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Sir的文章主角是打工人。
对。
不知怎么火起来的网络热梗。
词面意思:刚刚踏入职场的年轻人,用看似鸡血的语气,倾诉着自己的社畜心声。
△ 表情包制作:@追大鹅、@空条徐伦厨
一定有人听到会抱怨:
这太矫情了。
谁没穷过,谁没苦过,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们这代“后浪”,毕竟“科技繁荣、文化繁茂、城市繁华,现代文明的成果层层为你们打开”……
但你有没有真的想过:
对待贫穷(劳苦),世界的态度发生了什么样颠覆性的变化。
如果说过去对贫穷的展示,多多少少掺杂着对草根的悲悯,那今天,对贫穷的临摹,要么是自我标榜的做作,要么是无病*的冷漠。
前者是《我的真朋友》,沪漂女主工资税后不到两千,信用卡里欠债五千。
但我们的女主,“寒酸”地挤在上海精装的一室一厅公寓。
后者是《三十而已》。
顾佳站在太太圈,在合影时忍不住把自己价值五万的香奈儿包往后藏。
因为其他人挎的,动辄是几十万的爱马仕。
这是穷还是“装穷”,这是“装穷”还是“以穷炫富”?
此时此刻,Sir无比怀念一个人。
他和他消失的“打工人宇宙”。
今天,我们不妨掰清楚。
01
打工皇帝
要说内地群众基础最高的香港明星。
必然是成龙周星驰。
他们是小人物的代言人。
但你可能没意识到。
成龙的角色,到底身怀绝技,而周星驰的电影,往往也忍不住使出一发奇迹般的如来神掌。
反而有一个人,始终站在穷人这边。
他的角色,绝大多数,从开始到结束,都是穷人。
他始终用“花式虐弟”的剧情,诉说着都市打工人的秘辛。
租不起房、请不了假、被打压、被侮辱……今天社畜的辛苦,他全都拍过。
他叫许冠文。
“打工”这个词,其实就源于七八十年代的东南亚(香港是其中典型)。
60年代开始,香港利用港口优势,全力发展纺织、服装等劳动密集型产业,成为经济支柱。
但经济的发展离不开人。
更直白点,离不开人的血汗。
70年代,香港经济开始转型,金融、房地产等行业迅速发展。
80年代,香港成为亚洲乃至全球贸易金融中心。
与此相对的是,劳动需求下降,失业率攀升,房价高涨、贫富差距拉大。
用今天的话说,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
但。
许冠文偏偏爱好“小”。
他不歌颂时代的峥嵘,反而把镜头的触角,伸入了最市井的生活。
《半斤八两》片头几个仰拍镜头可见一斑。
先是逼仄空间;再是手持着摄像机轻微摇晃;最后,鱼眼镜头下,高楼大厦变形、扭曲。
意像很直接。
时代的压迫感。
还不够?
再看人群。
俯拍。
小贩、高峰期通勤者、挤不上公交的人,来来往往,成为庞大而模糊的其中之一。
对比再明显不过——
在香港这个急速扩张的大都市(大怪兽)里,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食物)。
许冠文当然是懂底层的。
他懂底层的窘迫。
这种窘迫的日常对话就是被贬低。
员工脖子受伤,戴了一个颈托。
老板一见就踩:
你脑袋大脖子粗的,看着像乌龟。
这种被贬低的本质就是消灭你的个性。
员工抱怨睡的床不如棺材。
老板:
想得美!棺材当然比较好睡,一副棺材千把块呢。
说白了,今天,打工人遭受的职场骗局和普通的职场人生态,早已在电影里展现出来,显示出许冠文精确的洞察力。
比如画饼。
比如摸鱼。
还比如分期付款。
(某呗用户,你被内涵到了么)
别以为这是概念性的同情。
《半斤八两》开场用两分钟的特写跟拍了一双破旧的布鞋。
它拍的岂止是鞋。
而是一种穷人的心态——
爱占小便宜。
一个穷人,即使穿一只破布鞋,也(忍不住)厚着脸皮伸给擦鞋匠。
对方只好无奈地给他贴上一块胶布。
这种欺软怕硬的心态,又紧接着发生在下一幕。
他走路踩破乞丐——一个比他更穷的穷人的碗,他非但没愧疚,反而怪碗扎到了自己的脚。
还气急败坏地一脚踢飞。
许冠文太熟悉底层的面目与逻辑了。
出身在知识分子家庭,四十年代,许冠文十岁就全家从广州移居香港。
童年时期,许冠文一直住在经常没水没电的钻石山木屋区。
当时,许家要供养五个孩子(“文武英杰”四兄弟之外还有一个小妹),经济压力相当大,作为老大的许冠文要想读大学只能边兼职教师边上课,周末做节目。
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今夜不设防》中,许冠文讲了这么个段子。
女友在电视台门口接他,然后送他去学校。
有时候舍不得分开,许冠文就和女友送来送去,路过一个坟场时天已经黑透了,女友又白衣长发,吓倒了一众出租车司机。
粤语里有句俗话,叫越穷越见鬼。
什么意思?
是穷带给人的损害,从来不是物质的匮乏,而是心态的失衡。
它指向一种卑微的卑劣,而这种卑劣,只能让你更卑微。
就像《半斤八两》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很快,那个颐指气使的穷人就自作自受了。
当他嚣张地踢了碗,大摇大摆走在路上,没几步,光着的脚底踩到了烟头。
这一正一反,互为因果。
讲的都是穷人的心思与破绽。
02
人间喜剧
当然了。
如果许冠文只是把尖刀对准穷人的胸膛,那他绝对成不了喜剧大师。
当他热烈地去嘲笑贫穷时,也对富人有着同样分量的冷笑。
在他的电影里,骑在打工人头上、作威作福的,通常有三类人——
一是恶人。
他们代表毫无廉耻的丛林法则。
撬死人金牙。
偷死人的白金肾。
(没有这种东西,许冠文为了戏谑生造出来的)
甚至。
抢劫还不算,得把衣服给你扒光,防止逃跑还顺带侮辱一下人。
二是警察。
代表犬牙交错的权力机器。
50年代开始,香港人对港英的抵触情绪加剧,1967年爆发了“六七暴动”,在高人一等的“鬼佬”面前,香港人时时有不平之气。
许冠文在他的喜剧中,暗藏他对警察的道路以目。
吴耀汉饰演的警察一开始在扫黄,可结果自己也被抓到在酒店通奸。
更讽刺的是,警察局最后对主角颁发见义勇为奖时,奖金又由富商提供。
而这位富商的妻子,正是警察的姘头。
这种警商之间的利益输送和裙带关系,电影虽然一笔掠过,但已昭然若揭。
第三种人,也就是今天大家怨气最多的——
老板。
代表打工人根本没有机会平等对线的、庞大而变化莫测的资本。
1978年的《卖身契》,讲一个电视台的中层经理,每个月都要被董事们粗暴考核KPI的惨痛经历。
当收视率下降,董事会全体否决,他就会离开电视台。
这种离开,就像今天在我们新闻中曾出现的人物——35岁被辞退、从办公楼纵身跃下的职场人……
是的。
跳楼。
人命关天,这帮资本家会怎么反应。
许冠文给了一个极尽冷酷的荒诞表达。
当经理爬上楼顶,董事们纷纷聚集在窗前,打赌他跳下来的时间——
而当人一落地。
他们立刻在会议室里挂起准备好了的遗照。
-你猜多少秒?
△ 这个logo的颜色,怎么看怎么像TVB……
看到没。
残忍还不够。
更残忍的是。
这种“残忍”还能成为一种表演、一种招来更多参与者的诱饵。
03
是谁忘了打工人
这才是许冠文电影真正闪耀着人道主义光辉的地方。
当年,许氏喜剧之所以风靡。
是他把被工作提着鼻子走的小市民的焦虑,真实描摹,但也没有忘记追问背后的问题——
在一个急剧变动的时代下,我们该追求什么,相信什么。
这不是穷与富的对立。
你看许冠文电影中的那些小人物——
小气、势利、好面子、自作聪明而又徒劳……
这些丑态,其实是挖苦,而这些挖苦,仅仅存在于某个阶级?
不。
他们是小丑。
我们绝大多数也是小丑。
不公的社会,才是更大的丑陋。
《卖身契》有一个非常犀利的讽刺。
精神病院评估病人是否能出院,就是给他一个苹果和100块,问病人,你选哪个?
正常人都知道,选100块。
结果病人很自然地选择了100块钱。
他正常了?
不。
他一把将钱塞到嘴里,狼吞虎咽,“好吃好吃”。
这说明什么?
大家意识到自己快要“疯了”。
但那又怎么样,你有不“疯”的权利吗?
在一个都是疯子的社会,当你“正常”了,恰恰才是“疯子”。
回到“打工人”。
不就是一群被社会异化的可怜人。
有人说,现在的社会蒸蒸日上,我们喜欢看更宏大的叙事——
但许冠文用草根叙事创造的票房冠军,不也是在突飞猛进的时代?
有人说,许冠文的喜剧太老派,早就过时了,被淘汰了。
Sir就更不同意了。
近十多年来内地最成功的喜剧,“疯狂”系列,很多人认为宁浩模仿了盖·里奇,但骨子里不也有着对底层共情的悲凉。
同样喜欢洗脑的大哥。
-不念历史还学人做贼
-刚入行要低调,懂不懂
△《摩登保镖》和《疯狂的石头》,同样的蠢贼盗宝
同样容易被洗脑的笨蛋。
△ 《半斤八两》和《疯狂的赛车》同样是被冷冻车冻成冰棍
一切,从草根出发。
不同的是。
许冠文所在的,是一个草根电影遍地开花的年代。
但今天的年轻人们,你有多久没有在国片国剧,看到一个理解贫穷,不把穷人当木偶、当怪物的普通人。
这种真空,或许才是真正的“打工人”梗在网络上自产自销,自娱自嘲的原因。
是谁忘了底层?
是谁忘了打工人?
今天,许多年轻人或许已经不知道许冠文是谁。
但他的故事,他的关怀,却总在以我们不曾察觉的形式复苏。
影视当然不是拯救世界的良药。
但。
起码别当遮丑、遮羞布吧。
就像“打工人”,当商家们为了逐利玩梗,当老板们为了逃避开始戏谑,当更上层者开始解读为“努力奋斗”。
它真正被消解的,是一代人的恨与真,爱与梦。
回到许冠文。
他的电影里有幽默,有尖锐。
但让Sir真正触动的,其实是一种温厚的情怀。
怎么说呢?
用文字太局限。
如果你从没看过他的电影,那Sir建议你听听他兄弟许冠杰为《半斤八两》写下的主题曲。
这是幽默,这是尖锐。
这是温厚的情怀。
半斤八两 - 许冠杰
我们这群打工仔
到处奔波简直是折磨肠胃
赚那么少钱,到月底怎么够用?
(少得可怜)
真是非常倒霉
最糟的是老板动不动就发威
总是在这里有事没事像狗一样对着我们吠
(汪汪汪)
... ...
我们这群打工仔
一辈子为钱做奴隶
那种辛苦可怜讲出来都吓死人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北野武术大师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