人心,似乎有数不清的事在等着他去做,时移势易之际,正是百废待兴。
当他终于重又真正抓住了权柄,在日理万机中有了一丝喘息的余裕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怀苓。自诛*云忌之后她便暂住于木樨阁,深居简出,不问外事。
进入的时候他示意宫人不要出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到木樨阁的内殿,看见怀苓正坐在窗台边望看天际的明月。她的神情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那是在她还假装痴傻的时候,也常会这样坐在窗台上静静地仰望月轮,安然而美丽的侧面总是令他看得出神。
而现在虽然情景是一样的,却有什么不同了,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怀苓已经有所不同。
“朕是来给你答案的。”他说,看着她从窗台上一跃而下,迎着他的目光。
如今她不再伪装,那种锋锐逼人的气势便从骨子里透出来,是另一种令人难以喘息的美。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隐藏得太好了,他被骗过,云忌亦是。
他是直到她出现在天牢要求与联手的那天,才知道原来云忌与她的纠葛比他所知的更久远更复杂——
巫族长居巫南之地深处,其族所在为雾所笼罩,通行之路终年云雾缭绕外人难窥其踪,这才保证了巫族数百年的安然。
然而昔日曾有个外乡人误入族内,被毒虫所伤奄奄一息,是执兰救了他一命,更日久生情,然而此人思念故土,几次对执兰恳求,执兰最终放他离开。却不想他惦记族中的宝藏,偷偷习得了巫族术法,临走时暗中将雾破出了一条通道……
“那人便是云忌,若非他留下的这个暗桩,帝君当初又怎会轻易进入我巫族之地。”
昔日天牢中,怀苓说起罪魁祸首,眼中满是*意。
他这才知道原来云忌与他所迷恋的那个女子还有这样的过往,也终于明白当时自己狩猎迷途进入巫族地界绝非偶然——那会儿云忌虽然尚未受封国师,却也是作为他最信任的臣子随同在旁。
是云忌设计他入内,他才会遇到“山君之女”。
才有日后血染巫南的*业。
如果没有云忌……
不,没有什么如果。纵然云忌是处心积虑,但迷恋上执兰,下令血洗巫族的终究是他,他不能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别人的头上……
“那个云忌,他想要我族的宝藏,我就偏把宝藏给别人。他以为能权倾天下,我偏要让他自权位之巅摔下来。他是我族的仇人,我必戮其身、诛其心,以为报应!”
怀苓是这么说的,而对于他,她则有另外的打算。
定下追捕、厮*、坠崖的计策,她预料掉云忌必然监视她的行踪,所以用这诈死这一招来麻痹云忌的戒心。
她更亲自教给他开启巫族宝藏的方法,让他得以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而所求者只有一件——
“事成之后……望帝君准许我带领族人重返巫南。”
自由,所有族人的自由。
这个要求,在天牢时他没有回答,怀苓也没有逼他,因为那时一切都在未定之天。
而如今功业已成,江山夺还,他也该有所答复。
“朕会开释他们的奴籍,”沉吟片刻,他终于说出自己的决定:“但湘国与你族仇隙已成,朕不能纵虎归山。”
艰涩的语调,说完他盯着她看,等待她意料中的暴怒。
然而怀苓只是转过身坐回了窗台,并且直到当晚他离开木樨阁为止,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5
春花,夏雨,秋月,冬雪。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复位庆典的这一天,晌午时他还在批阅奏折,一个有几分面善的少年忽然来请罪,他想了片刻才忆起是当日曾逃亡时见过,不久前怀苓向他要了去做侍从。
少年说怀苓不见了——夜晚庆典上她应该要出席的,但是木樨阁里不见人影,找遍灵曦宫也并无所获。
“跟上。”沉吟片刻,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只带着少年从偏门走了。
偌大的灵曦宫,在其南侧有一处隐秘的所在,掠开花枝进入其中,路两边的樱桃林正当果熟时节,绿叶间点缀着累累红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
最后,终于看见一点灯光。
宫灯在月桂粗壮的枝头随风微晃,树下,是盛妆的怀苓。
她的手腕上缠着新鲜的女萝,乌黑的发间簪了洁白的薛荔花,她正在舞的,是奇异而绝丽的舞蹈。
没有钟鸣鼓乐,只有风声与宫灯边角的金铃发出的轻响,但怀苓的动作就是和着这似乎毫无章法的声音,舞出穿花之蝶般的轻盈美妙。
他怔怔地看着,随后只觉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直到身旁有人轻轻喊了一声帝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挡在了少年的面前。
“别看……”将人拉回身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要看。”
这不是少年该看的,这不是凡人该看的舞蹈。
这是巫族向“山君”献祭的舞,昔日他就是在观看此舞后,深深为那舞者所迷。那时他刚登上帝位,自以为天下之大所有的一切都该是任他取用的。
所以当执兰回书拒绝他的求爱,巫族上下亦表示绝不会交出“山君之女”时,他被愤怒蒙蔽了心智,不惜掀起兵戈,令巫南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下。
因有恶因,故生恶果。
他就不该窥视那献给神明的舞姿。
他就不该生出那一点迷恋之心……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连少年是什么时候退下的都没有觉察,直到怀苓的舞终了,他才发现四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忽然心口一阵剧痛袭来,他猝不及防,一下跪倒大口地喘着粗气。
等这阵剧痛过去,怀苓已经到了眼前。
“近日毒发间隔的时日,可是一次比一次短了呢?”她云淡风轻的语气,听在他耳中却宛如惊雷,“你——!”
难道云忌连这也告诉了她?!
这应该是只有他和云忌知道的秘密——自很久以前开始云忌便对他下毒,昔日云忌叛乱成功,亦有一部分原因是当时他刚开始经历毒发的症状,终日昏昏沉沉的,没有及时觉察朝中的异动。
这是云忌要挟他的一张王牌,以其性多狡好疑,他以为云忌不会对任何人说。
那怀苓……
“帝君暗中叫人四处搜罗解毒的药方,又指望此事能瞒多久?”怀苓嫣然而笑,“况且……我族之巫毒,又岂是外人能轻易破解的?”
他益发惊讶,随即想到了云忌与执兰曾有的过往,进而心念电转,猜到她此刻提起这件事的用意。
“你有解药?”
她笑着点了点头,“帝君也一定想得到怀苓欲以解药换取什么。”
无非是她已经求过的,巫族的自由。
他不觉咬牙,“朕如何信你真有解药……”
话音未落,她已倏然屈身,一指点在他唇间,将一颗樱桃般的红丸推进他嘴里。
丹药入腹,心头隐痛顿去,他立刻意识到眼下的局势怀苓已经占尽了先机——数载牢狱之灾,大起大落后他重掌江山,当然不会甘心在这个时候败于毒患。
“好,朕就放你们回巫南,但你要给朕一些时间,半年为期,届时朕亲自为你族践行,湘国与巫族永结以好!”
恨声而言,他多少觉得受了胁迫,不情不愿。
“好!”怀苓利落地应下。
击掌为誓,随后他便要走。
“帝君。”怀苓喊住他,问:“刚才怀苓舞得可好?”
迟疑了片刻后他回过头,看她巧笑倩兮,不觉绷起了脸,轻声说:“你毕竟不是她。”
她毕竟不是执兰。
然后他就走了。
次日早朝,他下了罪己诏,痛陈自己昔日屠戮巫族之罪。
6
半年之期,他要做很多事——仇隙已生不能纵虎归山的想法他依然保留,但如今既然形势所迫要放人,他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去避免战祸再生。
首先认错自然是第一的,除了罪己诏,他更亲自去到巫族现在的驻地,向族中仅存的长老行叩拜之礼。
其次便是修复巫族原先的聚居之地,昔日那里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净,他敕令原样重建,半年之内必须完工。
种种举措,巫族之人疑惑猜忌者有之,拒而不受者有之……但也终究还是有些人,愿意接受他释出的愧悔与歉疚。
这就够了,毕竟赎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因为要忙这样的大事,也是依然介怀着受胁迫的事实,他多时不入木樨阁,怀苓也没有来见他,直到这日巫南传回消息,重建将近完工,他有意亲自去巡视一番,临行忽然想见见怀苓,于是下朝后就往木樨阁走来。
半年之期,即将到了。
进入内殿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想到等怀苓回了巫南大约今生就再不可能相见了,想到……
却没想到在木樨阁外吃了闭门羹。
“山君说,族人不日将归故地,所以她要斋戒沐浴向神明祈福。”随侍的少年如此禀告,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心上却涌起一阵失落。
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目送他远去,少年闪身入阁,进了内殿后只见怀苓正凭窗而立,较之半年前她的身形单薄了许多,容颜更是双颊深陷,憔悴不堪。
“帝君已经走了。”他上前复命。
怀苓颔首,启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猛咳一阵——
黑血,自唇角蜿蜒而下。
直到望舒正式启程去了巫南之后,怀苓才结束了所谓的“祈福”,而这时,她已孱弱得宛如暮年之身。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灵曦宫南侧的秘境里她要少年支了一张躺椅,好让自己靠着赏花。
日影斑驳,她的脸色极苍白,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筋脉。
可她却问:“帝君走的时候,看上去还好么?”
“好多了,小的偷看了一回,帝君颈后的那些红点已经都不见了。”已成心腹的少年在旁毕恭毕敬地回答,她满意地笑了笑,却听少年问:“山君又是何苦瞒着此事?”
到底是有所疑惑了,她笑着想。
其实那天望舒吞下的红丸就是解药,只不过药效缓慢所以一时半会儿毒性不能尽去。而她因为要以解药挟制他所以三缄其口。而另一件事则是此药以薛荔花的花粉炼制,却不是寻常之花,而是要以人之心血浇灌开放的花朵方成,其实这也并不难,这世上该死的人多的是——
但她偏偏选择以己身之血育花。
而这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也不会告诉望舒。
少年侍奉她日久,不敢违背她的心意,也不敢向任何人泄露这件事,但疑惑总该是免不了。
但说了又如何?少年不会明白。
没有经历过一切,无论怎样都不会明白……
“哈,”一声轻笑,她细弱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阿姐死了,我又岂能例外。”
少年闻言露出了愈加疑惑的表情,她看见了,也无意再加以解释,眼前不觉浮现了当日执兰坠崖时的情景。
那么鲜明。
那时执兰分明想到了祸事是因云忌而起,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最终选择了死亡。
爱上仇敌的女人,罪无可恕。
而她,也该是如此。
这就是答案。
7
“帝君,这是在一处密室中找到的。”
主理重建之事的官员献上玉匣时,他正在沉思,正确地说他在想一些事,关于怀苓的。
他想刚到湘国时她痴傻的样子,想起叛乱时她手中挥舞的弯刀,想起那宫灯下美丽卓绝的舞蹈。
不该想的,不该思念,不该有心……
他和她之间,终究隔着一个死去的执兰。
还有巫族的血海之仇。
而当旁人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他仿佛惊醒般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一看,便认出那玉匣上所刻的是“山君之女”的符文——如今他对巫族的了解早已今非昔比。
抵挡不了好奇心,他打开了玉匣,里面是一个卷轴。
随着卷轴的展开,他愈发惊讶。
薄薄的素帛上,画着山君追逐山间之月的情形。诸多姿态,闪转腾挪,分明是兼具野性与美丽的舞蹈。
如那天怀苓跳的一样。
图影之后是巫族的文字,述说“这是“山君之女”在祭礼时跳的舞,名为“山君随月”
明月就在眼前,却怎样都无法得到。
山君会一直舞着,追随着,直到力竭而死。
但是……只有每一代的“山君之女”本人才会继承这舞姿。
“咣!”玉匣坠地裂为两爿,一个玉面具从夹层里掉了出来。
他有些恍惚,眼前浮现的是昔日初到巫南,夜晚在山间所见,戴着玉面具的美丽舞者。
那迷惑了他心志的一幕。
那是谁?究竟是谁?
他近乎癫狂地展开了素帛的最后部分,那上面只有一句话——
于亲族中择人为替,隐其女真身,外方有询,皆以替者相代。
山君之女会有一个替身,选自其亲族……
“真不知道望舒是在什么地方遇到阿姐的……”灵曦宫,花树下,怀苓仰望着如血的暮色,微微笑着,“若是我先遇见他就好了。”
那是无比苦涩的笑。
瞥见少年在旁几乎要落泪——她想或许自己还是说得太多了,就在刚才,她说起了一些过往……说那时巫族巨变长姐身亡,她惊惧哀痛之下失了心智,后来虽然心智渐复,那一段记忆却依然有些模糊。
而当她完全恢复清明之时,已经太晚了。
她已然爱上望舒。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觉察到他的毒患后,她才主动去找了云忌表示愿意投靠——望舒所中的毒应是云忌自执兰处得来,只有知道此毒的配方才能寻找相应的解药。
接近云忌,甚至助他叛乱,都不过是为了一探究竟。
但她始终没有找到云忌的藏药之地,最后无法,只得答应与他永结连理,云忌多疑,迟早也会用毒来控制她,以身试毒,便知其方。
最后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如愿以偿地找出了解药。
“若是望舒知道解药是用我的命换来的,必然要自责一世……”她轻笑而言,不知自己此刻该是喜悦或忧伤,而心底那种空空的感觉,一定要说的话,便是那种舍弃了一切之后的淡然。
或许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虽爱他,他却*了我族那么多人,这样,也算我报复了……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
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眼前所见是暮日西沉。
最后的色彩,是映在天际,火烧一般的殷红。
而在遥远的巫南之地,通往湘国的小路上,湘国的帝君正策马疾奔,他急于回到自己的王都,急于去见一个人,急于去确认她的身份。
即便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他却还不知道,虽然他这一生自始至终其实只爱上过一个人,但今时今日,他却已经注定要失去她两次。(原标题:《五十弦之山君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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