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下旬在写戴比尔斯的文章时，我曾经提到过他们的一个叫GemFair的计划。9月末，在戴比尔斯的拍卖会上，通过GemFair采购到的毛坯钻出现在了世人的眼前。
这个事情在中文媒体几乎看不到什么宣传，但在一些外媒却早已经出现了一些专业的报道，甚至罗伯·贝茨（Rob Bates）还特意写了一篇分析文章。在这篇文章的启发下，我查阅了近十几年的相关材料，觉得很有意思，想趁着假期和各位小伙伴分享一下。
先了解一下什么是GemFair：
GemFair是戴比尔斯自2018年投放的一个计划，主要是帮助塞拉利昂的手工矿业及小规模矿业（统称“ASM”，即“Artisanal and Small-scale Mining”）挖掘的毛坯钻能通过合法的方式进入国际销售渠道，同时保障当地矿工的利益、提升当地社区的文化教育建设等等。
失败的先例根据贝茨的描述，在（2006年）电影《血钻》上映之前，作为故事背景的塞拉利昂方面曾经有些担心这部电影会摧毁其原本就比较脆弱的经济，尤其是钻石行业，因为该国还有30-40万人在靠挖钻石养家糊口。但是演艺圈、媒体和民众似乎都不怎么在乎这个问题，而是更欣赏冲突性的声音，觉得冲突代表了觉醒，甚至代表了道德——只不过绝大部分人仅限于凑凑热闹，却提不出任何有效的解决方案。
那个时候Rapaport组织了一个贸易团，甩着小旗儿跑到了塞拉利昂考察，希望能通过一个名为“Fair Trade”（中文名：公平贸易）的解决方案来整合那个国家比较糟糕的ASM钻石。那会儿马丁（Martin Rapaport）的观点比较单纯：如果终端客户知道自己买钻石可以“make the world a better place”（中文：让世界更美好）的话，他们是愿意在购买的时候支付溢价的。
然而后来的情况我们也看到了，除了2011年有一点动静之外，这个解决方案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在这个过程中，不但是钻石行业，其他行业也出现了类似的整合方案（和公司），比如黄金领域的Fairmined Gold、彩宝领域的Moyo Gems等等。但不管怎么说，在这十几年里，这种意图整合ASM的方案就是没有在钻石行业得到有效的推广和执行。
不少分析师认为，这主要还是社会意识的高度问题。即使是在钻石认知相对成熟的西方国家，那些年里的消费者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关注可持续、环保、劳工权益等问题。所以从客观环境来看，Fair Trade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GemFair启动2018年，戴比尔斯推出了GemFair。那个时候舆论都是持怀疑态度的，一方面是因为戴比尔斯本身是一家公司，不可能长期做一件不盈利的事儿，另一方面是有Fair Trade的负面案例在先，所以大家不免会有所怀疑。加上戴比尔斯曾经有过不怎么光彩的行业垄断史，所以舆论觉得GemFair可能也是一个扯淡的营销而已。
不过同时人们也注意到，GemFair解决方案比较特别，因为这是一种“远期购买协议”。意思是，戴比尔斯会预估矿工或者小矿企将会发现的钻石，然后让他们提前获得报酬。这就有点儿像给矿工和小矿企融资了。这个模式很大胆，因为矿工和小矿企都是很“灵活”的，他们还是有可能会把挖出来的石头卖给其他那些出价更高的批发商。他们为什么会出价更高？咱们放到后面说。
当然戴比尔斯不是傻子，它有自己的方法。集团通过在当地建设机构、扶植当地的社区生态、利用自己的品牌名声等方式，在塞拉利昂的矿工之间营造了一种安全感。加上戴比尔斯会提供相应的设备，其检测手法也比较专业和国际化，所以在估价方面的公平性也有了一定的保障——毕竟塞拉利昂人挖钻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个计划在开展了三年后，已经有150-160家小矿企参与了进来。按每家矿企15-25个工人计算，大概有2000-3000名塞拉利昂矿工的生计得到了保障。
新的平衡戴比尔斯这么干，相当于是跟当地原来那些“收货”的老买家们开战了。Feriel Zerouki（GemFair项目负责人）说，有的矿工会来这里打听一下价格，然后出了门再也不回来了。因为老买家会给出一个更高的价格，来保持他们的“忠诚度”。我们当然不知道那些买家拿着收来的钻石去干嘛、怎么卖、卖给谁，这里面也没什么所谓的透明性可言。
面对这种情况，戴比尔斯从本质上讲也没什么特别快准狠的办法，一来毕竟市场竞争是自由的，不可能像殖民时期那样采用特殊手段来垄断；二来么，老买家在当地也必定有势力，强龙有时候还真压不过地头蛇。
不过矿工和小矿企也不蠢，因为之前曾经在塞拉利昂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当有新的外来者打破平衡时，老买家们会联合起来抬高收货价格，轰走新人之后立刻开始压价。因此矿工都明白，那些“老买家”并不是什么善主儿，他们才是真正喜欢玩压榨游戏的人。
所以矿工其实是在默默地等待一种新的平衡出现。只要戴比尔斯不被轰走，老买家们除了用一些明的暗的手段之外，至少需要保持一个比公平的价格更有吸引力的收购价（至少基本持平）。长此以往，他们的利润会受到影响，所以一部分人也未必支撑得住。另一方面，戴比尔斯近几年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国际声誉一直都很好，要想让GemFair计划得以长久的实施，就必须兑现自己的各种承诺，比如扶持当地社区建设等等。在这种平衡机制下，塞拉利昂的矿工们才会去寻求（选择）一份更加安全的保障。
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Building Forever”战略吗？安全感才是forever的。
新的垄断？还有一种声音认为，戴比尔斯的GemFair一定会获得成功，但这会不会造成一定范围内的垄断呢？
事实上我们需要看到两个情况：
1）戴比尔斯GemFair最终还是需要盈利的（至少要自给自足），所以来自经济方面的压力会对其扩张和发展产生一定的制约；
2）ASM的容量这么大，戴比尔斯要想一口吞下基本不可能。且不论那些“老买家”愿不愿意，单就其他几个巨头而言，他们看到戴比尔斯的GemFair之后，也许会采取类似的措施来抢蛋糕。别忘了，力拓的阿盖尔矿已经关了，他们需要更多的产品投放市场，而Alrosa虽然重点在俄罗斯境内发展，但人家也是处于缺货的状态。
总之，会有很多复杂的社会和经济因素将对戴比尔斯的GemFair产生制约，这一点很明显。因此，要想形成新垄断局面，在一定时期内还是相当困难的。
或许，戴比尔斯在这件事儿上根本没想过垄断，它只是Building Forever的一部分。
未来可期不管怎么说，第一批通过GemFair采购到的钻石已经开始走入国际供应链了，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至于未来GemFair会怎样发展，非洲各国的钻石矿工和小矿企能否彻底摆脱过去不公平的状态，还有待长期的观察。
GemFair是一个执行得还算不错的案例，它能不能为更大范围的矿工解决生计问题，能不能引发更强的连锁效应，能不能带动其他企业和组织做类似的工作，这些都不可知。
不过有一种值得期待的状况：全球消费者的社会责任感普遍上升，并以此倒逼行业上游企业重视ASM的生存环境。说它值得期待，是因为人类社会毕竟还是整体向善的。无论人类再怎么利己、群体智商再怎么堪忧，我们的世界依旧在不断优化中前行。所以，未来通过下游的倒逼来改善矿工的生活，说不定真的不会太遥远。
假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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