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泉畔
高芸
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山村，总共100多户人家。村子依山而建，虽称不上风景迷人，却也算山清水秀。村南村北各有一座大山，山上的翠柏终年葱郁。村东村西各有一条小河，每逢雨季，潺潺的河水就会绕过村子，一路欢歌，奔向远方。
村南头山脚下有一眼清泉，名曰“天赐泉”。泉眼旁边的石壁上嵌着一块残碑，正中间刻着“天赐泉”三个大字，石碑右侧还刻着一行小字，隐隐约约能分辨出 “大清康熙十八年仲夏”几个字。泉顶上方砌了一个石棚，泉眼下面凿有一个石坑，水坑边修了几级台阶，这样下雨时雨水就不会流到泉眼里，泉水流进石坑也能多停留一段时间，方便乡亲们随时舀水。泉水西边有一丛野酸枣，枝繁叶茂，每年秋天，红玛瑙般的酸枣就会缀满枝头。泉水东南侧是一个水塘，水塘里没有鱼虾，蝌蚪倒是很多。
天赐泉泉水清冽甘甜，四季长流。雨季泉水不会增加，旱季泉水也不会减少，就那样昼夜不停，汩汩流淌。听村里的老人说，自从有了这一眼泉，乡亲们再也不用走老远的路去外村挑水吃了。而且不论旱涝，泉水从未断流，这可是上天赐给全村人的福气呢。我想，这也许就是天赐泉名字的由来吧。打从我记事起，每日来泉边挑水的人总是络绎不绝。通往泉边的小路是村子里最热闹的一条路，扁担的咯吱声，水桶的吱悠声，响成一片，有时还会听到挑水人欢快的小曲或乡音浓重的吕剧，伴着叮叮咚咚的泉水声，形成了乡间独有的奏鸣曲。
天赐泉水量不大，接满一桶水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每逢过年过节或是农忙时候，大人们忙不过来就会打发家里的孩子挑着空桶去泉边排队接水，等水桶满了再回家叫人去挑。我小时候就经常被派去干这项差事。孩子们平时玩起来毛猴一样野得很，但在排队接水这件事上却都很守规矩，不论水桶的主人在不在泉边，谁都不会插队。水桶满了，若主人还没来挑，大家会自觉把接满水的桶提到一边放好，把下一只水桶按照顺序往前排，这在村里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如若有谁私自倒走了别人接的水，或是偷偷把自己的水桶往前挪就会遭到全村人的谴责。
孩子们在泉边排队等水的时光是轻松快乐的。人多时可以一起玩捉迷藏、老鹰抓小鸡、木头人等游戏，人少的时候可以跳绳、丢沙包、踢毽子，即使只有两个人也可以用小石块玩拾子儿或是石子棋。泉水旁边供人休息的石头上至今还保留着我们小时候玩石子棋刻下的棋盘，那清晰的纹路记录着我们小时候快乐的时光，也见证了孩子们在等水时养成的最朴素的规则意识。
后来，我们年岁渐长，男孩子开始帮着父母从泉边挑水，有些力气大的女孩子也渐渐加入了挑水的行列。我父亲兄弟三人，父亲排行老大，我自然也成了小一辈中的老大，三个弟弟都比我小六七岁。看着同龄的小伙伴都能帮家里挑水，我也跃跃欲试，可母亲总说我从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够硬实，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每次我提出挑水的要求，都会遭到母亲的拒绝。有一年夏天，在弟弟们的撺掇下，我和三个弟弟趁着大家午睡时偷偷挑着水桶来到泉边，等水接满一桶却怎么也提不到台阶上。后来大弟出主意把一桶水平均分到了两只水桶里，这样才勉强把两半桶水提上去。稍作休息，我们准备挑水回家。平时看别人挑水似乎很简单，扁担稳稳当当趴在肩膀上，两只水桶随着挑水人走路的节奏上下颤动，扁担咯吱咯吱唱，水桶晃晃悠悠荡，画面轻松和谐。可轮到我挑水却完全变了模样，扁担硌得肩膀生疼，水桶荡来荡去让我很难保持平衡。人家挑水是水桶跟着扁担上下颤动，我挑水是人跟着水桶左右晃荡，脚步踉踉跄跄，完全是一副醉汉走路的模样，狼狈至极。水挑到半路实在坚持不住了，只能把扁担一扔，水洒了一半。弟弟们看我确实挑不动了就试着两个人抬，也不知道是我们身高差距太大，还是步幅太不一致，水桶抬起来还是晃荡的厉害，走不了几步就要摔倒。中午的日头白花花的晃眼睛，烤得浑身火辣辣的难受，我又热又累，加上着急，满头满脸都是汗。弟弟们看着我狼狈的样子都很着急，只好跑回家去搬救兵，丢下我一个人在大太阳底下守着两半桶水。不一会，母亲来了，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对我的数落，无非就是说我长得枝枝俏俏干不了重活，腰软骨头嫩万一闪了腰可咋办。当时觉得委屈，现在想想，母亲的数落其实更多的是心疼。
第一次挑水狼狈收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独自去挑过水，除了像往常一样帮父母等水，更多时候是努力读书。我知道身体孱弱的自己帮家里干不了多少活，只能靠读书改变命运，帮父母减轻负担。后来我上了初中，一周回家一次，等水的机会渐渐少了。再后来我上了师范，一学期回家两三次，去泉边等水的机会就更少了。我师范毕业那年，村里安上了自来水，乡亲们不用去泉边挑水了，通往天赐泉的小路变得冷清起来，扁担和水桶也渐渐没了用武之地。只是村里的老人们喝惯了泉水，隔三差五还是会让孩子们去泉边取水泡茶。不过，取水的工具已不再是扁担和水桶，大都变成了电动车或摩托车，通往泉边的小路也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
2005年，村干部组织全村的村民种植果树，种得最多的是核桃树，天赐泉南边的一大片地都种上了核桃，我们村成了镇上的核桃种植示范园。靠近泉水的水塘旁边还修建了精品园，供核桃收购者前来参观、试吃、订购。天赐泉也渐渐改变了往日模样，泉水附近种植了绿化树，修建了凉亭，泉眼旁边的石堰变成了彩绘的影壁，影壁下面修建了花坛，春夏两季泉边鲜花怒放，蜂飞蝶舞，甚是好看。大片的核桃让村里人的生活越来越富裕，也让天赐泉恢复了昔日的热闹场景，只是来泉边的不再是挑水的村民，而是前来参观核桃园的客人。
2011年，在镇政府领导的大力支持与帮助下，村里举行了第一届核桃采摘节。开幕式就在天赐泉边举行，村里请来歌舞团助兴，镇上的领导和很多企业老板也参加了开幕式。那天，全村人像过节一样，唤回在外工作的孩子，一起见证家乡的变化。采摘节吸引了很多外地的游人，村里的停车场已装不下那么多的车辆，村干部只好疏导游客紧靠路边把车排成一条长龙。村里的老寿星一个劲的说：“一辈子了，没见过这么多的大车小辆！今天可真是开了眼啦，我这辈子没白活！”
如今，乡亲们生活越来越好，年轻人大都买房搬到城里去了，留守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村子变得安静了，天赐泉边又一次变得冷清起来。
山上的核桃树绿了又黄，天赐泉的泉水依旧日夜不停，汩汩流淌，叮咚，叮咚......
高芸，济南市最美乡村教师，济南市优秀班主任，章丘区教学能手，先后获得章丘区板书设计大赛一等奖，章丘区优质课一等奖，章丘素质大赛一等奖，现任章丘区人大代表，章丘区曹范中心小学教导主任，多篇文章在《未来教育家》、《山东青年报》、《新校园》、齐鲁壹点号、济南头条、中国教师报好老师公众号、智简课堂公众号发表，还获得山东省班主任优秀成果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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