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笔记:下棋的和看下棋的

城市笔记:下棋的和看下棋的

首页休闲益智乡村石子棋更新时间:2024-06-04

梁东方

天气终于暖和了,街角上除了修车的和修车的夫人补鞋的,又多了下棋的。下棋的像是春天发芽的植被,一夜之间就从地皮里冒了出来。与那些发芽的植被不一样的是,他们一冒出来就是成熟的,是衰老的。他们和长生不老差一点点,他们只是长老不衰,永葆老态。

下棋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男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戴着帽子穿着蓝色灰色的羽绒服,抽着烟,脸上的皱纹与脸皮之下耷拉下来的肌肉互相成就着。他们普遍都有硕大的眼袋和明显的双下巴、有干瘪的两腮或者虚胖的大肚子,似乎棱角分明的面孔与挺拔高昂的身板从来不曾在他们身上出现过,他们从来都是老人,是年复一年总会在每一年的春天开始固定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老人。

周围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汽车、行人、自行车、电动车络绎不绝,不时走过俊男靓女,他们好像完全置若罔闻,眼皮抬都不抬一下地只顾了看着棋盘上那些棋子。一马一炮已经对老帅形成了必*的包围,好在双相双士还能抵挡一阵;过河卒子在一次次轮回的抵挡中一步步靠近了对方的禁区,谁输谁赢的不确定性重新出现……

所有下棋和看下棋的老人都因为这种波云诡谲的局势而揪心、而兴致勃勃,伸长了脖子,像是战略家一样突然发出自己无可置疑的见解,引得其他的人纷纷以与之类似的语速和态度说出自己的观点。

这时候的看,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那种看,是只要能找到一个缝隙就再也不会挪开脚步地看。看得见就等于参与进去了,就会随着棋子的挪动而动脑筋,动脑筋之余还会说话,给下棋的人支招。

支招又有几种情况,一种是坚定地只支持一方,进攻另一方。为什么支持一方反对另一方,可能就只是从一开始觉着这一方顺眼,或者和自己刚开始所站的位置与角度有关。另外一种情况是两边都支持,两边也都反对,哪一方强了就支持哪一方,自己永远是胜利者,可以一直收获胜利的快乐。很少有人是一直支持弱势的一方的,支持半天最后很可能还是个输,弄得自己也跟着别扭,何必呢。

下棋可以支招,打牌是不能支招的,因为那不仅关系到牌的输赢还关系到钱的输赢。和打牌不一样,下棋就是下棋,其中很少有彩,也就是只论输赢不玩钱。人们都是来求胜利的,在智力较量中求胜利,在支招的过程中获得智力优越感,同时还消耗了时间,两全其美。

是啊,怎么消耗时间,这是个问题。一方面说人生短暂,一方面又感觉人生漫长,没有这种漫长的感觉,最后离开的时候就会有太多遗憾。所以预设的体验中,漫长的乏味就会充斥其间。这不是折磨而是拯救。即使在生存压力很大的城市里,到了这个岁数,消耗时间也会成为人生中的一个问题。冬天一直闷在屋子里消耗时间,太乏味了。从春天开始就可以这样户外消耗了,很多人凑在一起,熟不熟都会在你一言我一语里逐渐成为熟人,相声里那种因为支招而打架的事情其实不多,下棋的和的支招的都明白,这是大家不约而同的度过时间的方式而已,不那么较真。

下着棋、支着招,逐渐熟悉了以后,互相递一支烟,偶尔说上一句半句的其他什么话。如果双方都常常出现,总是相聚,便成了棋友。棋友至少是在年龄性别之外又有了一个属于精神世界的共同点,这个共同点让大家走近了,在不可能再有什么朋友的老年阶段里又好像有了新朋友一样。新朋友也是朋友,有朋友之间才会有的只在乎一起玩耍的兴致、不在乎其他的一切的忘我。

就连有没有退休金,退休金是多是少,在下棋和围观下棋的这帮人里基本上也是没有区别的。他们将象棋这种很可能就是源于地头休息的时候的石子棋的古老智力游戏,还原到了其最初的环境中,回归到了其初心本色。

人生本来没有什么其他的所谓压力,只有下棋是真的,别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上学就业求医住房之类纠缠了一辈子的事情,在这帮人这里都已经烟消云散,他们终于舍弃了或者说不得不舍弃了一切,真的就像在高高的山顶上、松树下下棋的神仙一样,超然于滚滚红尘之上了。至少在下棋和看下棋的这段时间里,真的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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