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的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我要另立山头,回到童年,回去故乡,去破译人心和人性的密码。——麦家
《人生海海》这部小说的标题,对我来说,其实一开始并无多少吸引力,以至于这本书在家里放了很久都没看。后来豆瓣上看了一下评分为8.2分,我心想还是可以看一下的。当老婆看完,说这本书很好看,还想再看第二遍的时候,我就拿过来看了。
《人生海海》全书分三部。前两部的叙述语言里,带着不少浙江山村味道的村俗俚语,读下来给人感觉就如同两三个山村老头坐在村头阿太的小店里,摆龙门阵,讲山海经,但讲话又不好好讲,脏话一大堆,开口闭口都是小村庄里没见识的人讲的野路子话。
只是到了第二部末,第三部初时,主人公“我”偷渡出海之后,前面所有的庸俗不堪,鸡零狗碎,一下子变成让人泪目的历史风云,点点滴滴。
人性之幽暗,选择之无奈,历史的吊诡,两代人背的包袱,海内外的悲情,携带着一种历史厚重感扑面而来。回过头来再想想前面的插科打诨,八卦骂娘,那一种烟火地气,在我眼前顿时如此真实逼近,如同发生在我的周围。
上校一生沉浮,几世为人。他在书中,先以一个“怪异”的花花公子形象示人,后以名震前线的军医为人知,终以一种纯洁美好的的生活方式度过了晚年余生。我承认,当我看到上校晚年在朱家角那个小镇上过着如孩童般无忧无虑日子的时候,我心中涌起一阵羡慕,一阵沧桑,一阵祝福。那些日子美好得如同一个梦。而那个梦,却是我读的所有小说中人物,所拥有的最美好的结局,没有之一!
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
这句话被无数人引用,我见过太多次,却唯有读完这本书后,我才对这句话有了最深刻的感知。而这种感知,正是上校给我的。尽管,他的一生,很多时候,过得太为惨烈。
罗曼·罗兰的这句话,正是对那个一开始并不太吸引我的小说题目——《人生海海》的解释。人生海海,是故事叙述者“我”前妻的老家闽南话,意思是:人生复杂多变像大海,但是我们依然应该好好活着。
上校一人经历了几生几世。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却又救人无数,在魔窟中几进几出,天上地下都经历过,个性突出而又看开淡然;直到,被小瞎子的人性之恶完全逼疯。
好在,他的晚年如此美好,美好得如同一首儿歌,一个童话,这才让人稍感欣慰。
1 上校的一生,简直就是一段中国近代史的缩影。《人生海海》的主人公——上校出身农村,自小聪敏伶俐,学啥会啥。一开始和“我”父亲一起学做小木匠。后来,他被国民党抓壮丁,虽没有学专业医术,却凭着机灵好学,逐渐习得外科手术,救人不少,成了一个军医。
此后,偶然之间,他凭着手中过硬的技术,救活了一名戴笠手下的军统干将。之后,那位干将把他发展成为军统特务,主要任务就是以开诊所为掩护,刺探情报,*奸(汉奸)除鬼。期间,为了收集情报,掌握鬼子动态,他深入魔窟,在日军军官常常出入的风月场所留连。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北京的一位头号女汉奸看中了他,遂把他带到北京圈起来,只供她一人玩乐。此时,他跟上海的组织失去联络,但他依然想走一步算一步,但凡有机会,一定要把相关情况带出去。没想到,那个女魔头经多见多,根本不是个省油的灯,知道这是个国民党的上校,便先下手为强,在他肚子上用刺青纹下了自己的名字,一边玩乐,一边严加看管。而这些肚子上的图文,就此成为他一生的梦靥和耻辱。
日本投降后,他因为长期与组织失去联络,无法自证清白,便被当做大汉奸投入国民政府的监狱。后来,幸得那位军统干将四处打听,把他捞出,又把他投到了国共内战前线,让他救人性命于战火纷飞之中,扬英名与枪林弹雨之间。这把名震前线的“金一刀”,在硝烟烽火中不断创造出新的传奇。
1948年冬,在江苏镇江,他阴差阳错地救了一位解放军首长。他那支国民党部队投诚起义后,他被安排到了解放军前线救死扶伤。再后来,他跨过鸭绿江,在朝鲜战场上又屡立奇功,得到提拔。
回国后,本来眼看着要青云直上,却又因所谓的作风问题被削除军籍,遣返农村,成了一个村里几乎人人讥笑的所谓“太监”。
他不以为意,在农村活得特立独行,轻松自在。他向来不出工,不干农活,天天在家嗑瓜子,看报纸,养着一对很宝贝的黑猫和白猫。
然而,这种好日子,在文革中,因小瞎子等人迫害而终止。这个村里人人八卦之、却又人人敬重之的上校,被折磨得惨烈异常,直到发疯。疯了以后,被监狱放出。
此时,他曾在朝鲜战场拼命救起的一位女护士,闻讯赶来,照顾他的老母,与他结婚,默默陪伴了他整个后半生,直陪到2014年12月2日9点43分,上校安然离世那一刻。
他们俩的相遇、相爱、相恨与相守,体现出的,恰如作者所说的“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
司徒格子说:“麦家……让英雄当木匠、当国军、当红军、当军医、当军统、当废物、当病人,无处不可去,又无事不可写。”这段话,也基本概括了上校的前世今生,概括了他所跨越的所有时间与身份。
他,就是一部历史。
历史如海,人生亦如海。而海中,既有阴冷暴虐的水域,也会有轻柔温暖的洋流。
2上校是一个看清生活真相后,却依然热爱生活的英雄。当我回想起上校被开除军籍、发配回农村的那段时光,我觉得,其实他的心里,对自己的起起落落,早已坦然接受。他从来都是路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
因为,他连死都不怕,这些沉浮,于他又安有戚戚焉?
在国内战场,在朝鲜战场,赫赫有名的“金一刀”的称号,就是从无数次与死亡短兵相接的过程中获得的。
死亡,他已见得太多。在朝鲜战场,他一边给死者拭去脸上的血污,一边对着天空,也是对着当年深爱他的年轻的林阿姨说:老天知道,我已死过多次,死了也无所谓,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每天在枪林弹雨中抢救伤员,在炮弹战火中,拼死把压在房梁下、头发鞭梢已经咝咝燃烧着的“小上海”(即林阿姨)救出。
这是一个看似没心没肺的人,心中却藏着最大的慈悲。
在那个八卦之风漫天吹的小村子里,上校过的日子从来就是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你们八卦你们的难听话,我过我的神仙日子。
他自得其乐,不为外界所扰,但碰到别人有难事或者过不了的坎,却会尽量帮忙。平时爷爷对上校有偏见,随口骂他“断子绝孙”,可一旦爷爷的堂兄弟(小爷爷)出了事,他照样来救。
那次小爷爷的耶稣像被老婆扔到灶膛里烧掉,深信耶稣的小爷爷顿时痛不欲生,再买耶稣像又买不起,于是喝农药自*。幸得上校赶来,把小爷爷救活,然后当场摸出十块钱给小爷爷,并开导他说:“不就是几块钱的事嘛,值得用性命去抵。世上命最值钱,我被人骂成太监都照样活着,你死什么死,轮不上。”
一方面,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八卦这个“太监”,另一方面,因为上校见过世面,有本事,村里人碰上点难办的事情都要找上校来出主意解决,而上校也很乐意帮忙。
甚至,那个出点子通过抓他的猫来诱捕上校并在后来把上校逼疯的小瞎子家里,以前也没少受到上校的接济。
但红卫兵小瞎子还是要诬陷他。小瞎子在审上校的时候,上校说:“好,审吧,查吧。”嘴里叼着一根烟,“嚓”的一声,点上火,“我宁愿待在这里,只要有烟抽,我可以陪你讲到天亮。”
文革中,爷爷上了小瞎子的套,为了证明爸爸的所谓清白,暗中告发,帮公安把已经逃掉的上校抓到。狱中的上校却还亲笔写了申明给全体村民,希望大家原谅爷爷。申明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切都是命。
上校的申明写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感动众生,也包括在读这本书的我。
是的,“一切都是命”。然而上校是一个知道命后却依然选择宽恕、选择原谅、选择慈悲的人。
泰戈尔《飞鸟集》中有一句诗:“世界以它的痛苦吻我,却要我回报以歌声。”我想,这句诗讲的,应该就是上校这种人,一个看穿生死,温暖待人的人。
只是,他没有看穿他常常接济的小瞎子一家人人性之中的阴暗与凶恶。
如果没有日后小瞎子一家突破无耻底线,在公审大会爬上台要当众脱掉他的裤子,强行曝光他视之为一生之耻的刺青,从而把他活活逼疯,我想,在那个疯狂岁月,上校即使到最后被判死刑,他的内心依旧会有一种绅士般的从容。
因为,他从来没有怕过死。
3上校的结局,在书中所有人物中,是最美好的结局。上校的一生,进过国民党、解放军,跨过解放前、解放后,进过日军的战俘营、去过国共内战前线、经历过朝鲜战火、文革洗礼,度过改革开放之后的年代,活了差不多一个世纪。
这一个世纪的沉浮,对上校来说,犹如天上地下。期间多少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却终于,在发疯之后,在林阿姨手里,他又返璞归真,重新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欢乐童年,在他年老的时候。
在故事叙述者“我”从西班牙回国,带着半世沧桑,去上海朱家角那个小镇探望上校和林阿姨的时候,却惊奇地看到了一个新奇的景象:那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子”上校见到“我”有点儿怕生,一副见到外人又兴奋又紧张的样子。而多少年前还是少年的“我”,在浙江那个山村里,是经常到他家里做过客的啊。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为了抑制他的疯病,他的智力像截肢一样被截掉了。老年的他失忆了,智力只有七八岁孩子的水平。当外人把他当做小朋友看待时,他很快就会跟人熟络起来。
他喜欢把人带到他楼上的玩具间里去,里面全是小孩子的各种玩具:弹珠、弹弓、水箭筒、木手枪、连环画、涂鸦板等。他还很喜欢画画。他画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画一个席地而坐的年轻的志愿军女战士。而这些,都是年轻时候的林阿姨啊。
当年,在朝鲜战场,“小上海”(即林阿姨)第一次遇见他时,她19岁,他31岁。现在,年老的林阿姨教他叫自己“老伴”,他果然就开口闭口叫着“老伴”,但他那种怯怯的口气,听起来却像是叫着一声声的“妈妈”。
林阿姨为了照顾那个比她大十二岁的老小孩,身形瘦弱,似乎全被榨干了。她累,但累得踏实,累得有劲儿,累得有盼头。
“我”每年从西班牙回国时,都要去探望。探望的最好季节是在五六月份。因为这是个养蚕的最好时节,也是上校表现最好的时节。这个时候,他就会像大人一样——其实比大人做得还要好——在蚕房里面极为细心地养着那些蚕宝宝。
他每天日出之前和日落之后两次采桑叶,夜里至少两次起夜添食,起早摸黑,熬更守夜。做这些事儿,上校一个顶两个。村里有一半人家养蚕。养的最好的,公认就是他了。他像孩子一样听话,林阿姨教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绝不打折扣,不偷懒,不算计。他恪尽职守,专注潜心。桑叶严格摘选,喂食按照闹钟。他可以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地守着蚕宝宝,也会为了几只蚕宝宝的死,而大把大把流泪,涕泗滂沱。
老实说,我看到了这里,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简单,什么叫专注;什么叫心地纯洁,什么叫心无旁骛!
上校的状况,当然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伤害性治疗——降低智商,抑制疯病,犹如断臂求生,然而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确实忍不住去思考一个问题:
一个人如何才能返璞归真?
——其实,当我们把所欲所求,降低到最少,把我们的目标变得纯洁单一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得美好很多,就会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因为,这样我们就会只专注做一件或者两件我们喜欢做的事情,我们的幸福感会很明显。
不知为何,我看到上校专注地画画、养蚕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台湾漫画家朱德庸说过他自己“可以用暑假整整两个月时间,把我家院子里的虫子全部玩一遍”的事情。
上校老了老了,却在后半辈子迎来了他完全天真纯粹的童年。
那个童年,是深爱着他的林阿姨给的。
历经生活之乱,他们俩却依然专注生活,以一种奇幻的方式。——他熬过魔窟岁月,现在重返天真;她曾被小人误导,现在重新以深爱赎罪;一个是鹤发童颜,却害羞胆怯;一个是老态毕现,却沉稳自如。
这一幕,无法不让人感动。
结语:生活最美的时候,往往是我们心灵最简单的时候陶渊明所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一种经过文人心理加工后的返璞归真;而上校晚年的玩具间、涂鸦板、养蚕房,却是一个本性开朗的失忆人的本性生活。
这对于深爱着上校的林阿姨来说,是一种疲累中的幸福;但对于上校来说,却又何尝不是一种历尽沧桑之后的返璞归真,半生惨烈之后的美好与温柔。
英雄主义的内核由此显现:哪怕磨难一生,我们依旧活着,依旧热爱生活。
活着,能够带来太多的东西。它能带来希望,带来美好,带来梦想,也带来赎罪的机会。
在这部小说中,所谓生活,既是村庄里的闲言碎语,朝鲜战场上的血光火影,文革中的残忍岁月,也是上校与父亲之间的互为知己,老保长对上校的敬重有加,林阿姨对上校的深爱与不舍。每一个部分,都是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林阿姨在朝鲜战场上与上校的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终究被小人离间成了一段满腔怒火的恨。等醒悟过来时,上校早已被开除出部队,回乡返村,不止收人奚落,更受人迫害,一个开朗乐天的热爱生活者,在文革中,被活活逼疯。
所以,他孩童式的晚年生活,源于朝鲜战场上他拼命救出的林阿姨对上校的深爱与对自己的救赎。
而上校在治疗后对于自己本性的回归,是他后半生的欢乐童年之源。
而那位害了上校的小瞎子呢,却是越到老,越是心里翻起种种不平。表面上自己很看开,实际上却依然在干老本行:在QQ上以人生导师自居,继续招摇撞骗;并再次对“我”父亲造谣中伤,用心险恶,以此为乐。
上校与小瞎子,都经历了惨烈的人生。只是到老之时,一个返璞归真,返老回童;一个行于网络江湖,继续害人。
小瞎子前面做的孽、吃的亏,过了一生,却依旧没有消化。他的选择是:依旧作恶。所以,他永不得安生,他所做的,是继续害人并被伤害。这是他的宿命。
上校、林阿姨和“我”,都算是劫后余生,几世为人,但都是越到了晚年,便越趋于安静与平淡。我相信,不管是哪种情况下,幸福的生活,一定是以一种简单的方式呈现。
董卿说:“如果用一句诗来形容我读完《人生海海》的感受,那就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想,这也是上校经历了半世家国情仇之后,他的晚年童趣,留给我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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