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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十里,洋洋洒洒,从永兴县公门前一直铺到了将军府。
道旁百姓围观之余,议论纷纷。
“这卿令仪真是好福气啊!大梁战神的女儿,娘亲战死,又被永兴县公收养。到了年纪,更是有陛下亲自指婚!瞧瞧这排场,都快赶上郡主了!”
“好什么,她今日要嫁的可是成炀,出了名的天煞孤星!谁不知道,他父兄死了个干净,生母卧病多年,唯一的一个嫂嫂还盲了眼睛!”
“听说这成炀相貌丑陋,行事粗野,不仅养了通房许多,还有个三岁的女儿呢!”
“且等着吧,这卿姑娘迟早也要被成炀克死!”
“……”
喜轿内,卿令仪听着都快哭了。
这话说得,世上果然还是坏人多。
前些时日,她才听闻,成炀平定了西南之乱,官拜右卫大将军,兼兵部尚书,人称朝中“第四丞相”,更被奉为大梁第一悍将。
可是有关他行事乖张、阴晴不定的传闻,她也不是没听说过。
那日,陛下的圣旨送入永兴县公府上。
她闻讯赶去接旨,老远听见左宣大发雷霆:“成家那就是个虎狼窝,陛下这是为了朝局,将令仪往火坑里推!他怎么对得起言妹!”
卿令仪心生感动,左县公莫不是要为了她抗旨?
却也不知传旨的宫人低声说了什么,左宣的火气竟然消退了。
等卿令仪进门,左宣疲惫道:“还剩几个月,好好筹备婚事吧。”
那瞬间,卿令仪感觉天都塌了。
这几个月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一想到将来……
不,都不知道有没有将来。
卿令仪悲伤极了,不知不觉,一张脸上便布满了泪水。
花轿依着吉时,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周遭意外地冷清,连个喜娘都没有。
卿令仪擦着眼泪,没明白什么情况。
大红方巾底下忽地看见一双乌皮靴,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
头顶传来男子嗓音,公事公办的语气:“我是将军府的管家,也是将军副将,名叫吴量。夫人,请随我来。”
卿令仪懵懵地,跟着他一路进入洞房。
光线昏暗,静谧之中,吴量再度开口:“夫人,战场凶险,将军身受重伤,此时正昏迷不醒。故而婚事一切从简,还望夫人见谅。”
卿令仪怔了一怔。
这她倒从没听说。
又听吴量嘱咐:“此事对外秘而不宣,还望夫人一同保密。”
秘而不宣……
那陛下知道吗?他是因此,才将她嫁进来的吗?
思绪纷纷,卿令仪缓慢点头。
“属下先行告退,夫人若有需要,随时叫我。”
吴量完成任务,先行离去。
卿令仪又安静站了会儿,接着,慢慢地取下了头上的红绸。
屋子宽敞雅致,窗户只留了条细缝透气,日光照不进来,便显得阴沉沉的。
因着新婚,屋内挂起了红绸,喜气洋洋的,厅里也点了大红喜烛,此时燃得正好。
往左边去是卧室,卿令仪鼓起勇气,提步缓缓靠近喜床。
出嫁前夕,她鼓起勇气询问左县公,传旨的宫人究竟说了什么?
左宣道:“这场婚约并不仅是陛下的意思。你的娘亲过去曾与陛下说起,若实在有一天你要成亲,天底下的人她都看不入眼,唯有一个成炀。她的意愿,陛下与我奉为圭臬。”
此时此刻,成炀仰面躺在喜床之上,宽肩长颈,窄腰精壮,肌理劲痩线条流畅。
与外界传言不同,成炀并不丑陋,反而有一张极为英俊的脸庞,面骨硬朗,颌线如削,唯一的缺陷是一道伤疤,自左边眉间贯穿,延伸至眼睑下方,极为狰狞。
卿令仪注视了许久,神情有些凝重。
这道伤,是为了救她。
那时卿令仪八岁,已是能记事的年纪。
卿言军功卓越,世无其二,以女子之身高居大将军之位,人称大梁战神,连陛下都对她礼让三分。
如此招来不少的嫉恨,那些人在卿言那儿占不到便宜,便将心思动到了卿令仪的身上。
卿言将女儿保护得是很好,但总有疏漏的时候。
那天,卿令仪在城外遭遇刺*,侍卫随从掩护着她,却也抵挡不了多久。
她趁乱逃跑,却被歹人发现,横刀追来。
刀刃迫近之际,卿令仪被人拦腰一把抱起,天旋地转之间血腥味浓重,她靠进温暖的怀抱中,听到强劲规律的心跳声。
她转动脑袋,那歹人已被一剑封喉。
救下她的,正是成炀。
那年他十八岁,保了她安然无虞,左眼上却被刀刃砍伤,鲜血横流。
卿令仪又是害怕,又是愧疚,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成炀随意包扎了伤口,见她哭成这样,未免好笑。
他走过来,捏了下她的脸颊,笑着逗她:“这么感激,长大了嫁给我啊。”
没成想一语成谶。
也不知道娘亲是不是从那时起,对成炀高看一眼呢?
刀疤很深,过去这么些年了,仍是如此醒目骇人,如同重重刻上去一般。
卿令仪看着这疤痕,轻声呢喃:“既是娘亲之意……”
天色渐渐暗了。
婚事忙了一整天,卿令仪早已是又困又累,却不敢睡到床上。
和成炀同床共枕……真是想都不敢想。
好在西面窗下靠墙摆着一张梨花榻,正对着还有松柏木雕花顶箱柜,里边累放着被褥,卿令仪抱了一床下来。
她摘了凤冠之类的繁复装饰,脱去外袍,在榻上睡下,阖了眸,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卿令仪不知道,她睡熟之后,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成炀撑起身,在床上盘腿坐着,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白色寝衣侧襟松散开了,他没管,露出胸膛的肌肉饱满明晰。
烛光熠熠,被床边挂着的喜庆红绸遮挡,成炀的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唯独那双眼睛精准、悍利,如同蛰伏的猛兽一般,望向梨花榻。
许久,他忽地动了,下了床,要去窗前。
他才醒来,没什么力气,走得慢,刚到一半,倏然听到有人敲门。
“咚,咚。”
第2章
梨花榻上毫无动静。
成炀停下来,开始系侧襟的带子,缓声开口:“进。”
吴量欣喜万分,急急推门而入:“将军,您醒了!”
他险些被门槛绊得摔跤,勉强站稳了,又是讶异:“您是怎么醒的?”
成炀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他身中奇毒,许多年了,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大夫都说没办法,大罗神仙来了都没办法,除非有奇迹。
他不信邪。
然而这几个月毒性见凶,他强撑着平定了西南之乱,回朝路上便开始昏迷。
今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醒了过来。
难不成还真有奇迹?
成炀终于系好了带子,继续往梨花榻走去。
吴量会意,解释说道:“陛下指婚,将卿大将军的女儿卿令仪嫁了过来。”
成炀冷冷:“无能。”
他有大业未成,压根没想过娶妻。
这才昏迷多久,他们就给他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他面露不耐之色,直到在榻前站定。
榻上女子容光绝世,明艳到摄人心魄,却媚而不妖,娇俏灵越。
见到她脸上泪痕,成炀忽地记起来了,这是那个小哭包。
当年遇刺,受伤的明明是他,她却哭得最凶。
才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她正侧身朝里睡着,被子拉到了下颌,掖得很实,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看着似乎在害怕,也不知道怕什么。
吴量还在愧疚:“若您实在不愿……”
“也罢。”
成炀打断他,“她长得好,配做我的妻。”
“噼啪”的一声,喜烛突然爆了个烛花,火光一阵跳动。
吴量沉默须臾,说起正事:“将军,这些时日,属下一直对外隐瞒您昏迷一事,如今您醒来,许多事便可以开始做了。”
成炀“嗯”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梨花榻上:“我醒来这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一切如常,你继续当作我还昏迷,同时悄悄地放点我出事的消息出去。先抓几个人出来。”
“是。”
吴量正要退下,接着想起什么:“将军。”
“说。”
吴量试探性地问:“夫人初来乍到,赵姨娘断然容不下。是不是该护着点?”
成炀忽地笑了:“夫人?”
看见他笑,吴量心里有点慌。
跟着成炀多年,他知道这位主素来不爱笑。每次他一笑,就指定没什么好事。要么是*人,要么是害人。
“她是皇帝派来监视我的,”成炀收回视线,还是个笑面,话语却无情,“迟早得死,受点折磨又如何。”
·
卿令仪对此一概不知。
她做了个好梦,梦里成炀醒了,笑有几分揶揄地喊她的小名:“嗯嗯?”
她红着脸解释:“娘亲给我取的……”
一夜安睡。
翌日,卿令仪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要去给长辈请安。
因为成炀的特殊原因,她的梳妆台设在侧边的隔间。
陪嫁来的贴身侍女碧微很替她打抱不平:“这么大的屋子,姑娘却得在这儿梳妆。”
卿令仪不能说真实的缘由,随口道:“嫁人了嘛,日子怎么可能还那么舒服。”
她又提醒:“以后不能喊姑娘了,得叫夫人。”
碧微扁嘴:“好叭。”
二人出了院子,见一个女子往这边来,气质如兰,弱骨纤形,正搭着侍女的手臂,走得并不快。
卿令仪思绪流转。
成炀的二哥成煜,娶了婺川沈家的女儿。
二人伉俪情深,有一个儿子。
六年前,成煜殒国,沈氏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哭坏了眼睛。
想来这位便是沈氏了。
她已走到近前,杏眼清润却没什么神采,正辨认着人。
卿令仪主动往前一步:“嫂嫂。”
她的声音甜软,有如清风拂面。沈氏听着舒心,向她回了个盈盈的笑脸,问道:“弟妹这是要去哪儿?”
卿令仪乖巧回答:“我要去给母亲请安。”
沈氏温声:“母亲抱病,这会儿定还睡着。弟妹不妨同我一起去翠玉院吧。”
“翠玉院?”
“赵姨娘住在那儿,我去瞧瞧她。”
卿令仪是知道的,成炀的父亲除了正妻薛氏,还有个小妾,姓赵。
这么早,还特意先往正院来,仔细想想,沈氏这是念在卿令仪是新婚,特意过来提点帮携的。
卿令仪十分感动,应下来:“我与嫂嫂同去。”
一路穿花拂柳,沈氏款款说来:“成家世代从武,子子孙孙,都上了战场。老将军、大哥、煜郎……如今成家除了三爷,便只有一帮女眷孩童。母亲连日病着,大嫂过世已有两年,我又没什么手段,赵姨娘便代为管家。”
其实这些卿令仪知道,但还是耐心听着。
“赵姨娘十五岁时,父母在战乱中死了,老将军看她孤苦无依,便领回了家。有一日,老将军与老夫人闹脾气,与赵姨娘共度一晚,之后便将她纳作了妾室。赵姨娘膝下没有儿女,近日接了侄女来家中小住。”
“侄女?”卿令仪侧目。
“姓叶,闺名缇兰,十七岁了,模样还算标致。我冷眼看着,赵姨娘是想把侄女嫁给三爷的,谁想陛下先指了婚了。”
说话间,翠玉院到了。
正要迈进正屋,一只白瓷盏忽地迎面砸了过来。
卿令仪眼疾手快地拉住沈氏。
“啪”一声,茶盏在她们跟前地上摔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屋子里传出一句骂声:“没脸没皮的狐狸精!”
卿令仪不解。
大早上的,这是闹什么?
进了门,当堂摆着一张宽榻,赵姨娘坐在那儿,头上挽着回心髻,斜*支珊瑚珠排串步摇。
榻前乌泱泱跪了好几个侍女小厮,赵姨娘正在训人:“有娘生没娘养的蠢货,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竟敢误我的事!”
卿令仪听着这话,像在指桑骂槐地讽刺她。
她才站定,赵姨娘张口就问:“身为新妇,本该天不亮就来给长辈敬茶,这都什么时候了?”
卿令仪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
赵姨娘重重一掌拍在榻上:“看我做什么?还不跪下!”
沈氏看不下去,往前走了一步:“赵姨娘,现在也并不晚……”
“你还替人家求情?”赵姨娘斜眼,“上回叫你三日抄写二十遍《金刚经》,如今已是第四日,想来你也没抄完,你也是要跪上两个时辰的!”
第3章
沈氏不敢再反驳,慢慢地低下头。
四周没人敢说什么,唯有赵姨娘的神色愈发高傲起来。
卿令仪怎么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
不仅为难她,还为难帮她说话的人,让她孤立无援。
这要是个胆小的,恐怕就跪下认错了。
可是卿令仪不会跪,反而定定开口:“赵姨娘,你别给脸不要脸。”
沈氏结实一愣,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
赵姨娘瞪过来:“你说什么?!”
“我嫁的是大将军,长辈本该是父母兄嫂,你是姨娘,又在管家,我想着是能算得上半个长辈。我今日来,是为着家宅和睦,却不是受你平白无故的教训。”
赵姨娘愣了一愣。
“还有,二哥为国而死,你反过来欺负他的遗孀,不怕遭报应吗?二嫂不与你计较,是她性子温柔,你以为是你厉害,所以怕了你吗?”
“你……”
“你且记着我今日说的话吧。”
说着,卿令仪握住了沈氏的手:“嫂嫂,我们走。”
走出主屋,里边传来一阵摔东西、辱骂的声音。
卿令仪头也不回,专心提醒:“嫂嫂,小心脚下。”
沈氏叹息:“虽然听你说这一番话,我心里痛快,可你嫁过来第一日便得罪她,实在无益。她终究是管家的。”
卿令仪眨眨眼睛,要是委曲求全,她只会变本加厉呀。
她却没这么说,乖巧地笑着:“我错啦,下回一定注意。”
沈氏满脸的忧心忡忡,卿令仪岔开话题:“嫂嫂,我们一起去母亲那儿吧?”
沈氏叹了口气:“也好。”
事实上,卿令仪更希望薛老太太还睡着。
成家这位老太太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动辄发怒,泼天臭骂,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
而且与赵姨娘不同,这是正儿八经的长辈。
不能顶嘴,顶嘴了也吵不过。
然而天不遂人愿,到了静尘轩,一问,说是老太太刚醒。
卿令仪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小心翼翼,脊背紧绷,跟着沈氏一起端端正正地行礼。
“行了,坐吧。”
嗓音疲倦轻微。
卿令仪悄悄抬眼,老太太正坐在床上,虽已是形销骨立,愁病却难掩绝色姿容。
看着倒挺慈祥的,不像会骂人的样子。
这边摆好凳子,翠玉院的侍女进来了,说道:“老夫人,三夫人言语无状,冲撞了长辈,姨娘叫三夫人过去受教。”
卿令仪一怔,没想到那赵姨娘竟告到了这儿来!
她正心虚。
却听到薛老太太干脆道:“滚。”
那侍女提到:“可这是赵姨娘的意思……”
薛老太太:“让赵婉蓉也滚!”
接着道:“个*千刀的蠢货,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敢来管我的儿媳,信不信我……咳咳!”
话说一半,老太太突然急急咳嗽起来。
卿令仪从方才的震惊里缓过神,心想传闻真是不差,只是这话听着莫名顺耳是怎么回事。
沈氏上前轻抚薛老太太的后背,侍奉的齐嬷嬷则是冷着脸将那侍女请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嬷嬷的手里端了一只素面青瓷碗,说道:“老夫人,该喝药了。”
“我来!”卿令仪自告奋勇。
本该敬茶的,便以喂药替代吧。
她喂得仔细,薛老太太却喝得艰难,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虽说她没生过病,但这药闻着就极苦,味道肯定很差。
她盘算着待会儿回去做些蜜饯,配着汤药,化去苦味,喝起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药喝完了,卿令仪把汤碗递还齐嬷嬷。
侍女奉了茶水,她跟着沈氏在床前坐下。
却又有个侍女进来了,这回说的是:“老夫人,叶姑娘来了。”
卿令仪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来的路上沈氏说过,赵姨娘想将侄女嫁给成炀,那侄女正是姓叶。
“叶缇兰?”
薛老太太很不耐烦,“怎么又是她?回回来,回回说那些酸话,谁不知道她想嫁给我儿子!没有镜子,尿总有吧?也不撒一泡照照自己!”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侍女惊讶的声音:“叶姑娘,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卿令仪侧目看去,进来的女子身段纤细如瘦柳,纯良娇柔的长相,看着已有十六七岁,穿着桂子绿齐胸襦裙,青缎云纹系带束得很紧,在边缘挤出一圈雪白。
侍女伸手拦她,她却自顾自地往里走:“我知道,我出身卑微,老太太不愿见我……”
“知道还来,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薛老太太讽刺出声。
叶缇兰一噎,勉强转移话题,“我……我来给将军夫人请安。”
卿令仪茫然抬头:“我?”
“正是,”叶缇兰再度堆叠起笑脸,“我与伯母住在将军府,夫人嫁过来,便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我自然是要来给夫人请安的。”
这话听着是有几分道理。
但是卿令仪觉得奇怪,给她请安不该是去她的院子吗,跑来静尘轩做什么?
沈氏在旁温声开口:“叶姑娘真是有心了。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宴山居,这个规矩叶姑娘知道,这才特意来静尘轩呢。”
卿令仪恍然大悟。
成炀昏迷不醒这件事,肯定不能被外人知晓,所以谁也不能靠近他的院子。
包括叶缇兰。
“早就听说夫人性情温柔,知书达礼,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能见到夫人这样标致的人儿,我心中实在高兴极了。”叶缇兰一个劲地说着吹捧人的话。
卿令仪真诚道:“你别高兴得太早。”
叶缇兰的表情僵了一瞬。
眼看叶缇兰还有说话,卿令仪率先站起身来,“母亲还病着,儿媳便不再叨扰了。”
薛老太太尚未说话,叶缇兰抢着开口:“夫人可是要回宴山居?”
卿令仪皱起了眉头,心觉她很没礼貌。
叶缇兰自顾笑着:“我陪着夫人回去吧!”
“什么?”卿令仪不理解。
“夫人,我来将军府这些时日了,却没有拜见过将军,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你想见将军?”
叶缇兰含笑道:“只是拜见,夫人不会介意吧?”
卿令仪却说:“我介意啊。”
她答应,会保守成炀昏迷这个秘密的。
她端着杯子,对叶缇兰道:“将军不许你靠近宴山居,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叶缇兰的眼圈一下红了:“夫人是不是也觉得我身份太过卑微,连给将军请安都不配?我、我以为左县公府教出来的人不会这般嫌贫爱富……”
真没想到,她竟能往这方面扯。
卿令仪懒得自证,想着反正今天得罪了她的伯母,也不差再得罪她。
不等叶缇兰把话说完,她干脆直接扬手,将手中杯里的茶水泼了过去!
第4章
“啊!”
叶缇兰尖叫出声。
屋子里其他几个女眷也都吃了一惊。
叶缇兰后退了好几步,身上裙裾被茶水浇湿了,深褐色泽晕开一大块,还沾着几片茶叶。
卿令仪定定道:“叶姑娘,你乱了仪容,实在不便去见我夫君,先回去收拾收拾吧。”
“你……”叶缇兰瞪大了眼睛。
卿令仪放下杯盏,薛老太太配合地开口:“送客!”
齐嬷嬷会意,上前架起来叶缇兰,容不得她反抗,利落地赶了出去。
卿令仪深吸口气,低着头站到床前:“儿媳做错了事,请母亲责罚。”
薛老太太觉得稀奇:“这茶水值不了几个钱,泼了就泼了,我罚你做什么?”
“还有一事,”卿令仪想着坦白从宽,一股脑都给说了,“我今日在翠玉院,对赵姨娘不恭敬。”
“哦?”薛老太太居然一脸期待。
卿令仪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薛老太太越听,看她的眼神越是赞许:“好,好,很好。”
卿令仪倒是看不懂了。
绥都大家族都很讲究尊卑礼法,她有的朋友比她嫁得早,婚后日子很不好过,时常受罚。
她还以为今日做出这么两件出格的事,肯定少不了责备。
没想到什么事都没有,好像还被夸了。
“那……”卿令仪试探性地开口,“我先回去了?”
薛老太太允了:“去吧。”
卿令仪舒出一口气,行了个礼,又出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薛老太太长舒出一口气:“还以为皇帝会嫁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过来,幸好是个有主见有魄力的,不愧是卿大将军的女儿。我儿倒霉了半辈子,福气总算是来了。”
沈氏叹息道:“母亲,我怕令仪锋芒毕露,翠玉院那个要想方设法害她呀。”
薛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就赵婉蓉那点手段,害得了谁!”
·
叶缇兰被赶出静尘轩,一路狼狈地回了翠玉院。
赵姨娘还在训斥下人,在卿令仪那儿受的气,她全往底下的人身上撒。
见叶缇兰裙子脏兮兮的,赵姨娘拧了拧眉心:“你这是怎么了?”
叶缇兰气冲冲地说了卿令仪泼她茶水的事。
赵姨娘更加火大,整张脸都气到扭曲:“才嫁进来第一天,就敢这么装腔作势的,动我的人,还同我顶嘴!胆大包天,她以为她是谁!”
叶缇兰委屈极了:“伯母,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她是将军夫人,我怎么……”
赵姨娘正想说她现在身份尴尬,能有什么办法,忽然想到,她或许没办法,可府上还有其他人。
比如,那几个。
·
回去的路上,卿令仪吩咐碧微:“你去一趟厨房,多拿些糖和李子来吧。”
“夫人要做蜜饯么?”
“对呀。”
碧微顿时心生期待。
卿令仪在庖厨方面天赋绝佳,过去碧微尝过几次,色香味俱全,绥都那些所谓顶尖的茶楼饭馆全都比不上。
只是卿令仪不怎么爱下厨,终日懒洋洋的,一年到头难得进一次厨房。
这回她竟主动说要做蜜饯,这怎么能不期待呢!
碧微欢欢喜喜地去了,卿令仪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回了宴山居。
吴量不在,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先进屋子看了一眼。
成炀仍在床上躺着,睡姿都和昨晚一样。
她安心地束起袖子出去了。
宴山居有个小厨房,但是卿令仪觉得太小太闷了,她让人把炉子和锅挪出来放在廊下,又搬来一张小板凳。
碧微很快提着一小篮李子回来,道:“夫人,都洗过了。”
卿令仪接过来:“辛苦啦。”
她先用刀切开李子挑出果核,锅中加水煮沸,倒入果肉。
待李子由绿转黄,便都捞出来,过一遍清水。
将锅洗净,加糖加水,再将李子果肉一并倒入糖液中来回搅拌熬煮。
这个时候,李子的清香伴着糖液的甜味,在院中弥漫开来。
不仅是碧微,院子里其他人也频频侧目,有人路过门外闻见,都朝里多看了几眼。
煮得差不多了,卿令仪关了火。
忽然,廊下墙边的芭蕉丛中传出了一阵突兀的窸窣声响。
卿令仪转头看去,芭蕉叶子又左右晃动了下。
她不敢轻视,站起身来,给碧微使了个眼色。
碧微会意,招来旁边的两个小厮,示意他们朝着芭蕉丛靠近,动作尽量放到最轻。
“沙沙!”
芭蕉丛又晃动了两下。
卿令仪把握时机,命令出声:“上!”
两个小厮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扒开了芭蕉叶,待看清里面是什么,二人均是表情为难。
卿令仪觉得稀奇:“是谁在里面?”
不等小厮回话,芭蕉丛中一个小女孩的嗓音脆生生响起:“是我,成安乐。大家都叫我小安乐。”
音色稚嫩又清甜。
卿令仪走上前去。
水磨石墙边,芭蕉叶子长得青翠宽阔,根部空隙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蹲着,白白净净,珠圆玉润,一张小脸汗津津的,两边脸颊泛着健康漂亮的粉红色。
说是姓成,那两个小厮又是那样的反应。
卿令仪琢磨着,这就是传闻中成炀那个三岁的女儿了。
成安乐扬起了脸,一双桃花眼又大又亮,十分水灵可爱。
卿令仪有点喜欢她,笑着打招呼:“你好,小安乐。”
成安乐却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你好。”
卿令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成安乐诚实回答:“香——”
卿令仪明白过来了:“我在做东西吃,你闻到了,对吗?”
成安乐点点脑袋。
卿令仪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来,给你做好吃的。”
好吃的!
成安乐的眼睛里一下有了光彩,但还有几分犹豫:“真的?”
“真的,”卿令仪点头,“骗你是小狗。”
成安乐这才相信了,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指。
卿令仪牵着成安乐回到廊下,说:“在这里等我一下。”
成安乐点头:“好~”
卿令仪将盛满李子和糖液的那只锅端进厨房,等待腌制,又挑了几样食材拿出去。
成安乐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托腮,满目好奇地看向她,奶声奶气地问:“你要做什么吃的呀?”
“你猜猜。”卿令仪卖关子。
成安乐猜来猜去猜不到,有点泄气。
但她很聪明,摆出商量的架势,说:“你告诉我吃什么,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可不可以?”
第5章
碧微添了一张凳子,卿令仪坐下来,把食材一一放好。
她一边问:“还有秘密呀?”
成安乐故作神秘:“对呀!我可以给你提前透露一点点哦,这个秘密和赵姨娘有关系!”
一听“赵姨娘”三个字,卿令仪立马转头看了过去。
成安乐骄傲起来,两只小手往腰上一叉:“所以你就告诉我吧,要做什么吃的?”
卿令仪觉得她好可爱,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麻花。”
成安乐眼睛亮亮地问:“麻花?那是什么?”
卿令仪解释,“酥酥脆脆的小点心。”
她开始搓面,加油、加水,差不多了加水揉成面团,盖上湿布。
等待一柱香时间,拿出来再次揉匀,搓成长条,切成小剂子。
她每切出来一个,成安乐就“哇”一声。
最后一个剂子切好了,成安乐扬起脑袋:“可以吃了吗?”
卿令仪摇摇头:“不可以哦。”
成安乐的小脑袋耷拉了下去。
卿令仪给小剂子盖上湿布,约莫等了一盏茶功夫,又把湿布拿走放在一边。
成安乐又问:“这样是不是可以吃了?”
卿令仪还是摇头:“还没有做好。”
她拿起小剂子,拎成细长条,两头两边揉搓,合并捏紧。
其他几个剂子重复操作,做成清一色的麻花坯。
接着,起锅烧油,把麻花坯一一放进去油炸,炸至金黄捞出。
成安乐馋哭了。
卿令仪在麻花上撒了芝麻,端在手里,悠悠然地问:“所以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呀?”
成安乐目不转睛地盯着麻花,说:“哥哥他们在想办法,要把你赶走!”
本来哥哥他们不许她说的,可是这个麻花真的太香啦!
卿令仪若有所思。
成安乐的哥哥,也就是堂兄,有两个,大的那个叫成钧,是成炀大哥成炜的儿子,小的那个叫成铮,是二哥成煜和沈氏所生。
“你说这个秘密和赵姨娘有关?”卿令仪说到做到,把麻花摆在了成安乐的面前,不忘提醒,“小心烫哦。”
成安乐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根麻花,噘嘴吹吹,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感觉麻花没那么烫,她跃跃欲试,分心说:“赵姨娘说你是外人,一定会对我们很坏很坏,把我们都赶出去。”
卿令仪听明白了。
赵姨娘在她这儿讨不了什么好,便从别处入手。
两个孩子知道什么,不过是被人挑唆了。
她笑了一笑,问:“你呢?小安乐,你不怕我吗?”
成安乐嘴里塞了一大口麻花,含糊回答:“偶怕呀,硕以偶柴卓洗来格(我怕呀,所以我才躲起来的)……”
“安乐小姐!安乐小姐!”
不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叫。
卿令仪循着声音望去,见了门口站了个老嬷嬷,大概是在找人,急得满头大汗,又因为宴山居是大将军的住所,不能随意进出,所以停在了门外。
卿令仪正要让碧微上前问问。
身旁的成安乐咀嚼完麻花咽下,开心地叫了一声:“嬷嬷!”
卿令仪问:“你认识她?”
成安乐点点脑袋:“那是孙嬷嬷,平日里都是她给我饭吃。”
那就是照料成安乐的嬷嬷了。
卿令仪再度看过去,扬声说:“嬷嬷,过来坐吧。”
得她首肯,孙嬷嬷才敢走上前来。
见成安乐安然无恙,孙嬷嬷放心下来,但也有一些局促,站在廊下,恭敬说道:“夫人见谅,实在是我粗心大意,一时疏忽,才叫安乐小姐擅闯宴山居,搅了夫人的清净。”
卿令仪好笑道:“这有什么,小安乐是将军的女儿,进将军的院子叫什么擅闯呢。”
孙嬷嬷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孙嬷嬷低声说道:“安乐小姐三个月大时被将军抱回府上,之后一直是我在照料。她的身世,将军并未明说。”
卿令仪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如此说来,不能确定成安乐究竟是否成炀的女儿,怪不得底下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复杂。
她望了一眼吃得正开心的成安乐,问:“不知小安乐的生母是谁?”
孙嬷嬷摇摇头:“将军不曾说过,府上没有人知道。”
卿令仪微微点头。
她没再问别的,走回去,在成安乐身边坐下。
小女孩已经吃饱了,小脸蛋红扑扑的。
卿令仪笑着问:“好吃吗?”
成安乐点点脑袋。
卿令仪把脸放过去:“那亲我一下。”
成安乐乖乖地亲了她一下。
卿令仪闻到好闻的奶香味,心中一片柔软。
她想,不论成安乐的生母是什么人,从现在起,就只能有她卿令仪这一个娘亲了。
成安乐在宴山居一直待到了日暮。
晚饭,卿令仪做了鸭子肉粥,设在亭子里用膳。
成安乐吃了很大一碗,小肚子都吃得胀鼓鼓的。
吃完没多久,她就困了,趴在孙嬷嬷的怀里,眼皮都睁不开,还惦记着别的,张着小手嘟囔:“花花……花花……”
其他人都不明白,什么花花?
卿令仪笑着让碧微找来一个小罐子,装了剩下的麻花。
抱着这一只罐子,成安乐终于安心地睡了。
孙嬷嬷感慨:“还是夫人懂安乐小姐呀。”
卿令仪送了她们出去,转身往回走。
·
吴量趁着其他人吃晚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
床上,成炀姿态慵懒地坐着,脸色好了些。
吴量禀报今日府上发生的事,确有两个形迹可疑的,已派人盯牢了。
最后,他说:“听说今日赵姨娘要责罚夫人,却被夫人骂了一通。”
成炀面无表情。
“夫人又去见了老夫人,侍奉汤药,回来以后一直在院子里,做了些吃的……”
吴量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吴量迅速闭嘴,转头看清来人,猛地一惊。
竟是卿令仪!
“你在这儿干什么?”她问。
吴量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地往床上瞄——
将军早躺下了,闭着眼睛,像真昏迷不醒似的。
反应真快。
“怎么不说话?”卿令仪更奇怪了。
“我……我……”吴量结巴了一阵,勉强扯出来一个理由,“我要给将军……擦洗身子。对,擦洗身子。”
卿令仪将信将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床上。
吴量紧张得满头大汗。
好一会儿,卿令仪开口:“好吧。”
吴量刚松下一口气。
卿令仪又说:“但这是我夫君,擦洗身子这样私密的事情,还是我来吧。”
第6章
吴量一怔,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说什么不好,说擦洗身子!
他赶紧找补:“夫人,不必了,将军他……一直都是我来擦洗的。”
卿令仪语气自然:“过去将军没有娶妻,只好麻烦你。如今我不是已经嫁进来了嘛。”
吴量:……
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是……
卿令仪见他表情复杂,也很奇怪:“难不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的意思是,吴量该不会是对成炀有什么特殊情感吧?
这话听在吴量耳中,却是她怀疑成炀是否真的昏迷不醒。
将军说了,他醒来此事不能被第三人知晓。
吴量艰难开口:“夫人……您误会了。”
卿令仪:“那你去接热水来吧。”
吴量进退两难,只得回复:“……是。”
没一会儿,他端来了一盆热水,以及干净毛巾。
卿令仪让他摆在床前,开始挽袖子:“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看看她白皙柔软的双手。
又看看床上正值壮年的将军。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吴量的表情逐渐沉重起来。
不过将军纵横沙场多年,定力和气性绝非常人能比,大概……大概不会有事。
再说了,他还能怎样啊!
吴量非常无助,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新婚夫妻两个。
卿令仪挽好袖子,试了一下水温,正正好。
她把毛巾泡进去,浸湿,拧干。
坐在床边,开始为成炀擦洗。
先是脸。
隔着毛巾,卿令仪触碰到他眼睛上的伤疤,心里仍然很受触动,动作都仔细温柔了许多。
再是脖子。
胸膛也得擦洗。
卿令仪长这么大没见过男人的肉体,多少有点犹豫住了。
反正……
反正是成了亲的,已经是她夫君了……
应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
卿令仪一鼓作气,解开了成炀的衣带。
她起初不敢看,闭着眼睛潦草地擦洗。
她把眼睛眯起一条缝,看了过去。
成炀的身躯极为健壮,肌肉饱满,线条流畅,遍布各种大小新旧伤疤。
仔细想来,这些年他打过的仗确实很多,也确实都颇为惨烈。
卿令仪是个十分感性的人,一想到成炀一直在为家国百姓拼命,顿时心生感动。
她睁开眼睛,擦洗得更加卖力了。
上身擦完,接着是下半身。
她正擦洗得投入,勾住了成炀的腰带就往下扒。
于是那一幕盛大无比的景象,登时映入了眼帘。
完全毫无防备,也没有做过任何准备,卿令仪的目光还在那上面停滞了一瞬。
震惊、震撼,无以复加。
像被什么狠狠烫到,她的脸红了个彻底,着急忙慌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个冲击感过于强烈的画面已经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接下来,她完全是靠着信念,硬着头皮擦完的。
擦洗结束,卿令仪面红耳赤地重新为成炀穿好寝衣,手忙脚乱地逃出了屋子。
她实在着急,也就没有心思留意到,床上的成炀喉结滚动了好几回。
等她跑出屋子,他掀起眼皮,眸中情绪很深很沉。
刚才对着吴量说得信誓旦旦,还以为她胆子多大,结果呢?
他看了一眼下身。
那很吓人?
哪里吓人。
成炀冷笑着扯了一下嘴角。
胆、小、鬼。
·
外边,已是夜幕低垂。
碧微忙完事情回来,一眼看见卿令仪坐在亭子里。
“夫人?”
她叫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碧微不解,走上前去。
她听见卿令仪自言自语,声音很轻,依稀辨认出来,说的似乎是:“太大了吧……他……怎么会这么……”
碧微更加不明白了:“夫人,您说什么呢?”
卿令仪猛然回神,扭头看向她:“什么?”
碧微瞧了眼夫人通红的脸颊,问:“您说什么太大了?”
卿令仪:“……”
卿令仪:“我……我说月亮,月亮太大了。”
碧微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中银钩似的弯月。
碧微:?
卿令仪很快意识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干脆站起身来:“嗯……那什么,我进去睡了……”
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这一晚,卿令仪还是蜷缩在梨花榻上睡的。
晚上还是梦见成炀,但他的面目变得十分狰狞。
成炀凶巴巴地威胁她:“老实点,不然打你。”
卿令仪很是可怜,弱弱地问:“用什么打?”
成炀面无表情。
他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
那真是个噩梦。
翌日,卿令仪醒来的时候,眉头紧紧锁着。
更衣、洗漱、打扮时完全不在状态。
正准备用膳,沈氏的侍女春彩进来,笑着说:“三夫人,老夫人身子大好,二夫人叫我来问问,您要不要一起过去静尘轩一起吃早膳。”
一听这个,卿令仪总算来了精神。
她揉了一把脸,点头说道:“好呀,我要去的。”
言罢,她领着碧微,和春彩一道往静尘轩去。
才出了宴山居没多远,卿令仪听到有人叫她:“夫人!将军夫人!”
一听这个嗓音,卿令仪心道不好。
抬眼一看,果然看见叶缇兰婷婷袅袅地走上前来。
卿令仪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缇兰:“我听说老夫人身子好了些,即便她不待见,我却也得去探望的。”
卿令仪觉得稀奇,去探望薛老太太,那就直接去呀,干嘛要往宴山居来。
但她也懒得计较了,只说:“行吧。”
叶缇兰喜笑颜开:“那我与夫人一同过去。”
卿令仪耸了一下肩膀:“随便你。”
说完提步就走。
叶缇兰望了一眼宴山居,不甘地轻咬红唇,跟上卿令仪,问:“夫人,将军呢?老太太身子好些,他一定最开心了,为何没有看见他……”
卿令仪正听得皱眉,忽然,听到“噗通”一声。
扭头一看,叶缇兰竟然不见了!
凭空消失!
第7章
“啊……”
从地上传来叶缇兰的哀嚎,“怎么地上有那么大一个坑!”
卿令仪视线下移,还真是好大一个坑。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挖的,原本在上面铺了一层青草,看不出来,但是人一站到上面,青草支撑不住重量,就会往下落。
叶缇兰一脚踩空,现在大半个身子都在坑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拉我!”叶缇兰气急败坏,语气很差。
碧微没动,像没听到似的。
春彩正要上前,卿令仪拦住了她,对底下道:“要别人帮忙,那就客气一点。”
“我……”
叶缇兰欺软怕硬,敢凶侍女,却不敢凶她。
虽说不情愿,但毕竟她靠自己是出不去的,到底是平和了点:“麻烦……拉我一下。”
卿令仪这才准许碧微和春彩上前帮忙。
叶缇兰成功脱困,拍去身上草屑,对卿令仪挤出一个笑脸:“多谢夫人。”
卿令仪没看她,继续走路。
叶缇兰还跟着。
卿令仪:“你刚掉进坑里,还是先回去收拾一下吧。”
叶缇兰不以为意:“没什么妨碍的,我完全可以……”
话音未落,她又“啊!”了一声。
卿令仪看过去,叶缇兰的右脚上多了个捕兽夹。
肯定很痛,她光是看着,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叶缇兰提起右脚,左腿单独站立,艰难地蹦跳维持平衡。
“你小心……”
卿令仪正要去扶她,叶缇兰没蹦两下,地上忽然出现一张大网,直接将叶缇兰整个吊了起来。
卿令仪:“……”
这是什么运气。
“夫人,”碧微走上前来,压低嗓音,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不远的那道月洞门,“您看那儿。”
卿令仪顺着抬眼,见两个脑袋一左一右探出来,正往这边张望。
意识到被她发现了,立马缩了回去。
卿令仪第一反应,这该不会就是成安乐的两个哥哥吧?
这些陷阱,就是他们做的吗?
所以说,这两个少年原本是要吓唬卿令仪,结果都被叶缇兰踩中了。
叶缇兰好惨,吊在那儿,叽哩哇啦地哭喊乱叫,早没了纯良的样子,什么难听的脏话都一股脑倒出来了。
卿令仪叹了口气,招呼边上小厮侍女们一起帮忙,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人救下来。
卿令仪吩咐两个侍女:“你们扶着她回去,找大夫看一下,不要留什么伤。”
叶缇兰固执:“不行!我还要去给老夫人……”
卿令仪真是受不了她:“你不行个屁呀!”
叶缇兰一怔,没想到这么一个看着娇软的女子,会说出“屁”字。
“你都这样了,还去老夫人那儿干嘛呀?感动她,感动将军府,再感动梁国吗?”
卿令仪不跟她废话了,示意侍女:“你们去吧。”
“是。”
料理完了叶缇兰,卿令仪觉得心好累。
走近月洞门,果然早没人影了。
“罢了,去静尘轩吧。”
踏进院子,卿令仪听到说笑的声音。
先是薛老太太:“我这几日吃的饭菜、喝的药,和往日没什么区别,吴大夫已经来把过脉,他也说不出究竟怎么回事,只是身子确实好了许多。”
沈氏笑着说:“母亲,你这是见三爷娶了个好媳妇,心中高兴,身子也跟着好了。”
接着有个少年的嗓音:“祖母是自己福气好,与外人没有相干。”
薛老太太也是感觉敏锐,张口就问:“铮儿,你对婶婶有意见?”
这个时候,卿令仪正好步入房中。
她着眼看去,薛老太太坐在床上,气色确实比昨日好了许多,没那么苍白,看得出几分血色。
沈氏在床前凳子上坐着,身边站着两个少年,看着都是十岁出头。
卿令仪进去,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成钧稍年长两岁,清秀,干净,看着更沉稳些,没有说话。
而成铮少年感更重,剑眉星目,眉梢眼角尽是张扬。
他见卿令仪安然无恙,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故意说:“是的,祖母,我们家不需要一个陌生人。”
这话是在回答刚才薛老太太的问题,却更是在讽刺卿令仪。
薛老太太脸色一沉,训斥:“闭嘴!这是你婶婶!”
成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卿令仪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接忽视了他,笑脸向薛老太太问道:“母亲,听说您是等着我一起用早膳?”
“是啊。”对着她,薛老太太态度缓和了些。
“那快走吧,”卿令仪摸摸肚皮,“我好饿呀。”
“好。”薛老太太笑起来。
卿令仪和沈氏一左一右,扶着她下床。
成铮正心不甘情不愿地要跟上,成钧忽然轻声:“咳。”
成铮扭头看他。
成钧不紧不慢,说:“祖母,我们去看一看早膳做得怎么样了。”
薛老太太瞥他一眼,没多想,允了:“去吧。”
成钧行了个礼,抓住成铮的手向外走去。
卿令仪对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薛老太太注意到了,道:“这两个是出了名的皮猴子,待会儿他们再敢无礼,你也直接骂回去便是。”
卿令仪笑了:“我怎么还能和孩子一般见识?”
薛老太太:“你也不过十来岁,没和他们两个差多少。怎么他们能骂你,你骂不得他们?这世上没这样的道理。”
卿令仪着实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沈氏一脸歉意:“是我对不住你。我虽是铮儿的母亲,却管不住他,叫你受了委屈。”
卿令仪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嫂嫂,你别放在心上,我不委屈。”
齐嬷嬷和其他侍女正有条不紊地布置早膳与碗筷。
成钧将成铮拉进小厨房后,松开了他。
成铮问:“大哥,这是做什么?”
成钧若有所思:“我们布置的陷阱一样都没成功,得想个法子,真正让她吃亏,知难而退。”
“什么法子?”
成钧仔细思索了片刻,勾起一侧唇角,挨近弟弟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成铮咧嘴笑开:“行,就这么干。”
饭桌布置得差不多了,卿令仪和沈氏一左一右坐在薛老太太身旁。
成钧和成铮也回来了。
成铮手上端着一只青瓷茶盏,一直走到卿令仪的身边,满脸歉意道:“婶婶,方才我错了,这是我的谢罪茶。”
薛老太太奇了:“哟,我还没骂你,你就知错了?”
成铮乖乖点头:“我长大了,本不该让祖母和母亲费心的。”
薛老太太很感动:“还真是长大了。”
可是卿令仪看看那茶盏,又看看他,觉得很蹊跷,没有伸手去接。
成铮顶着一张帅气的脸,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无辜极了:“婶婶,你不会不原谅我吧?”
你小子……
卿令仪骑虎难下,扬起了笑脸:“怎么会呢?”
说着,伸手端起茶盏。
她揭开盖子看了一眼,这一眼,她明白了成铮的意图。
第8章
杯盏里,撇开浮动的茶叶,还可以看见沉在底下融化不开的盐块。
成铮不知道加了多少盐,一口下去,估计都能看见太奶奶。
卿令仪懂了,他们这是设下的三道陷阱没派上用场,要在这儿再给她个下马威。
薛老太太察觉出端倪,开口问:“怎么了?”
成铮摆出关切的表情,明知故问:“婶婶,怎么了?茶水有什么问题吗?”
卿令仪无语凝噎。
要是她直接把茶水往桌上一撂,薛老太太、沈氏肯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也肯定会好好训斥成铮一顿。
只是这样治标不治本,成钧和成铮该讨厌她还是讨厌她。
该怎么办呢?
“嗯~嗯嗯嗯~嗯嗯嗯~”
正当此时,门口传来小女孩的稚嫩嗓音,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曲子。
卿令仪抬眼,孙嬷嬷抱着成安乐进来了,成安乐怀里还搂着没吃完的半罐麻花。
一见到她,薛老太太、沈氏都很高兴,成钧和成铮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小安乐~”
“小安乐来了。”
成安乐则是一眼看见了卿令仪,眼神亮晶晶的:“夫人!”
众人的目光于是又都移到了卿令仪的身上。
卿令仪将茶盏放在桌上,笑眼道:“来,抱抱。”
孙嬷嬷走上前去,成安乐十分放心地往卿令仪怀里扑,坐到了她的腿上。
薛老太太几分惊讶:“你什么时候和我们的小安乐认识了?”
卿令仪如实说道:“昨日我在院子里做东西吃,小安乐正好过来,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
成安乐从怀中罐子里掏出一根麻花,递给薛老太太:“祖母,吃~”
薛老太太接住,咬了一口,目露惊喜:“这滋味好!”
成安乐指指卿令仪:“夫人做哒!”
说完,她又掏出一根麻花,递给了沈氏。
还有成钧、成铮,连齐嬷嬷都分了一根。
剩下的,她就舍不得分享了。
有分享精神,但是不多。
成安乐搂紧罐子,注意到了那只青瓷茶盏,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
成钧和成铮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卿令仪回答:“这是茶。”
成安乐又问:“那可不可以给我尝一口呀?不多,就一口……好不好嘛?”
成钧想说什么,又不能说什么。
成铮紧张捏碎了手里的麻花。
卿令仪慢慢悠悠,看了他们两个各一眼。
成钧和成铮也看向了她,三个人用眼神进行交流——
卿令仪:这杯茶,我究竟给不给小安乐喝呢?
成钧:不可以。
成铮:这茶我动过手脚了!
卿令仪:哇塞,口口声声说认错,还给我一杯动过手脚的茶呀?
成铮:我错了,这回是真的错了。
成钧:和小铮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
成铮:和哥哥没关系,都是我做的。求你了,别给小安乐喝这个!
“你们几个眉来眼去的,做什么呢?”薛老太太忽然问。
卿令仪说起谎来不打草稿:“我看钧儿和铮儿的眉眼,与将军很像。”
薛老太太笑道:“亲叔侄,自然是像的。”
趁着她们说话的间隙,成安乐已经等不及了,双手捧住茶盏,眼看着就要凑上去喝。
成钧:“小……”
成铮:“别……”
但都来不及。
唯有卿令仪不急不忙地伸手一捞,利落地端走了茶盏。
成安乐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见了?
紧接着,她嘴角一撇:“呜……”
卿令仪拍拍她的小脑袋:“这个很苦的。”
成安乐的哭声一停:“苦的?”
“对呀,超级苦的,”卿令仪道,“我们先吃一点早膳,然后我给你做糕点吃。”
小姑娘实在是太好哄了,一听这话,心思立马不在这杯茶上了,无比期待:“糕点!”
“糖蒸酥酪,要不要?”
“要!”成安乐响亮回答。
答完了,她又问:“那是什么呀?”
卿令仪笑着说:“很甜很好吃的小点心。”
成安乐期待极了。
卿令仪各看了成钧、成铮一眼:“你们俩要不要一起来?”
薛老太太和沈氏都担心,这两个皮猴子我行我素,卿令仪才来,他们怎么会听她的话?
谁知,成钧和成铮竟然异口同声地应了下来:“好。”
薛老太太和沈氏都惊讶极了。
卿令仪,哪来的神人!
一顿早膳,相安无事。
结束后,卿令仪抱着成安乐,向薛老太太和沈氏说:“母亲、嫂嫂,我们先走了。”
成安乐有样学样:“先走啦。”
薛老太太和沈氏纷纷含笑点头。
卿令仪抱着成安乐站起身来,成钧和成铮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一路去往宴山居,卿令仪全程沉默,表情还很凝重。
成钧和成铮一时捉摸不透——
她怎么一句话不说?
她是不是在想什么手段报复他们?
实际上,卿令仪正在胡思乱想。
显然,她被他们两个针对了,两个少年的所作所为摆明了是要把她赶出将军府。
怎么办?
要不痛哭流涕地跪下:求求你们别再为难我了,给我留一点做人的尊严吧!
或者趴在地上阴暗爬行并抽搐发出尖锐的吼叫。
再或者直接发疯跳到他们两个头上啃啃啃啃啃。
……
宴山居到了。
卿令仪转头看向他们两个。
两个少年各有各的紧张。
“你们先看一下小安乐,”卿令仪最终还是放弃了啃啃啃的念头,“我去做糖蒸酥酪。”
成铮还没反应过来,成钧上前一步:“好。”
他接过成安乐抱着,卿令仪转头进了小厨房。
她先把昨天腌制差不多的李子倒出来,和糖液一起混煮一盏茶功夫,全都捞出,冷却完毕,就是可以食用的蜜饯了。
接下来做糖蒸酥酪。
先将新鲜的牛奶倒入锅中烧热,加一些冰糖。
等放凉了,再加入酿好的米酒,不必很多,小心搅拌。
接着取五只小碗,倒入奶酒,在碗口盖一层干净的荷叶,全都放进大锅里蒸。
等待的时候,卿令仪找出来一些核桃、杏仁之类的碾碎。
等酥酪好了,再将果仁均匀地撒在表面。
碧微进来帮忙,用一个大托盘将做好的酥酪一起端去亭子里。
成安乐玩得正开心,一见卿令仪就欢呼出声:“哇!做好啦!刚才哥哥他们说……”
成钧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成安乐的嘴。
第9章
卿令仪奇怪地问:“怎么了?”
成铮笑嘻嘻地摆摆手:“没什么,你别多想。”
他肯定不能说,刚才他们两个在讨论接下来怎么为难她啊。
卿令仪没再追问,在成安乐面前放了一碗糖蒸酥酪。
成安乐的心思立马转移到了这碗美食上面,成钧一松手,她捧住了小碗,很礼貌地说:“谢谢~”
卿令仪笑着说:“不客气。”
她又给了成钧、成铮各一碗。
成钧带头:“谢谢。”
成铮也跟着:“……谢谢。”
卿令仪又递了一碗给碧微,最后一碗,是留给自己吃的。
她坐下来,浅尝了一口。
不愧是她,手艺还是这么好。
成安乐一定也觉得太好吃了,一口气吃掉了一整碗,吃得好饱,在凳子上缓了会儿,跑到院子里去扑蝴蝶玩了。
卿令仪继续吃她的。
感觉总有人盯着自己看,她抬眼,成钧和成铮拿着勺子,却也不吃,只是一个劲地朝着她看。
卿令仪示意:“吃呀。”
成钧和成铮还是没动。
卿令仪抿了一下嘴唇,郑重说道:“成将军救过我的命,我嫁进来是要报恩的。”
成铮:“哎?”
成钧也难以置信地抬眼:“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
卿令仪将勺子一放,讲述起八岁那年遇刺的事。
听完了,成铮气得直拍大腿:“原来是为了你!过去三叔还和我说,那是他在一场大战中为了守卫百姓被伤到的!当时我还寻思,听着太玄乎了。”
成钧皱眉:“那不是他和上古大妖搏斗得来的吗?”
卿令仪反应一瞬,大笑出声:“守卫百姓也就算了,怎么还会相信上古大妖啊!”
成铮也道:“大哥,这世上没有神仙妖怪的!”
成钧羞耻地别开了脸,耳朵连片通红。
卿令仪笑出了泪花。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沉稳的少年,居然会对上古大妖坚信不疑。
好一会儿,她擦擦眼角,嗓音带笑道:“好了好了,不笑你了。不过,和你打个商量。”
成钧红着脸:“什么?”
卿令仪向他凑近几分,认真道:“你别再想方设法赶我走,我就不把你相信上古大妖的事情说出去。”
成钧:?
卿令仪一摊手:“不然我就包下绥都最大的茶楼,让茶博士天天讲,讲两遍。我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成钧:???
成铮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
笑得口干,他随手舀起一勺糖蒸酥酪吃进去。
这么一口尝到滋味,他登时流露出惊艳之色:“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卿令仪看过去:“这叫糖蒸酥酪,你没吃过吗?”
成铮如实说:“没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吃。还有今天小安乐拿出来分的那个,我也没吃过。”
卿令仪惊住:“麻花都没吃过?”
跟他们差不多大年纪的时候,她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啊!
娘亲每天除了打架就是吃,带她从城东吃到城西,又从城北吃到城南,绥都内外,吃了个遍。
“平日里我们家习武打仗,还不懂这些吃喝享乐。”成钧在一边开口。
“那是你们没遇上我呀!”卿令仪同情心泛滥,拍着胸口保证,“这样吧,只要你们和我和平共处,今后要吃什么都有!”
成铮反正是心动了,扭头看向成钧——大哥,你拿个主意啊!
成钧面容淡淡:“再说吧。”
再说,那至少目前是安全了。
卿令仪笑眯眯道:“对了,我做了李子蜜饯,待会儿你们两个帮我个忙,送些去给你们祖母,还有二嫂嫂。”
她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她们安心,她和两个少年相处得不错。
“行。”成钧点头答应了。
成铮商量的语气:“我蜜饯也没吃过,能给我吃一块吗?”
卿令仪大方道:“给你吃三块!”
成铮郑重其事,双手抱拳:“大义啊!”
卿令仪也握拳回礼:“应当的!应当的!”
二人大笑。
这一派江湖豪侠喜相逢的场面,成钧看得一脸无语。
弟弟还是年轻,这样就被收买了。
他坚守自我,保持谨慎,低头吃了口糖蒸酥酪。
……居然是真的好吃。
但是他得维持靠谱哥哥的人设,所以仍绷着脸,只是挑了一下眉毛。
卿令仪窥见了这么个微表情,颇有成就感。
吃完糖蒸酥酪,兄弟两个如约拿着蜜饯,一个去静尘轩,一个回去见娘亲。
没一会儿,成钧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坛酒。
成钧肃然道:“祖母说很喜欢你的蜜饯,这坛酒是她珍藏多年的秋露白,作为回报,送你一坛。”
卿令仪惊喜极了,伸手就要接。
成钧却往后收了一下,分外提醒:“祖母最爱的就是酒,当初祖父求她分半碗秋露白她都不肯。”
卿令仪直接探手一捞,把酒坛夺走,笑吟吟道:“我会很珍惜的。”
晚上,她就拆封喝了。
入口绵柔,略带甜味,确是极好的酒。
卿令仪自知酒量不算很好,所以只喝了小半碗。
殊不知,这酒后劲极大。
当晚,卿令仪把给成炀擦洗身子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顾着自己洗漱完,躺在梨花榻上,没多久便睡熟了。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永兴县公府,甚至是娘亲的身边。
因为喝了酒,她半夜起夜一趟,回去的时候,半闭着眼睛,习惯性地往床上爬。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有些不对劲。
床窄了一大半,身边还暖烘烘的。
卿令仪勉强撑开眼皮看过去,对上一张陌生的脸庞。
英俊,但很陌生。
她的脑子慢慢地转了一圈,终于记起来,这是成炀。
她的新婚丈夫。
此时此刻,成炀正侧身卧着,单手支着脑袋,黑眸凉薄,透露出几分戏谑。
卿令仪的脑子又慢慢转了一圈,忽然惊异起来:“不对呀……你不是正昏迷着吗?”
第10章
成炀挑起一侧眉梢。
哟,还记得呢。
这满身的酒味,还以为她醉迷糊了,什么都忘记了。
但他面无表情:“你在做梦。”
卿令仪:?
她半信半疑,要去捏自己的手臂。
成炀眼明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腕。
胆小归胆小,她倒也不笨。
成炀岔开话题,问:“平日里你一般梦见什么?”
卿令仪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娘亲。我会梦见娘亲给我哼曲。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娘亲哼的曲子了。”
说到最后,她盯住了成炀。
成炀:?
成炀:“想得美。”
卿令仪撇了一下嘴角。
成炀冷酷地说:“我不吃这一套。”
卿令仪又撇了一下嘴角:“好狠的心呐。”
成炀反倒笑了:“若是狠心,我会救你一命?”
卿令仪沉默下来。
她看向他脸上的伤疤,隔了许多年,终于说出了那句:“谢谢。”
成炀愣了一下。
他比较特殊,大部分时候都听别人骂他灾星,斥他混账,“谢谢”这话,他真是第一次听到。
感觉很稀奇。
“谢谢你救了我。”卿令仪又说。
声音软软的,糯糯的,轻声细语里带着朦胧困意。
成炀像被个小爪子挠了一下,不适感令他皱起了眉头。
卿令仪还要说什么,他无情制止:“闭嘴。”
卿令仪面露不解。
成炀又把被子往上扯,盖住了她的脸。
卿令仪扒拉扒拉,露出一双眼睛,问:“梦里也会着凉吗?”
成炀冷冷道:“还会死。”
卿令仪可不想死,乖乖地把被子盖好。
躺了一会儿,她开始犯困,眼睛都快撑不开了。
“明日归宁,你一个人回永兴县公府?”成炀问了这么一句。
卿令仪睡意朦胧,裹着被子,含糊回道:“对呀……要去给娘亲上香……”
成炀“嗯”了一声。
卿令仪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成炀盯着她的睡颜,心里不爽,但想起刚才的道谢,最终是作了妥协:“……就让你再活几天。”
言罢,他起身下床,将她打横抱起,又放回梨花榻上。
·
翌日,卿令仪是被碧微叫醒的。
她坐起身时还懵着,听到主屋外边,碧微扯着嗓子提醒:“夫人,今日是归宁的日子。”
卿令仪终于醒过神,揉揉眼睛,穿鞋下榻。
无意识地,她扭头望向了床上。
成炀仍闭目仰躺着,她却记得他近在咫尺睁眼的画面,他长得好,尤其是笑起来,英俊得就十分鲜明。
但是那段记忆又很模糊,像隔着水雾。
碧微听到了动静,思忖片刻,又问:“夫人,将军要一起去吗?”
她陪嫁进来直到现在,都没见过将军呢。
“他不去。”卿令仪回。
从成炀身上收回视线,自言自语似的:“不去也好。”
床上的成炀:?
等她们收拾完毕出门之后,吴量掐着时间,进了屋子。
他先是听到了一声冷笑。
将军的冷笑。
真是可怕。
他望过去,成炀坐在床上,神情透露出几分不悦。
“将军?”吴量谨慎开口。
“让人跟着她。”成炀道。
吴量一愣,她?他?这是说的谁啊?
成炀见他一脸懵懂,没好气地补充:“我夫人。”
吴量恍然大悟:“原来是夫人。”
但他也很奇怪,前两天他还信誓旦旦迟早会弄死夫人呢,今日怎么主动说派人跟着?
“还不快去?”成炀提点。
“是!”吴量赶紧收住思绪,多嘴问了一句,“可是……派什么人去?”
成炀思考了一下。
·
每次踏入永兴县公府,卿令仪都觉得自己与之格格不入。
左家世代簪缨,左宣少年聪慧,十二岁进士及第,曾在朝为官,后来辞去官职,以一手诗赋耒表闻名天下,无人不知其写就的《舞剑赋》,就连陛下也奉他为“一时文宗”。
卿言救过左宣一命,因此,当卿言战死,左宣念在恩情,收养了她唯一的女儿卿令仪。
他曾发誓,要将卿令仪培养成大梁第一才女。
但这对于卿令仪而言,可谓一场盛大的灾难。
她开始了漫长的苦学。
鸡还没醒,她先起来,诵读通背四书五经,钻研修炼琴棋书画,狗都打了好几个盹了,她才能去睡觉。
然而三年过去,她仍背不完一本《中庸》,也弹不全一首《广陵散》。
反倒日日消瘦憔悴下去,如同一朵逐渐凋零的花,眼看就要枯死。
左宣终究是于心不忍,放弃了。
这些年,左宣开始编纂史书。
大梁以武立国,正经像样的史书还没有,这是第一部正史,意义十分重大。
卿令仪抵达时,他就在书房。
她步入门中,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左宣在堆满书卷的楠木大案前,放下笔,抬起头,像是深埋在泥土里的老树缓缓地动了一下枝叶。
他开口询问,嗓音有些喑哑:“你在将军府……一切可还好?”
“我很好,将军府的人待我都很好。”
左宣又问:“成将军人在何处?为何不同你一道回来?”
“他太忙了,是我不叫他来的。”卿令仪睁眼说瞎话。
左宣还要再问什么,卿令仪怕露馅了,赶紧又说:“左伯伯,我想去大菩提寺,给我娘亲上香。”
听到卿言,左宣的神情黯淡下来。
这一招向来好用,左宣仰慕卿言多年,那名满天下的《舞剑赋》,正是为她而写。
许久,左宣微微点了一下头:“好,你去吧。”
他正要继续书写,忽然记起什么:“还有……”
可一抬头,哪里还有卿令仪的身影?
左宣此人从一而终,还是往下说完了:“……宜洲回都了。”
静默须臾,他补上一句:“他……还不知道你成亲一事。”
·
刚才左宣一点头,卿令仪立马就出了书房,后面他说了些什么,她半个字没听到。
娘亲战死,但尸骨没能找得回来,左宣和她在大菩提寺中设了牌位。
最开始的时候,卿令仪三天两头往大菩提寺跑,巴不得时时都和娘亲的牌位腻在一起。
后来她发现左宣知道她来,而他总是满心歉疚,可他没做错什么。
渐渐地,卿令仪努力克制自己,间隔更长的一段时间,才见娘亲一次。
这回,她攒了好多好多话要对娘亲说。
抵达大菩提寺,卿令仪快步往里走。
碧微被落在后边一大截,叫她:“夫人,你慢些!”
“我先去,你后面跟上就好!”
卿令仪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确实是太急了,一不小心,撞到了行人的肩膀。
她赶紧停下来,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成心的。”
那是个男子,身量修长,穿着松青色的长袍。
他似乎打量了卿令仪一个来回,才开口说:“没有关系。”
这一把嗓音醇厚雅致,卿令仪觉得,颇为耳熟。
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娘亲,压根顾不上这个。
何况他说了,没有关系。
她当机立断,继续要往前走。
“等等。”
男子再度开口。
卿令仪脚步不停:“我现在有非常要紧的事,你如果要我补偿,先等我忙完,好不好?”
他却提步跟上,状似自然地问:“要紧的事,是去看望你娘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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