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他们身上寻找完美。在兵棋棋盘上,完美难道不是只意味着死亡和虚空?在这些名字里,在他们的丰功伟绩里,在记忆中定型的东西里,我寻找他们迷雾中苍白坚定的双手,寻找他们观察战役的眼睛(尽管呈现他们这个姿势的照片屈指可数),不尽完美但独一无二,细致,冷静,阴沉,勇敢,谨慎,在每一双眼睛里我都能找到勇气和爱。
——《帝国游戏》
《帝国游戏》是刚刚出版的一本小说,这本书可谓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许多热爱罗贝托·波拉尼奥文字的中国读者,对这本书的期待就像桂树前的吴刚,急切而又无能为力。
如今,《帝国游戏》横空出世,波拉尼奥豪横的气场再次让让他的众多粉丝享受了一次奇妙的阅读体验,在虚幻与真实,历史与现实共同编织的一张大网,笼罩下来的是酣畅的穿梭快感。一场人生的大变革只因主人公意外的卷入了一场案件,玩了一次游戏,这不禁让我生出人世无常的慨叹。
提起作者,罗贝托·波拉尼奥,是当代最富盛名的拉美文学作家,他的名气可与加西亚·马尔克斯媲美。波拉尼奥出生于智利,流亡在欧洲,他有笃信的艺术信仰,“对称的艺术”在他所有小说中可以说是贯穿式的存在,这种美学表达成为波拉尼奥文学魅力的集中表现。
罗贝托·波拉尼奥
其实,从书名就可以得知,这本书的阅读门槛并不高,整个故事的基本元素是游戏,一款兵棋类桌游,名叫《第三帝国》,也就是“德意志第三帝国”,纳粹德国的官方国名。
游戏还原了整个二战的战斗,各场著名的战役都可以在类似于军事地图的桌游台上呈现,游戏双方分别扮演德军和盟军。整个游戏过程相当考验玩家技术,玩家不仅要熟练运用谋略、计算和推演等游戏技巧,还需要有一定的历史和军事知识,对二战史如数家珍才行。
没错,有了游戏背景的设定,这本小说的可读性大大提高了,而小说里的悬疑案件,镜子迷宫等要素,更让小说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这本300多页的小说我是一口气读完的。
我做过一个思考:玩游戏是否能塑造一个人?
一个玩家的精力过分投入到游戏中,那么他扮演的角色也许能慢慢潜入心中,潜移默化的改变玩家,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入戏太深”。
如果扮演的是正面角色当然还没有影响,但如果扮演的是邪恶角色,那么玩家会否逐渐万劫不复?这是细思极恐的。
然而,这本小说正是讲一个扮演纳粹德国的玩家,因为入戏太深,将自己命运改变的神奇故事。
一场旅行成为了人生全线溃败的开始“镜子迷宫”造成主人公与读者的双重迷失波拉尼奥的小说经常会出现“镜子迷宫”的写作技巧,也就是他所写作的内容从人物到时空都是成对出现的,有的相辅相成,有的相反相成,这是一种后现代的创作手法。它主要的作用就是混淆现实与虚幻,在本该泾渭分明的界限上泼上点水渍,这种迷幻的魅力是我无法拒绝的。
这本书的呈现方式是主人公乌多·贝尔格的一本日记,讲述他与女友在西班牙海滨小镇度假时所遭遇的一切。
乌多和他的女朋友英格褒都是25岁左右的德国人,乌多特别享受当前的人生状态,女朋友文荣美丽,是她将自己从游戏宅的困境中拉出来,他又是世界桌游冠军,受圈内人的崇拜敬仰,工作处在上升期,一切顺风顺水。
我坚信一条小说创作的真理,“但凡开篇万事如意,结局必定万事休矣”。从乌多的人生境遇我就能嗅到结局血腥的味道,悲剧总是始于喜剧式的开头。
其实,乌多在度假过程中正研究《第三帝国》这款游戏,整日泡在宾馆里构思战略,这让英格褒感到非常反感,二人的情感由此产生了一道裂缝。于是,她结识了一对新的旅伴,他们也是一对20多岁的德国情侣,查理和汉娜。
你看,“镜子迷宫”出现了。这四个人就像镜像一样,互相映衬。查理酷爱户外运动、追求刺激,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对一种事物痴迷到偏执的地步,偶尔超越世俗的约束,成为被人嘲笑的异类。汉娜则像英格褒,用温柔多情将查理拉回的现实中。
不仅如此,波拉尼奥设置的镜子还有很多种形式,比如查理有一次出海运动,回来时在一个错误的落脚点找到了同样名字的酒店,直到他询问房间钥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博尔赫斯把镜像形容为“惶惑感”,一种由难以解释的异常现象带来的诡异感觉。从哲学和心理学上讲,是因为镜像会让人产生对“自我的独一性”的动摇,产生对自我身份的怀疑,也就是关于主体与客体、真实与虚构的深深疑惑。
镜子迷宫
《帝国游戏》呈现出的这种惶惑感,让我的头脑出现眩晕,动摇了我对现实根基的基本认识,但我也明确地意识到,这是现代文学与传统文学一个最大的不同。
后来,查理在一次夜晚聚会后的出海运动中失踪,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大家都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只有乌多想要一探究竟。其实,这并非是一种正义感,而是来源一个游戏宅的好奇心。
然而,正是他的好奇,致使他的人生出现了全线溃败。
首先,是女友英格褒无法忍受乌多游戏宅的属性,选择分手离开;其次,因为他过于长久地留在海边小镇,而丢了工作;更重要的是,他与一个叫克疤多租船人玩了一场兵棋游戏,并且陷入苦战。乌多的人生从此陷入到全线溃败当中。
小说用自然的笔调写出了一个普通人命运的转折,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深入到最后才发现,一切又在情理之中。桌游小说的魅力就在于此,每个人的生死轮回,在“命运”这双手面前无能为力,所以接下来小说的情节更加引人入胜,也更加深刻。
游戏VS尊严“入戏太深”彰显出的邪恶查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乌多那游戏宅的神奇幻想特质就开始发动了,他把凶手锁定为一个名叫克疤多的租船客。克疤多是一个长相十分凶狠的男人,面色黝黑,头发很长,肌肉发达,大半张脸和胸部以上裸露的皮肤的都是烧伤的疤痕,面容扭曲恐怖。
他沉默寡言,夜晚还有个奇怪的习惯,把船首尾相接摆成一个五角星的形状,自己就睡在五角星的中间。
古希腊传说中有座克里特迷宫,迷宫中心有个吃人的怪物,牛头人身,每年要吃很多童男童女。睡在五角星船阵中的克疤多,俨然对映了牛头魔王的形象。
综上,乌多坚信是克疤多*了查理的推测,在各方面似乎都得到了印证。然而,你不要忘记,波拉尼奥的“镜子迷宫”,一切出现的人物都未必是现实中你所想象的那样,也许镜像之中,善恶是相互颠倒的。
没错,乌多和克疤多也是一组镜像,而且是整部小说中思想意义上最深刻的一组对照。乌多教会了克疤多玩《第三帝国》兵棋游戏,没想到克疤多这个游戏小白,越玩越上手,把游戏拖入双方僵持不下的状态。这让世界游戏冠军乌多措手不及,他不敢相信一个社会底层的租船客居然将要战胜自己,这局游戏已经不仅仅是对弈那么简单,它关乎到乌多的尊严。
于是,在未来几天,乌多一直处在狂热的游戏状态中,现实中的爱情与工作都被置之不顾,他也永远的失去了他们。而且他的道德观也暴露在人们面前。
乌多在游戏中扮演德国一方,这不仅是因为他是德国人,更因为他对二战中德国纳粹的崇拜,小说中有一章,叫“我最喜爱的那些将军”,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要是克疤多知道并欣赏一点二十一世纪的德语文学,我会告诉他曼施坦因可以与君特·格拉斯相提并论,隆美尔可以是策兰。同样,保卢斯是特拉克尔,他的继任者赖歇瑙是海因里希·曼。古德里安和云格尔天生一对,而克卢格是伯尔。
——《帝国游戏》
这是一段非常危险的言论,文中所有的名字都是由纳粹德国军官和文学名家构成,乌多将双手沾满鲜血的德国将领比作不朽的德国文学家,这本身就是感情倾向的错误,造成生灵涂炭的人居然被如此赞颂,读到这里,我就理解真正的恶不是克疤多,反而是乌多。
再说克疤多,其实,克疤多是一个“高贵的野蛮人”,他看上去吓人,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文盲,他喜欢读书,且品味不俗,他话虽不多,但语出惊人。克疤多有相当强的自学能力,在接触《第三帝国》游戏后,他天天去图书馆借阅二战历史的军事书籍,可以说,他在游戏上与日俱增的游戏策略,并非空穴来风,那里有勤奋而深厚的积累。
最后,克疤多赢得了胜利,乌多以为克疤多的兴奋点是游戏之后的处决环节,但是,克疤多只把他带到了船阵中央,自己一个人狂喜不只。
至此,我明白波拉尼奥的真实写作用意,乌多才是克里特迷宫中的魔鬼,而克疤多只是一个纯真善良的享受生活的真正君子。
《帝国游戏》最大魅力在于“镜子迷宫”的写作技巧,将现实世界与游戏虚拟世界相模糊,同时,在成对出现的人物身上,找到镜像中存在的真实自己。
乌多沉溺于游戏世界,在虚幻中建立了错误的世界观,输掉了游戏,也输掉了人生。好在小说给我一点喘息的讯息,乌多在失败之后重新认识了世界,认识了自己,学会了善待他人与自己。
或许,克疤多这种感情朴实的人才能自由的游走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当代社会中,大部分人都迷失在虚拟世界里,我们应当有一颗淳朴之心,那条返璞归真之路才会清晰,现代人才能找到自己初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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