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介影像：局部成就全部的艺术

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绘画、雕塑、装置艺术、影像等各种艺术形式、艺术媒介被熔于一炉，惊艳了世界。在2022年的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我们有理由和信心期待着一次更为成熟的跨媒介艺术表达。跨媒介影像是综合性艺术，已然成为当代艺术对“存在的可能性”与“存在多样性”的重要表达路径。在此过程中，不同艺术门类之间原本泾渭分明的边界被有效地打破，彼此间在意义表达层面，既表现出一种离散的、相对独立甚至是蕴含一定冲突性的存在价值，又在表意层面，构成互为关联、互相成就、互为补充的合力作用。在这样兼有独立特质又相互倚托的结构关系中，影像作为一个积极的元素会起到重要作用。

独立性是影像原生的特征，在较长的时期内，影像始终以独立自主的形象构成艺术表达、不依赖其他元素的参与，其自身就可承担表意的功能，在声音纪录装置发明后，影像与声音元素杂糅构成了有声电影，有声电影使人类在感官上全方位地感知到视听带来的接近生理上的对于信息接收的较为完整的体验，这是影像和其他元素第一次杂糅。这个杂糅源于人们希望建立符合人类接收完整信息的生理习惯，这两个元素分别诉诸人类的看和听，看和听搭建起基本的媒介感知，这两个元素在属性上都是母体动作的“替代物” ，这样的“替代物”可以储存在某类人工的介质中，并为人类方便地使用。

长期以来在艺术创作中各种媒介之间的结合有一个习惯性的现象，就是保持长期以来形成的艺术门类范式，这个范式有演化形成的惯性思维，也有创作者在观念认知上保持媒介门类美学“纯净”的思维影响，长久以来形成了媒介语言老化的趋势。当代艺术基本的精神价值就是发现寻找新的语言叙述并构成新的话语体系，新的话语体系的建立必然是在改变已有的语言体系的基础上来实现的，这个改变是艺术家主观能动的结果，更是对固化观念革命的结果。

2013年10月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推出的小剧场话剧《燃烧的梵·高》也是运用跨媒介创作的方式，将影像和舞美装置、演员表演、灯光音响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演出场域，影像所参与的交待、烘托、叙事在某些时刻与演员的表演融合在一起，共同刻画梵·高欢乐与苦闷的内心世界。影像在剧中表现的进与退、分寸和尺度的把握恰到好处，这就是跨媒介艺术创作中影像应该起到什么作用及如何起到恰如其分作用的展现。

在艺术表达范畴内在场和不在场划分出了两大类型的媒介方式，在场是观者就在艺术发生或展示的现场，甚至观者参与到艺术作品生成的过程中，也是参与创作的一分子，观者看到的是无需中间媒介的表现，直面作品本身。不在场是观者通过某种方式或媒介看到听到艺术作品，体验到的是中间媒介表现的作品。无论在场和不在场，看和听是最基本的手段，人类的看和听无非是两种类型，看到物质实体和看到这个物质实体的图像；听到现场动作产生的声音和听到录制下来的介质中还原的这个动作的声音。实体表达与介质表达划分出两类表达方式的分类，比如具有现场性质的歌剧院、音乐厅、美术馆、展览空间演出或展览的作品等，这些是观者必须到现场才能观看或聆听到的艺术作品。还有一种是不用到现场也可以观赏的艺术类型，比如：电影、电视、音像制品、网络媒体呈现的图像和声音等等，这些是通过中间媒体来表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大表达方式形态之间互不相融、泾渭分明，在场和不在场不仅形成美学范式的区隔，还营造出各自严谨的语言规范。19世纪末才出现的电影从诞生那天起，纪录的本性塑造了它具有自动性和写实性的特征，其实这样的特征并没有规定或约束影像应该以构成什么类型的作品为己任，影像是中性的存在，只是当初使用影像的人们将其用在了创作戏剧性的故事或只是对生活进行忠实的纪录，这样的目的也就构成了影像的两个基本类型，纪录片和故事片，在电影诞生之初直至以后的几十年间似乎也就是天经地义的这两种形态。在我们的经验中，电影的观赏渠道也就限于影院和电视台的播出。

构成电影的基础材料就是影像,影像作为一种承载信息的介质，天然没有必须形成某类固定表达模式的使命，影像不仅构成电影，也可以和其他材料混搭在一起形成另一类作品，只是与其他材料组合在一起时，影像所承载的意义必然受到其他材料语言的制约和影响，在电影中影像承载了主要的信息表达，而在跨媒介艺术作品中则完全不同，影像在其中只是一类元素的存在而已，构建整体的跨媒介艺术作品是从作品整体意义出发，选择不同的材料在一定的空间、时间内，发现、创造不同材料语言的特性，并发挥出不同材料独特的语言质感，形成材料之间既独立又相互影响、相互成就的表意关系，在混合构建中散发出各自不同的语言信息和语言质感，这些具有冲突价值的语言在艺术家总体构思中形成了新的、拥有独特表现力和审美价值的跨媒介艺术作品。

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中五环升起一场，就是典型的跨媒介作品，其中影像元素和其他材料元素在一定的时间、空间糅合在一起形成跨媒介的艺术表达，这个段落先是由焰火落下形成的星星点点撒向地面，此时地面上布置的5万个舞美装置的LED灯泡亮起，似落下焰火的星星点点，这些星星点点接着向场地中心145 . 5米长、 22米宽的LED屏幕汇聚， LED屏幕中星星点点的影像将汇聚过来的LED亮点接力过来，形成屏幕中影像表现出的星星点点，影像的星星点点汇聚成奥林匹克的五环，此时覆盖在LED屏幕上的纱网中已经编织好奥运五环的LED像素灯泡亮起，此时观众的视觉心理感受仍然以为是地面铺设的LED屏幕中的影像的五环，其实此时LED屏幕中影像映现出的五环已经隐去，观众看到的已经是纱网上的装置五环了，当装置五环被威亚徐徐吊起时，就像影像五环自己从屏幕中飞出来一样。在这个表演单元中焰火、地面铺设的舞美固定点的LED灯泡、场地中心LED屏幕中的影像、纱网上已经编织好的LED像素灯泡四种材料在一定的时间过程进行了空间、视觉上的动作接力，空中飘落下的星星点点，落在场地上，并向场地中央汇聚，形成奥林匹克的五环，这个平铺在场地中央亮丽的五环再徐徐飘起，飞向空中。四种不同属性的材料在视觉变化过程中完美演绎了奥林匹克精神来到中国，在中国人心中形成完整的精神图式“奥运五环” 。在这个跨媒介段落，影像起到了承上启下，建立视觉感知、巩固心理认同的重要作用，影像和其他三种材料元素共同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视觉表意系统，这是其中任何单一材料元素都不能独立完成的跨媒介的表意。这种跨媒介表意系统的建立是实体材料和非实体材料影像在一个表意系统中共建叙述关系的结果。

在跨媒介艺术作品中，影像这一材料和其他具体的、实在的不同性质的材料混合搭配在一起，针对一个主题、一段表意过程作协调统一的表述，在其中呈现的美学特征和方式方法就不能仅仅从影像这单一角度来考虑，影像在跨媒介作品中的形态、内容、色彩、亮度、光比、运动、时长、时间节点、风格样式、互动性要在整个表意系统中有一个总体的构思，其中各个不同材料之间是互相牵绊、互相影响、互相补充、互相成就的，在跨媒介作品建构中关联性的搭建尤为重要，影像在其中只起到部分或局部的作用，如果影像在跨媒介艺术作品中起到百分之百表意的作用，那这肯定不是跨媒介艺术作品，而是在放电影。

（作者系北京电影学院美术学院副院长、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影像总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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