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下午6点左右,正是饭点,浦东绿地乐和城一家麻辣烫店里,外卖订单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刚下班的顾客推门而入。店老板廖浩一边接外卖订单,按照打出来的单子选菜,一边招呼店员“蔫儿了的蔬菜换掉”“小料再加点”。
廖浩皮肤黝黑,穿着T恤,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只有袖口处的皮肤比一般人的看起来更黑白分明。那是几天前,他和队友们在郑州救了6000多人的印记。
廖浩在浦东开了几家餐饮店,同时,他还是上海浦东三栖救援队的一名队员。
在辗转郑州、新乡等地,救援了6000多名被困群众,满负荷救援了7天后,廖浩和二十多名队员因为精疲力竭、设备也损坏大半回到了上海,他们是浦东乃至上海最早抵达河南救援的民间救援队。
在三栖救援队装备库,郑州战场上“负伤”归来的功臣摆在入口处等待修理:叶片断裂的马达挂机、绳索断裂的救生艇、仍然散发着酸臭味的救生衣、沾满泥泞的靴子……它们的主人,正讲述着他们的救援故事。
队长徐俊说话带点上海话口音,救灾期间通电话时,徐俊喜欢在句尾加一句“好吧”、时不时急躁地招呼身边人“慢点慢点”“你让他先过”。
眼前的徐俊皮肤黝黑、一米八的大高个看起来至少有200斤,句尾已经没有那句想要快点结束对话的“好吧”。
这次郑州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徐俊回答有很多,有一个经验被他特别提起。
第一天,抵达救援现场后,徐俊和队员立马开着救援艇冲进救援现场,将装载了食品的金杯车和越野车停在外围。按照计划,物资本来由第二批抵达现场的队友们带进去,但救援一整夜后,水位已经涨起来了,车辆进不去,队员们忙着救援也没时间出来拿物资。队员们饿了两天一夜。
没有食物补给的时间里,队员们都空着肚子救援,居民们想给他们点吃的作为感谢,结果自己家里也弹尽粮绝,只找出了几袋鸡爪。
靠着这几袋鸡爪,徐俊和队员们坚持了两天一夜,有次救援捞上来了一条鱼,却没法处理。队员们看着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望梅止渴。
“以后要么确保车辆也通行到救援现场里,要么把装备物资带上,”徐俊总结道。
廖浩就是预备送物资的第二批队员之一。
说起那天晚上,当时开车的廖浩依然后怕。
“当时天已经很晚了,道路两边一点灯光都没有,越往里开,水越深。刚开始水没过车底盘,然后没过车头,渐渐又没过我的坐垫,与引擎盖齐平,轮胎开始打滑,车子左右摇晃,像坐在船上。街道两旁都是漂浮的车辆,高压电线倒得乱七八糟。当时我们想不能再往里开了,我们刚来,地形不熟,也不知道倒在水里的高压线有没有断电,再往里开,不是触电就是抛锚。”
一车人决定往回走,两边都是车没法转弯掉头,越野车在水里倒行了一公里。
最后廖浩遇到了一个开大挂车的当地居民,借了他的车才把物资运了进去。
“当时要不是老乡愿意把车借给我们,兄弟们可能又要饿个一天一夜了,真的很感谢老乡,”河南人廖浩说道。
这是89年出生的廖浩第一次参加跨省别的大型救灾。廖浩当过兵,退伍后机缘巧合加入了三栖救援队,大大小小训练和演练没少参加过,但真到了救援现场,遇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突发。
“当时我们开着救援艇转移群众,一船大概4个人。刚出小区的时候,船下面的马达卷到了水底的衣服,船在水面上不停打转,那里水流还比较急。”
“当下心理有点害怕,因为船上还坐了个孩子,船打转的时候妈妈立马抱住了孩子。”
“好在我们接受过应急训练,立马拔掉救援艇的钥匙,停船把衣服拉出来,就好了。”
在郑州救援的几天,救援队员们每天会有大量时间泡在水中。前面几天在郑州中牟县,建材厂里化工品泄露,污染了水体;后几天在新乡,村庄旁边有个养殖场,死猪死羊泡在水中,红斑、湿疹,救援队员们的皮肤出了不同的程度。
这让新上场的队员们略有惊慌,救灾现场的老兵高航指导:“没事,上岸的时候用水冲洗下,回头涂个药膏就好了。”
高航是三栖救援队里唯一的专职救援队员,在国家救援队当了8年兵,参与过汶川地震、雅安地震等大型救援。
对于身经百战的高航看来,人、反而是救援中最难和最不可预测的部分。
“有该转移不想转移的,我们要劝服他们离开;有不用转移的非要转移,我们得跟他们解释救援的优先顺序。还有明明自己可以淌水出去的青壮年非要坐我们救生艇,我们不救就骂我们作秀,甚至朝我们扔东西。”
情绪疏导、劝导能力也是救援员们的必修课。
在灾难现场,永远不知道会碰上什么人,会碰上人性的哪一面。
有次,村民告诉救援队,“村里有个‘傻子’被困在家里,照顾他的亲戚在另一个村里过不来,”救援队去了他家,一打开门,臭气熏天,原来“他三天三夜没有人照顾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床上都是大便。”
有次,高航和队员遇到一个老头求救。原来老头和老伴被困,老头会游泳就先游出来找人救援,但因为在水里找不到方向,救援队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游了7小时。等队员们回去救老太太时,老太太在厂房里靠着栏杆睡着了。一同被救出来的还有老太太养的两只狗。
三栖救援队在郑州的几天,一位宾馆老板免费为队员们提供餐饮住宿。“不管我们几点救援回来,他都会给我们做上一桌热饭。我们不回来,他的厨师长就不能下班。白天我们在救援,他就把饭菜送到大坝上。”
还有给救援队员们一个个发糖吃的老奶奶、抱着队员们大哭的被救居民、请队员吃河南烩面的老乡、给救援队开回程高速免费通行证的郑州应急处……
“经历过大灾大难,看到等待救援的人,看到失去亲人的家庭,就不再是旁观者的心态。伤亡人数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在救援中遇到的活生生的生命和平凡人的生活,”廖浩说。
在装备库,徐俊一一介绍装备库里海陆空各种装备,可以抵御水底零下30℃的潜水救援服、用来消*的消毒器、可以承受两个成年人重量的专业救生衣,还有防爆盾、氧气瓶、安全帽、医疗用品……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专业救援设备,记者不禁想起其他出发前还在募集救生艇等物资的救援队。
徐俊从特种部队退役,创立三栖救援队之处就是要建立一支拥有地震、水域、高空等特种救援能力的队伍。
以这次河南救援为例,三栖救援队是为数不多可以夜航的救援队,夜里救援不仅要求有探照灯等专业设备,更重要的是队员有夜晚搜集技能,能够在夜里水面反射光的情况下,辨别障碍物。
救援期间还进行了一次空投。徐俊介绍:“大城市有摩天大楼,直升飞机可以直接停降,农村都是低矮平房,直升飞机停不了,只能悬停在半空中,由救援队员将物资扔投下去,空投难度更大。这样的空投,国内民间救援队很少操作过。”
“三栖和另一家长期合作的空中队伍合作完成空投,这不仅得益于三栖有接受过相关培训的队员、带好了烟雾弹等物资,并与空中队伍有合作的基础。”
在三栖救援队,每周会组织一次拉练,每个季度教官和新队员会去外地培训,这次参与救援的队员全都拿到了IRB搜救证书,都是R2及以上级别的教官。正是如此,三栖可以在灾情还很危险的时候前往灾区救援。徐俊介绍,有时候在救灾现场看到救援队等在外围,不是他们不救,是他们救不了。
“这几天我们可以看到有救援队员牺牲的消息,这样的悲剧很有可能不具备救援技能或者技能还熟练造成的。”徐俊说道。
在装备库,“这次去郑州花了多少钱?”记者问道。
“10万左右,”徐俊答道,“光是坏了的设备维修更换的费用就有好几万了。”
这10万全部由徐俊自掏腰包。
据悉,三栖救援队共有2个装备库,另一个更大、装备更多,而这个装备库里的装备大概要100万左右。
这个装备库位于周浦绿地乐和城,之所以设在这里,因为徐俊经营着这家商场。
除了绿地乐和城,徐俊还经营3家商场,位于奉贤等地。
徐俊告诉记者,在救援队成立前几年,费用基本由徐俊自己承担,第一年花销有150万,后来费用大概稳定在每年100万左右。
“主要是设备采买和人员培训的费用,以救援潜水员为例,公共救援队员的专业培训费在1-10万不等。”
这几年逐渐有了给企业做培训、消*的收入。“今年队里花销大概有八九十万,这些收入大概有五六十万,剩下三十万我自己补贴。”
采访时,徐俊时不时跟路过的人打招呼,“刚刚那是老杨,这次也去了郑州,负责后勤”、“这是老黄,是我们队的副队长,也是我们商场项目工程部的经理,商户装修都得他签字”,一会儿,一个人过来问徐俊新版队服的样式有没有确定,“那是商场经营部的经理”,徐俊介绍。
在国内,救援队员买不了保险一直是个困境,保险公司以“明知有危险,还去危险现场的行为不予理赔”、“可以定制特殊险种,但是很难以个人名义订制,需要提供法人章”等理由拒绝为救援队员提供保险。
徐俊给救援队员买保险时同样碰了壁,先后谈了7家,最终以徐俊公司整体购买对方保险为条件,才为救援队员定制了“救援险”,保额80万,保费550元每人。
“为什么想要做救援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廖浩说起了部队当兵时的一次救火经历。
“有一次山上着火了,山下就是军事基地,有燃料库,形势非常紧急,消防车没法上山,只能靠我们用铁锹用灭火器灭火。当时我们好多战友都烧伤了,我的眉毛头发也都烧没了。”
这次救援在廖浩的心里埋下了种子。
从部队退役后,廖浩回到学校继续读书,毕业后在学校对面的商场里开了一家餐馆。
这个商场就是绿地乐和城。
在绿地乐和城,廖浩认识了不少三栖救援队队员,慢慢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在成为4家商场的老板之前,徐俊在特警队做突击队员;去企业做过保安主管,凭借“收不到的物业管理费我去收,做不出来的运营招商我去做”,成为优秀管理干部;后来和几个朋友一起创业,逐渐创立了现在的企业。
做救援是在事业稳定以后。“以前做的是特种兵,觉得学到的一身本领不能浪费,所以事业稳定后就去加入了救援队。”
高航在国家救援队做了八年,中间做了几年生意后,又回来做救援。
作为一名专职救援队员,高航不是在去救人的路上就是在去给消防队做培训的路上,无论哪项工作,都是全国各地跑,“老婆孩子爸妈都在老家南通,我已经半年没回过家了。”
即使儿子是专职救援队员,高航每次去救援,父亲仍然提心吊胆。这次作为最早抵达救援现场的队员,高航一度因当地停电无信号、手机进水与家人失联,急得老父亲到处寻人,电话甚至打到了前队友那里。
专职做救援队员,父亲并不同意,但只对高航说:“既然你要做,我们不反对,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高航出身农村,父母都是种地的,庄稼汉没教儿子啥大道理,只教了善良的道理,“我爸从小教导我能帮的人就尽量一定要帮他。”
高航觉得这是自己救援情结的来源。“我的爱好就是这个,想把这个当做事业,有时候我觉得可能是给上辈子还债吧。”
此次三栖救援队共25人参与救援,大部分为退伍军人。在25人中,有的是自己开店做生意,有的是公司员工。在徐俊返回上海的前一天,已经有一半队员提前返沪,为了赶上周一上班日。
来源: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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