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里诺科河上的探险（豚鼠拱廊游戏）

奥里诺科河，亚马孙地区一条汹涌的激流，这里是虔诚的传教士和印第安土著人的恩怨情场，是上帝与玻利瓦尔的圆桌会议，更是绿林好汉、淘金者跟游击队的狩猎乐园……

奥里诺科河上的探险

摄影/Pascal Maitre-Dragon Image

文/Pierre Sorgue

翻译/李亦萌

执行/张婷

奥里诺科河发源于人间天堂

长久以来，人们总喜欢看着奥里诺科河奔流不息：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靠着河岸边的石墙不知疲倦地看着巡逻的小舟在大河中溯流而上，看着渔民把花冠一般的渔网撒入小船身后的尾流里。奥里诺科河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使得周围的居民养成了懒散的习气。正因为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玻利瓦尔城被建造于此。殖民地建筑中的长廊里、玻利瓦尔的广场上、“解放者”像的炯炯目光下，人们悠闲地聊着天。这一刻，时间女神仿佛正在午睡，一切都定格成了永恒。然而历史却从这里悄然而过，没有做丝毫的停顿。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秉承着美洲主义思想，*民赢得了独立，而玻利瓦尔城正是美洲主义的发源地。当委内瑞拉成为橡胶输出国的时候，这里又成了一个热闹的港口。玻利瓦尔城已经不只是一个位处委内瑞拉中部、离加拉加斯较远的城市，也不仅仅是一个同名行政区（玻利瓦尔州）的首府。这是一个多姿多彩的花花世界，有时甚至是一个罪恶都市。在这里，合法贸易和不法交易共处于同一片蓝天下。

■ 在萨马利亚波附近的圣维森特小镇上，一个皮亚罗部落的印第安小姑娘醒来了。尽管有蚊帐保护，但是一些孩子的皮肤上还是布满了蚊子叮咬出来的小孔，这些孔就是引发疟疾的隐患。

古老的公共图书馆里，电扇搅动着空气，微风轻轻拂过深色的木地板，拱廊上厚实的帘子向下低垂。图书馆的馆长Jesus Enrique Araque有点怀念过去，“加勒比的船只曾经到过这里，那时玻利瓦尔城是这片三角洲的门户。不过现在这些水道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的甚至已经不复存在。”几分钟之前，当我们请求图书管理员向我们展示凡尔纳的作品时，她友好地眨了眨眼，翻开手中正好拿着的一本画册，说道：“这是您要找的书吗？”毫无疑问，这便是那《壮丽的奥里诺科河》，不过是本少儿版的。这部在法国并不受人赏识的作品，在委内瑞拉却会被定期重版发行。“你们国家的凡尔纳先生对未来有一种特别的洞察力……我们国家的政治家们也应该具备这样的素质。”馆长先生谦逊地发出感叹。接着他又补充道：“当凡尔纳创作《壮丽的奥里诺科河》时，他已经有70岁了，不过他不是一个只被埋没在自己家乡、整日讲故事给别人听的老人，他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梦想。”故事中，在这里探险的Alexander von Humboldt、Jean Chaffanjon和Jules Crevaux都是那样充满活力，他甚至还幻想着让主人公到达奥里诺科河的源头，找到被西班牙征服者们称为黄金国的地方。“奥里诺科河发源于人间天堂。”哥伦布曾经为这条“如此浩大、如此宽广”的河流所深深折服，而凡尔纳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就引用了他的话。

■ 拉顿岛附近的奥里诺科河风景如画，儒勒·凡尔纳正是在这里构思出了《壮丽的奥里诺科河》这部离奇的小说。

见不得人的“短途交易”

在阿亚库乔港，这片乐园多了几分怪诞的风度：带有铁皮屋顶的低矮平房躲在杂乱的花园之后；路上到处丢弃着破旧的雪佛兰和别克汽车；街道两边充斥着廉价商品的商店……这景象让人觉得置身在一个大型的旧货市场。阿亚库乔港处于南美大草原的边缘，是亚马孙州的首府（该州的人口占全国的1%，而土地面积排全国的第5位），这片土地并不像奥里诺科河流域的其他地方那样在黄金上打滚，它相对比较贫瘠。阿亚库乔港因水而生，1924年，由于阿杜尔险滩时常妨碍船只的行进，人们便在附近建造了这个港口。那些要运往奥里诺科河上游的货物被卸在这里，然后通过汽车运输到上游60公里处的萨纳里亚波，最后被重新加载到船上。这条运货的道路曾经一度取代了河流。但这大多只用于见不得人的“短途交易”，很少涉及官方的大宗贸易。在奥里诺科河的另一边，在暮色中散发着光芒的国家哥伦比亚，那里的居民打算通过走私来养活自己。“河这边的油、服装和雪茄，到了另一边就变成了石油。”一个长着小胡子的男人在河岸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总结道。他是个医生，从他那些顾客的财政情况就可以看出阿亚库乔港3万居民的经济概况：“有一半顾客会给我诊疗费，而另一半则根本付不起。”为了得到医疗保障、工作或者房子，人们不得不向州长申请得到召见，这种例行的召见通常被定于每周三。亚马孙州的州长是个和蔼可亲的巴雷族印第安人，他支持查韦斯的政府。如果没有其他可以分给民众的东西，他就会拿出一件T恤或是一顶用他的名字命名的鸭舌帽。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人们就会去向神明做祷告。有的人去撒肋爵会的天主教堂，而有的人则去五旬节派的宗庙。通常，五旬节派的祷告仪式是最不安分的：在一个由车库改建成的庙宇里，一个年迈的女祭司向信徒们张开双手。为了驱赶魔鬼，她会用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喊叫着“fuera！fuera！（滚出去！滚出去！）”，直到她进入神鬼附身的救世状态，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在阿亚库乔港，一幅画在土著文化博物馆馆墙上的壁画记录了一种由诸多文化混合而成的艺术风格：在奥里诺科河与印第安草房群的深处，一名神父拉着一个亚诺马米人的手，正在把天上闪烁的星星所构成的图案指给他看。人们一致认为那位神父模样的人不是耶稣，而是玻利瓦尔。

■ 由于被雨林中蕴藏的金矿所吸引，一个来自哥伦比亚的金矿走私集团进入了马库鲁克小镇。

不法商人和游击队员的传奇

到了萨马里亚波，奥里诺科河的重要作用又重新得到了体现。公路在这里戛然而止，但贸易的道路仍然很长。小型载重卡车和冷藏车在码头上来来往往，路边的杂货店通常开设在一些上了漆的小木屋里，许多印第安妇女和混血妇女会在里面购买生活必需品。瓦斯罐、桶装石油、白铁盆都被装上了独木舟或是装进了搭有棕榈凉棚的钢质小船里。Luis Durante从事运输行业已有30年之久，他希望能够在10天之内到达圣费尔南多·阿塔巴波，如果那些“绿林好汉”——在奥里诺科河上四处掠夺的强盗——允许他这么做的话。“当他们进攻我们的时候，我们就留一些石油和一个发动机给他们。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呢？反正尽量小心点，避免在夜间行船。”Luis提醒道。离这里再远一点的地方，石油港口纽埃佛港沉睡在茂密的树林中。把自己的大平底船停在港口里以后，船员们就把吊床横吊在船的过道里，躺在上面闭目养神。而来自阿亚库乔港的姑娘们减轻了船员们的相思之苦。在这个地区，不法商人和游击队员的故事很快就变成了传奇。David是驾驶我们这艘小船的印第安人，他告诉我们他的叔叔身为一个船员是如何向游击队进贡，如何把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从那时开始，我的叔叔就成了走私商人们的老大。”David说道。如果凡尔纳现在写《壮丽的奥里诺科河》的话，除了“印第安人、强盗、屠*者和食人族”之外，还应该把另一些坏人写进他的作品。

■ 圣维森特小镇上，这个印第安人捉了两只鳄鱼，他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水泥房子、草房和干土房都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在那里，人们每天做着相同的事情，岁月难分。早晨一起床，村里的妇女便在棕榈叶编织成的凉棚下榨木薯，然后再把木薯汁涂在薄饼上，放进火堆里慢慢炙烤，最后再把烤熟的薄饼放在屋顶上冷却。随后她们到河边去洗衣服。而顽童们都跑到河岸边的草地上扑蝴蝶。虽然当地人并没有在这片处女林里进行过一丁点的耕作，然而他们每天却可以在这里得到许多野生的香蕉、玉米和木瓜。村里的男人们还会跑到河边钓鱼。灵巧的独木舟很容易迷失在树木构成的迷宫里，因此他们常把一种叫做“rendale”的花饰悬挂在一棵棵树木间，用来做路标。有时候，当地人会捕捉到刺豚鼠和其他的大型啮齿动物，这些动物的肉使人隐约地想起牛肉，可以说这些肉类是这片森林中最可口的食物。

到了黄昏时分，尽管像乌云一样铺天盖地的蚊子会在皮肤上叮满小孔，但女人们还是会到河边为孩子洗澡。当夜色渐渐浓重的时候，就轮到她们洗澡了。洗完之后，她们会穿着一件T恤或是长衬衫回到家中。发电机的突突声飘荡在路上，但很快就被孩子们看电视的声音盖过了。篝火在房屋前熊熊燃烧，这些房屋的屋顶都被镂空了，用来防止积雨。远处传来孩子们一阵阵的笑声和大人们的窃窃私语。随后，整个村庄便被投入了黑夜里。在小船上悬挂一张吊床，人们躺在里面，看到无垠的天空里星斗闪烁着微光。牛蛙在池塘里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有时候，在雷雨到来之前，猴子的聒噪和狗的吠叫夹杂在一起，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森林里的夜晚格外地短暂。尽管前一夜有蚊帐的保护，但当人们在早晨醒来的时候，仍然觉得比睡着的时候更受折磨。　

■ 纽埃佛港是萨马利亚波南部的一个石油港口，那里有一支军队常年监视着往来的船只。

被全世界遗忘的小村庄

洛劳是我们所遇到的第一个亚诺马米村庄，Firmin是一名成天忙于处理诊所事务的护工，不过他还是抽空带我们去参观了一下村里那些用土砖垒起的房屋。这种房屋带有稻草屋顶，屋里的妇女通常都是赤裸上身的，脸颊上还穿有骨针作为装饰。她们在压实的地面上燃起火堆，然后围着它忙忙碌碌地烹制食物。Firmin为我们讲述有关人类创造者的神话，他们认为自己血管中流淌的是“月亮之血”，他还解释给我们听自己如何运用医学知识来补充萨满巫师的工作。有一次，他甚至带我们去参观了一些特殊的草屋，在那里人们吸食一种叫做“yopo”的灰色粉末，这种粉末具有致幻性，据说能让吸食者和灵魂进行沟通。但很快，Firmin开始抨击那些对他们妄加研究的人类学家，抨击那些偷走他们传统草药的制药实验室，抨击那些只为了拍摄一些记录片就不断来打扰他们生活的摄影小组：“他们为我们做了点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贫穷。你去博物馆参观的时候得付钱，因此你来看我们的时候也要付钱。”说着他便为拍照定出了每张照片1000博利瓦（bolivare，委内瑞拉货币单位）的价格。

为了保护亚诺马米的文化，所有超越翠玉村的航行都是被禁止的,除非得到特别授权。翠玉村中的一些小屋被规划在了飞机场的跑道旁，那里还有一所教会学校和一个边防卫队属下的邮局：翠玉村是一个处于世界尽头的小村庄。“也是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小村庄。”当地医院的医生补充道，在那里，他们每天都要和药品的匮乏作斗争。接下来的几天中，来自附近几个村落的印第安人将守在翠玉村，坚忍地等待一艘载满瓦斯油的船到达这里。9个月以来，翠玉村在这个以石油为第一资源的国度里竟然一直得不到可燃物。这些印第安人一旦得到瓦斯油，就会把一桶桶燃料堆上船，然后消失在奥里诺科河的上游。那里的丛林正是理论上无法到达的“生态保护区”。

但是上帝早就在那里了。在里奥帕达摩的某些地方和无人区的中央，Steve Dawson在几个亚诺马米人的陪伴下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那里，他的父亲是传教士，而他自己也是一名传教士。他有几幢带有斜顶的房子和一个红色的小教堂，这样的浸礼会教堂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国的那些大农场而不是修道院。Steve和他的朋友们的问题在于如何处理“上帝的意志”、“耶稣的榜样”和“亚诺马米人的传统信仰”之间的矛盾。这让人联想到《壮丽的奥里诺科河》一书的末尾部分，女主人公的父亲成为了传教士，他传播教化的善举使得野蛮的土著人变成了“衣着得体、身体健康”的文明人。

■ 正如凡尔纳在小说中刻画的那个父亲一样，Steve Dawson为了对印第安人宣讲福音，定居在亚马孙古陆的腹地。

橡胶之城对面的淘金者

蜿蜒曲折的奥里诺科河是如此宽广，以至于人们在它那丝绸般的水面上航行时会误以为自己正身处一片湖面之上。一只白鹭在一番振翅之后飞走了，翠鸟们沿着树木一个接一个地做着超低空飞行，老鹰蹲踞在高处傲视着万物；淡水豚从水中翻腾了起来，使人们能够隐约地看见它隆起的头颅。

无论是否对自然负有责任，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人类常常驱使着自己去寻找财富。因此圣费尔南多·阿塔巴波成了橡胶之城。上个世纪初，过度的繁荣促使暴君Jose Tomas Funes企图宣布亚马孙州的独立，后来他在圣费尔南多大广场的大树底下被执行了枪决。于是这些合成橡胶的产业分崩离析。15年之前，公共权力机构又决定复兴橡胶产业，并且种植了数千公顷的橡胶树。然而在此期间，经济观念发生了转变，人们不再通过砍伐处女林来种植橡胶树。圣费尔南多在奥里诺科河的尽头艰难地生存着，但是这里的夜晚却更为温柔了。小路上出现了嬉戏的孩子，街坊们都围坐在橘黄的路灯下或站在大门洞开的房屋前。酒吧里，男人们围绕着桌球台，随着忧伤的墨西哥民谣，空酒罐开始在酒吧的一角渐渐堆砌。当一家人“还愿”请客的时候——当地人在生病时会向圣灵许愿，以求康复，痊愈之后必须请客还愿——全村的人都会来到他家，喝几杯朗姆酒然后随着歌声扭动腰肢，直至天明……

■ 橡胶树在这里被普遍种植，而割胶工作多由当地的印第安人完成。

在圣费尔南多对面，有一个名叫阿玛纳班的哥伦比亚小村庄，一些秘密交易就在那些房子里悄悄地进行着。村里有许多淘金者，他们把淘来的珍贵金砂出售给别人，从中牟利。José是个来自卡利的哥伦比亚人，他走进自己那家杂货店的里间，重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管药片状的东西。他把这些“药片”小心翼翼地倒出来，桌上便留下了一层金黄色的砂土。根据这种金砂的品质，José的购入价格是每克2.1万博利瓦至2.3万博利瓦，而他在伊里尼达港卖出的时候，价格可以增加10%。“这不是很多，”他承认，“但是在这里，只有这个可以做。在卡利的时候，我是没有工作的……”为了找到非法开采这些矿产的人，我们不得不放弃独木舟，在浓密而又杂乱的森林中连续走上两个小时，沿着奥里诺科河溯流而上，到达很远的亚帕卡纳山。事实上，我们在这条没至大腿的河流中涉水而行的时候，心中都在暗暗祷告，希望这铁锈色的液体里不要藏着什么有毒的家伙。突然，我们在一片被烧毁的古代窝棚骨架和树丛之间看到了一块布满坑洞的空地。有两个人一看见我们就转身逃进了丛林，过了很久这两人才走了回来。先回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他倒戴着鸭舌帽，用皮带把一柄大砍刀斜挎在身上。在他身后，一个干瘦的男人赤着脚从泥浆里向我们走来。Danielo今年40岁，但看上去还要更老上15岁左右。他来自曼德林，曾经在圭亚那搜寻金矿，现在打算来这里碰碰运气。他在这种湿热不堪的环境下，从早到晚地挖掘、排水然后筛滤，不过还是一无所获。Danielo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但是他没有办法回家。这时候，另外几个男人还有一些半大小子偷偷溜出了森林。他们之所以逃走是因为有个放风的家伙把我们当成了边防卫队的成员。

在旅途结束的时候，我们猛然发现：时至今日，身处亚马孙古陆最深处的奥里诺科河依然像是生活在凡尔纳的小说里，但我们真的不知道是否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