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珍宝岛战斗
董彦 谭先竹
亲历珍宝岛战斗(1)我的记忆
今天是3月2日,几十年前,珍宝岛战斗打响了。关于珍宝岛战斗,我记忆最深的两件事:第一,我3月9日到达五林洞,雪地上还躺着两具苏联边防士兵的尸体,那羊皮大衣里只穿一件海魂衫,同我们一样年轻,鲜血流淌在皑皑白雪上,已经结成了冰。第二,4月17日,我奉命离开战区返回兵团五连。我搭乘的军车上,只有3个人:一个卫生兵,一个是我,还有一位牺牲了的战士——只是一只用绷带裹着的胳膊,放在一个弹药箱中,白色的绷带渗出点点血迹,格外鲜红。四十多年了,往事如烟,但那殷红的鲜血却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里,和平是宝贵的!向牺牲了的烈士们致敬!向担架营的战友们问好!
哪位荒友在宝清,拜托您到宝清万金山烈士陵园,向长眠在那里的68 位战士献朵花, 烧柱香,敬杯酒,寄托我们的哀思。谢谢啦!
亲历珍宝岛战斗(2)出征
参加担架营的各路人马在大食堂集合,本以为要喝上一杯壮行酒,再吟上两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出乎预料,......军情紧急,一声令下,登车出发!没有誓师大会,没有激情发言,虽然心中略感到一丝遗憾,但我意识到这是真正的战争来临了!
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是在1969年3月2日打响的,我们当天却不知道。原因是连队地处偏僻,就连人民日报最快也要两三天才能送到,若天气不好,遇到大烟炮,那可就要等上五六天才能读到新闻。可是打仗的消息还是比报纸跑得快,3月5日从老五营营部回来的人说,“在珍宝岛跟老毛子打起来了,公路上净是军车。”果然,到了夜晚,站在连队村边,向东南山脚下一望,远远地,由西向东蜿蜒于完达山脉丛林中的公路上,汽车灯光闪烁,漆黑的夜空中,由远而近,宛如一条从天而降的长龙,景象蔚为壮观。连队里一下沸腾了,“真的打仗了,珍宝岛在哪儿?不远吧。”知青们猜测着,“我们会上前线吗?”
接连几天,珍宝岛成了大家热议的话题。我心中暗暗地期盼着,我们走上反帝反修最前线的机会是不是到了?
3月7日晚,我正在和几位同学在宿舍聊天,突然有人来传话,“连长叫你和刘世威去一趟。”
一脚踏进连部办公室,孙连长开门见山地说, “珍宝岛打仗了,你和刘世威明天到营部报到,参加担架营,开赴前线。”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去前线?”“是的,你去前线。” 我心中一阵狂喜,到北大荒一年来,我第一次从心底感激这位黑脸连长。屯垦戍边,保家卫国的愿望要实现啦!
激动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准备出发了,同行的还有马奎,临上雪爬犁时,他山东的媳妇还在远处抹眼泪;另一位是老乡的儿子胡老二,听说他家里哭了一夜。刘世威和我,不约而同地都穿上了从北京出发来北大荒时发的新军装。“不光是校友,这次又要成为战友了。”他显然也兴奋了一夜,说话都带西班牙语味儿了,我耳边莫名其妙地响起了马赛曲的旋律:
Allons enfants de la Patrie,Le jour de gloire est arrivé !(译文)前进!祖国的孩子们,光荣的一天来到了!
各连参战人员到营部报道后,立刻乘车出发。可是我们的车与公路上的军车逆向而行,原来要先到小青山21团团部集合。嗨,真麻烦,直接开到珍宝岛多好!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军车特别多,车上战士们裹着大衣紧抱钢枪。弹药车装得满满的,车身摇摇晃晃,不时地有军车滑入路旁积满雪的沟里,但眨眼间,就有我们兵团沿公路连队的拖拉机轰鸣着开过来,把他们一一拉上公路。一看就知道,部队车辆太不在行啦!雪地行车,竟然没装防滑链!这儿是半年冰封雪冻的北大荒!车辆不上防滑链,几乎寸步难行。
终于来到了位于小青山的21团团部,参加担架营的各路人马在大食堂集合,本以为能喝上一杯壮行酒,吟上两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但出乎预料,出发前的秩序真是有点乱。食堂里两大锅饺子被一抢而空,当我近身锅台时,只剩饺子汤了;又等了半个时辰,几屉馒头下锅,又是一抢而光,我和世威竟然一个都没看着。可是,军情紧急,突然一声令下,就登车出发了!一个班12个人乘一辆卡车,而且全换成了解放军的军车。没有誓师大会,没有激情发言,虽然心中略感到一丝遗憾,但是我意识到这是真正的战争来临了。
亲历珍宝岛战斗(3)饥寒中的行军
副驾驶的座位软软的,暖暖的,这里就是天堂!我用僵硬的双手慢慢解开鞋带,却怎么也脱不下鞋来,鞋、毛毡袜子与脚冻在一起了!司机倒有经验,叫我别急,要等鞋子暖和些,再使劲脱,以防伤了脚趾。显然,我不是第一个来求救的。
21团担架营开赴珍宝岛前线的军车队列驶离孵化大楼,道路两旁聚集了不少父老乡亲,口号声此起彼伏:“打倒苏修!珍宝岛是我们的!中国的神圣领土不可侵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我们站立在军车上,顿时感觉到,那乡亲们的热烈情绪化作一股热流顺着脊梁骨冲上头部,大家无不自觉地挺起胸膛目视前方,站立于车厢两侧,前排4人,后面两两对齐,疏密有度,标准的部队军姿。我们是兵团战士,我们上前线啦!
卡车驶上宝饶公路,就加入了望不到头看不到尾的开赴珍宝岛的军车行列。壮观的车流秩序井然,就是行驶速度极慢。一个多钟头才行驶到距离小青山一箭之遥的大和镇。大和镇老老实实地趴在公路一侧,据说村里住的主要是当年日本开拓团的后裔、白俄、朝鲜人,挺复杂的,因为不知虚实,所以我从来没敢进去过。我猜,人们的传言可信,你看,偌大的一个村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理会这日夜开拔行进的部队。说不定就有些坏家伙躲在村中偷偷窥视呢!
部队卡车行进慢的主要原因是天寒路滑又缺少训练。在北大荒冰雪覆盖的完达山脉里行车,当地的司机都在车轮上装上防滑链,加上常年的行驶经验,虽偶有事故,但仍能疾驰如飞,在车后扬起一阵雪花。可是那年头,部队的司机显然缺少训练,临时抱佛脚哪里管用啊,一给油门车就掉沟里了,全靠俺兵团的拖拉机向上拉,能快得了吗?
日头渐渐地落山了,气温骤降。我盼望着能快点到东风岭——我们21团老5营的所在地。屈指算来,中午11点来钟出发,这平日不到两个钟头的路程,已经走了7个钟头了。天全黑了,车终于开上了5营营部前面的大道,隐隐看到路旁画着*挥手我前进的砖砌影壁,昏暗中,几个小学生,应该是营部小学的,在向战士们挥着红宝书,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在冲着车队招手致意。哎,好令人失望!这时候我可真的是饥肠辘辘了,心里抱怨着,乡亲们啊,小朋友啊,这种时刻你们应该做什么?想想电影《南征北战》,或者《董存瑞》也行,八路军行军经过村子时,老乡都怎么做的?递水送鸡蛋啊!没人送水,光顾着喊口号了。也没人挎着篮子往手里塞鸡蛋。车队翻过了东风岭,接近了宝清与饶河的交界——挠力河。突然一想,别埋怨老乡啦,家家都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只能养两只鸡,哪来那么多鸡蛋天天送啊!
过河就快到达我们21团最东边的一个连队,10连啦!那里有我们北京的知青,荒友,有我们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外国语学校的同学!饥寒交迫的我眼巴巴地直视着远方的点点灯光。汽车一接近10连附近的边防检查站,我的两眼就在簇拥过来的人群中忙活起来。天完全黑了,抬抬眼镜仔细寻找,难道他们在忙着写血书表决心?或者在策划扒军车暗渡陈仓去前线?嗨!谁说我眼神不好,一扭头,就看见初三西语班的陈琦、郭峰。没等二位向我们表示祝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馒头吗?我们饿了一天了……。”郭峰犹豫了一下,“食堂早没饭了。”“你们宿舍炉盖儿上烤着的、吃剩下的,”我真的不能再矜持了,“……剩馒头都行!” 二位美女真的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撒腿朝10连跑去。一会儿,郭峰气喘吁吁地捧着几块硬梆梆的烤馍回来了。掰得大小不一的几块馒头,沾着炉灰,带着糊味儿,可刹那间,我理解了雪中送炭!
军车驶过10连附近的边防检查站后,就再也没有村庄,没有连队了。车辆缓慢地爬行在完达山的沟壑丛林中。道路崎岖狭窄,某些路段还可以辨认出,公路是二战时期日本关东军修筑的痕迹。夜深了,太冷了,不少人下车步行御寒,人走的速度比车快,只好又往回走,回头找车。过了半夜两三点钟,实在太困了,我爬上车厢,竟然冒险睡着了。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我猛地醒了过来,天空已经发白。我想要站起来,努力了几次,两条腿不听使唤,竟然爬不起来了!如果记得不错的话,是我的班长马奎,拖着我爬到驾驶楼里。副驾驶的座位软软的,暖暖的,这里就是天堂!我用僵硬的双手慢慢解开鞋带,却怎么也脱不下鞋来,鞋、毛毡袜子与脚冻在一起了!司机倒蛮有经验,叫我急,要等鞋子暖和些,再使劲脱,以防伤了脚趾。显然,我不是第一个来求救的。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回来,分外刺眼。斗折蛇行的车队异常安静,没有喧嚣,没有口号,人们凭借着意志力与信仰坚持着。军车拐向南,穿密林、过木桥、绕山脊,又是密林,又是山脊……。
中午时分,我们担架营的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一个叫做五林洞的山沟里。营部炊事班立即埋锅造饭。其实只是用三块石头架起口大锅,就近在林子里捡来干柴,点上火。火烧得很旺,炊事班长是位朝鲜战场转业的老铁道兵,样样在行。他指挥其他人往锅里铲雪,化雪水煮饭。铲来的雪在锅里堆成一座雪堆,缓慢地消融着,着急的人们自觉地四处帮助捡拾干柴。我知道,今天的午饭有着落了,便和刘世威沿着公路向五林洞走去。在一片平缓的坡地上,躺着两具苏联士兵的尸体,白色的老羊皮军装上衣里,露出横条纹的海魂衫,军帽下的那张脸,同我们一样年轻,流淌在皑皑白雪上的血水已经凝成了冰。我立时醒悟到,我来到了战场……。
远处,炊事班招呼着开饭了。我们急忙赶回去,一看,两口大锅里雪水沸腾,老班长肩扛一袋白面徐徐倒入锅中,铁铲顺时钟搅动,雪水渐渐粘稠起来。这次,我排队靠前,盛了满满一碗——尝一口,很像是母亲当年纳鞋底、打袼褙用的浆糊。滑滑的,热热的,我吃的挺香。
亲历珍宝岛战斗(4)安营扎寨五林洞
我是被冻醒了。第一个感觉是,躯体被分成了两半,挨着同伴的右侧身体是热的,靠外的左侧身体是冰凉的。伸手摸摸被子,被头结了一层冰。爬起身看看战友,每人的帽子上都结满了霜花。不能睡了,会冻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早就爬起来了,在工棚中央点了一堆篝火。松枝杂木不断地被续到火堆里,火光熊熊,越烧越旺,青烟阵阵,顺着棚顶的大窟窿消失在夜空。工棚外面,另外一堆人也架起了一堆篝火,烧的松木更粗更大,火焰也更旺更猛,烧着了的松油子在焰火中滋滋地叫着。围绕在篝火旁的一张张面孔,像是斧劈凿刻出来的雕塑,刚毅顽强。
我终生不能忘记这个夜晚。
上个世纪60年代的五林洞,也就是居住着几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庄。打仗了,这里成了珍宝岛战区司令部所在地。边界一带有“问题”的居民,在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早就被迁移到后方去了。自从3月2号中苏开战后,双方调兵遣将,我方数天来日夜调兵,可是开拔到战区来的部队也不知道都被部署到哪里去了。周边的山林寂静、神秘。白雪掩盖下的公路上,时而有军车驶过,然后就变得寂静无声,见不着什么人影,整个地区笼罩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大战在即的紧张气氛。
我们担架营到达指定位置后,立刻开始执行上面传下的各项命令。我们连的第一项任务是搭建*医院,任务紧急,要求必须在天黑前完成。
那一碗浆糊样的午饭,吃得我胃好难受,可是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有力气了。回头望了一眼,两口大锅里还剩了半锅。昨天傍晚我就发现,一些老兵们(上过朝鲜战场的)从怀里能够摸出馒头来。哼,这帮家伙,好有经验,一根筷子穿4个热馒头,贴胸口窝揣着,以备不时之需。难怪我们连馒头皮都没看见呢!
*医院的位置选在路西半山坡的密林中。这儿地势平缓,树木茂密,可御风寒。虽然我们知青已经有了一年的北大荒生活经验,可论起野外生存,还是得佩服那些老铁道兵。他们不用人指挥,抡起斧头拎起大锯就开始清理地基:伐木,锯要尽量贴着地皮走,以防树桩留在帐篷里绊脚;灌木、树杈要清理干净,堆成堆码成垛,日后可当烧柴;更绝的是,几个人用步子量出帐篷的长和宽,愣要留下几棵树不砍,充当帐篷的立柱,说,这样帐篷牢靠,几级风都吹不倒。遗憾的是,这创意被医院方否决了。人家的帐篷是*医院的专用设备,成套的,甭说梁和柱子,连床和手术台都有。想必是朝鲜战场时没有,几位老兵没见过,没能露一手!
傍黑,一座像模像样的*医院建成了。我和世威在帐篷四周用雪压住帐篷的底边,防止下面透风。这时,担架营的包营长陪同几位首长钻进帐篷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传来消息:珍宝岛战区的最高长官,沈阳军区副司令,肖全夫司令员表扬我们的*医院建得又快又好。
山里的夜黑的快,气温也降得快。得赶快忙活我们自己的住处了。据说我们的帐篷还没到!得住在当年修公路时遗留下来的工棚里。路东的山坡上,与*医院遥遥相望,一座工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工棚倒是挺长,容下百八十人没问题,墙上糊的泥斑驳剥落,没有窗,一道柴门斜挂在门框上。两天一夜的疲劳使我们不顾一切地想尽快搭铺睡觉。又是那几位老铁兵,不知啥时候带头砍回来一抱抱松毛子(松树枝叶),用它搭铺柔软舒适。
还没来得及打开背包,又传来消息:一位伤员已经运到了*医院,脑袋被敌人的炮弹炸开了,急需输血!借着雪地映出的光亮,我们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返回了下午才亲手建好的帐篷。一撩门帘,里面焕然一新:白布隔出一间间病房、器械室、手术室。来不及参观,赶快捋胳膊验血。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血型是A型血,可惜军医说我心脏二尖瓣有杂音,不能献血。我们5连同来的山东盲流子弟胡老二,身强力壮,血型与伤员正匹配。二话没说,躺在了下午才搭好的床上。当我们扶着胡老二往回走的时候,他脸色苍白,问他输了多少血?“有一大茶缸子。”小胡同志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三月初的完达山,夜里气温在零下20度左右。全连挤在一个工棚里,谁都不敢脱衣服,太冷了。大家穿着棉衣棉裤,戴着狗皮帽子,一个挨着一个,挤着,躺在铺满松枝的大通铺上。平常只能睡6个人的铺位,我们一个班12个人全躺下了,还富裕出一半的地方。我睡在最外侧,歪头一看,木条篱笆似的山墙透着一个个窟窿,外面的白雪折射进来缕缕月光。伴着月光,我睡着了。
大约五更天时分,我是被冻醒了。第一个感觉是,躯体被分成了两半,挨着同伴的右侧身体是热的,靠外的左侧身体是冰凉的。抽抽鼻子,闻到有人在屋里烧火。伸手摸摸被子,被头结了一层冰。爬起身看看战友,每人的帽子上都结满了霜花。不能睡了,会冻坏的。又是那几位老铁道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早就爬起来了,在工棚中央点了一堆篝火。松枝杂木不断地被续到火堆里,火光熊熊,越烧越旺,青烟阵阵,顺着棚顶的大窟窿消失在夜空。工棚外面,另外一堆人也架起了一堆篝火,烧的松木更粗更大,火焰也更旺更猛,烧着了的松油子在焰火中滋滋地叫着。围绕在篝火旁的一张张面孔,像是斧劈凿刻出来的雕塑,刚毅顽强。
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个夜晚。
谭先竹:亲历珍宝岛战斗(5)第一次上前沿阵地
眼望江面,冰封雪盖;左前方,晨雾笼罩下,正是珍宝岛;放眼对岸,莽莽苍苍,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山脉——我们的祖先曾经拥有过的土地!
3月10日上午,担架营各连在五林洞与向阳兵站之间的山坡上搭建好了自己的帐篷,炊事班也正儿八经地垒砌七星灶,大锅煮雪水熬粥炒菜了。我们连从10号下午开赴向阳兵站,一直忙到13日。
向阳兵站位于一片坡度缓缓的山坳,紧邻公路,三面环山。山坳里地势开阔,长满了高大的红松,树干粗壮挺拔,树冠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下面白雪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金黄的针叶,走在上面软软的。军车不断地运来一车车弹药:各种口径的炮弹、圆盘似的反坦克地雷、一箱箱各式冲锋枪、机枪子弹,等等。我们分门别类地,把一车车匆匆卸下的弹药堆放在林地上。时而,又有部队的军车开来,拉上一些弹药送往前沿阵地。远处,珍宝岛方向,不时传来隆隆的爆炸声,几天下来,我们对这早就习以为常了。几位胆小的地方司机,刚把车开进树林,就哆哆嗦嗦地给我们递烟,“大兄弟,先给我卸车好吗?我,急着赶回去。”看着他们那可怜相,我们总是摆出老兵的架势说:“怎么,刚听到炮声就尿啦?等着!”在青松树海的掩护下,有几个足球场大小的山坳很快变成了露天弹药库。头顶上松涛阵阵,脚底下白雪生辉,景色美极了!
3月13日傍晚,我们排接到命令:夜晚上前沿阵地执行任务。大家好一顿兴奋,手忙脚乱地做好了上阵的准备,倒也简单:每人揹上自己的军挎包——装饼干。这次大家都有经验了,每人都把挎包装得满满的,谁知道下顿饭啥时候吃呢?接着,每人发了一个急救包,军绿色、密封的。我按照要求,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血型“A”,又把这急救包拴在腰间的皮带上, 心中涌起一阵神圣的激动热流,这是挂花时,用来救命的!
军车驶离五林洞,到二号桥拐向珍宝岛。卡车在一道与乌苏里江平行的山谷入口处停了下来——我们当时把这山谷叫二道沟。转过山口,就是敌人的炮火封锁线了。夜色中,可以看见窄窄的公路两侧有弹坑散落。我们按照指挥员的要求,排成散兵线,每间隔10米一个人,沿道路两侧快速前进。夜很静,脚步很急,爆炸后留下的火箭弹残骸像丑陋的死蛇,扭曲着蜷缩在路旁树丛里。此情此景,使我们不禁加快脚步。“保持好距离!” 前面传来命令。军人低沉而有力的命令声,立时让队伍的脚步镇静下来。还好,大约3公里的炮火封锁区顺利地闯过来了。
公路的尽头,就是江边的无名高地——矮矮的一道山丘沿江岸迤逦而行。山丘外侧地势倾斜,稀疏的灌木林一直伸展到冰雪覆盖的江面。山丘的内侧,是茂密的混交林。冬天西北风吹得林子里积雪过膝。我们的任务是:把卸在路口那两座小山一样的弹药沿着阵地疏散开。否则太危险了,万一对方一颗炮弹击中……。
去接受完任务,我们那马班长也没跟大家交代清楚,俯身扛起一箱炮弹就走,我们当兵的紧跟其后。百十斤重的炮弹箱对我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经过北大荒一年的劳动锻炼了,这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只是,天寒风冽,雪深路滑,不一会儿,各个竟然累得汗流浃背。我第一次领教了戴眼镜来当兵的不便之处: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别人的眉毛上结成了冰霜;我,可是在眼镜片上凝成冰花,用两只沾满灰尘与雪水的手三揉两擦,是越擦越脏。试着摘下眼镜走吧,眼前一片模糊,东转西转,一时竟找不着我们班的战友了。正当我前后张望的时候,突然,两位战士手端冲锋枪,一左一右,不知从何处出现在我跟前。“你是哪部分的?” 显然,他们在怀疑我的身份了。这几天一直在传说,敌我双方都在派特务过江侦察、暗*。我,正当我支支吾吾时,我的班长马奎和世威来找我了,好一阵尴尬!
夜深了,人乏了。树林里的人渐渐地少了,我们小组好一会儿没见着胡老二了。自从他给伤员输血以后,体力一直未能恢复。别出问题,我们马上四下观望。远处月光下,一个人紧紧地抱着一棵歪脖小橡树站立在那儿。走近一瞧,正是胡老二,他睡着了!那原本胖嘟嘟的脸巴子,消瘦了许多,圆鼓鼓的鼻尖贴在黑黢黢的树皮上,都拱歪了。“别睡,会冻坏的!”不管我们哥儿几个怎么叫,老二就是闭着眼不松手,他太累太困了!可也不能让老二在这抱着树做好梦啊?还是马班长有新发现,山下密林中有一顶小小的军用帐篷。我们连拖带劝地把小胡同志抬了过去。帐篷里烟雾腾腾,人们在拼命地吸烟提神,抵抗着难以解脱的困乏。浓郁的烟雾呛得我不敢久待。于是就和世威回到山顶阵地上,卧在一个单兵掩体的土坑里,仰望夜空,默默地吃着饼干数星星......,朦胧的月色中,分明是见到一位老太太飘然而至,“孩子,你怎躺在这,别冻着。”老人胖胖的,慈祥的面孔很像是母亲。一睁眼,见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色,世威猛地跳了起来,叫了一声,“可以看清楚对岸了。”眼望江面,冰封雪盖;左前方,晨雾笼罩下,正是珍宝岛;放眼对岸,莽莽苍苍,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山脉——我们的祖先曾经拥有过的土地!
亲历珍宝岛战斗(6)3月15日战场纪实
3月15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就传来命令:“担架营一级战备!” 一级战备,就如同弓在弦上,蓄势待发。我们打好背包,在帐篷里集合,等待出发,不许离开帐篷,不许随意走动,不许……。不久,包营长带领一连出发了,我们待命;珍宝岛方向炮声响了,我们静静地等待着,心里渐渐紧张起来;*医院那边,已经有伤员从阵地运下来了,怎么还不让我们上去?大家急不可耐了,但是几天来的经历,让我们早已懂得了什么叫“命令!”上级好像明白这些来自兵团的知青的心情,临近中午,破天荒地第一次来解释我们二连的任务:“珍宝岛太小,兵力展不开,准备七里沁岛大打,你们待命!”
珍宝岛位于五林洞正东,而七里沁岛在向阳兵站东北,我们立刻把耳朵转向东北方向的七里沁岛,盼望着那边的隆隆炮声快响起来!心里明白了,倒不是那么着急了,可是这一个待命就待了一整天!七里沁岛方向始终没打起来。
原来,三月二日那次战斗,苏军在军事上吃了亏,从远东军区调来大批军队,准备实施报复。15日这天,先是派两架直升飞机对珍宝岛进行空中侦察,然后就用重炮向岛上倾泻了数百枚炮弹。我军战士都潜伏在江边的开阔地里,当苏军第一轮炮火打击一停,我二十三军的一个加强连和边防站的分队立即进入珍宝岛阵地。几百名苏军士兵,在坦克、装甲车的掩护下,向珍宝岛冲来,他们必须通过冰雪覆盖的开阔的江面才能接近珍宝岛,而我军利用弹坑作掩体,连连击退苏军进攻,阵地前留下几十具尸体。苏军接着又是一轮炮轰,岛上我军战士大部分撤回。当炮火向我方纵深延伸时,战士们立即登岛迎击来犯之敌。
战斗中,担架营一连的知青们奋勇冲上阵地,冒着弹雨抢救伤员。在岛上指挥战斗的营长冷鹏飞被一颗高射机枪子弹击中负伤,把冷营长抢救回来的正是担架营的一连知青。
战士在用40火箭筒阻击苏军坦克
战斗整整打了一上午,珍宝岛仍在我军控制下。下午,苏军集结了几十辆坦克分两路向珍宝岛扑来,其中有一辆坦克冲在最前面,我军40火箭筒对它根本无效,硬是从火力封锁中撕开一个口子,冲到我方江岔子的冰面上,却闯入我军的地雷阵,被埋在冰面的反坦克雷炸断了履带而抛锚了。
(下面一段引用的是在珍宝岛参战的639部队85加农炮营一位战士的回忆。)
位于2号桥炮兵阵地的我军85加农炮在射击
珍宝岛战斗后,前苏联国内曾大肆宣传两个“英雄”:在珍宝岛战斗中被打死的“瘸子上尉”和列昂诺夫上校。列昂诺夫上校是珍宝岛战斗的苏军前线指挥官,据前苏联军人文章回忆:列昂诺夫上校是身先士卒,坐在坦克里冲锋,坦克被炸毁后,他从坦克里爬出来,被我方狙击手击中身亡。我国国内也大多这样报道,并且都说是于洪东击毙的。于洪东却说:列昂诺夫上校不是他打死的。他打死的是个上尉。一辆苏军坦克驶入我方雷区被炸毁,于洪东带领战士冲上去,看见炸毁的坦克底下有个苏联军人正在拉枪栓,于洪东手起一枪,将其击毙。战后我方打扫战场时才发现,这个苏军穿的是上尉军衔的军服。战后我方将这具尸*还给苏方,却不知怎么变成了上校。
与此同时,其它坦克从四面,把珍宝岛围了起来,有铁壁合围之势。眼看着珍宝岛就要被包饺子了,时间大约是三点半左右,前沿指挥所给我部下达了开炮的命令,全营十八门大炮怒吼了.炮火的目标,首先是集中在停留在我方一侧的苏军坦克,一顿炮火,把苏军的铁壁合围,打开了个缺口,岛上的我军战士趁机从口子中撤回。为了更有效地打击坦克,指挥所从五连调了三门大炮打直接,余下的仍打间接,直接与间接配合,把苏军坦克打得四处逃窜,我们炮火追着坦克打,一直延伸到苏联境内。我部在三五八高地观察所指挥的邓副营长,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是一位颇有战斗经验的指挥员,发现逃回的坦克,向一个小山头的后面集中,便把全营的炮火集中向小山后打去,恰巧苏军的一个军官刚下吉普车,一发炮弹落下,当场被炮弹炸死,后来得知是一位上校。
(以下一节引自苏方有关珍宝岛战斗的回忆文章)
3月2日苏军阵亡士兵
中国人接近了列昂诺夫的坦克,跟随在他后面的两辆坦克又返回去了,并且不是返回岸上指挥所,而是返回了哨所。为什么会如此惊慌失措呢?因为有人觉得,中国人的坦克开到了我们这边,情况非常严重。列昂诺夫在坦克里受了重伤。此事报告到了莫斯科,莫斯科命令迅速救出坦克和列昂诺夫上校。结果,有几次试图冲向坦克都未能成功。
15日夜16日凌晨,师侦察连连长勃尔特科夫斯基率领侦察营救小分队前去营救,到达坦克时列昂诺夫上校已经阵亡。他想从下舱口出来时,被狙击手射中心脏部位。中国人没有动他,但拿走了坦克上的仪器。我们想用地雷将坦克炸毁,但没有成功;后来决定用火箭炮,从乌苏里江岸上发射每枚重达180公斤的火箭炮,并未射准。坦克被打歪了,瞄准手已经看不见它了。4月底,中国人将它拖了出来,现在已成为他们博物馆的展品。
由于中国人占有明显的优势,达曼斯基岛久攻不下。要想取得成功只有使用火炮。但这就意味着使冲突升级,当时没有人有勇气下达这样的命令,只能原地等待上级的命令。最后,在17时才收到上级(莫斯科)的命令,用“冰雹”进行了打击。“冰雹”在当时尚属于“秘密武器”,据说下达使用“冰雹”火箭炮命令的是勃列日涅夫。原199团团长、退役上校克鲁别依尼科夫回忆说,“一个冰雹营和一个装备122毫米榴弹炮的团对该岛及对岸5-6公里纵深进行了猛烈打击。随后驻扎在上乌金斯克(现为乌兰乌德)的一个摩步营参加了战斗,营长是斯米尔诺夫少校。该营有很多人尚不满20岁,在这次战斗中有7人死亡,9人受伤,4辆装甲车被击毁。最后中国人放弃了该岛。开始,该岛的防御由135摩步师负责,直到4月,局势逐步稳定下来后,该岛的防守才又重新交给了边防军。一直到那年的9月,那里仍能听到枪声,还有人员伤亡。
到1969年9月前,即过了大约半年,达曼斯基岛地区仍然没有平静下来。苏联边防军在周围的山丘上布设了大批火力点,当发觉中方人员试图登岛时,就会定期用威力巨大的“冰雹”火箭筒和122毫米榴弹炮对岛射击。
3月17日晚,我们担架营2连接到命令:开赴前沿阵地!
谭先竹:亲历珍宝岛战斗(7)——3月17日战场纪实
四周很静,隐隐听到帐篷外有人在低声哭泣。我叫上战友刘世威一同到帐外查看,只见三个战士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支冲锋枪在哭。他们的排长牺牲了,冲锋枪是排长的枪,全排伤亡大半,只剩下他们三人。
三十多位战士昨晚从这座帐篷出发,上岛潜伏;我们从江边阵地返回,借住在战友们的铺位上,黑夜中大家相互擦肩而过,竟然永远不能见面啦!两棵大树间,熊熊的篝火上,吊着的一个铁罐里,开水在沸腾,我热泪满面,不可自制。
3月17日上午,经过中苏边境会晤,我方允许苏军打着国际红十字会会旗,来珍宝岛收尸,运回被击毁的装甲车、坦克。但是,就是不让运那辆被炸坏履带的T62坦克。苏军士兵和医护人员整整忙活了一上午。战场已清理完毕,苏军士兵拖着牵引绳,试图接近那辆坦克,但埋伏在我方开阔地里的战士,毫不客气地开枪阻击。
午后,仍不死心的苏军,集结了几十辆坦克,后面跟着步兵,向我方冲来,试图夺回那辆坦克,但遇到我军的坚决回击。苏军无计可施,从此便开始用重炮,对那辆T62坦克实施封锁,对我方江岸阵地不断轰击。
傍晚,我们担架营2连接到命令:立即出发,去江沿阵地!
我们已经是上过阵地的“老兵”了,因而准备工作很麻利:装上一挎包饼干,检查急救包,上车出发。不同的是,这次,我们已经剃过头啦!
(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剃光头。40多年后的今天,见到满街的光头,我总闹不明白,不上阵地,剃光头干嘛?准备上钓鱼岛?)
这一晚,夜黑风寒,没有月光。到达江边无名高地后,接受命令:今晚,去给埋伏在江边的战士加固阵地。准备工作也简单,两人一组,运送原木。我自然和刘世威一组,选了一棵柞树,这木头最坚硬。临出发,刘世威坚持要带上那把伐木的大钢锯,说万一木头不够用,两人就到林子里,就地再伐几棵。他用手一盘把钢锯窝成个圆,拎在手中。他在前,我在后,柞木上肩,紧跟队伍,沿着山坡向珍宝岛悄悄行进。我们前面是一个连的战士,后面又是一个连,把我们夹在中间,是掩护我们的。
队伍眼看就要钻出灌木林,接近江岔的开阔地啦。
突然,乌苏里江的江面上传来一阵巨响——钢铁履带在冰面上疾驰的声音,马达嚎叫的声音,立时使得原本寂静的夜晚疯狂起来,苏军的一辆坦克向我们冲锋了。坦克车巨大的灯光把我们的树林照得雪亮。难道我们被发现了?前面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战士的动作十分迅速,呼啦一下就消失在来路的丛林里。我和刘世伟扔下圆木,他手里的那把带锯却出现了问题——挂蹭着树枝,越着急越是拽不动,身后的探照灯来回地扫射着,嘎嘎的履带好像要压着我的后脚跟了。这时,部队的营教导员和警卫员从后面跟了上来,“把锯扔了吧,”教导员说。他那沉着的语调,冷静有力的脚步让我的心一下平静下来,扭头张望,想看看那疯狂的坦克到底什么样?但眼前白茫茫的光线令人晕眩,我紧跟几步,不敢落后。
待我们返回无名高地山后,那两个连已经集合好队列,营长在发火,骂着“它奶奶的狗熊!”很像是电影中的场景,好在有惊无险。我们躺在单兵掩体里待命。一会儿,山坡下传来部队炊事员的招呼声,“老乡,下来喝米汤!”那声音很和蔼,带着浓浓的东北味儿。可怎么回事儿?我们剃了头了,还叫老乡?顾不得这些,炊事班从几里地之外挑来的热米汤,温暖着大家的身躯,镇静着每一个战士的心。
大约半夜时分,我们重新按先前的队形向江边前进。这次没遇到坦克的*扰,顺利接近了江边,前面就是苏军炮火封锁区。猛然我们发现,乌苏里江对岸的半个夜空都红了,“卧倒!”我和刘世伟听到命令,立刻并肩趴在地上,心砰砰跳。可是好半天,心都不跳了,也没见什么动静。正在疑惑,轰隆一声,传来炮弹出膛的声音。片刻之后,夜空中传来刺耳的嘎嘎声,很像前半夜那坦克履带疾驰在冰面的轰鸣声,那是炮弹从空而降,撕裂空气的声音,极为恐怖。接着,一排排炮弹在前面落地爆炸了。啊,原来炮击是这样的。炮火沿着江边的开阔地从左向右轰击一遍,这是在阻止我方接近那辆T62坦克。几轮炮火之后,大家很快平静下来,我和刘世威趴在弹坑里,掐指计算炮弹飞行的时间:见到火光,12秒钟后,听到炮弹出膛声,再有4秒,炮弹降临、落地爆炸;光速可忽略不计,标准情况下声速为340m/s, 再根据这些天学到的军事知识判断:苏军炮兵阵地应该在对岸10—12里的位置。两次炮击间隔为15分钟左右,这就是说,我们要在15分钟内穿过前面的封锁区,但不必惊慌。
听到命令,我们就扛着木头在弹坑间迅跑,弹着点排列整齐,呈三角形,显然这炮兵还是训练有素!刚刚穿过炮火封锁区,就是我军设伏的阵地,好危险的地方,仅仅距离江面几米!
潜伏的战士趴在冰雪里,没有什么坑道工事,身下铺着一块白色的毛毡,身上翻穿着军大衣,白色的羊毛冲外,与周围的皑皑白雪融为一片。
我和世威轻轻地把那根扛了两里多地的硬柞木横放在一位战士的脸前,往积雪里使劲按了按,稳定后,悄声问了句,“可以吗?”那战士长得十分英俊,眉毛上、帽子上都挂满了冰霜,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目光注视着前方黑洞洞的江面,始终保持着准备射击的姿势。旁边的一位老兄低声冒出一句,“岛在哪?”另外一位同样帅气的小战士用下巴向前方指了指,“那就是。”前方夜幕笼罩下,几十米冰面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一片丛林,死一样的静寂。我俯身还想为眼前的战士做点什么,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急切的说,“快回去吧,这儿危险!”我们要往回撤了,我又看了一眼那根横在他前面的柞树,“太细了,真该扛一棵老树来,但愿明天的战斗中,能挡住飞来的子弹!”我有些担心了。
四十四年过去了,我在前沿阵地遇到的这位不知姓名的战友,你可安在?和我一起的,我的同学刘世威已经去世了,剩下的那个,阵地上唯一带着眼镜的,是我,我时常会想起你!
当夜,我们排没有撤回五林洞驻地,而是留驻在距离无名高地不远的一道山谷里。这里山高,屏障了苏军的炮火;林密,隐蔽了部队的营帐。部队的帐篷比我们的帐篷搭的整齐,一排排一行行很是工整。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一个排的解放军战士奉命上岛了,我们就临时住在他们的帐篷里。每个铺位都很整齐,战士们的背包都打好了,齐刷刷地排列在床头。又困又累,我们倒头就睡,和衣躺卧在上岛战友们的铺位上。
不知啥时,天亮了。我找着眼镜戴上,半天才醒悟过来自己在哪儿。四周很静,隐隐听到帐篷外有人在低声哭泣。我叫上刘世威一同到帐外查看,只见三个战士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支冲锋枪低声哭泣。他们的排长牺牲了,冲锋枪是排长的枪,全排伤亡大半,只剩下他们三人。
三十多位战士昨晚从这座帐篷出发,上岛潜伏;我们从江边阵地返回,借住在战友们的铺位上,黑夜中大家相互擦肩而过,竟然永远不能见面啦!两棵大树间,熊熊的篝火上,吊着的一铁罐里,开水在沸腾,我热泪满面,不可自制。
原来昨天晚上,苏军使用那辆坦克作掩护,分散我军注意力,乘机派工兵偷偷潜入岛上,在我方一侧安放了上千枚各式地雷封锁珍宝岛,只留下一条通道准备拖回那辆坦克。后半夜,这一排战士登岛潜伏时,中了苏军的诡计!好歹毒,追我们是假,掩护工兵是真,给我们玩了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亲历珍宝岛战斗(8)T62坦克传奇
就在克格勃特务们沿着虎林一线紧急部署时,载着T62坦克的车队日夜兼程,绕道307国道,奔向沈阳。当T62坦克路过21团老5营10连前的边防检查站时,我们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外国语学校的几位知青闻讯赶来,其中就有后来的外交官马小卫同学,她还好奇地上去摸了摸这个30多吨的大家伙。
3月15日的战斗之后,中苏双方的眼光都紧盯在那辆T62坦克上。为了争夺它,苏军使尽了浑身解数:布雷封锁、炮火轰炸、“冰雹”火箭炮纵深打击,最后连克格勃都上阵了。
我方对这辆坦克是志在必得!3月15日的惨烈战斗使我军对什么是最先进的坦克有了全新的认识。为了国家的安全,必须把它抢到手。
上个世纪之初,义和团员们光着脊梁,挥舞着大刀向洋枪队冲去,高喊着刀枪不入,他们自认为已经练就了铁布衫、金钟罩绝世武功。但结果,同曾格林沁率领的八旗铁骑一样,被打得血流成河。
这T62坦克对我前沿部队当时配备的主要反坦克武器:40火箭筒、75无后坐力炮、反坦克手雷来说,倒真像是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武功。战斗英雄杨林用75无后坐力炮连续击毁两辆苏军装甲车,负伤多处,左手三个手指被炸掉了,右手掌被子弹击穿,誓死不后退,与冲过来的坦克,面对面,炮口对着炮口,炮响了,英雄被炸飞了。
(1972年,我探亲回京,特意到军博看看那辆费尽千辛万苦抢回来的T62坦克。前后仔细查看,近乎毫发无损,只是右侧的履带被我方反坦克地雷炸断了一根销子。)
3月20日,我军开始在江沿开阔地排雷。
3月28日,完成拆卸坦克重要部件、红外夜视瞄准仪等。
4月2日,尝试用牵引车拖拉,但坦克完全沉入江底。
4月15日晚,北海舰队潜水员挂钢缆成功(当时在五林洞传说双方潜水员在江底打起来了一事,查无实证);无名高地后,40名战士一组,轮班推动从哈尔滨特制的大绞盘,一厘米一厘米地拉动坦克,中间钢缆曾被苏军炮火数次击断。历时两天两夜,这T62坦克正式成为我军的战利品。
但是,争夺这辆T62坦克的战斗并没结束,更离奇的故事发生了。
苏方眼看中方得手了,高层并不甘心,命令克格勃出动,密谋炸毁它,决不许中国获得T62坦克的机密。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兴凯湖上一只小艇偷偷地靠了岸。一个鬼影背着一个大包跳上岸,迅速钻进湖畔密林。天亮时分,他从山林里窥视着密山通往虎林的公路,犹豫着,最后还是爬了出来,踏上公路,朝虎林方向的小冲坡走去。不久,他累了,便拦下一辆开往虎林的拖拉机,攀上拖车,跟车上的两个人说借道去小冲坡。这种事在北大荒地区很常见,交通不发达,顺路搭个便车,很平常。然而拖车上一位50来岁的东北汉子,这天可感觉不平常,真是冤家路窄。那背包上车的家伙刚一下车,这位东北汉子就跳下车奔向公安局报告去了。
在公安局,从那位不速之客的背包里,搜出了两包烈性炸药和其它爆破器材。这位不速之客就是臭名昭著的苏联克格勃特务窦祥松。
话说克格勃接到莫斯科的命令:务必炸毁坦克,不让中国人得到坦克的机密,就谋划了一个周密的行动方案。可是派谁去执行呢?在克格勃位于远东地区的一所特务训练学校,他们找到了窦祥松。
窦祥松是地道的虎林人,出身于一个恶霸地主家庭,其父解放后被镇压了。他从小就不是个好鸟,长大犯事入狱。释放之后,不思悔改,对村里安保干部怀恨在心,竟然把安保干部夫妇*害了,残忍地割下两人的头颅,提头潜逃到苏联投奔了克格勃。在那里,他接受了暗*、爆破、侦察各项训练。
克格勃向窦祥松许诺,完成此次任务后,他不必再回到训练营。可以在莫斯科住豪宅,享美女。禁不住利诱,窦祥松一口答应下来,动身出发,踏上了不归路。
车上的东北汉子名叫庄树宝,他并不认识窦祥松。可他认识窦祥松的老爹——恶霸地主窦顺仁。解放前,窦顺仁娶了个小老婆,在当地号称一枝花。庄树宝在窦顺仁家当差,一天扶一枝花下车时,一枝花崴了脚。这窦顺仁听到一枝花哭诉,叫人把庄树宝一顿毒打呀,那惨况,村里人无人敢看!
这天,庄树宝一见有人上车,听他说话,看他走路,瞧他那做派,就像是见了鬼,活脱脱就是当年的窦顺仁!
苏联克格勃根据情报,仔细研究了珍宝岛地区的交通路线,断定中国军方运送T62坦克,会走虎林——密山一线,而小冲坡是必经之路。他们派遣特务在这一带设伏,认为只要把一包烈性炸药投入坦克中,就能将其变为一堆废铁。可谁会想到,竟有这般冤家路窄的巧事。
中国谍报部门,从一开始就紧张地监视着克格勃的动向,经过反复斟酌,来了个声东击西,舍近求远。
就在克格勃特务们沿着虎林一线紧急部署时,载着T62坦克的车队日夜兼程,绕道307国道,奔向沈阳。当T62坦克路过21团老5营10连前的边防检查站时,我们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外国语学校的几位知青闻讯赶来,其中就有后来的外交官马小卫同学,她还好奇地上去摸了摸这个30多吨的大家伙。
两军对峙军情急,三顾菜园寻妙计;末路英雄怀赤胆,捧出数据可破敌!
小芒学弟的一个跟帖:“关于这辆T-62……老木69年在五林洞第一次见,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某军工研究所,在那儿与T62坦克是老友重逢啊!” 这份帖子让我产生了继续讲述T62坦克传奇的冲动。
1969年珍宝岛战斗之后,苏军集结重兵于中苏边界苏方一侧,尤其是列阵于外蒙一线的坦克集团,对京畿地区形成了极大的压力。我军的各种口径反坦克炮,都无法应对T62 坦克构成的威胁,形势非常紧急。
不久,在几位老帅的干预下,研制新型坦克,新型穿甲弹、破甲弹的任务就落在某军事研究所科研人员的肩上。但是研究工作不久就遇到了一个瓶颈。尤其是要求穿甲弹、破甲弹击穿不同厚度的钢板,初速度应该是多少?炮弹接触钢板时瞬间产生的高压又应该是多少?科研人员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没有准确的数据,研究就无法进行下去。幸运的是得到了计算这个课题的一个方程式。可研究所里谁也不会解这个方程式,我国刚研制成功的计算机,更是不能输入解这种方程式的程序。叶剑英元帅得知他们遇到的困难,提供了一个线索:
到山东某大学去找一位先生求教。此人名叫刘先志。
军工研究所的两位军人来到山东某大学,得知这位刘先生在菜地种菜接受改造,他身背“叛徒、内奸、特务、法西斯别动队、反动学术权威”众多罪名。如此重要的科研课题,怎么能让这么一位知道呢?
两位军人好生为难,商议半天,决定话不多谈,只让他解题便罢。二人换上便装,来到菜园。见刘先志正在菜地浇水施粪,便趋身向前,请求帮忙解一道难题。那刘先生面容憔悴,身体疲惫,满身尘土。他扫了眼递过来的方程式,闭目沉思片刻,问道,“干什么用的?”二位答道,“当然教学用。”“教学根本用不上这种东西,不相信我,我帮不上忙,拿走吧!”冷冷地说罢,便转身浇菜去了。
几天之后,这两位科研人员身着军装,手提水果、拎着打包的营养品又来到学校。他们背着学校领导,摸进刘先生家中,进门就道歉,“先生,领导批评我们了,我们……”
刘老先生未等听完,转身从床下拖出一个纸箱,取出一摞稿纸,“都是我的不对,别耽误了国家的大事。北方战事急,打坦克所需数据都计算好了。” 说着,递到来者手中。两位科研人员满脸疑惑,一看,满纸的计算数式,“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刘老笑而不答,狡黠的笑容中透着几分童真。
读者要问了,这位刘先志到底是何许人也?
说到他,可又是一段传奇。
刘先志,山东人。早年到德国深造,获博士学位。刚入而立之年,就升任德国最著名的克虏伯兵工厂副总工程师。他参与设计德国多款火炮以及黑豹和虎王坦克的炮塔。是德国军工界泰斗级人物。1945年,德国战败。刘先志同克虏伯兵工厂的其他高级科技人员一道,被苏军虏往苏联。远在延安的*,得知此消息,立即派人跟斯大林交涉,费尽周折,将他接回国内保护起来。解放后,刘先志痛恨自己前半生的罪过,不愿再造兵器,便来到山东某大学任教。文革期间,他自然无法逃脱厄运。在受尽百般凌辱摧残之后,被发配到花房劳动。他家门上贴满了“叛徒”、“内奸”、“特务”、“法西斯别动队”字样的标语,他自己似乎也真是看到了英雄末路。这之后,我某军工研究所突破难关,很快研制出新型的穿甲弹、破甲弹,能将250毫米的钢板打得百孔千疮;对原先的坦克设计方案进行了11处重要改进,不久,我军69型坦克研制成功!1977年,刘先志教授得到平反、解放,1982年,被任命为山东省副省长。1990年去世,享年8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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