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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暮易
『看了一个城市的菜市场，你才与这座城市有了肌肤之亲。』
近来缘于时间关系，我已经一个礼拜没去逛菜市场了，思念居然遏止不住地泛滥。是的，我一个90后，但最爱逛的却是菜市场。
临近中午时分，邻家的火锅香气飘扬而至，迅速钻入鼻中，那是标志性的牛油气味，浓郁热烈；楼下另一股香味势力又喷薄上来，我立刻辨识出是蒜苗回锅肉的香氛因子在蔓延；穿过楼道，一阵酸萝卜老鸭汤的酸香彻底勾引了我的馋虫，肠胃与意识开始携手并肩地沦陷，不住叫嚷起哄。
于是，结束几天的冷锅冷灶，我毅然决然飞奔至附近的菜市场。
图 / 摄图网
汪老云：“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的确，冬天的菜市场，尤其生气、活泼、热情，为每个驻足之人敞开心扉，拉扯你没入这里的滚滚红尘。你看，菜市场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每当情绪低落或是被孤独侵占时，我就想置身于一个热闹的菜市场，置身于那种浓浓的喧嚣和鲜活中，那种熟悉、喧阗、接纳，能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去菜场的途中，观瞻阿姨阿婆的菜篮子也是一件饶有兴味的事，你大约能估摸出她们会怎样费工夫捯饬一顿好饭。同时，你还能为自家的菜单增添灵感和乐趣。遇见熟人，拎一袋粉嫩排骨并红糖，心想许是要烧糖醋排骨，若放几粒梅子更妙。有抱着土豆与鸭肉块的，一脸喜庆，她会做啤酒鸭还是土豆烧鸭？或是爆个酸辣土豆丝呢？未及菜市，一家家的生计幸福，纷至沓来。
我常光顾的那个摊位，供应皆是本地近郊的农家菜。大葱纤细油绿，香菜矮短味浓，小青菜翠嫩悦目，整棵萝卜缨子保存完好，朴实素洁，一种没有经过长途跋涉及刻意加工的静好模样。我去一趟，先是挨个细赏。小白菜烹肉糜青菜羹极好，雪藕搭桂花糯米甜软温润，烧萝卜牛腩配这个本地香菜尤绝，掂量浮想一番，大半菜品收入囊中。再转个弯儿称二斤牛肉，热气缭绕的豆腐摊上挑一枚豆香十足汁水充盈的老豆腐，玉白雅绿朱红，满怀满载，尽兴而归。
图 / 网络
现在的年轻人已不大逛菜市场了。理由论据也十分充分。手机软件迅捷便宜，超市不乏缤纷精致的菜蔬肉食。但老一辈仍在坚守他们的买菜哲学，味蕾够顽固，买菜够顽固，爱你够顽固，不得不承认，他们顽固得有点可爱甚至感人。
菜市场最吸引人的当然是那最顽固亲热的人间烟火气。这里有寿眉皓首的老爷爷戴着老花镜修鞋补伞，制挂面擀饺皮的店面轰隆隆的声响夹杂在鼎沸人声里，想省事的可以买到剥好的玉米青豆。买冬瓜南瓜阿姨利落地给你削好皮，牛羊肉白红相间颜色欢欣。鲜鱼四处蹦跶可能挡住你的去路，副食铺荡来袭人的花椒粉香味，悠远绵长。咸菜档前，甜辣发脆的萝卜干诱惑满满，冬晨用来囫囵一碗热粥，蛮好。
有时不满足于家门前的小菜市，我还会不惜脚力奔至更远的大市场。酒店主厨、煮夫厨娘、餐馆采购往往亲睐这里纷杂丰裕的食材。这里是生活荟萃之处，百相袒露之域，百姓麋集之所。人烟相接，桃李含笑，菜蔬招摇。米面油茶，肉类鲜蔬，场域划分齐整规范，既欢迎零买，又接待批发客户。
待客的主人家匆匆来此，去明亮油润的烧腊铺切半只烧鹅。含饴弄孙的老人身后三两小儿在嬉戏，塑料袋里晃着一堆酥脆的番薯干。有人在海鲜摊讨价还价，一只俏皮的螃蟹伺机逃走，脚夫推着人高的蔬菜吆喝借过。人被无边的热闹推挤着，浸泡着，在寒冷的挣扎中抓住了这里的暖意。卖菜人家也自有幽情，买卖扎实爽利，熟稔圆融，顺水人情能做就做。他们据守在自己的菜堆小天地间，谋划生计，烹茶煮饭，闲聊打牌，完全是一副热腾腾的小家模样。
看了一个城市的菜市场，你才与这座城市有了肌肤之亲。之后每到外地，逛菜市是我最怦然期待的节目。云南丽江的忠义菜市场，久久萦怀。日光是那种甜而不腻、艳而不妖、烈而不燥的，不遗余力地照透每个角落。奇花异卉、甜果土产、鲜菌火腿、野菜蜂蜜，纷纷笼上一层闪耀金光，当地人和游客都在满意地观光挑拣。真真是理想中万物生长明亮的样子。浪漫微醺的人世间。抬头瞥见玉龙雪山的风姿，站在丽江的风云苍穹之下，我想起了王小波的那句：“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在我的家乡，男人下厨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他们在家中掌勺掂锅，叱诧风云，赢得伴侣一声娇赞，下次炊煮倍添动力热情。他们讲究起来比女人还细致，主菜配菜佐料必须亲自把关。所以在菜市场，你常常能见到一些帅气高大或冷静谨慎的煮夫这里闻一闻，那里挑拣一阵，眼神老练，像个侦探一样。一个认真做菜的人是明丽的，浑身发着光芒的。去趟菜市场，洗手作羹汤，拾起那只锅，立于那个灶台前，世间的纷扰疲庸便不再与我相干。
图 / 摄图网
我妈亦是个菜市狂热分子。从前我和爸妈共居一所，晓星朦胧之际，就能听见我妈窸窸窣窣起床，兴奋地出门买菜了。她一生没有停歇休憩过，勤劳素朴的品质一以贯之。她很狂热。不仅是爱的力量，更是兴趣驱使着她，像一只蝴蝶，整天在菜市飘来飘去。对子女的疼惜和爱怜将她淹没，那是那一辈母亲特有的深沉：被家人“需要着”、“麻烦着”是她们心中无上的荣光。
而且她们都有一套引以为傲的菜市人际学。对她而言，菜市是探险乐园加交友圣地。我家做白案生意时常接触菜场的人，熟人碰头，俩馒头可以换一堆菠菜，五个包子换一斤豆干儿，颇有一番以物易物的祥和古意。不用几顿饭的功夫，她就能和卖菜阿姨相约做头发或是欣然为对方孩子当红娘，所以我家时常冒出作为情谊馈赠的一斤葱、几个萝卜、一篮子鸡蛋……
图 / 摄图网
在我妈眼里，菜市场的菜永远比超市的新鲜，菜市场的应季菜远超那里胖胖绿绿漂泊远来的大棚菜，冬天的茄子丝瓜西红柿一律不吃。完全是本末倒置嘛，冬天该有冬天的样子，吃吃萝卜白菜不好么？就这样，在我妈的熏陶耳濡之下，除了自来熟的人情练达，我几乎完美地继承了她辨菜识肉的菜市绝学。买猪肉选膘厚呈猪肝色的，韭菜若已经“吐舌头”了就代表不新鲜，黄瓜丝瓜带蒂绽花的自动舍弃，豆芽根部白胖又短粗的说明不是自然生发……我让它们一遍遍在脑中强化，谙熟，以至铭刻。
人生是很奇特的。当你身处父母的庇护之下，那时作为买菜小同伴，你只需勾着妈妈的手肘馋一馋菜市里刚出炉的米花糖或者鲜果，尽情沉迷在那一口腴美香甜中。但当你成人成家为母后，妈妈迫不及待地传授生活智识给你。那一刻，你明白了，你要真正离开父母的温馨小家，去护佑经营自己的小家，笨拙地研习育儿烹煮赡养温老。从前总是妈妈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眼神期待澄澈，如今变成：“妈，你坐那儿，我烧饭就好。”宾主关系的转换异常微妙。原来传承亦是一场残酷的分别，长大，总是热泪盈眶的。
三十而立，意味着什么呢？会有逛不完的菜市场吧。但又有什么打紧？一想到往后余生将继续与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厮守，我竟然无比期待着那些明媚灿烂的日子。
作者档案
暮易
情怀美食痴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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