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言站起身，缓缓地围着那张大理石餐桌转了两圈，坐在桌边的每一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从顾处长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在座的人中间有内奸。
或许，一个，或许两个……
“明天，那批文物就要到上海，我们迫切需要一个可行的计划！”顾常言站在方城的身后，双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对大家说道。
“老秦，你是江浙*，也是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你说说看。”
顾常言看着秦校长。
秦校长缓缓地站起身来，略略地思索片刻，说道。
“顾处长刚说过，敌人极有可能将文物装上长光号，我们要想唯一的办法是夺船，等长光号出海后，我们的人混上船去，控制船只，直接将船开到我们的地盘上去……”
“我们的地盘？我们的地盘哪里有港口、码头？”坐在方城身边的袁克佑不解地问了一句。
秦校长微微地笑了笑。
“去年的那船黄金，可是我亲自在大连接收的……”
方城心里一惊，想不到去年勋爵号将黄金秘密运往大连，是秦校长接收了那批黄金。
“去年不与今年，现在的东北都打成什么样了，敌人怎么会让我们从容靠港，大连此时根本不在我们手中，那里有国民党重兵把守，别说这么大一艘船了，就算一只苍蝇，也是飞不过去的。”
袁克佑有些气恼，声音有些大了。
秦校长刚要说话，只见顾常言摆了摆手，说道。
“老秦的计划不是不可行，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敌人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把船开到大连去。”
袁克佑转过身来，看着顾常言，一脸疑惑地说道。
“那么大一批文物，大连当地的守军不会清查么……”
顾常言笑了笑，对秦校长说道。
“你把你的想法给大家说说。”
秦校长也笑了笑，说道。
“不要忘了，长光号装的是一船半成品橡胶，这算是战略物资。大连的守军绝对不会为难战略物资的运送，在大连有两家可以制作轮胎的工厂，我们完全可以伪造相关手续，让那其中一家工厂来接收这批物资。”
“而这家工厂其实是被我们控制的，里面几乎所有的工人和中层干部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将船上所有的物资全部接收到工厂去，然后将这批文物隐藏起来，以待时机。”
秦校长说完，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突然，童白松说话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人怎么混进长光号去，这批文物如此庞大，他们的安保一定做得相当的严密。”
童白松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这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顾常言缓缓地走到自己的椅子边上，坐了下来，环视一周，看了看大家的表情，过了片刻，他问道。
“老秦，咱们上海地下党方面有没有办法派人混进去？”
秦*想了想，说道。
“唯一可行的手段就是收买齐从海，上海警察局局长。海关负责验货，警局负责警卫，如果把我们的人换成两个警察上船，才有机会……”
“齐从海能不能被收买？”顾常言问。
秦校长轻轻地摇摇头。
“齐从海这个人从上海滩小混混一路爬到了警察局长，也算本事不小，但真正的原因却是他背后有人，一个谁也惹不起的人。”
秦校长虽然没有说那个人是谁，方城心里却很清楚了。
那个人就是大公子。
“还有一个办法……”
方城突然说话了。
大家都把目光移到方城那张平静的脸上。
“长光号是杰弗洋行的船，如果我们的人伪装成船员，也可以混上船去。”
方城的话让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笑容，这个办法的确比收买齐从海要容易得多。
“柳恨水难道看不出来吗？”
秦校长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
方城笑了，说道。
“柳恨水才到上海几天，杰弗洋行那栋楼里的人都认识不了几个，更何况是码头上的水手、船员？”
方城的话让童白松的脸上顿时露出轻松的神色来。
“这个法子不错，让我们的人伪装成船员上长光号。杰弗洋行里面已经有了我们的人，我们只需要再派遣两个人上去，就行了。”
“谁去呢？”顾常言看着童白松，问道。
童白松没有说话，一旁的秦校长却瞟了瞟一直静坐不言的老林。
“老林去吧……”
方城猛地抬起头，看着秦校长，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老林，老林一脸木讷，一言不发。
“老林的身手最好，又是生面孔，便于隐蔽，从外表看，他也很像水手。去年，老林上了长利号，也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秦校长刚说完，方城又开口了。
“老林受过伤，要不，还是我和老袁上船吧。”
秦校长默默地看着方城那一脸关切的神色，没有说话。
顾常言却看出了端倪，方城这是在关心自己的亲哥哥。
“我看老秦的安排更妥当，让老林上去吧，老袁也跟着上船，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险。”
顾常言说完，看了看袁克佑，又看了看老林。
老林终于开了口，一口浓厚的东北腔。
“我服从组织的安排，保证完成任务。”
“老袁，你说说，上船后，打算怎么行动？”顾常言没有回老林的话，却向袁克佑问了一句。
袁克佑狡黠的眼睛转了转，冷静地说道。
“上船后，一定等长光号北上进入渤海湾海域以后才能动手，要想把船开到大连，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船长。控制船长很好解决，一把枪顶在他脑袋上就行了，最麻烦的是敌人一定会派数量不少的警卫一路跟随，如何解决这些警卫，才是关键。”
袁克佑的话不无道理，长光号的船长和其他水手不过是普通的工人，谁都会顾及自己的性命，但是那些随行警卫就不一样了，要是船出了事，他们极有可能掉脑袋的。
“警卫，我来解决！”老林又冷冷地说道，眼里露出冷酷的神情来。
袁克佑刚要开口，秦校长却说话了。
“我们相信老林有这个本事，现在只需要杰弗洋行的同志将你们二人伪装成船员，混上长光号。老童，你与杰弗洋行的大壮熟悉，也对杰弗洋行的船员、水手熟悉，你去安排吧，怎么样？”
童白松点点头，说道。
“好，这个事情，我来安排，大壮一直在杰弗洋行干了很多年，上下的关系也是处得极好，把老林和老袁混上船，应该没有问题的。”
“好，控制长光号的事情就这么安排，现在就剩下一件事情。”顾常言说道。
“运送文物的军用运输机什么时候到上海，具体押送的人是谁，他们怎么运输，什么时候到码头，长光号什么时候出发，警卫有多少人等等。”
“这些，我来打探吧。”方城缓缓地说道。
秦校长和顾常言对视了一眼，都微微地点点头。
“好，那你就负责收集这些情报。”顾常言又站起身来，缓缓地说道。
秦校长也站了起来，对大家说道。
“任务已经布置下去了，大家都分头行动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互相看了看，第一个走出去的是童白松，他临行前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方城，方城心里一沉，老童的这个眼神让他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
老童一定是有什么话要给自己说，只是不方便在这里。
老林和袁克佑也离开了秦校长的家，当方城刚刚跨出远门的时候，身后的顾处长却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地说了一句。
“老方，注意安全……”
方城回过头来，笑了笑，说道：“顾处长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方城说完，眼里却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的肩头被三根手指重重地捏了一下。
方城转过身去，迅速地消失在黑夜里。
站在客厅门口的秦校长看着方城的背影，缓缓地走了过来，对顾常言说道。
“顾处长，你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吧，这里很安全。”
顾常言回过头来，笑了笑。
“秦*的好意，我心领了，组织有原则的，你我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共处太久，敌人要是包了我们的饺子，组织的损失就大了。”
秦校长微微地点点头。
“还是顾处长想得周全，那我就不留你，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顾常言笑了笑，说道。
“我是从延安来的，对现在的上海不是很熟悉。二十年前，我也是从上海走出去的……”
说完，顾常言缓缓地伸出手，和秦校长握手告别，转身也消失在黑夜之中。
秦校长刚刚那张带着微笑的脸上顿时阴冷下来，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那疾步向前的顾常言的身影。
他的心里突然感觉一阵恐慌，这个计划完美无缺，顾常言应该看不出来任何的破绽。
静安小学的大门已经关闭，硕大的红色铁门被一只大锁锁住，只有在门房边上有一道小门还开着。
门房里的王老头正戴着老花眼镜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顾常言刚走过小门，只见王老头探出头来。
“先生，您可出来了，学校马上就锁门，出不去，您可就只能住在静安寺里去了……”
顾常言一愣，却没有回话，快步走了出去，王老头那张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顾常言站在静安小学的门口，左右看了看，又低下头，顺着学校围墙墙角向前面走去，围墙转角过去，就是静安寺。
王老头在暗示自己，去静安寺。
王老头是我们的人，这是肯定的，他是不是我们的同志呢？顾常言心里却没有底，刚刚在秦校长家里的这几个人里面，一定是有内奸的。
顾常言的情报没有错，他绝对相信李部长的情报来源。
自己来上海的目的，就是铲除内部的叛徒，打入高层的内奸！
静安寺的寺门从不关闭，这座寺庙建立了一千多年，这个规矩从未被打破过，今天依然如此。
静安寺的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连个值夜的沙弥都没有。
顾常言缓缓地踏上青石阶梯，用眼睛的余光警觉地瞟了瞟四周，一切正常。
跨入寺门，眼前一座雄伟的大殿映入眼帘，这是静安寺的核心建筑大雄宝殿，大雄宝殿中央端坐着一尊如来佛的塑像，如来佛那双看破众生的眼睛看着进寺的每个人，也看穿了每个人的心思。
二十年没来过了……
顾常言心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顾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寺门边上的厢房传了过来。
顾常言猛地侧过脸去，只见那间厢房的木窗开了一条小缝，从缝隙看进去，方城那半张脸露了出来。
顾常言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他快步向前，闪身走进厢房。
房里没有灯，只有寺外的街上的路灯透过窗户照进来微弱的昏黄的光线。
厢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方城，一个是童白松。
顾常言顿时心里一惊，他们两人为何在此处等自己？
方城快步走上前，一脸沉寂地对顾常言说道。
“顾处长，情况紧急，我们只能把你约到这里来。”
顾常言沉着脸，急切地问道。
“有什么情况？”
方城看了看顾常言，又看了看童白松。
“老童，把你了解的情况给顾处长说说。”
童白松走上前来，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们内部有奸细，我怀疑这次黑龙会偷运文物到上海，是一场阴谋！”
“阴谋？”顾常言顿时睁大眼睛，努力压低声音，惊呼道，“你有什么依据？”
童白松脸上的神情愈发的严肃，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这么多天一直在打探关于海运，航空方面的信息，甚至连国民党军方的运输机班次我都打探得很清楚。这次运输这批文物的军用运输机是东北行营直属29军的航空大队，这个航空大队每星期都会派运输机前往南京、上海两地运输相关物资。”
“但是这次运输文物的运输机却与以前的运输班机不同，总共三架运输机，他们一改行程，这次要转飞北平，再飞往上海。这批文物一直东北，为何要突然绕道去北平，会不会他们在北平做什么手脚，然后在上海给我们设下什么圈套？”
“你的情报可靠么？”顾常言沉着地问道，眼里却闪过一丝焦虑。
童白松点点头。
“绝对可靠！上海军用机场的站长每周都要等那些运输机，他也一直让那些运输机偷偷地给他从东北带金条过来，赚取差价。这些军用运输机都是固定的航线，固定的时间，但是明天的军机抵达上海的时间要晚三个小时，站长还颇有些不乐意。”
“他们去北平？干什么？”顾常言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忽然，顾常言抬起头来，看着童白松，冷冷地问道。
“开会的时候，你为何不说出来？”
童白松一双眼睛散发着冷峻的光芒，他迟疑片刻，低声说道。
“我们中间有内奸！他，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同志……”
童白松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方城。
“你怎么知道我们中间有内奸？”顾常言又问道，眼神却如一把锋利的剃刀盯着童白松。
童白松冷冷地说道。
“直觉，我潜伏这么多年，能够活到现在不是靠运气……”
“同志！这种事情，怎么能靠直觉！”顾常言说得有些严厉，脸色阴沉。
童白松笑了笑。
“证据，会有的，明天咱们就能看到谁是内奸……”
顾常言一愣，心里却似乎有了底气，看来这些战斗在一线的同志们和自己有一样的判断。
站在一旁的方城说话了。
“顾处长让我留下来等你，你肯定也有什么话需要单独给我说吧……”
顾常言侧过脸，看着方城，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
“你知道我留了你？”
方城点点头。
“你用三根手指捏了我，我知道你是要背着秦*要和我谈话……”
顾常言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有些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
方城一惊，是什么事情居然连江浙地下党的负责人都不能让他知道？
“潜伏在我们组织内部最深的特务，已经到了上海，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他……”
方城和童白松的眼睛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来，方城急声问道。
“既然已经确认他是潜伏的特务，为何不除掉他？”
顾常言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证据，我们不能只因为怀疑，就除掉他，我们需要证据！”
“他来上海，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正是我们铲除他的好时机！”
顾常言冷冷地说道。
“他是……”
站在一旁的童白松刚要问，却看见方城的犀利的眼神，他立即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你应该见过他……”顾常言冷冷地对童白松说了一句。
童白松思索片刻，顿时脸上涌起惊恐的神情来。
“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