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的逻辑》,[英]郑乐隽 著,崔凯 译,中信出版集团2024年3月版。
数学的“规则”来自哪里
为什么1 1=2?
对于这个问题,一个可能的回答是:“因为它就是这样!”它所隐含的意思是:“因为我就是这么说的!”这是一个让一代又一代孩子无比沮丧的回答。“因为我就是这么说的”意味着有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权威人物在制定规则,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他的权威而不需要解释任何理由,其他人必须臣服于这些规则。
由此产生沮丧感其实并不奇怪。实际上,数学所包含的一股强大冲动就是要打破所有的规则,找出这些规则不适用的阴暗场景,以表明所谓的权威人物其实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有权威。
数学似乎是一个你不得不去遵守的规则世界,难怪它会给人僵化、枯燥之感。相比之下,我对数学的热爱源于我对打破规则的热爱,或者至少是对推动规则改变的热爱。这种行为经常让我产生一种羞怯感,因为我就像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少年。我对数学的热爱还因为我总是对所有的事情问一个“为什么”,这更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然而,恰恰是这两股冲动推动了人类认知的不断进步,尤其是对数学的理解,它们可以说是数学重要的起源。这一章我们就来谈谈这个问题。
我想强调一点,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个奉公守法的人,因为我明白规则代表着群体的凝聚力,是社会安全的重要保障。我相信这些规则,也不介意遵守那些有明确目的性的规则。然而我不相信那些武断专横的规则,它们往往没有正当理由,或者我不相信它们所谓的正当理由。比如,“你必须每天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我实在不喜欢做这件事),或者“绝对不要用微波炉融化巧克力”(这的确容易把事情搞糟,但只要你每隔15秒钟搅拌一次,我发现它是没有问题的)。
电影《博士的爱情方程式》(2006)剧照。
所以,我想去探究数学那些显而易见的“规则”来自哪里,以及数学这个概念来自哪里。我会尝试描述,它如何从一粒种子以自然的过程成长为参天大树。所谓种子,就是我们每个人,尤其是孩子,经常会提出的那些幼稚的问题,比如为什么“1 1=2”,而且不会在知道答案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就像任何植物的种子一样,它们也需要以正确的方式去培养,需要肥沃的土壤、足够的空间来伸展它们庞大的根系,当然还需要营养。不幸的是,我们这些幼稚的问题往往没有以这种方式得到足够的滋养,而是被贴上“愚蠢”的标签丢在一旁。在数学研究中,深刻与幼稚问题之间的差别或许就在于不同的滋养方式,也就是说,它们本无差别,都是同样的种子。
不喜欢数学的人经常被那些明显带有专横意味的结论困扰,即宣称什么东西就是正确答案,而没有任何解释:“1 1就是等于2!”然而,探究某些结论背后的原因让我们有机会构建起数学强大的基础,使其具有清晰的脉络和缜密的论证过程。有些人觉得清晰性和可靠性令人心神愉悦,其他人则感觉到一种约束感和强迫感。但是类似于“为什么1 1=2”的问题让我们有机会发现,数学其实并没有明确的正确答案,而是在不同的背景下,不同的事情可能是真的。这将引导我们探索数字最初从何而来,算术概念的起源,以及我们如何把这些概念应用到其他数学问题,比如图形问题上。它涉及数学发展过程中很多重要的主题,从建立事物之间的联系开始,认真对待抽象的概念,然后一点一点扩展我们的思维过程,已涵盖我们周围更多的世界。
与其思考“为什么1 1=2”,我们还不如先深入一步,思考一下这个等式是否在所有条件下都成立。
数学探讨的是场景背后的意义
儿童的天性似乎就是喜欢寻找反例。所谓反例,就是证明某件事不正确的真实案例。宣称某事永远正确就像为其构筑了一道高墙,而寻找与之矛盾的例子就像为推倒这道高墙而付出的努力。这是一种重要的数学学科发展动力。
要想了解孩子们对1 1这个概念的认知,你可以尝试询问:“如果我给你一块蛋糕,再给你一块蛋糕,那么现在你有几块蛋糕?”但他们有可能会兴高采烈地说:“一块都没有,因为我把它们都吃掉了。”也有可能会说:“一块都没有,因为我不喜欢蛋糕。”
父母们在互联网上贴出的无忌童言,总让我觉得兴味盎然。我最喜欢的一段对话是,当被问“乔有7个苹果,他用其中的5个苹果做了一个苹果派,他还剩下几个苹果”时,我朋友的孩子说:“他已经把苹果派吃掉了吗?”我喜欢那些在道理上正确的答案,而不是那些被公认为正确的答案。这是数学非常重要的一个层面,儿童的思维过程往往会揭露一些极为重要却经常被忽视的数学天性,也就是挑战不公正权威的天性。
高斯日记原件。纪录片《数学的故事》(2008)剧照。
孩子们挑战权威,或许是因为他们有意探索某些事物的边界,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想寻找一种自我意识,毕竟这个世界没有留给他们太多的话语权。我清晰地记得在小时候,遵照大人们的指示做事是多么令人沮丧。而对某个成年人提出的具有引导性的问题,最有趣的回应方式是将问题的前提一举推翻,比如我会说我根本不喜欢蛋糕。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回答有点儿恶作剧和破坏性的味道,但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数学的动力。的确,数学或许就是某种恶作剧和破坏性的行为。换一种方式来说,数学就是在探寻事物的边界,就和孩子们的行为一样。我们想要搞清楚令某些事物为真的具体边界,这样我们就可以确定何时处于“安全”区域,然后在好奇心和勇气的驱使之下去探索更广阔的外部世界。这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有意跑远,想看看自己究竟跑到哪里才能让大人来追他们。思考1 1不等于2的成立条件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
如果我说“我不是不累”,那就是说“我的确很累”。于是有的孩子发明了一个有趣的游戏,说“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累”,进而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因为他们知道谁也记不住他们究竟说了几次“不是”。这让我想起了一道令人发狂的数学题,那是一个冗长、烦琐的计算过程,学生们很容易在负号上犯错。批改作业的痛苦之处在于,如果学生犯了2次错误,或者更糟糕犯了4次错误,他们的答案将是正确的。但是在数学的世界里,答案正确不是唯一的标准,过程也必须正确(下一章我会讨论这个问题),所以我不得不仔细查看每一个计算过程。
另一个让1 1=0的场景,就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零。就像我小时候的那些糖果:我天生对人工色素过敏,而当时所有的糖果都含有人工色素,所以不管有多少糖果,对我来说都等于零。
有时候,四舍五入的误差也会导致1 1大于2。如果我们只讨论整数,那么1.4被视为1(最接近的整数),两个1.4就是2.8,应被视为3(最接近的整数)。所以在四舍五入的世界里,1 1有可能等于3。一个与此相似但稍有不同的情形是,如果你手里的钱只够买一杯咖啡,你的朋友也只带了够买一杯咖啡的钱,但把你们俩的钱合起来,或许可以买到第三杯咖啡,因为如果你们每个人手里的钱是一杯咖啡价格的1.5倍甚至1.9倍,你们就足够买3杯咖啡了。
有时候1 1大于2与繁殖有关。比如,你把一只公兔子与一只母兔子放在一起,之后你很有可能得到一大群兔子。还有可能是你把相对复杂的事物加在了一起,如果一对网球运动员与另一对网球运动员对垒,那么不同的排列组合会出现两对以上的网球运动员。如果第一对是A和B,第二对是C和D,我们就会有以下几种组合:AB、AC、AD、BC、BD、CD。所以一对网球运动员加另一对网球运动员就等于6对网球运动员。
有时候1 1=1:你把一堆沙子放在另一堆沙子上,结果还是一堆沙子。或者,就像我的一位艺术系学生指出的那样,如果把一种颜料与另一种颜料混合在一起,你只能得到一种颜色。或者,我曾经看到一个有趣的网络视频,如果你把一块意大利千层面放在另一块上面,它还是一块意大利千层面(只不过高一些)。
纪录片《解码数学》(2011)剧照。
一个稍有不同的1 1=1的场景是,如果你有一张优惠券,买一杯咖啡可以免费得到一个甜甜圈,但每人仅限使用一张优惠券,那么即使有两张优惠券,你也只能得到一个甜甜圈(除非你把它送给别人)。或者你在火车上按下“开门”键,不管按多少次,效果都与按一次相同。至少它对列车开门的效果是一样的,但就你可以表达沮丧心情的程度而言可能有所不同,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站在那里不停地按。
现在,你或许觉得以上情形根本不是1 1不等于2的真正原因,因为它们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相加”,或者相加的不是真正的数字,还可能是其他一些牵强附会的原因。你当然可以这样想,但这并非数学的本质。而数学探讨的就是这些场景背后的意义。我们来看看事情按这种趋势发展的后果是什么,还有哪些与此类似的情况。让我们更清楚地了解1 1等于2以及不等于2的条件,这样我们就能比以前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这就是数学的起源。为了探索1 1等于或不等于2的情形,我不希望仅仅去挖掘这个等式的起源,也想一路探究数学的起源。
数学源于人们想要更好地理解事物
数学源于人们想要更好地理解事物。为了更好地理解事物,我们会找到一种更容易的思考方式。一种方法是忽略困难的部分,但更好的方法是秉持这样一种观点,即让我们专注于与我们当前相关的部分,同时不要完全忘记其他部分的存在。
这有点儿像给照相机镜头配上一个滤镜,暂时让我们关注某一类颜色,之后再换上另一个滤镜关注其他颜色。或者就像在炖菜的过程中盛出锅里的水,让汤汁变少、变浓稠,当然你不会丢掉这些水,之后还会将其放回锅里。
数学最广为人知的起点是数字。大多数孩子最初接触数学,或者他们对数学的第一印象是数字,甚至很多人对数学留下的最后的印象也是数字。然而数学不仅仅关乎数字,虽然它呈现出数字的形态,但其实这门学科并不是为了研究数字。更准确地说,它是我们从自己的世界进入数字世界的过程,以及我们在这个过程中的收获。
数学与数字的紧密联系在于,对那些喜欢模糊性、创造性、想象力和自由探索的人来说,数字可能显得很无聊。我不想说数字多么有趣,恰恰相反,数字的确很无聊,这一点无可辩驳。
纪录片《解码数学》(2011)剧照。
然而,数学能包容、整合我们身边的一部分世界,让我们尽快从这部分工作中脱身,让我们富有冒险精神的大脑去探索更令人兴奋的那部分世界。这就像利用一台计算机处理生活中枯燥乏味的工作(对我来说包括支付账单、订购生活用品、调整食材),让我可以去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与人交往、演奏音乐、烹饪可口的食物。
数字源于我们简化身边世界的渴望。难怪数学题的答案总是那么简单,也总是那么枯燥。但是我们最初是如何发明数字的,过程却是相当复杂的。数字源于我们对不同事物之间相似性的探索,以及选择暂时忽略哪些不同。眼前的两个苹果和两个香蕉让我们看到了它们之间的某些相似之处,然后我们在大脑中形成“二”的概念。但是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忽略苹果和香蕉作为诱人的水果的具体特征,而把它们当成抽象的、没有具体特征的事物。这是一次抽象化的飞跃,而且难度很大,孩子们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过程。我们可以适当引导和鼓励,比如在他们面前反复数数。但他们终究需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个飞跃,旁人无法替代。
问题在于,如果忘记了这些事物本来拥有的丰富多彩的特征,只关注那些“让事情变得更加枯燥”的部分,我们就会让一切听起来很无聊。我们不能忘记整件事的初衷,那就是打开一扇洞悉整个世界的大门。
本文选自《数学的逻辑》,小标题为摘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原文作者/[英]郑乐隽
摘编/何也
编辑/张进
导语校对/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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