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对他们来说是记忆里的家。回想起胡同生活,他们想到了砖缝里的蛐蛐、墙头上的仙人掌、屋檐下的燕子窝,还有摇蒲扇侃故事的老街坊们。但时代在变化,胡同也在经历更新,原先用土和砖头铺的路,变成了更为干净整洁的柏油路。一些原来的旧房子,变成了时尚的咖啡馆。
胡同总不是寂寞的,老住户离开后,会有新的主人涌入。一些在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对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生出了些念想、眷恋。他们自发地用相机和画笔,将胡同的变化都记录在画面里。他们充满情愫,打算陪着胡同里的一砖一瓦,一同老去。
胡同摄影家贾勇,站在自己开的卤煮店前。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四十年,拍了20万张照片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今年60岁的贾勇,已经拍了40年的北京胡同。他在大栅栏西街开了家卤煮店,店里墙上贴满了胡同的老照片,有摇着蒲扇的大爷,坐在门槛上乘凉;有跳皮筋的小孩,在胡同里玩耍。那个时候的老胡同,邻里间总是很热闹,是他喜欢的样子。
“我们小时候啊,没事儿就在胡同里折腾。大铁环、扇三角、绷弹弓,这些玩的东西,都在胡同里面。我们这些胆大些的孩子们直接上房,拿着破木枪在房顶上打仗玩,搞得好多房顶都漏过。所以我们在房上跑,别人在底下骂,谁家孩子嘿?”
贾勇说,当初驱使他拍摄胡同的动力,源于他从孩童时期对胡同的情感。他说,他们小时候,北京南城外的小孩,上幼儿园的少,基本都是家里自己带,等到七八岁了上小学,早上起来自己走,家里给一毛钱,路过国营商店,一个油饼六分,一碗豆浆二分,还剩二分,放学回来还能买个冰棍儿。
“那个年代,穷是穷了点,但人是真的热情。”贾勇小时候喜欢画画儿,自己胡乱涂鸦,也摸索出了一点美术门道。胡同里住了个爱照相的邻居,他是正黄旗“启”字辈儿的,家里有很多宫廷里的老照片。邻居特别喜欢照相,也喜欢孩子,给年幼的贾勇照好多照片。
贾勇说,童年时候,大栅栏街里面有很多照相器材店和照相馆,租相机一天七毛钱,今天想照相,就买个简易胶卷,租一个相机照去,回去自己洗照片。自己洗照片那会也就八九岁,上车间里要点纸头儿纸边儿,回去自己洗着玩。
他喜欢把刚洗好的照片摆在桌子上看,自家常年住的胡同,在照片里显得如此真实、细腻。后来,他索性自己攒一个简易暗房。具体操作是,镜框摘下来把玻璃放在皮鞋盒子上,用黑纸弄一小方块,把底片放上,相纸压上,皮鞋盒子掏一个窟窿,把家里的灯泡拉下来、塞进去;再用家里人吃面用的碗,买点显影液一泡,贴在窗户上,等一段时间后,一张照片就洗完了。
20世纪80年代初,贾勇当时的女朋友,后来成了老伴儿,给他报了摄影班。从此,他开始了遛胡同拍胡同的生涯。这些年来,他拍的底片超过20万张。几乎每个照片的背景都是胡同,胡同里有人在生活。
每张照片,都关乎老邻居们的记忆
2023年12月9日中午,一个摄影行业的老者来拜访贾勇。对方给贾勇提了个建议,可以去拍拍别的胡同,别总在家门口转悠。“我对其他胡同没有感情,也不熟悉。我只拍和我生活密切相关的胡同。”他回答道。
贾勇在胡同里。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贾勇说,他拍胡同的范围是在几平方公里之内,从前门外到天桥,磁器口到宣武门,这个区域是一个大方块儿。而且他近些年的张张照片都有人。他认为,胡同的文化全在人的精气神,一条胡同居民的精神面貌如何,就能看出这个胡同是怎么样的文化。另外,人的状态最能代表时代的状态。
张张照片,给胡同留下了不同年代的历史底片。20世纪80年代的胡同里,只有自行车,而到90年代,就开始出现小汽车了,再到新世纪,胡同里的汽车就多得停不下了。一些人家为了方便电动自行车进家门,就把木头门槛给锯掉了。
时代发展得很快,胡同里老的市井元素慢慢消失了。贾勇发现,同样一个胡同,十多年前拍照时还没发现周围有那么多高楼,现在一拍,发现胡同已经被高楼大厦包围住了。有一段时间,贾勇越拍越紧迫,有时候一大早喝完豆汁儿,背着仨相机机身出门了,斜挎包里放着五六十个胶卷。几年拍了几万张,都没时间整理。
但最令人难过的,是熟人的背影在胡同里渐渐隐去了。胡同里“爆肚冯”的冯二爷,贾勇有一次从他家路过,他在门口正和街坊侃,声音很理直气壮。过了些年,他又背着相机路过冯二爷家,发现冯二爷卧病在床休息了。
“有时候,你见到一个人,咔嚓给拍一张片子。这些东西十年前你拍没什么,十年后拿出来非常恐怖,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再看到那张照片,一拍脑门,哎呦,某年某日和我聊天那哥们儿,没了。”
有时候,一些年轻的邻居,看到贾勇拍的照片,“呦,这不是我爸吗?”“这不是我爷爷吗?”每到这时候,贾勇会送给对方一两张洗好的照片,让他们做永久纪念。这也让贾勇感到这项业余工作的值得,“我心心念念的是老胡同和邻里街坊。拍那么多年照片,不图什么,就想让我们的家园,永远存在历史里。”
画里的胡同,心头上的北京
2023年12月11日下午,北京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还在感冒中的他,衣服捂得严严实实,来到德胜门下作画。此时户外气温零下十来摄氏度,手露在外面冻得生疼。他却觉得这种感觉刚好,“我把自己对雪中北京的情绪,都融进画里了。”
画北京的人,傅察丹青。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摄
1987年出生的傅察丹青,在北京老胡同里长大,从小爱画画,三四岁时候,就能在纸上涂鸦些胡同景象。进入20世纪90年代,北京胡同的古树投下一片幽静,他和小伙伴们玩跳绳、捉迷藏,偶尔听到自行车响着铃铛声穿过,就让这群孩子们开心不已。他回忆道:“燕子将窝垒在墙头上、房檐下,春天时候,天气回暖,小孩儿们只穿着毛衣在胡同里晃悠,总能听到谁家爷爷喊小孙子快瞧飞来燕子了。”
2023年12月初的一天,傅察丹青在家向记者回忆起小时候在胡同里生活的点滴故事。他家的客厅里,常放着一幅国子监街秋天的画。画面里,红墙侧的银杏树落了一地叶子,街道上只有一个行人的背影。
“北京这些年的变化太大,胡同也跟着变了。”他说,上中学那会儿,胡同里一些老街坊邻居陆续搬家了,大多住进了楼房。以前的小伙伴也奔向四处,散落在城市角落。童年时在胡同里一块长大的玩伴,渐渐都失去了联系。有时候很想和熟人聊聊以前胡同的故事,但想实现这些想法现在几乎不太可能,只能把心里的美好记忆通过画画的方式表现出来。
从小到大,究竟画了多少幅北京胡同,他没统计过。近十年来,完成的作品有上千幅了。每幅画,都是在现场进行创作。他骑着电动车载着画架,四处转悠,哪一处胡同能吸引到他,他就放下画架,一画上就是五六个小时。总有热情的街坊凑过来问,小伙子,画什么呢,喝不喝水。
古老的胡同里,有残破的青砖、斑驳的石墩、发黑的老树,一年到头好像都长一个样。但在傅察丹青眼中,胡同永远在发生着变化。有一次,他发现墙面上的一块新漆脱落,露出来旧漆,他将这个发现画下来,“看,胡同也会随时间老去。它会有伤疤,有新生。”
他喜欢画胡同里的每一人、每一种动物。在一幅小画中,胡同里门楼下一个老人牵着一只狗在散步,清晨的阳光撒在砖墙上,一排大雁顺着光线方向飞。“这很像我们小时候,那个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上年纪的人喜欢早起,遛一圈儿狗,回家时候就太阳晒墙头了。”
傅察丹青说,人们画画总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情感,而他从小大到大,之所以始终画不够北京胡同,是为了将自己对胡同以及对北京的念想,掰开了揉碎了和颜料混合在一起,统统涂抹在画布上,“我是个怀旧的人。我的每张画,总有一些情怀在里面。”
有的人看了傅察丹青的画,心理产生了共鸣,会告诉他,“哎呦喂,我们小时候的北京,就是这个样。看您的画儿,又让我想到小时候了。”
当一幅画能给人带来心理冲击,就是傅察丹青在创作过程中感到最幸福的时候。他说: “对一幅画来说,有人喜欢看它,而且还看得懂它,就算完成了使命。我画的是胡同,心想的是北京。别管您是刚来北京的,还是常住在这里的,能因为一幅画,对这座城市多产生那么一丁点兴趣,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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