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的时候,我收到好几次讨债的电话,对方问我要8千块,因为冯时曾在支付宝租了一台价值8千左右的电脑,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我。
我很无语,冯时偷芯片已经抓进去半年了,他以前欠的债还能找上我。我挂完电话,同事们听说是冯时的事,又讨论起这个人来:
“他是被看直播给害了。”
“说到底还是管不住自己。”
“小聪明害死人啊。”
大家三言两语的,但一开始对于冯时偷芯片这件事,我们是真的不信。
印象中他是厂里的“老资格”了,在公司进进出出快十年,做过好多岗位,业务好、逻辑清晰,我们都喜欢请教他,甚至有些事主管也会找他商量。另外他的人脉非常广,沟通能力强,好像到哪儿都有能说得上话的。大家都说:“他要是好好待在厂里,肯定升了。”
(一)40岁,何处安放*
冯时很爱花钱,他存不住钱。认识几年来他基本都是“月月光”,也少不了找我们借钱,我们知道他无非就是这么几个事儿:打游戏,在网上找乐子。
冯时打游戏的瘾不算大,也不是不大,他只是要赢;也不是要赢,他要“痛快”。每次赢完,他总是点上根烟、嘿嘿一笑。冯时赢的多、输的少,输了他就会马上偷偷充钱开挂。近来他充得多了,一次性都是好几千块。
再说“找乐子”,闲着没事时大家都喜欢刷刷抖音,冯时也刷。一次晚饭后我们看见冯时在直播间给女主播送“兰博基尼”——那可是520块呢,大家觉得冯时真敢花,笑嘻嘻地跟着起哄了两下,那直播间里也有几个网友在刷:“老哥大气”、“66666”,女主播更是嗲嗲地比心感谢。没想到,冯时一高兴居然又送了一个“嘉年华”(价值3000元)。这下我们不敢起哄了,一分钟不到冯时砸了3520元,这钱像水一样泼出去就听个响儿。大家都在心里暗暗盘算,以后不该借给冯时钱了。
不过他花这么多,也是因为曾经有过“辉煌”。据他自己说二十七八的时候就春风得意了,一次他打游戏时突发奇想算了笔账发现开网吧特别赚钱,于是就借钱开了网吧,两三年内居然赚了一百多万。那时他娶了一个浙江老婆,可没几年老婆“跑了”。从此他的财运也跟着跑了,网吧*了,之后卖奶茶、卖衣服都不赚钱,这才进了厂。进厂后又总有点不甘心,有几次离职出去干点别的,过个一年半载自己又回来,十年来进进出出好几回了。
虽然财运跑了,但冯时求财的心始终活着,他一直想“东山再起”。每次听到别人说干什么赚钱,他总钻到跟前儿去听,若说到养黄粉虫赚钱,他不把黄粉虫的生老病死打听个干干净净不算完。还有几回他又提起“去泰国帮别人办假驾照赚钱”、“利用出口转退税赚钱”等各种奇奇怪怪的赚钱门路,最终都因为他没搞到“渠道”而暂时放弃。
对于赚钱的事,冯时总比别人多个心眼儿。他有时也劝我别只一门心思“吃死工资”,他说:“聪明人得赚大钱,从别人看不到的、想不到的门路里赚钱。”
我说:“冯哥你聪明,我没那个脑子也没胆子”,说实话冯时一些“赚快钱”的想法挺吓人的,我隐隐觉得他心思“活泛”得有点超纲,这可能是老人们常说的“捞偏门”。
(二)女主播奔现“榜一大哥”
去年冬天,我们都渐渐感到冯时越来越有钱了,继上次打赏主播和游戏充钱的“大手笔”后,我们越来越频繁地见到他远超出我们工资水平的支出。
我们猜测难道他一直想要“东山再起”的愿望成真了?但他去干嘛了呢——做了一本万利的生意?去搞“无本万利”的诈骗?
一次喝酒,我忍不住问他:“冯哥,你最近是不是找到赚钱的门路了?”
冯时以为我问他要债,当场就还了五百块(我上月借给他的),还神秘地说:“我冯时的财运来了。”
“什么财运?”冯时讳莫如深,直到几天后他才透露他的“财运密码”。
那天中午同事小凡注意到冯时的抖音账号等级非常高,有51级。我们以为是抖音刷多了所以级别高了,但小凡说:“不是的,这个级别只可能是充钱充出来的,而且还得上百万。”
“冯时,你哪来这么多钱啊?”大家惊讶地问。
这时冯时谦虚地说:“我老家福州那边拆迁了,先拿到了部分拆迁款。”
原来如此,难怪他说自己的财运来了,“冯时成拆迁户的消息” 堵住了我们对于冯时乍富的猜想。
财运来了,好事挡都挡不住。过了不到半月,冯时说他交了个女朋友,我打趣他:“冯哥,晚上得请吃饭哦!”冯时一口应下,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他那张瘦*褶子脸上绽开了花。
这天晚上冯时带我们去了附近消费最高的冠云酒店,他的女朋友“月月”也来了,是从四川跑来和他“奔现”的女主播。我惊呆了,以前从没亲眼见过女主播,认真看了月月几眼。她有点胖胖的,可能不到一米六,画着浓浓的妆,虽然比不上在抖音里面的样子,也算蛮好看的。
再看看冯时,一米六几、其貌不扬,和二十几岁的月月坐在一起不像情侣,更像一对父女。
我虽然替冯时高兴,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这画面是真违和啊。
更吓人的是冯时说他和月月快要结婚了,他秀出给月月新买的LV包包,还得意地说最近2个月他独揽月月直播间打赏的“榜一大哥”宝座,又兼出手大方,终于抱得美人归。我雷倒了,大概冯时有“钞能力”。
看着冯时搂着月月、干瘪的脸也闪着奇异的光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眼前的冯时陌生极了——他还是精瘦精瘦的,但灯光给他罩上了一层重影,他好像个气球一样“嘭”地涨了起来。
(三)公司丢了芯片,谁偷的?
2022年初,那会儿天气还有点冷,一天早上冯时、我以及一些平时经手芯片的同事突然都被叫过去问话,说是公司丢了芯片。
我们很惊讶,又有点紧张,都在想:“谁偷芯片了?”不过毕竟自己没偷,心里没鬼也不怕查。
冯时也和我们一个表情,一幅震惊又无辜的样子,他甚至还理智地建议大家去查监控录像。领导觉得有理,派冯时先去查监控,结果当然是查不到啦,这就是第一次看监控。后来别人笑话我们,“你们怎么能让贼去抓贼呢?”,我们也不知道啊,冯时表现得多么正常,谁也不知道他偷东西。
第二次看监控,我们主管超哥和冯时一起去的,看到冯时出门岗时抱着一个芯片盒,主管觉得蹊跷,就问冯时:“这是什么?”
冯时说:“是快递盒。”
其实正常领物料也要经过门岗的,他要是老老实实说是芯片盒,主管可能不会怀疑。但是他慌了,他说快递盒。
主管的脸色都变了,冷冷地问:“明明是芯片盒,你怎么说是快递盒?”
冯时沉默了,他把头微微撇过一边去。一个不祥的预感闪过我的脑海:冯时这回可能要坏事。
大家顺着这条监控,梳理出了完整的偷盗路径。证据确凿,冯时不得不承认偷了监控中的那盒芯片。隔着玻璃我看见他垂着头、整个人软软地倚在椅子上,有点可怜的样子。那时我还不明白,冯时怎敢“捞偏门”捞到公司头上了呢?
后来听主管说了冯时的供述,我终于拼凑出了此事的概貌,这个事实让我更加惊恐:
2021年冯时偶然得知倒卖芯片利润贼高,一向对“商机”颇为关注的冯时心头再次开始“发痒”。他去仓库、门岗踩点,暗自规划好偷盗方案,便谨慎地开始了第一次行动。据他自己说第一次偷完后的好几天都非常紧张,做贼心虚地试探同事们有没有发现芯片遗失,但那阵子整个工程中心都浸泡在忙碌的赶产旺季,没人管这个,大家都没发现。
刚好那段时间冯时用第一次偷芯片的赃款挥霍打赏,一下子冲上了月月直播间的榜首,两人在微信上聊得热火朝天。冯时隔三差五给月月私下买礼物、又兼打赏,准备迎接月月的“奔现”,再加上游戏里又几千、几千地填进去,花钱如流水。我想他一定是“花红了眼”,钱来得太快了。
很快,他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偷盗……
但冯时坐在审讯室里,怎么也不肯再招了,他一口咬死:“我偷了,但我只在某日和某日偷了几板芯片。”他招的都是最初监控录像“实锤”的部分,原来冯时早已上网找律师咨询过具体的入刑金额,他觉得认得越少、判得越短,甚至可以不判。
随着更多证据慢慢剥开,他也只是每次“吐”一点儿,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想着减刑。把最后的小聪明用在这上面,着实让人更加愤恨。
连审讯的老公安也不得不感慨:“这人的确有点小聪明,但不多。”一个人若不聪明,不会想到偷芯片、不会提前去查入刑金额;若不是只有小聪明,不至于妄想侥幸瞒天过海甚至逃刑。然而一时欲念熏心,聪明的冯时如何想不到他偷过的每一张芯片都有系统记录在案,只要对账、盘点完,最终偷盗的芯片如挂历般清晰,又怎能逃脱?
最终我们确认2021年最后一个季度,冯时像一只穿行在幽暗中的老鼠,短短几个月内竟偷盗采购价值几十万的芯片,转头在网上卖出300多万。
(四)罪与罚
第二天主管带着冯时去公安局自首,他和主管说:“我真后悔,我想去死。” 我和同事小海站在边上看着他直挺挺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他一下子虚弱了很多,黑眼圈很重,两颗眼珠像陷在黑沼泽里,魂儿都被抽走了。
那天冯时的妈妈也来了,在门岗外扯住超哥他们的衣服大哭,她屈着腿想跪下来求情,冯时也哭了,他咧着嘴说:“妈,快回啊……”
后来我们了解到,冯时当初自言“成为拆迁户”的消息实属子虚乌有,他家唯一稳定的经济来源就是冯时的工资,年逾六十的老母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女儿住在宁德一个破旧的老小区。
一周后我在抖音上又看到了月月,那个冯时曾经宣称“要嫁给他”的月月重出江湖继续直播了,大家依旧喜欢月月,给她打赏着各种礼物。恍惚间我想起去年冬天她背着LV包包坐在冯时身边的模样,而如今在她甜美的笑容里我只看到一个“女猎人”寻找下一任金主的端倪……
编后语
我们一直试图为冯时的犯案动机“盖棺定论”,是因为迷恋女主播?是不可遏制的*?是自尊膨胀的虚荣?是好耍“小聪明”的自负?还是一直想要“东山再起赚快钱”的执念?
但我们发现很难,或许它源于耦合交织的复杂原因。唯一值得深思的是,“欲虽不可去,求可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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