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背伞记
作者丨甘建华
(道光六年至十年<1826-1830>,曾国藩入读衡阳县金坑唐氏家塾,师从名儒汪觉庵先生。)
清代嘉庆十三年(1808),曾氏第67代孙曾竟希举家十多口人,离开了世世代代居住的衡阳西乡庙山唐福(今衡阳县渣江镇盐田桥),在衡山县白果(今白果镇)生活十多年后,因“此地不发家”,再迁至30里外的湘乡县荷塘(今双峰县荷叶镇),成为曾氏家族白杨坪始迁祖。3年后,即嘉庆十六年(1811)十月十一日,曾氏第70代孙曾国藩出世(据黎庶昌《湘军史料丛刊·曾国藩年谱》,岳麓书社1986年6月第1版;田树德《曾国藩家事》,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5月第1版)。
富厚堂
自打远祖曾霸南宋年间由茶陵州(今茶陵县)迁至衡州府,曾氏后代繁衍多支,逐渐成为衡阳巨族。惟一令人遗憾的是,曾氏耕读二十多代,没有一个功名,可谓寒门冷族。曾国藩父亲曾麟书43岁(1832)时,参加第17次“小考”才考上秀才,仅比儿子早一年入县学。
曾国藩出生后,全家都对他寄予厚望,看他样子倒是蛮灵泛,人到底聪明不聪明呢?他们决定一试。4岁那年,曾麟书叫夫人江氏煮了5个鸡蛋,让一个女佣吃了一个,然后叫着曾国藩的乳名:“宽一,刚才我煮了5个鸡蛋,现在只有4个了,肯定有人偷吃了,你能查出是谁吗?”曾国藩略一思考,端来一个脸盆,又倒了几杯茶,把家里人都喊拢来,叫每人喝一口茶水吐到盆里。他站在旁边观察,见那个女佣吐出的茶水里有鸡蛋黄粉,于是指着她说:“就是她!”
富厚堂草坪
为了把曾国藩培养成光宗耀祖的人才,在选定塾师这个问题上,曾家也是很费了一番脑筋。曾国藩6岁的时候,他们从老家衡阳聘请了一位叫陈雁门的塾师为他开蒙。
陈雁门当塾师多年,在衡阳有数以百计的门生,施教经验十分丰富。来到曾家后,根据曾国藩的智商和学习接受能力,他先教其识《千字文》,然后教读《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神童诗》等。
曾国藩长相不怎么样,尖嘴猴腮,天生一双三角眼,身上还有牛皮癣,又比较调皮,陈先生并不怎么看好他。有一天,看到曾国藩与一位同窗争吵,他便不问情由,让曾国藩背诵刚教过的书。曾国藩一时没有准备,背不出来,陈先生登时火冒三丈,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训斥道:“你这个蠢才,这样不争气,将来要能中试,我替你背伞!”
思云馆
曾国藩很要强,挨了如此训斥,心里很不服气,但在先生的威严目光之下,也不好反抗,便暗想道:“好吧,总有—天,要你替我背伞哩!”自此日夜发愤苦读,发誓一定要给自己和家族争口气。
毕竟沉沦乡间日久,曾氏家族的天资并不出色。湘乡迄今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曾国藩夜读一篇短文,却读了多少遍还背不下来。有个小偷本想等他入睡后行窃,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睡,终于忍无可忍,跳出来大叫:“像你这样的笨脑壳,还读什么摆子书啊?”懵懵懂懂的曾国藩,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趾高气扬而去。
曾麟书屡试童子试不第,自知才短,跻身仕途无望,决心“发愤教督诸子”,于是便辞退了陈先生,在家设“利见斋”私塾,一面课徒为生,一面继续为功名奋斗。
在父亲的教导和督促下,曾国藩刻苦攻读《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典籍,同时学习吟诗作对。由于学习刻苦认真,8岁时居然把五本书读完了。曾麟书继续指导他念诗经,同时教习八股文应考。不几年功夫,曾国藩就能做八韵诗,制艺也能成篇了,因此在当地小有名气,亲友邻里皆夸之。
(道光四年<1824>,衡阳名士欧阳凝祉招考女婿曾国藩。)
道光四年(1824),曾国藩14岁,欧阳凝祉特地到湘乡来看望曾麟书。欧阳凝祉,字福田,号沧溟,家住衡阳县九峰长峰村积善堂,与白杨坪相距只有十余里。他是曾麟书的同窗,二人友善,时相往来。作为衡州府一位颇负才名的秀才,他生性孤傲,轻易不肯嘉许人,但见了曾国藩的八股文稿和诗作,却大加叹赏。为了试探其是否有真才实学,欧阳先生以《共登青云楼》为题,让其当场作答,曾国藩文思敏捷,片刻即成。他看后赞道:“是固金华殿中人语也!”遂收其为徒,并与曾麟书约为亲家,将长女秉钰(1816-1874)许配曾国藩。曾家自然大喜过望,连忙允诺,欧阳先生顿成外舅。就在不久前,以读书闻达乡里的曾国藩,成了乡邻择婿的对象。因为在乡下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可以说是罕见的了。邻村有个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按照乡下习俗,先将曾国藩的八字给算命先生测算,结果是“志业无心想,功名两不成”,婚事自然告吹。乡下人最讲究实际,人家曾麟书的样子不是明摆着的吗?还是父执欧阳凝祉怜才相惜,不理睬算命先生的无稽之谈,毅然玉成其事。因此,曾国藩发达后,对岳父一直尊崇有加。
富厚堂前的莲花池
道光六年(1826)三月,16岁的曾国藩在父亲陪送下到长沙府应童试,得了第七名,全家大喜过望。曾麟书和父亲曾星冈商量:这孩子的确是可造之材,一定得好生培植,而好生培植就是要让他继续读书。虽然从家庭经济角度来说,让孩子继续在家随父读书,自然有利一些,但从孩子的前途着想,凭自己的才学功底,恐怕难以担当重任。自己要讲的已基本讲完,而讲完了的,曾国藩已全部掌握了,让他继续在家读书很不妥当。曾家因为是从衡阳迁移过来的,白杨坪离衡阳并不太远,对衡阳的情况自然比较了解。他们早就听说衡阳县金溪庙有一个唐氏塾馆,系道光元年(1821)唐翊庭创办,延聘县内名儒汪觉庵为师。汪先生积学懋行,教学有方,尤其是八股试帖做得极好,声名远播,于是决定把曾国藩送到汪先生门下念书。
汪先生设馆授徒有个特点,就是注重教写四书文,即时文和八股文。他知道应试的首场,一般以八股文取舍,如果八股文写得不好,在首场就会被淘汰,没有机会再考下一场了。为了让学子们写好八股文,汪先生强调把读书与写八股文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因为应试出题都取自四书,如果对四书的内容没有深刻的理解,写八股文时就不能以文论理。同时,八股文有其规定的文章程式,必须严格遵守。因此,汪先生教授学子,一方面详细讲解四书的内容含义,一方面讲解八股文的写作特点,还让学子们模仿八股文的佳作进行写作练习。就这样,曾国藩在汪先生的指教下,写作水平大大提高。通过一年多的学习,他写了许多优秀的八股时文,为以后参加应试和投身仕途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道光十三年<1833>底,曾国藩考中秀才,并与欧阳秉钰完婚,可谓双喜临门。)
关于这一段因缘胜果,咸丰元年(1851)五月,阜江金坑唐氏续修家乘,曾国藩应唐翊庭等人之请撰写谱序,深情回忆道:“往者衡阳翊庭唐先生延觉庵汪夫子于桂芳轩,余从学焉。唐氏少俊,扬《风》扢《雅》,彬彬郁郁,皆吾同砚友。每课夫子点定之文,翊庭皆得泛览,余屡荷翊庭评许,谨志之,弗敢忘。因并接其从兄弟中和、文选、震华、耀南、寅弼、闳中诸先生。中和平易近人,文选、寅弼、闳中果敢负奇气,震华、耀南循循儒雅。唐氏多贤,此则余于翊庭先生家,尝亲身见之者也。”
曾国藩对唐氏旧识的高评,谨记于心,行之于文。另有一个叫杨甫瑞的同窗,却绝少被其提及。这厮是当地一个富家子弟,平素骄横欺人惯了,对于学业明显比他优异的曾国藩,总是处处刁难。有一天,曾国藩坐在窗前读书,躺在对面床铺的杨甫瑞大吼:“你把窗户的光挡住了,我没法看书,赶紧挪开!”曾国藩只得忍气呑声。入夜灯下读书,杨甫瑞又在大喊大叫:“你白天不读书,晚上装样子,我要睡觉了,关灯!”曾国藩只能在黑暗中默诵。后来曾国藩中举,大家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唯有杨甫瑞嚷道:“当初学堂那间屋的风水原本是我的,却被你夺走了,真是气煞我也!”同窗都指责他胡搅蛮缠欺人太甚,他却一味地振振有辞,曾国藩反过来劝解众人,莫与他一般见识,弄得杨甫瑞理屈词穷不好意思。
曾国藩古道
道光十年(1830),汪先生见曾国藩的八股时文,比起自己来也毫不逊色,认为他不能再在这里耗费时日,应当脱离私塾窠臼,进入书院深造,以求更大发展。于是,从唐氏家塾肄业的曾国藩,被送到湘乡涟滨书院深造。
道光十二年(1832)春,他和父亲同去参加县试,结果父中子不中。翌年再次参加县试,终于中了秀才。同年十二月,他与欧阳秉钰完婚,可谓双喜临门。
道光十四年(1834)春,曾国藩入读长沙岳麓书院,比较系统地接受了正统封建思想的教育和湖湘学风的熏陶。为激发自己努力读书,他拟了一副座右铭:“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因而“以斯文著名,且能试辄第一”。同年8月参加湖南乡试,得中第36名举人。孰料尔后两次参加礼部会试,均名落孙山。道光十八年(1838)春闱,终于金榜题名,中第38名贡士。四月中旬,殿试取三甲第42名,赐同进士出身。四月下旬,朝考取一等二名,改庶吉士,入翰林院深造。道光二十年(1840)四月十七日,参加翰林院散馆考试,得二等第19名,授翰林院检讨,终于登上了封建科举仕途的顶层。
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曾国藩没有忘记老师的培养。他的授业老师虽多,在他心目中最崇敬的除了欧阳凝祉和汪觉庵,要数蒙师陈雁门了。拜谢过欧阳先生与汪先生,并为唐翊庭庆祝五十岁生日,“诸先生暨前好友皆在座,相与论旧道故,留连数日不倦”(《金坑唐氏谱序》)。
曾国藩古道现今起点
接下来,得去衡山拜谢陈先生。
是日骄阳当空,曾国藩打着一柄黑布伞,带了两个仆从,提着礼品来到陈家。进得堂屋,把伞放下,面向先生行礼谢师恩。陈先生极为高兴,大摆酒宴,热情款待这位得意门生。饭后,曾国藩道谢告辞,陈先生相送三里。正要分手时,曾国藩突然停住脚步,说:“哎呀!我还有一柄伞搁在先生堂屋了。”随从要转身去拿,陈先生一手拦住:“请稍候片刻,我去取来。”说罢,一路小跑,把伞取来。曾国藩双手接过伞,风趣地说:“没有想到陈先生今天真的替在下背伞了,学生永远不忘师恩。”陈先生一听,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顿时面红耳赤。从此,陈雁门先生替学生曾国藩背伞的故事,便在衡岳湘水传开了。
南岳衡山
(本文原载《文史博览》201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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