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郝莹 张奕丹 肖洋 刁明康 凉山报道
罗玉玲在阿布洛哈住下半个月了。
不出意外,也许用不到一年,她将成为第一个嫁进村的外省女孩。
从翻山越岭跋涉几小时才能走到乡镇买些油盐,到住进新房、出门就可以搭车前往北京上海,这个曾经有人一辈子没去过县城的遥远村庄,在脱贫攻坚的时代凯歌中,只花了几年时间。
2020年6月,阿布洛哈通村公路建成,宣告全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建制村”成为历史。
阿布洛哈通村公路
近两年时间过去,阿布洛哈发生了许多变化。不止是更多人走出去,还有更多人走了进来。来去之间,曾经不为人知的寨子,与外面的世界有了更紧密的连接。
4月,初夏。
走出去的小伙阿达拉日,和来到村庄住下的贵州姑娘罗玉玲,用他们的爱情,见证了阿布洛哈拥抱未来的步伐。
进村
阿达拉日的早餐,不太符合外界对阿布洛哈村的想象。
坐在自家小院里,阿达拉日熟练地拌好火鸡面,未婚妻罗玉玲在厨房里煮螺蛳粉。拉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还没吃饭,先吃点东西再聊。”
这些零食是罗玉玲网购的,阿达拉日去镇上时,顺便从快递点取回来。
罗玉玲说,“他以前不喜欢吃这些,就习惯他们这里的饭菜,跟我在一起之后,我买了很多款火鸡面给他试,现在不用提醒,他都会自己买来吃。”
去年,阿达拉日打工时在视频平台上认识了罗玉玲,网恋四个月后两人奔现成为情侣。在一起一年多,感情稳定,已经在准备结婚的事宜了。
这样普通的爱情故事,在阿达拉日的家乡是新奇的。
阿布洛哈村坐落在大凉山腹地,金沙江峡谷深处的布拖县拉果乡,村庄建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半山坡上,三面环绕着高山,面前是悬崖。
小车行驶在阿布洛哈通村公路上
在彝语中,阿布洛哈,意为“人迹罕至的地方”。
通公路之前,离开村庄只有两条羊肠小路,往上走要翻山,路又窄又险,徒步差不多三个小时才能到乡上。往下,要到金沙江边坐溜索过江。拉日小的时候去赶集,会被姐姐阿达么友杂绑在腰上飞跃江面。村里一些年长的人,一辈子没去过县城。
直到2020年6月30日,阿布洛哈才有了第一条公路,它也成了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建制村。
公路修通的同时,按照帮扶规划,村里的33户人家,顺利搬进了新建的新建小白楼。
阿布洛哈村的新建小白楼
2021年4月,第一次带玉玲回家前,阿达拉日坦诚地告诉她,家乡很偏远也很贫穷。罗玉玲从小在贵州毕节市的城镇长大,抱着游玩的心态来阿布洛哈看看,“真的没有想到去村里的路会这么长,挂在悬崖上,这么危险。”
姐姐阿达么友杂说,通车后,这两年也有村里男孩带外地女朋友回来过,但玉玲是第一个即将和阿布洛哈村年轻小伙组成家庭的“外面的姑娘”。
适应
在城镇长大的罗玉玲对阿布洛哈的生活适应得很好。
2020年6月,村民拎包入住的新房,建在村里稍微平整的一片崖壁背后,带着院落的小白楼干净宽敞。按照家庭需求,一些新房足够八口之家居住。房内厨房厕所齐全,水电网络全通,楼顶也安装了太阳能,洗浴很方便。
阿达拉日家的院子里有一小块菜地,旁边是鸡笼,母鸡在笼外散步,毛茸茸的小鸡在地里跑来跑去寻找食物,温顺的黑色护院狗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拉日说,“我们这里每家都会养好几种牲畜,牛羊猪鸡狗是基本的,我家还有马,在老房子那边。”
阿达拉日一家
从新建的村委会往山下约一公里,阿布洛哈村一组,就是阿达拉日的老家。拉日的爸爸每天都去老房子喂马,那是帮着他们驮东西的好朋友。
罗玉玲也跟着阿达拉日走了许多趟回老房子的山路,步伐和当地人一样轻快,一路上,阿达拉日总会给她介绍她不认识的植物,“我以前完全不懂这些,他会给我讲这个菜是怎么长的,果子是怎么结的,挺有意思”。
阿达拉日在吃早餐
小小的寨子里物种很丰富,桃杏橘子核桃香蕉,辣椒玉米白菜洋芋四季豆,一应俱全。“我们都是种来自己吃,地不大,也只够自己吃,以前去镇上赶集,都是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衣服、化肥、盐巴之类的,爬山出去要三个多小时,一般半个月、一个月才会出去一趟,村子里有的人,一辈子没有吃过外面的菜”。
土墙茅草房垒在山坡上,下面是悬崖,可以眺望到金沙江。荒废两年的房屋,土墙已经开裂,屋顶和墙之间有两指宽的缝隙,茅草和瓦片中间防雨的玻璃纸也裸露在外,被风撕扯成碎片。
阿达拉日指着锁起来的门说,“我就出生在这里。如果现在还是住这里,玉玲肯定是住不了的”。
罗玉玲笑着说,“如果没有修公路,我就很难来了,他都不一定会带我回来”。
沟通
阿达拉日今年24岁,穿着黑色短袖和牛仔裤,短发做过锡纸烫,打扮和城市街头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
15岁时,他不想再继续读书,辍学跟着姐姐姐夫去广东惠州打工。这么多年来辗转上海、广州、厦门、杭州等数十个城市,去工厂也去过工地,收入不错的时候一个月能赚四五千。“打工很辛苦,在工厂里每天做同样的事很枯燥,但外面很好玩,我最喜欢上海,夜景很漂亮,也喜欢厦门的海。我工作一段时间攒点钱就会出去玩。通了路这两年,两三个月就回家一次。”
阿达拉日童年照
在罗玉玲眼中,阿达拉日是个成熟的小伙。
她第一次在快手上注意到阿达拉日,是在一个女孩讲述打工经历的短视频里。阿达拉日在评论区说自己在车站,正要出去打工,对视频里讲述的辛苦感同身受。当时罗玉玲正处于对未来十分迷茫的阶段,高三时因为压力太大辍学,她想出去打工,又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我看到他的评论,就去请教他关于打工的事,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
阿达拉日和罗玉玲
后来罗玉玲去浙江台州找到一份鞋厂的工作,阿达拉日去浙江找她,两人就在一起了。
相似的经历让两个人有很多共同话题,但不同的成长环境也会带来一些小摩擦。
罗玉玲跟阿达拉日说起过,将来结婚当了父母,要努力把孩子培养到大城市去读书。阿达拉日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在偏远的乡村长大也很好,两人还曾因此吵架。后来阿达拉日跟着罗玉玲去贵州,一路上听了很多劝说,改变了想法,觉得还是读书好。
“他是了解之后会有转变的人,不会非常顽固。如果他一直在这里待着,他的思想也会停留在这里,只有出去看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还有新的尝试和选择,就像他喜欢上吃火鸡面一样。”罗玉玲说。
听到罗玉玲对自己的评价,阿达拉日腼腆地笑了。他说,这就是罗玉玲吸引他的地方,“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懂得很多,性格也很好”。
融入
罗玉玲和阿达拉日的家人相处十分融洽。
她猜想,或许因为他们也了解过村子外面的世界,阿达拉日的爸爸还读过书,所以格外开明。阿达拉日家有兄弟姐妹五人,但是罗玉玲希望在能力范围内给孩子更好的教育,像她自己的家庭一样,最多两个孩子。
对她的想法,阿达拉日的父母也表示尊重。“就连吃饭也是,我刚开始不习惯这里的饭菜,他们就说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这边的男孩子其实是不做饭的,都是女孩在操持家务,但是我来了以后,拉日会去镇上买一些我喜欢的菜,也学着炒菜,青椒腊肉、炒洋芋,现在做得越来越好吃了。”
阿达拉日的母亲几乎不说普通话。罗玉玲却没有因为语言不通觉得孤独,相反,她喜欢这个家庭的和睦,也喜欢邻里的热情,“整个村子都相处得像一家人,而且姐姐普通话说得也不错,可以经常聊天,她很好相处,人也很有趣。”
姐姐阿达么友杂看着弟弟和罗玉玲时总是笑眯眯的。
“他小的时候像小狗崽一样跟在我后面,现在一天黏着玉玲,变得很乖很听话。其实我们这里的男孩,如果是以前的风俗,还是希望他能娶个彝族姑娘,但现在是自由恋爱的年代,他们彼此喜欢就好,作为姐姐或者父母,我们都只希望他俩好。”
听罗玉玲说,通村公路让村里的人更了解外面,所以她来到这里才很容易和大家交流,阿达么友杂说,“玉玲说得真好,我们普通话不好,想到什么不能说出来,玉玲帮我们说出来了。”
将来
搬新家、住新房、搭乘通村的公交车外出打工、通过每周进村两次的物资车购买生活用品,阿布洛哈的村民再也不用冒着严寒酷暑去翻山越岭……
两年来,这些实实在在的变化和生活品质的提升,让村里人真切体会到了国家、省、州对老百姓的真切关怀和帮扶,体会到了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带给老百姓的幸福。
全省的发展,阿布洛哈也没有掉队。
为了持续增加收入,让村民们在小康路上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村里、乡里和县里,一直在科学谋划和布局。
2022年4月19日,村支书吉列子日就说,阿布洛哈地处悬崖边,在这里发展规模化的种植业有一定难度,养殖业也受地域限制,但是这里气候宜人、星空很美,未来在旅游业方面有较大的空间。
这两年来,村两委不定期对村民进行服务意识和服务技能方面的培训。在生活习惯方面,也做了规定,“除了村庄整体的卫生,就连家庭内部卫生,我们都在做引导”。
吉列子日说,目前,村里正在规划星空野营地,希望以此来吸引游客,村里近几年种植的水果、土豆等特产,将来成林后,就作为采摘体验地,供游客品鉴和购买。
“到我们村,确实远了一些,从布拖县城过来,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现在沿江高速(宜宾至攀枝花)就从河对面的金阳县经过,我们正在一级一级向上申请,看看有没有可能在临近阿布洛哈村的地方开个口子。”吉列子日说,如果能实现这个愿望,从下高速到村里不会超过40分钟,村庄将来可能成为一个县里甚至州里很好的旅游目的地。
“规划旅游不是异想天开,去年我们村里搞了一场迷你马拉松和农民运动会,就吸引了全县3000多人参与。我们全村人都出门接待,最后反响非常好。”对于打造旅游目的地,吉列子日有很大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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