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通常照耀在大厂的头几号人物,鹿可想要聚焦于科技类公司的前100号员工,他们经历了创业,经历了财富,他们的思考是什么?他们现在又是怎么样在生活?
本篇文章的主人公:小熊,男,四川人,人人网和快手的早期员工。
小熊,2009年毕业,08-12年在人人网,经历了人人网快速增长阶段和上市的辉煌时刻;12-15年在微爱创业;15年3月加入快手,见证了快手数十倍的增长。22年年初辞职,趁着孩子上学前带家人环游中国,也在积蓄能量,迈入人生的第二阶段。
Part 01 从人人到快手,见证两家大厂的崛起和全盛鹿可:请问您是哪一年加入快手的?那时候快手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小熊:我是15年初加入的,那时候我的工号是36,全公司大概也就近30个员工。还记得当时程一笑跟我说公司里全是工程师,我还有点惊讶,想着怎么也得有几个美术、产品,进去了才发现真全是技术。
可以说,快手的基因里确实非常崇尚技术。大概到了15年年底,快手人渐渐变多,才开始有了其他岗位。
鹿可:您的资料显示,您之前是在人人网,之后去了一家小型创业公司叫微爱。您当时为什么会离开高速发展的人人,而选择参与创业呢?
小熊:我是08年没毕业就在人人网实习,之后在09年正式加入,那时我还是前50号员工吧,然后在12年离职。
客观原因是,人人其实在上市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一方面人人网错过了PC端到移动端这个战略转型的时机;另一方面是老板专注资本运作而非治理;还有一方面是价值观问题,比如之前为了打击开心网而搞了个山寨开心网。总之,老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
主观原因是,我当时升得有点快,我在人人第一年已经在带团队了,过早走入了管理岗。每天都很忙,各种需求各种会,已经很少写代码了。我那时已经感觉很不对,再这样就和技术脱节了,因此决定离开。
正好那时,有一位技术大牛朋友邀请我一起创业。那时我刚毕业没多久,技术基底还很薄弱,想在一线多锻炼锻炼,还非常希望能和大牛多学习,就去了。
鹿可:据我所知,您和快手结缘的时间其实很早,是这样么?
小熊:是的。11年我还在人人时,一笑就找到我了,当时快手还只是一个用来分享至微博的工具,但据说已经获得了百万用户。之后快手很快发现用户之间有互相分享的需求,需要做起社区板块,我就帮着一起做社区端,之后就是跟着朋友一起创业了,直到15年时才正式加入。
有人说,如果我能早点进快手,手上的股票什么的会更多一些。但我并不后悔,在人生的早期阶段个人成长是最重要的,而在微爱我的能力真的成长很快,这个是会让我长期受益的事情。
鹿可:从您的描述,我感觉您是一个很长期主义的人,很注重成长。
小熊:哈哈,可以这么说吧。之前很多人还觉得早早走入管理岗是好事,但我感到非常心虚,觉得青春虚耗了。如果我到60岁退休的话,那么我还得工作30多年,这30多年里我能做什么呢?
若不在一线吃苦力,把自己的技术能力磨炼起来,我真的很可能到30多岁就失业了。建立个人核心竞争力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鹿可:您作为一个早期的快手员工,从您的视角来看,快手能成长起来的原因是什么?
小熊:我个人认为是吃了两个红利。
第一个是国家给的基础设施建设红利,它促成3G到4G的网络提速和智能机的普及。另一个是算法的早期红利,让我们从众多竞品中脱颖而出,这和做算法出身的宿华关系很大。他在加入快手后,推荐算法直接促成了快手的飞速发展。
鹿可:无论是草创、早期飞跃和鼎盛时期的互联网企业,您都经历过。尤其是这么多年在快手,陪伴着快手从创业成长为巨头,这个经历是很少有的。如今回顾过去,您觉得您最终“踩中”快手,并且能够坚持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小熊:很诚实地告诉你,其实是运气。当时在15年时选择的契机其实很简单,正如刚才所说,我喜欢能磨炼技术的创业公司,正好他们那时遇到了技术问题,这激发了我的斗志,加上之前在快手有很多认识的人,就顺理成章去了。
至于坚持嘛,我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能力特别强的人,因此我就提高自己的忠诚度,作为对公司的回报。你看我工作十多年,其实只跳槽了两次,每家公司都尽力待到了不能再继续的时候。
另一方面,我也充分感知,在快手的工作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跟你说一个印象特别深刻的例子,某天我在工作时,刷到了一个内容十分简单的短视频,几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在儿童乐园里玩娱乐设施,笑得特别开心。
站在内容的角度看,这个视频内容很普通甚至有点无聊。但看到他们用快手记录着那么开心的时刻,作为参与提供这个拍摄工具的人来说,我那一刻也特别开心,感觉到了一种幸福感。
我对这件事的感触不止于此。我很喜欢读历史,尤其喜欢那些宏大事件,比如大禹治水,比如贞观之治什么的。你会发现,历史能记录的、人们能记住的,只是其中最顶尖的那么几个人,而这些人通常都是帝王将相,那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呢?没人关注他们的声音。
进入了互联网时代,出现了论坛、贴吧,之后有了微博,但掌握话语权的也还是社会精英,比如明星、网红,普通人发的内容是没人看的。真正的草根数量非常庞大,却极其沉默。
快手的出现,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上,第一个让底层的人民都能被记录都能发声的一个工具,他们自此能够远距离交流,相互点赞、鼓励,成为一股让精英们无法忽视的力量。
为这样的公司工作,真的让我觉得非常有意义。草根们真的真的沉默太久太久了,我自己就是农村出来的,特别能明白这种沉默。
Part 02 离开,当价值感危机遇上窗口期鹿可:很能感受到您对快手这家公司的认同。短视频行业其实还在上升期,您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休息呢?
小熊:首先是我已经碰到了职级上的天花板了,也自觉没有再往上升的能力。另一方面,如今我感觉工作的成就感没那么强了,有点像当年在人人网的状态,每天就开会,接需求,派活儿。
有时甚至觉得,如果我一两个月没上班,其实对公司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我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呢?这有点像价值感危机。
除此之外,我还迎来了一个非常好的窗口期。如果一个人想放下工作出去玩的话,退休前只有两个窗口期。第一个是还没孩子,或者孩子还没上学时。要上学了,就得接送、照顾、监督什么的,家长走不了。第二个则是孩子大学毕业后到孩子生孩子之前。
现在我孩子明年9月份才上幼儿园,就正好赶上了第一个窗口期,因此就想着抓紧时机,带着家人多出来玩玩、转转。
北海冠头岭
鹿可:就这么离开了,意味着把之前的积累都放弃了,您会不会有些犹豫?促成您下决心的是什么因素呢?
小熊:犹豫肯定是有的。我之前问过一些出去玩的人,什么年龄段的都有,答案都是一样的,就是刚开始玩的几个月会很新鲜,但一直玩就很无聊了。但我就特想尝试一下没体验过的新生活,跟老婆商量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
触发因素是我身体出了一点问题,一些因忙碌、久坐导致的疾病冒出来了,确实感觉到再这么工作下去不行的,必须得做出点改变,最后就决定去了。
鹿可:那您现在已经玩了多久了,都去了哪里?有没有哪些地方和您想象中不太一样的?
小熊:距离离职至今已经两三个月了,全家人按计划是在广东、广西、海南这几个地方出游,在这些地方感受不一样的天气、环境和生活,我们玩得都很开心。其中广州和广西北海感觉最好,前者待了一个月,后者待了两个星期。
涠洲岛街景
其中不太符合预期的是,当时计划了旅行中要做很多事情,可是实际去玩的时候,发现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孩子,属于自己的时间很少。甚至我要自己去玩,还得给老婆请个假。
Part 03 足球和钓鱼,打猎与竞技的乐趣鹿可:您游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请问现在有出现“无聊”的感觉吗?
小熊:目前来看,我还没有玩到无聊,我会一直找事情给自己做。我到哪里都会找人踢球,比如在北海就有一个前人人网的同事,他就拉我进了一个本地的足球圈子。而在广州这样“举目无亲”的城市,就会通过贴吧等等找球踢。
鹿可: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踢球的?您为何喜欢踢足球?
小熊:我开始踢球非常晚,大概20岁左右,上了大学之后学校才有踢球的条件。
足球的乐趣嘛,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竞争。虽然只是在争夺一个球,但是考验着参与者的灵活、配合、热血、爆发力等等,特别是进球后,我甚至会大吼起来,感到心里特别舒服、特别放松和解压。
我之前在北京时进入了一些足球圈子,里面做什么的都有,但还是以各个大厂的员工为主。大家虽然工作都很忙,但对于足球都很有热情,尤其是每个队伍的那个队长的角色,都特愿意无私地为团队做奉献。我们一起都踢了十多年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能在工作之外有这样一些伙伴,是很幸福的事情。
踢球时的一幕
鹿可:那您会刻意地去训练您的球技么?
小熊:哈哈,基本没有,都是以赛代练,在被骂中慢慢摸索,慢慢成长。
球场上大家会相互指出对方的错误,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在工作中我们必须变得很圆滑,可是球场上人和人的关系就很纯粹,多听一些逆耳之言,能让自己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保持警惕。
鹿可:您还喜欢钓鱼。足球和钓鱼看起来是一动一静,您是如何切换的?
小熊:足球和钓鱼其实共性远大于差异,都是打猎的模拟。足球场上,相互配合击*猎物,江河湖海边,静静等待猎物上钩,都是在和自然搏斗,这是刻在男性基因里的乐趣追求。所以你也可以观察到,这两项运动其实爱好者都以男性居多。
鹿可:在一般人的眼中,钓鱼就是找个地方把钓竿抛下去,坐那里等着,这里面的乐趣和技巧体现在哪里呢?
小熊:钓鱼学问其实很多。首先是流派,一个是野钓,就是找个环境优美的地方等鱼上钩,适合喜欢自然的。进阶版是黑坑,有人会包地、挖鱼塘、买鱼放进来,然后开始收门票,最后还会按一定价格回收鱼。
位于北京海淀的“黑坑”
买门票来钓鱼的人,当然就想着把门票的价值钓回来,但塘里的鱼是有限的,你多钓一条人家就少一条,相当于人和人直接进行PK。这种模式我之前在北京时玩得最多,一旦赔钱,就会产生饥渴感,然后更想去玩,更想去提高自己。
比如研究鱼饵的制作。鲤鱼喜欢有甜味的饵,鲫鱼则喜欢带腥味的饵,生活在水的底层的鲶鱼则喜欢酸臭的饵。针对不同的鱼得配不同的饵,甚至有时还得放点小药,像做饭一样,要对饵有调制和把握。
鹿可:在您看来,喜欢钓鱼的和喜欢足球的人群,除了都以男性为主以外,还有什么异同点呢?
小熊:足球作为竞技运动,参与者一般更年轻、身体更好,钓鱼者则更考验人的经济基础。
钓鱼最重要的装备其实不是钓竿啊饵啊,而是车,能钓鱼的地方一般都比较难去,还得装着不少装备,没车走不了。另一方面,钓鱼花的时间很长,人得不为生活奔波才有时间和闲情逸致去钓鱼。
满载而归
鹿可:您觉得这两个爱好有没有对您的生活或个人产生什么影响呢?
小熊:哈哈,最直接的,都让我生活变得更丰富了。另外,不躺在家里刷手机,而是去绿茵场、去野外,锻炼身体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除此之外,足球刚才说了,团队合作中的相互交流、相互批评,能让人不断进步,不拘泥于社会地位给人的虚幻中。而钓鱼则需要四五个小时乃至更长地全神贯注看着水面,连手机都不看、厕所都不去,对于培养耐心、培养专注力是很有益的。
Part 04 清醒和谦虚,迈入人生第二阶段鹿可:这种游玩的状态,请问您准备保持多久呢?有考虑过之后做什么吗?
小熊:目前计划是明年9月孩子上学前再回北京,此前会继续游玩。国是出不了了,接下来会计划去云贵川。之后做什么嘛,说实话,目前还没想这么远。
鹿可:有一点好奇的是,您在快手有着比较辉煌的一段经历,这会让您迷茫接下来要做什么么?您会去创业吗?
小熊:迷茫倒不太会,但我确实觉得会对心态影响比较大。比如说要不要回到气候不太喜欢的北京,比如如果重新开始工作,不太容易找到薪酬类似的或成就感类似的岗位了,这些都会让我感觉没意思。
不过,我是不会自己创业的,我虽然参加了好几个创业公司,但我自认没有做创始人的能力,也不喜欢非常重大的责任压在肩上,二三把手可能更适合我。
因此目前来看吧,未来也许我会选择去做一些有挑战,但挑战不像创业那么大的事情,比如跨行干一些或研究一些自己没做过的事。其实我个人的优势不在于技术,而是综合能力,比如人际沟通,比如对新事物的研究和理解判断,这些能力希望能在接下来的职业生涯中发挥出来。
鹿可:和您谈了这么久,感觉您对自我有很清醒、很谦逊的认知,这是一个当下很少见的优点。您的这个清醒和谦逊是怎么来的呢?
小熊:可能是因为小的时候比较自卑吧,家里比较贫困,然后成绩也不拔尖,我是后来走到工作岗位上,发现自己还有一点作用,获得了一些成就,自信心才慢慢建立起来的。但说实话,不那么自信其实是好事,能让人避免故步自封、眼高手低,持续脚踏实地,走得更加遥远。
鹿可:在这段休息的时间,您对过去的职业生涯也好,生活方式也好,会有一些新的看法和总结吗?
小熊:怎么说呢,我对当前的一切还都是非常满意的。能赶上互联网的快车,能达到现在的生活水准,其实都远远超过我过去的预期。
我感觉我的人生是分两个阶段的,第一个阶段是求学就业,养家糊口、买房买车等等,如今我已经正式走过了,来到了第二阶段。
在第二阶段,我可能会更倾向于去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比如做的事有没有挑战、有没有价值、能不能帮到别人等等。
广东茂名海滩上熊熊燃烧的篝火
鹿可:深有感触。您之前写过一篇有关私行的文章,结果让我们同事都非常惊讶,一位工程师竟然能对专业外内容研究得如此深入。
小熊:可能是因为我做了多年工程师养成的习惯,出了故障要去查,每个环节、每个细节都必须知道得清清楚楚,问题才能解决。
比如之前为了了解私行,我就去学习研读它们的财报,然后和熟悉这个领域的朋友一起交流,一步步建立认知。
接触到的私行是什么?到底能帮助我做什么?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坑?
过去我做技术,可能看问题会更偏技术,更微观。而如今我意识到自己的视野需要更宏观一些,不仅关注技术,还需要了解行业。我现在轮流去了解新能源、教育、医疗、消费等等行业,希望去了解这些行业的业务如何,怎样挣钱,估值又如何。
总之,如果有未知领域摆在我面前,我是非常不踏实的。尤其有关财富管理的事情,我的钱到哪去了,它是什么玩法,如何增值,对手是谁等等,都和我利益相关,马虎不得。提升投资能力,也算是我目前正在钻研的领域吧。
鹿可:我们也发现,在进入了新的财富阶段后,许多人在面对财富的认知的更新,或是实操方面的研究,都不太愿意表现出来。而您这样的开放心态和分享精神就很特别,请问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小熊:对我来说,钻研和分享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嘛,我自己弄清楚了知识,分享出来还能获得别人的认可,这是很大的成就感。比如我之前在快手时,就写了好多的技术类文章无偿分享,现在还能搜得到。不过也是因为太爱分享了,碰到了一些借钱的case,所以未来可能会低调一点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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