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同治年间,朝野对“小安子”其人,无人不晓,无人不恨。他本名叫安得海,是当时清宫的总管太监。
安得海与慈禧太后那拉氏关系极深。那拉氏能由宫女升为贵人,当上西宫,全仗安得海向咸丰皇帝进言。因此,他得到了那拉氏的特殊宠信,亲昵地称他“小安子”。
咸丰死后,年幼的同治皇帝载淳不能理事,由东西二宫太后垂帘听政,代摄国务。东宫慈安太后钮钴禄氏虽系正宫,但不常问政,朝中大权几乎归野心极大的那拉氏独揽。
主贵奴荣,安得海日渐显赫,成为宫中的实权人物。不仅平民百姓畏他如虎狼,就是王公大臣、皇亲贵戚也怕他三分。
东西二宫明和暗讧(hǒng),形成两派势力,安得海自然站在西宫一边,替那拉氏争权夺势,这就惹恼了东宫钮钴禄氏。
虽说载淳是那拉氏的亲生儿子贵为皇帝,权势赫赫的安得海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因此载淳也极恨他,有时气得拿起刀来剁纸人,说是“*小安子”。
同治十一年(1873年)正月,东西二宫为成年的载淳选了后妃,为准备大婚典礼,决定派人去南方监制一批湘绣“龙衣”。
安得海久居深宫,住腻了,极想利用这个机会到南方游乐一番,并趁机大捞一把。于是向那拉氏暗通关节,央求督造“龙衣”。
那拉氏也想派个心腹出去乘机结纳外臣,拢络兵权。但由于清室祖训:“内监不许私离京城四十里,违者由地方官就地正法。”她只得叫安得海“暗去暗归,不许张扬”。
阳春三月,安得海带着贴身太监陈德霖、张德禄及一批小太监和护兵,在通州漕河登舟启程,看两岸一派春色,十分开心。
然而,仅仅过了几天,安得海初临广袤(mào)之域的新鲜感觉就没有了,他又开始寂寞、烦躁起来,心想:不行乐,不发财又有啥意思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些投其所好的地方官员给他送来了乐趣。原来,他的行踪预先就被沿河两岸的地方官探到了。等他一到,大宗钱财和歌姬舞伎就送到船上。
安得海十分欣喜,大大夸赞送礼官员,立时在船上大摆酒宴,听歌赏舞,大闹起来。
这个头一开,更大的逢迎、更大的进献便蜂拥而至。有人竟挖空心思地给他赶制三艘龙舟,配上乐队,替他“壮行助威”,喜得安得海手舞足蹈。
安得海想:消息既已张扬,不如干脆大干一场。于是便在龙舟上高高挂起一面日月龙凤旗,穿上绣蟒,广招歌姬,轮番歌舞;勒令沿河各县强征民伕,交替给龙舟拉纤。
安得海还限令:凡龙舟所过,百里之内不许打鱼、行船;沿途各县,不论贫富,均按户派款缴上船来,名叫“补漏银”,违缴者,格*勿论。
这一日,龙舟缓缓地开进了山东德州。德州知府赵新恭恭敬敬地到岸边迎谒(yè)。
赵新被唤上船来赐见。只见安得海斜倚在逍遥软榻上,左手擎着翡翠烟壶,右手伸开两指不住地往鼻孔里抹。甲板上侍从林立,贴身太监陈德霖跪在一侧给他捶腿。
赵新请过安,等了好一阵,安得海理也不理,只是向他伸了伸手掌。赵新不解其意,只是发怔。陈德霖在一旁用手比了比,他才明白是要他先呈上礼单。
赵新赶紧从怀里取出一张银帖奉上说道:“区区菲仪不成敬意,请总管笑纳。”
安得海接过银帖一看,忽地从榻上跳起来,把银帖甩在甲板上,骂道:“其他州县的补漏银最少的也有二三千两,德州地广人多,竟只有二百两,你简直是在拿糖豆哄娃娃!给我克!”
“是!”陈德霖应声扑上去,一只手抓住赵新胸前的那串朝珠,另一只手劈劈啪啪就是几耳光,打得赵新眼发花,嘴流血,花翎子歪了,衣领子撤了。
安得海跺着脚喝令:“给你三天限期,交足白银五千两,少交一两,晚交一刻,误了钦定行程,就叫你猴崽子脑袋搬家!”
赵新回到府衙,又气又急。心想再逼迫老百姓吧,等于火上浇油,必出大乱;不派捐款吧,又惹不起安得海,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去找他的上司山东巡抚丁葆祯想办法。
赵新飞身上马,连夜急驰济南。赶到济南,天刚微明。他也不管早晚,立即闯进抚衙,请求谒见抚台大人。
赵新见了丁葆祯,犹如见了救星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安得海向他施展的淫威说了一遍。
丁葆祯为官正直,刚正不阿,在清代官场中,是难得的清官。他听到安得海出京扰害百姓,气得咬牙切齿,想狠狠惩治这条害人虫。
但是,安得海的特殊身分不容小视,一旦惹恼了他,别说二品顶戴花翎保不住,一家老小也有性命之忧。他用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书案,抑郁地退回了内宅。
晚间,丁葆祯独自来到河边徘徊、思索对策,忽然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重大疑问:安得海离京是不是奉有出京明旨?
丁葆祯回衙把赵新请到后堂问道:“贵府上船可曾看到圣旨?”赵新答道:“船舱中不曾见圣旨高悬。”丁葆祯拍掌道:“看来确无圣旨!若有圣旨岂能不焚香供奉?”
丁葆祯屏退左右,低低地吩咐赵新如此这般,照计行事。赵新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丁葆祯沉着地说:“你放心去干,一切由我承担!”
再说安得海三天不见赵新的影子,正要派人上岸去催,忽然发现下游有两只船在活动,便勃然大怒道:“快克!把狗杂种们锁来见我!”
左右正要行动,有人来禀报:“总管快看,还有几条船也跟着开来了。”安得海觉得有些不妙,急令手下人取出火枪刀矛,防备不测。
来船近了,安得海见头船上站着的是赵新,悬起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哈哈笑道:“赵知府送来的银两多,船是少不得的。”
赵新上了龙舟,供手笑道:“总管平安!”安得海不高兴地问:“银子备齐了吗?”赵新答道:“都已备齐,请总管过船点收。”安得海咆哮道:“给我抬过来!”
赵新转过头来挥手道:“上!”只见各船舱里跳出许多青布包头、手持钢刀的捕快,飕飕地跃上龙舟,将安得海等人团团围起来。
安得海惊叫“你们要干什么?”赵新答道:“总管包涵,抚台有令,请总管屈驾到济南一遭。”话音未落,两名捕快抖开锁链,当啷一声套在安得海的脖子上。同时陈德霖等几个心腹也被捉起来。
又刁又横的安得海脸气紫了,跺着脚大骂:“你们鳖羔子,敢劫钦差,还要不要脑袋?娃儿们,给我动手!”可是,小太监和护兵们个个体似筛糠,吓得缩成一团。
赵新吩咐扯掉日月龙凤旗,放走歌姬乐师,宣布纤夫们各归乡里,渔民们可以下河行船打鱼。百姓们一听无不喜笑颜开。
然而,在这忙乱之中,谁也没有想到安得海的一个贴身太监张德禄漏了网。原来,他被派上岸办事,看到安得海被捉,便走到别处雇了条船回京去报信。
安得海被投入牢狱后,他自恃有慈禧太后做靠山,指名要见丁葆祯,可是丁葆祯并不理他,也不提审。
丁葆祯抓了安得海,一直在想结果他的办法。想来想去他想到:慈禧和东宫不和,这次安得海出来不降明旨,一定是怕给东宫抓把柄,于是决定把这事报知东宫,借她的势力处置安得海。
怎么把消息送到东宫呢?丁葆祯想到军机大臣恭亲王奕诉是东宫的人,憎恨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安得海,便决定派人先去见他。
丁葆祯亲起奏章,交给自己最得力的亲随章四儿,吩咐:“火速进京,一定两天赶到,将奏折面呈恭亲王奕诉,请他暗送东宫。待御批一下,迅即返回。”
章四儿临行时,丁葆祯又一次嘱咐:“此事关系着我身家性命,黎民百姓祸福,只许办好,不许误事。”章四儿许以性命担保,说罢上马急驰而去。
章四儿离开济南后,丁葆祯在清查安得海一行时,才发现缺少太监张德禄,立时感到有如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头上。
丁葆祯即下令,在去京的水旱路上盘查张德禄。可是,两天过去了还没查到,他心急如焚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四儿能赶在张德禄前到京。
五、六天过去了,本来该回来的章四儿却杳无音信。夜阑人静,梆敲三鼓,丁葆祯秉烛独坐,打定主意,一旦事败,就全家自尽。
丁葆祯暗自思索着,正心神恍惚。忽然,赵新慌慌张张进来跪在地上道:“下官有失职守,特向抚台大人请罪。”
丁葆祯扶起赵新忙问缘故,原来赵新获知,他属下有个卡子上的班头得了张德禄的贿赂,偷偷把他放走了。
丁葆祯不住地捶胸顿足,气愤欲绝:“罢了!罢了!这般污吏坏了我的大事!”
丁葆祯送走赵新疾书了一首五言绝命书:“华厦千年朽,亭台卧狐鼬,不见人击埌,徒闻鬼啁啾。除尘寻利帚,错想借吴钩,归泉愧不已,未解众民忧!”
丁葆祯唤醒妻儿,正准备敦劝全家服毒一死,忽然室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不大会儿,进来一人,丁葆祯抬头一看,是四儿,他激动地揪住他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道:“懿旨带回么?”
“小人总算没辜负大人重托,东宫的懿旨已到,就请大人接旨。”章四儿说完,就跪了下去,从怀中取旨。
丁葆祯理理辫发,整整衣襟,跪接了懿旨,拜读道:“······着该省巡抚丁葆祯,立将安得海三犯拘捕,就地正法,不得宽纵,倘有违误,严惩不贷,钦此。”
丁葆祯站起来,连连说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然后,他便问四儿请旨经过。
章四儿讲了经过,最后说:“离京时,恭王爷告诉我,张德禄已经回宫,嘱咐小人快快回衙,不然恐怕生变······”
章四儿继续说:“小人出城时,全城各门增岗加哨,盘查极严,特别注意山东口音的人。因此小人不敢硬闯,就耽误了一天,托人打点官兵,才混出了城。”
丁葆祯犒赏了章四儿。天已放明,即时就偕同赵新升堂提审安得海一行。
披枷带锁的安得海、陈德霖一干人犯被押上堂来。在堂威声中,几个亲随吓得魂不附体,而安得海却怒冲冲斜视着丁葆祯。
丁葆祯冷笑一声道:“安得海,你可知罪?”连问数声,安得海一句不答,却回过头去阴阳怪气地与陈德霖一唱一和地威吓、揶揄丁葆祯。
气愤已极的赵新猛地一拍惊堂木,喝斥道:“安得海,你身犯数罪,还敢如此放肆!”安得海傲慢地答道:“你们摸摸脑袋,看看它还能长几天,你们抓钦差,该当何罪呀?”
丁葆祯道:“既是钦差,请问圣旨何在?”安得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但稍定之后,便含糊地说道:“我奉的乃是西太后的口谕。”
丁葆祯正颜厉色,历数了安得海罪行。接着宣布:“接东宫太后旨意,安得海、陈德霖按律当斩,就地正法!”
听到有东宫懿旨,安得海如遭五雷轰击,一下子坍塌下来,跪倒在丁葆祯面前,连连作揖哀求:“请大人饶恕小人过失,日后小人保证巡抚官运亨通。”
安得海说完,扭头看见陈德霖还站着,便喝道:“混帐东西,还不快给大人赔礼!”陈德霖马上跪下来。
丁葆祯威严凛冽,不理安得海的求饶,即时指令:安得海、陈德霖立即问斩,其余人当堂开释,各自回京。
丁葆祯刚宣布完,一名皂隶跑来报道:“启禀大人,西宫太后旨到,请大人接旨!”
突如其来的消息把安得海乐坏了。他明白,西宫旨意一定是救自己的,便一下子跳起来,疯狂地笑道:“姓丁的,看你能把爷爷怎么样!”
丁葆祯一惊之后,又镇定下来,吩咐皂隶:“去排好香案,我即刻出去接旨。”
安得海以为丁葆祯害怕了,越发嚣张起来,气势汹汹地逼近丁葆祯吼叫:“这回你吃不了该兜着走了!”
丁葆祯听了安得海的话,突然厉声命令:“把安、陈二犯从后门推出明正典刑。赵知府监斩。
丁葆祯的宣布使得安得海又趴在地下:“丁大人,······请你先接旨······再说,先······接旨······要紧。”
“拉出去!”丁葆祯大喝一声,提起朱笔勾了决,四名刽子手立即给安、陈二犯,插上招子,把他拖出去。
丁葆祯出堂接旨。果如所料,慈禧传旨是为救安得海,表面上说的是要丁葆祯即刻把安得海押解到京治罪。
丁葆祯听读了懿旨故作惊讶道:“下官遵照东太后旨意,已将安、陈两太监推出正法。”传旨太监气急败坏,急令丁葆祯火速派人将二犯追回来。
丁葆祯一面假意答应,一面拖延着时间,正说着赵新监斩安陈二犯完毕前来复命。传旨太监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搭拉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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