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陈丹青,钢琴家张昊辰讲了哪些不为人知的小故事

对谈陈丹青,钢琴家张昊辰讲了哪些不为人知的小故事

首页休闲益智玩具车角斗场更新时间:2024-09-20

澎湃新闻记者 廖阳 实习生 王主

张昊辰的新书《演奏之外》书封。

“一位90后天才钢琴家,能在演奏之外写下这样的思考、领悟、见解,令我惊异。”看完张昊辰的新书《演奏之外》,画家陈丹青感叹道。

演奏之外,张昊辰把很多时间用在阅读、思考上,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深沉。指挥家洛林·马泽尔曾说,他演奏起来像是有50岁。

这是张昊辰写在“演奏之外”的首部音乐哲学随笔,记录了他二十多年来与古典音乐为伴的思考和感悟。透过文字,你可以看到一个青年钢琴家的B面人生。

7月3日,张昊辰与陈丹青展开了一场新书线上沙龙“艺术还远未谈开”,讲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小故事。

张昊辰(左)和陈丹青。

如何面对紧张

音乐家会如何面对上台前的紧张?陈丹青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抛砖引玉,谈起了歌唱家田浩江的感受——曾经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工作多年的他,最近也出了新书《角斗场的〈图兰朵〉》,专门用了一个章节来讲这个问题。

“他说,所有大师上场前没有不紧张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缓解紧张的方式:帕瓦罗蒂是打牌,他会在上场前几个小时或前一天跟工作人员打牌;多明戈永远有润喉糖;有个黑人歌唱家,一定要找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祈祷,如果祈祷到一半被人撞见了,脸色会非常不好,一定会再找地方再祈祷一遍。”

女演员就更多了,有人甚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有个女演员唱完一首歌,回来开始痛哭,旁边人抚慰半天,她头一昂出去了,唱得好得不得了,好像没刚才那回事,唱完回来又开始哭。

田浩江呢?他会烦躁不安,千万别碰他,不然就发火,缓解的唯一办法就是走到钢琴,弹《在北京的金山上》《做*的好战士》,最喜欢弹的一首是《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弹着弹着,他就慢慢缓和下来了,然后再上场。

“没有大师上场前不紧张,真是这样。”张昊辰同样在新书中谈到了相关的逸闻趣事。小时候,他和很多琴童一样,以为钢琴大师们在台上永远放松自如、云淡风轻,所谓“艺高人胆大”,后来才发现错了。

“拉杜·鲁普就是一个非常紧张的人,得有人把他推出去,要不然迈不开步子。霍洛维茨因为有舞台恐惧,告别舞台12年。波利尼会烦躁不安,音乐厅即便完全安静,也有空调或抽湿机等杂音,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让他受不了。”

5岁时,张昊辰举办了人生中的第一场独奏会,那时候的他还不懂紧张为何物。妈妈哄他,就像在班级课堂表演一样,到了现场才发现是上海音乐厅,有一两千个观众。“我也没因为受骗了就觉得很紧张,真的不懂。”张昊辰只记得,他把一个冰淇淋玩具车带到了后台的化妆间。

演出时的张昊辰。

大概十四五岁,张昊辰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的冲击。万一没弹好,同学笑话了怎么办,老师失望了怎么办?这些以前从没有过的杂念涌进了脑海,一旦出现,就好像扎了根。张昊辰一度担心,越长大越会被紧张占据,等老了岂不是要被几座大山压死?后来听说大师们都紧张,他放下心来。

“什么情况下你会紧张?”陈丹青问。

“没准备好的时候,这是很主观的判定。”因为是汗手,上台时,张昊辰会带一块手绢随身,他还有一个非常私密的习惯,要把手机放在后台化妆间的钢琴的正中间,手机是他上台前跟在身边的最后一样物品。

“必须放在正中间,位置不能偏。”有一次,他都走到台口了,发现手机位置偏了,又回到化妆间。他不知何时养成了这个习惯,也没想过去改。

有一次,张昊辰弹到尽兴处,黑框眼镜差点飞出去,从此开始戴隐形眼镜。隐形眼镜戴得舒不舒服,也变成了一个预告似的:戴得舒服,肯定能演好,戴得不那么舒服,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都是一些细微的心理小暗示。

“有时候真不舒服,我就会告诉自己,管他呢,不信这个邪。手机没摆正,我也会说,管他呢,已经要上场了。”张昊辰笑说,上台演出就是自己和自己斗、自己与自己和解的一个过程。

电影《泰坦尼克号》里,巨轮要沉了,四位音乐家没有逃生,在混乱不安的甲板上坚持拉琴。陈丹青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继续拉琴,于是解释成“音乐的纪律”。他问张昊辰,在台上要是有咳嗽、打嗝、尿急等突发的身体状况,怎么办?

张昊辰想起了很多年前在上海的一场独奏音乐会。演出前,他喉咙发干、两腿发虚,像是发烧了。登台前那一刻,他还在疯狂咳嗽,告诫自己要忍住,但当真正上台了,他彻底忘了咳嗽,也完全感觉不到体虚。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的演出状态还挺好,完全没有病态。”张昊辰认为,当人的精神高度紧张、高度集中,身体也会跟着变化、跟着调整。

如何面对围观

张昊辰的演出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不同国家、不同城市的掌声,他能敏锐地感觉到不一样,比如,北京相对热情奔放,上海会稍微内敛克制,都和当地的文化有关系。

“掌声不仅是音乐会的一部分,也是音乐的一部分。”张昊辰说,演奏家上台要演很多曲目,一首曲子结束后观众如何鼓掌、如何反应,会直接作用到他弹下一首曲子的状态,这是彼此互动的一个过程。不仅是掌声,演奏过程中,观众一声不响或者有一些小噪音,虽然没有任何表达,他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细微情绪。

张昊辰对日本观众的掌声印象尤深,不热烈,但极其绵长。从演奏家鞠躬下台到反复返场安可,他们会持续不断鼓掌,内敛地表达内心深处的热情。此外,他们的掌声训练有素,拥有绝佳的控制力,演奏家的屁股刚落在凳子上,掌声一下停住了,就像电视机的遥控器按了静音键,“停住的那一刻就像真空,是掉根针都能听得见的那种安静。”

美国观众的反应完全不一样,站起来鼓掌是常态。有一次,张昊辰在美国一个二三线城市演出,所有人都站起来喊Bravo,场面轰动。他以为他们非常喜欢,还想着可能要加演两三首,结果刚走到后台,掌声就停了,“我很吃惊,刚刚的热情是骗我的吗?后来才知道,他们有站起来鼓掌和叫Bravo的习惯,但没有加演的习惯。”

对陈丹青来说,画画是一件很安静、很私密的事,无需面对观众,但音乐家需要观众,天生就要在众目睽睽下被围观,而观众的心理很微妙——弹好了他会鼓掌,弹砸了他会看笑话,都有围观的快感。陈丹青因此想到了伏尔泰,“伏尔泰曾经被流放,后来荣归法国,巴黎万人空巷去迎候。随从兴奋地说,全巴黎的人都来了!伏尔泰说,我要是上断头台,他们也会来。”

观众对张昊辰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此,张昊辰一直有一个想法,台上的自己不是强者,而是弱者,台上的老师一样是弱者,而他要征服、要说服的学生才是强者。

“那一刻,我索性不管观众,就把自己献给舞台。”张昊辰坦诚,自己有一种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很在乎观众,即便对方不懂音乐,他也会认真倾听,觉得对方说的话一定有道理,“同时,我又有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想法:你根本不懂。我心里在乎的观众是打引号的观众。所有跟我讲意见的人,都会被我转化成心里的观众,接着,我才可以转头对每一个具体的观众说,我不管你们了。”

张昊辰本人也是观众。无论听音乐的现场还是录音、视频,他有50%以上的时间是观众,然而,他并不是很喜欢做观众的自己。

在柯蒂斯音乐学院求学时,他看过霍洛维茨在东京的一个现场视频,日本出了天价邀请,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去日本,结果,他演砸了,夫人在后台一直哭。那时候的霍洛维茨患有抑郁症,需长期服药。

“从技术完成层面来讲可以说惨不忍睹,错了以后,他面如死灰,坚持弹完。”张昊辰和同学们十六七岁,都是柯蒂斯音乐学院顶尖的钢琴学生,看大师犯错,而且错在一个特别荒谬的地方,哈哈大笑,简直跟看大片一样爽。

“这就是围观的本质。学生时期就是觉得好玩,现在我不会笑了,不是因为年龄大了,而是我能够共情了,我会马上代入。”张昊辰并不享受做观众的自己,因为他会挑剔,会有各种各样的期待,又怕期待落空,不如自己在台上,集中精神面对音乐。

“鲁宾斯坦曾说,我演完了,你们在鼓掌,但是我有一半的音符都掉在地上。意思是,哪弹错了,哪没弹好,我知道,你们未必知道。”陈丹青问张昊辰,是这样吗?

“当然。很多东西只有自己知道,我听别的同行演出,也不知道他们有多满意或者多失望。每个人对自己的要求不一样,差异非常大。”有时候,张昊辰会在一场音乐会里给自己提很多要求,某一刻,当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比如犯了最低级的失误,或者最想表达的东西一下没做出来,他会突然释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接下来,他反而会弹得更加放开,状态更好。

陈丹青笑说,这就像他们小时候玩的“官兵捉强盗”游戏,逃的时候最紧张,被抓住的那一刻就释然了。

责任编辑:梁佳 图片编辑:张同泽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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