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接到上司商明海的座机电话时，陆迎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这不五点六十了吗！正是她下班打卡的时间。和同事阿蒲、小舟约去吃烤肉的计划，眼看就要泡汤。
“去吧。”阿蒲善解人意地说，“反正下班了也没人敢走，我和小舟等你。”
中国好同事，万恶的资本家。
陆迎感动得热泪盈眶，亲切地和阿蒲、小舟握手。临去办公室的时候，她还是善意提醒两人：“如果我太久没出来，你们就别等了。”
陆迎毕业成了育橙游戏策划师的时候，室友们羡慕坏了，她可是一毕业就被大家心仪的游戏制作公司育橙录取的人。
陆迎也一度以为，自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别人家的小孩，直到她遇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商明海，游戏策划部门的活阎王，梦想的羽翼在此夭折。
商明海与她八字不合，对她做的策划案诸多挑剔，总是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
这不，他上次让她修改的策划案，早上才交，现在就来兴师问罪。
早不问晚不问，为什么偏偏下班了才问？
陆迎心情烦躁，敲了敲商明海办公室的门。
“进来。”商明海的声音低沉。
陆迎进了门，还不忘记把门轻轻带上，正对着商明海。知道商明海是个细节控以后，陆迎就留了一个心眼，事事都做到完美，或者，做到自认为完美。
陆迎表情管理了一下，非常狗腿地走到商明海面前：“部长，你找我？”
商明海的头就在硕大的台式电脑后面。两台二十七寸的显示屏，将他的办公桌挡得严严实实。他的眼神在显示屏上扫来扫去，鼠标键盘点个不停，十分钟又过去了，仿佛才想起陆迎的存在：“哦，你交的策划案我看了，觉得有必要和你当面聊聊。”
顿了顿，商明海问：“陆迎，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陆迎一时有些愣神，是她说了什么话传到商明海耳朵里了吗？
“没、没有啊。”陆迎心虚。
“那就是根本没玩过什么游戏了，”商明海把策划案的打印版扔到桌面上，“你自己看，上次我跟你提的点，你怎么改的？”
商明海的口吻不仅严肃，甚至有点生气。
陆迎丝毫不怀疑，商明海撂下这句话，下一秒就会到人力部门质问他们为什么招陆迎。
陆迎从小就跟二次元打交道，从会吃饭起就会打游戏，商明海的话不仅侮辱了她的策划案，也侮辱了她。她不忿地回答：“部长，我都按您说的改了。”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顶嘴。
陆迎说完这些话就特别后悔，其实她玩得最多的还是射击类和卡牌类游戏，这种经营类的游戏，还真是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商明海好歹是公司元老，万一把自己开了，下个月的房租就没着落了。
“改了？”商明海可能被她气上了头，反常地没发火，而是压抑地翻开陆迎的策划，“让你修改人设，不是让你杜撰新人设！我知道你对原来的策划案抱有诸多意见，但以你现在的经验，只能先接手框架定好的项目，没有资格对既定的策划评头论足。”
商明海说完，又拍了拍桌上的策划案：“陆迎，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三天之内，必须重修这份策划。不然，你就收拾东西走人！”
商明海说完，却发现陆迎很久没有动。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还是强忍着，她知道在上司面前哭显得自己特别没有出息。
陆迎在校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没受过什么委屈，至少，在遇到商明海之前，她没有受过这种诘责。
陆迎的反应让商明海有些许手足无措，他素来严苛，但对事不对人。
他尴尬地看了一眼手表，该吃晚饭了。这么想着，他从工位上站了起来，顺便拿起了座位上的深灰色西服外套。
商明海比陆迎高一个头，一米八七的颀长身形，撑起了剪裁得体的西服。很难想象，这个英俊的男人已经二十七岁了，常年伏案办公，既没有让他养出啤酒肚，甚至连岁月都格外优待他，精致俊美的皮囊紧致，一丝皱纹也无。
不过，陆迎在看到他起身之后，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仰头，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我知道了。部长还有事吗？”
她果然是怕极了他，商明海一时不忍苛责。
“没有。”顿了顿，商明海补充，“你今天可以下班了。”
陆迎如蒙大赦，又担心他突然说明天不用再来了，连忙拿起桌上的策划案：“那我、我先回去了，您交代的，我一定会努力完成。”
陆迎躲瘟神似的，不等商明海回答，拔腿就跑。
商明海穿好外套，看着办公室的大门，一阵无语。但要是真让他安慰陆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呵，商明海不免冷笑，现在的年轻人，心理承受能力真差。
尽管被商明海训了一通，可让商明海不到半个小时就放人，陆迎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点。
她懊悔连连。
一开始她只想装一下，结果入戏了。这演技，入了影视圈分分钟拿演后。
鉴于陆迎心情不佳，于是取消了当初她抗议未遂的三分熟小牛排，进了陆迎心心念念的馆子。在陆迎看来，三分熟，还不如直接追着牛啃。
晚上，陆迎化悲愤为食欲，一口气点了六盘牛肉和一盘羊小排，吃完了还不过瘾，又点了一份鸡肉盖饭。
阿蒲都看不下去了：“陆迎，你悠着点，别把肚子撑破了。”
小舟点点头：“阿蒲赚点钱也不容易，今天她买单。”
阿蒲瞪她。
“没事，我还能吃。”陆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想起商明海对自己的训斥，她就觉得心里被人塞了一颗酸枣，眼泪又涌了出来。
陆迎嘴里咬着鸡肉，手里晃着啤酒，气得声音都高了八度：“商明海，王八蛋！他就是个王八蛋！”
阿蒲担心她再这样说下去就因为*扰其他食客被录视频，忙捂着她的嘴：“陆迎，你别喝了，要喝也回家喝吧！”
小舟也说：“要是再说下去，万一你们部长在店里就糟糕了。”
陆迎才不管那么多，这些天她真是受够了，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她振臂一呼：“大不了辞职！我要回老家放牛！”
陆迎的嘴又被阿蒲捂住，她倒不是觉得陆迎志向太小，只是觉得以陆迎的家庭条件，可能买不起牛。
阿蒲眼神示意小舟赶紧结账，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两人合力，把陆迎送回家。
出租车上，陆迎还在耍酒疯。
“商明海！王八蛋！阿蒲，把手机给我，让我打电话骂他！”陆迎张牙舞爪，把本就狭小的车后座挤得更加狭窄。
司机想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于是自顾自咧着嘴看戏。他一想到陆迎在后排耍酒疯，又忍不住为自己的车捏了把汗。他很想提醒三位，吐车里罚两百块，可又找不到从陆迎密不透风的话中插嘴的机会。
阿蒲和小舟一个抓着她的胳膊一个摁着她的大腿，好不容易才从她嘴里套出住址，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
陆迎一下车就兜不住，对着小区的绿化带狂吐不止。
司机忍不住为当代青年的高素质表现比了个赞，同时又为远处还在清扫大街的大叔默哀了三秒钟。
吐完了，陆迎的神思才恢复一丝清明，她越发讨厌商明海了。她要是因为生气折寿，下地狱也要找商明海讨债。
陆迎现在租的房子离地铁只有三百来米，距离市中心也近，下班回家能少站几站路，房租也便宜，一个月才一千块，这价位，她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新人非常满意。
当然，这中间的隐藏条件是，房子特别特别小。
也只有回到小出租屋，她的状态才稍稍恢复。
阿蒲和小舟并不打算留在这里过夜，所以把她送回家，确认她没什么问题之后，就打车回去了。
陆迎坐在床上，一直觉得头晕恶心，跑到卫生间又吐了一次，才从地府边缘捡回半条命。
她这房租便宜，地理位置好，但这个房子的硬件不敢恭维。
从大门进去后，面对的就是一条漆黑狭窄的过道。不到一百平的房子，被房东用隔断墙生生分出了五个房间。
陆迎住的就是客厅的一个隔断间，隔断板的密封性极差，粘连的地方漏了一道长长的缝，外面风一刮，就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陆迎自从搬到这里以后，就染上了失眠的毛病。不为别的，就因为这破缝，用粘胶粘上了也无济于事。
出租屋的卫生间乌漆麻黑，灯泡经常坏，热水器也经常被冻住，花洒能不能出热水都随缘。
陆迎实在太憋屈了，醉酒后，素日里的愤懑如潮水铺天盖地而来。她越想越气，干脆从床上爬起，拿起手机打开联系人，对着商明海三个字就点了进去。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无能狂怒地便开始谩骂，骂了一会后又开始哭，哭完了还唱歌，唱着唱着终于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陆迎忽然被隔壁一对小情侣做运动的声音吵醒。
她无比郁闷，瞥了眼手机，凌晨一点。
陆迎气结，明知道大家住的都是隔断间，就不能注意点影响？
她正想继续睡，想起自己还没有卸妆，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找了半天，终于在桌子某个角落里翻出一瓶卸妆水，又从抽屉里找到了化妆棉，拿着洗面奶、卸妆水和化妆棉进了卫生间。
天可怜见，卫生间的灯是好的。陆迎对着镜子一看，发现都晕妆晕成熊猫眼了。
她特别害怕半夜照镜子，因为以前看鬼故事，半夜照镜子会召唤出血腥玛丽。
陆迎怕鬼，尽管她半夜三更在卫生间卸妆的样子，更像女鬼。
卸了妆，陆迎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睡了。
这一觉，陆迎睡到了第二天九点。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想再赖一会床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九点是上班打卡的时间！
陆迎翻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因为电量不足已经自动关机，难怪今天她没有听到闹钟响。
陆迎急得冒汗，连忙给手机充了电，开了机才发现今天周六。她登时脱了力，长出一口气。
被商明海训傻了。
还好她有双休日的抚慰。
育橙的福利和公司氛围都很吸引陆迎，如果不是商明海，她的职业生涯也不会如此痛苦。
好一会儿，陆迎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再次打开手机。她昨夜醉酒，迷迷糊糊给商明海打了个电话，通话记录显示接通了，而且两人保持了将近三小时的通话时长。
她锤了锤头，隐约想起昨夜从手机里传来的，商明海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什么事”，陆迎顿时头皮发麻，从顶到底都冒着寒气。
她早断片了，昨晚到底跟商明海说了什么？
划拉微信聊天界面，商明海没有给她发消息。
陆迎的心一下一下地跳，声音清晰可闻。
她忽然很害怕，害怕自己的职业生涯到此结束。
周五的时候，商明海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让她三天之内改出策划案。
算起来，根本就是让她双休日加班。她思前想后，仍是忐忑不安地给商明海发了消息：“早，部长，关于之前的策划案，我有点问题想问你，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等待的时间颇为漫长，也就一个世纪吧，她竟然等到了商明海的回信。
“什么问题？”
陆迎一颗悬在喜马拉雅的心终于落地，装模作样地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商明海想了想，让她自己查资料。
他语气不咸不淡，也不知道是否生气。
又过了一分钟，商明海又发来一条消息：“好好改……以后别喝酒了。”
昨天，他才吃完晚饭，就接到了陆迎的电话。将近三个小时，有两个小时在骂他，剩下一个小时从她小时候被校园霸凌说到她的理想和偶像空明，絮絮叨叨，事无巨细。
他完全有理由撂电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又听下去了。
陆迎一口气没提上来，卡在嗓子眼。
想来商明海还记得自己耍酒疯这事，看在他没有计较的份上，陆迎顿时姿态虔诚地赌咒发誓，再沾一滴酒她是女王八，一定会认真改策划，绝不划水。
洋洋洒洒的长篇道歉信下去，也不知道商明海是否消了气，但至少不再追究此事。
陆迎长出一口气，她太难了。
十一点，陆迎起床简单洗漱，扎了一个丸子头开始工作。
她进公司不到一年，目前做的是之前离职策划在推进的一个手游项目，负责其中一个板块的剧本策划。
一看就是公司边缘项目，框架都被上级定好了，她人微言轻，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如螺丝钉一样，按部就班地完成既定工作。
这与她对这份工作的设想大相径庭，她满以为策划是一种需要头脑风暴，充满自由气息的职业，然而，她现在是一个提线木偶。
看着自己的策划案满屏幕标红，加之饿了一个早上，头晕眼花的陆迎已经处在躁狂的边缘。为了避免头晕眼花打乱码，她点了份外卖。
陆迎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出门，隔壁忽然冒出一个男生。在合租房里遇到什么人都不奇怪，陆迎也没有因为自己形象不佳而慌乱。
陆迎本不想理他，男生却和她打招呼：“早。”
早？大哥，这都中午了。
陆迎也是佩服他这样的社畜，周末只要睡不死，就往死里睡。
陆迎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小哥手里一份方便面，走到厨房，研究怎么开火。他们的房子灶台电池快没电了，但谁都没有找房东反馈。
能不能吃上这口面，也随缘。
陆迎下楼取外卖，忽然想到自己的方便面没了。她很难过，这里距离最近的超市大约十分钟的脚程，正好全副武装下楼，还得折返。
“都怪商明海。”陆迎又把罪归于商明海身上。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他交代的任务，自己也不会点外卖，直接穿好衣服下楼吃，顺便买方便面回家了。
陆迎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外卖先放到大门内的消防栓里。
她趿拉着拖鞋跑向超市。进了超市，就不止买方便面那么简单了。她觉得家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也该换新的了。
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够，又加购了几包方便粉丝，面包也来两袋……
不知不觉中，她塞满了一个购物车。结账的时候，听着扫码枪发出的一声滴，她仿佛看到钱从余额里溜走了，她感到无比懊悔。
当她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走回家的时候，也特别懊悔。
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待会上楼还得提溜着外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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