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热的时候,我认识一位在足疗店工作的女士,她的出现让我停止使用“足疗女“三个字。
我对足疗按摩服务其实没有一点兴趣。让我着迷的仅仅是:进足疗店是一种接触和结识女人的有效方式。接触,结识,然后才滋生更多可能性,不是吗?
凌晨一点,我骑电动车载她在空荡的马路上缓慢穿行。她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一个戴眼镜、穿白色T恤、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足疗店到她的住处直线距离不过两公里,我放慢骑行速度,并绕了一些路,才让我和她在骑行途中的对话持续了大约三十分钟。
她说她有老公,与她常年分隔两地。她有一个女儿,已经成年。数年前她进入足疗行业时已年过四十,更早的时候,在她结婚、生小孩以后的十几年里,她一直在餐饮行业做事。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所以在年龄偏大、就业困难时,她没有去应聘超市理货员或保洁阿姨,而是毅然从事足疗,一个可以充分发挥她的姿色优势的行业。几年下来,她阅人无数,知道如何吸引客人,以及应对他们的迷恋和纠缠。
她婚前和婚后的感情经历不详。我们的语速不快,三十分钟内涉及的信息量有限,她不大愿意主动谈自己,我问,她才答。
过人的姿色赋予她在感情和事业上的竞争优势,也带来无尽麻烦。从事足疗后,她被无数客人纠缠,比如提议包养她。她明确表示,我最多只能是她的普通朋友,她不拒绝让我送她回家,但我不能要求更多。“我不和客人谈感情的,有意思吗?爱来爱去,要死要活,真的没有意思。”
在她居住的破旧的小区门口,我迟迟不愿离开。我说可以送你上楼吗,她说不可以。她住在她姐姐家里,在这座城市她没有自己的房子,她也不是那种随便带男人回家的女人。
可是我不想让一个难忘的夜戛然而止。“再呆一会好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和你呆一会。”我几乎开始哀求她。
“很晚了,已经凌晨两点,该睡觉了,你快点回去。”她很耐心地应对我的纠缠。我赌气地说,“回去的路上我可能被车撞死,做了鬼再缠着你。”
纠缠没有结果,我只好离开了。整个过程她非常冷静,在她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寂寞饥渴的中年男人。尽管她说以前没见过我这种类型的,但男人不都一样吗,她不排斥和我做普通朋友,但过多地纠缠,她的足疗生意就受到干扰。
她没有其他收入来源,足疗生意对她来说比任何男人都可靠,和男人的情感纠葛是奢侈品,她可以没有。
另一个难忘的夜晚。凌晨一点半,她的店打烊,垂涎她美色的男人们在夜色中消散殆尽,再次出动要等到中午以后。在一家提供夜宵的餐厅,我和她面对面坐着,餐厅里客人很少,我和她压低音量说话,以免餐厅员工听到。
她吃饭的时间不固定,经常下午五点就开始吃晚餐,等到零点以后下班,她已经很饿。偶尔和客人一起吃饭,也是足疗工作的必要延伸,利于维护和扩大她的生意。但一切情感必须尽早扼*,最理想的结果,是我变成她的优质客人,隔三差五消费她,为她贡献稳定的营业额。
我们点了凉菜和啤酒,像恋人或要好的异性朋友那样随意聊天。
这是我想促成的局面。我做不到其他经常光顾足疗店的中年男人那样,点一支烟,舒舒服服地躺下。我常常拒绝按摩师启动标准的服务流程,而喜欢坐在床沿,或倚墙站立,和女人聊天,然后伺机拥抱和亲吻她。
有次我在下午两点闯进她的足疗店。有两个看上去很精明的中年男人躺在足疗椅上,四肢完全放松,她坐在他们前方的凳子上,面朝他们。
我问:“有人按摩吗?”
“好啊,我给你按。”她迅速回答,站起来朝按摩房走。我站着没动,扫了那两个男人一眼,对靠近我的那位说,“你们也来按摩吗?”
他略微扬起身,睁大眼睛看着我,显然察觉到我的挑衅性。她也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帮忙回答:“他们只是在这里玩,我有空按摩的。”
但我只是假装来按摩。其他男人在场,正好让我放弃这次消费。“那你们玩吧。”说完,我转身就走。
晚上十点半,我又走进她的足疗店。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她聘请的另一位技师也不在。她正在玩手机里的成语填空游戏,有三个成语迟迟找不到答案。我教她填完,她问:“‘精卫填海’是成语吗?”
她说自己初中毕业,读过琼瑶小说,那个年代的初中女生都喜欢琼瑶,但她很多年不阅读了。
离打烊还早,她盯着手机屏幕,不再理会我。我是一个对她有非分之想的潜在客人,这样的客人她每天都能遇到。拒绝搭理,把冷漠和轻蔑挂在脸上,让客人主动退却,是她最擅长的应对方式。
妄图在客流高峰时段,以朋友的身份和她闲聊而不花钱消费,多么不恰当。店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花钱消费,要么立即离开。如果我精力旺盛,可以等她下班后再来送她回家。她建议我先按摩,一个钟结束,大约十一点半,那时如果没来新的客人,她就提前打烊。
我权衡了一下,决定花钱消费。这是我第四次消费她,我默默地想,这是最后一次。
按摩房很小,门没有装锁,她的足疗店不提供那种服务,随时会打开的门让喜欢动手动脚的客人不敢放肆。
我们在里面呆了四十多分钟,我一直靠墙站着,距离她一米。我把手插在裤兜,偶尔双臂环抱,摆出一副不会触碰她的样子。她脱了鞋,抱膝坐在按摩床上,和我面对面。
她穿一件浅色旗袍,这样穿也许最能凸显她婀娜的身姿。我们初次相遇那天,她穿一件惹眼的红色旗袍站在门口,从视觉上挑衅每一个路过的男人。那时她的店开业不久,急需在新地盘迅速吸纳客人。
我更愿意在其他场合,比如凌晨一点半的夜宵店里和她聊天,像朋友或恋人那样,可在她的店里我只能是客人。
我对按摩毫无兴趣,拒绝躺下去。前三次按摩时我对她动手动脚了,今天我不想再那样。对我来说,灵魂的寂寞比身体的饥渴更可怕,更难治愈。很多年来我的生活一直动荡不安,工作变动频繁,为了养家糊口,我像丧家犬一般四处奔走。没有同事,没有朋友,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光顾足疗店是我与世界接触的唯一方式。
我和她聊起下午那两个男人。他们昨天才成为她的顾客,对她一见倾心,今天专程来看她。他们表明了自己的公务员身份,谋求与她发展某种亲密关系。她说他们“德性不好”。
她接到老公的电话,说了句“我在忙呢”,就挂断了。她似乎经常这样对待老公。我问她婚姻是否幸福,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好几遍,她每次都说,“幸福或不幸福,又能怎样?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女儿都长大了。”
她的婚姻濒临死亡很多年了,靠一张纸维系着,婚姻是否幸福已不再重要,有没有爱情也不重要,有钱有闲才有资格谈情说爱。作为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足疗工作者,挣钱活下去最重要。
又谈到我,已婚的我为何每分每秒都在幻想出轨,我怎么了?我的婚姻怎么了?她像姐姐劝导弟弟那样,让我反思,修复自己的婚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的后半生还很长。”
我半开玩笑地说,“你会一直按摩到六十岁。”她说,“绝对不会,六十岁做不动了,可能到五十岁就退休。”
但五十岁离她已经很近,两三年内她能摆脱或放弃她的生意吗?很多女人到六十岁依然很美,我相信她也会。在巴黎和马德里的街头,我曾遇到六十多岁的妓女,她们坚守在街边,残存的姿色依然可以激发男人的消费欲。
狭窄而密闭的按摩房不是聊天的理想场所。虽然涉及了一些彼此都关心的话题,但那天晚上我们对话的质量并不高,收费陪聊的痕迹明显。她教育程度有限,没有阅读习惯,我正在写的和她有关的文字,她明确表示不会读,并让我不要再写了。
除了原始的情欲,我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可是她说她已经不需要男人。一个钟结束,我付钱离开了。
经历了两次共进夜宵和送她回家,我已随时可以像朋友那样来看望她,没有必须花钱消费的压力。
第二天晚上十二点,我又出现在她的足疗店。她聘请的技师还没有下班,足疗行业有很多营业额发生在零点以后,这个时候还在街上游荡的男人,饱受情欲折磨,孤独、可耻又可怜的男人,十有八九会成为足疗店的客人。
她还想再坚守一会,今天的营业额不太理想,再等一等说不定有客人来。
十分钟后,我骑电动车带她离开,没理会隔壁烧烤店老板和一位光着上身的老头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
我尝试了新的骑行路线。有段路在河边,快到尽头时出现一小块空地,我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中止了骑行。这不是一个浪漫的城市,她的足疗店和借宿的地方位于最沉闷乏味的街区,合理的绕行范围内找不到适合恋人散步的路,这块空地让我眼睛一亮,我不能错过它。
不出意外,她拒绝我的拥抱,态度坚定,“做普通朋友不是很好吗,爱来爱去很累的。”
她让我别这样痴迷她或其他任何女人。出于对她的尊重,我放弃了进一步行动。短暂停留后,我们恢复骑行。
作者图 | 午夜骑行的路口
如此美妙的夜晚,我可以在骑行途中利用刹车的瞬间,感受她前倾的身体的温度,但不能像恋人一样拥抱亲吻她。在按摩房以外,我和她的任何身体接触都不合适,她的姿色需要花钱消费。
我继续扩大骑行范围,途经另一个足疗店密集的街区,一些店还没有打烊,她的许多同行在苦苦候客。这个街区在十多年前是有名的红灯区,历经多轮严打后繁华不再,但依然有数量可观的足疗从业人员聚集。
二十多岁时,我有段时间经常在这个街区游荡。不过我克制了向她炫耀自己对这个地方熟悉程度的冲动,就像她有次不经意说起她年轻时也很疯狂,却不肯透露更多。
她的住所靠近一条已经过气的狭长商业街,街道和两边的房子是二三十年前修建的,现在濒临废弃。抵达小区门口,她示意我可以再逗留一会,今天我们没有去吃夜宵,时间可控。
附近有家便利店在营业,我给她买了一瓶饮料,然后我们站在路边聊天。
她老家在乡下,经济条件不好,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父母先是有了三个女儿,然后终于盼来儿子,觉得一个儿子不够于是继续生,之后有了她和她弟弟。
她二十一岁就结婚了,老公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从小娇生惯养,没念完小学,后来当上厨师,经常工作被炒掉,生活的担子几乎都是她在扛。他们曾经差点离婚并各自有新的情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写过一个“忍”字贴在墙上。
上世纪90年代末期,他们一家离开故乡,先去浙江,后来去江苏。最开始她在酒店做服务员,随后进入挣钱更多的足疗行业,她说她命中注定要从事足疗。
今天是第三次送她回家,相比前两次,尽管身体的亲密接触依然被严格禁止,但一些积极的信号开始显现,比如她主动要求延长聊天时间,愿意敞开心扉对我讲述她的故事。她似乎发现我是一个认真的倾听者,并且对女人没有攻击性。
夜已经很深,整个城市进入熟睡状态。我们的谈话总是持续至凌晨两点多,两个不愿意回家的人,一对普通异性朋友,牺牲了对于中年人的健康很重要的睡眠,只为让夜延续。
我和她的关系的可能性,是每次见面被反复谈及的话题。她强调我们可以做朋友,关系密切的异性朋友,但绝对不可以上床,成为情人。
第四次送她回家那晚,她坐在店内的凳子上,正面朝外,她穿着裙子,腿部大面积暴露。今晚她化了淡妆,在适宜的光照强度下她的姿色一览无余,坐姿更是对午夜时分路过足疗店并朝里面张望的男人构成不可抗拒的诱惑。
“你一直这样引诱男人吗?” 我忍不住质问她。
她说:“谁引诱男人啊?不是你说的那样。”她说她经常坐着候客的那张足疗椅被一个又脏又臭的男人弄脏了,他体验了按摩服务,舍不得离开,躺在足疗椅上抽完烟才走。
她的解释并不成立。店里有四、五张足疗椅,她完全可以半躺着,以更舒服的方式候客。不过那样路过的男人只能看到她的侧面,成为客人的机率大大降低。
临街的足疗店由两间挨着的门面组成,一间足疗,一间按摩。推开玻璃门进去就是足疗区,往里走几步再左转,木板隔开了几个狭小的按摩房。大部分男人进店后直奔按摩房。
她的职业敏感度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交谈的时候,外面好像有人路过,她警觉地看过去。
等不到客人,她开始打烊,整了整客人躺过的按摩床,并喷洒*虫剂。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那个男人到底有多脏?这里经常出现很脏的客人吗?
她上班时穿的裙子和拖鞋显然是有意挑选的,从颜色、款式到图案都很暧昧,引诱客人犯罪。她换了套裙子,穿上凉鞋,披上浅蓝色的防晒服,取下挂在墙上的背包,熄灯,锁门,我用电动车载着她驶离足疗店。
这次她透露了更多从业细节。她做足疗的时间比之前告诉我的更长,事实上,她在餐饮行业工作的时间非常短,足疗差不多是她的全部职业生涯。几年前回故乡时,她已经在苏南一个县级市做了十多年的足疗。她描述曾就职的一家足疗洗浴中心:规模很大,员工数以百计,分成足疗和洗浴两个部门,后者提供特殊服务。
她一直在足疗部,从未为客人提供特殊服务,她说身体比钱重要。但足疗是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她的工作时间很长,从中午一直到凌晨三点。很多客人抽烟,一天忙下来,她身上的烟味都洗不掉。
有时客人会提出变态而离奇的需求。细节她不说,我也不忍心问。她说她心里有衡量的尺度,有些客人她会直接轰走。
刚认识她的时候,我正在兼职做笔译,每天在电脑面前工作十个小时,有时忍不住想,如果我是女性,年龄和姿色允许的话,我也会选择从事足疗。
我和她约好零点送她回家,然后去了附近一家汉堡店,跟老板聊天。一晃过了零点,我看到有她的未接来电,这是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可惜我错过了。
我迟到了十分钟。她说我要是再不来她就骑共享单车回家了。零点一刻,我骑着电动车在街上缓慢穿行,她依然不肯像恋人那样从后面抱住我,但我们的身体挨得很紧。她的腹部已有许多赘肉,尽管她竭力保持身材。
经过火车站,对面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餐厅,我们决定去呆一会。我给她买了豆浆和汉堡,她没有吃汉堡的习惯,但愿意尝试,说有机会要和我一起去咖啡馆。
在一盏吊灯下面,我凝视她四十七岁的容颜。漫长的足疗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沧桑,但她依然很美,一种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显现的美。
我见过她三十岁时的一张照片,那时她还没有开始做足疗,照片中的女人像一个村妇,几乎不能和现在的她联系起来。这些年在男人堆里的历练让她脱胎换骨,成为完全不同的女人。
在江苏时,她曾在一家五星级度假山庄的足疗中心上班,客人素质较高。如今流落于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一家不起眼的足疗店,她的姿色、气质均属上乘,足以震慑那些出租车司机、物业公司保安队长、牛肉面馆老板,以及像我这样的无业游民。对她的着装品味我持保留意见,但她的姿色,尤其化妆以后,真的让我动容。
她真的不再年轻了,四十七岁是她的真实年龄吗?我猛然意识到,她七十岁甚至七十五岁的模样已清晰可见。在某个年龄段,女人的容颜开始凝固,姿色衰退减缓甚至停滞,等到某一天,却突然衰老得不成样子。
她的手很粗糙,像七十岁老妇人的手。只有在我触碰她的手,而不是身体其他部位时,她的反抗才不那么激烈和决绝。我可以握住她的手,趁她不备突然亲吻它。
时隔不到24小时,临近午夜,我又出现在她的足疗店。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脸上固有的那种冷漠、略带轻蔑的职业表情没有变。
但她默默站起来,开始打烊。店里和门口招牌上的灯都熄灭了,从傍晚到午夜一直撩拨男人心弦的那几个暧昧的红色大字失去了它们的光芒。我帮她拉下卷闸门,用电动车载她回家。
才走不远,她的电话响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在哪里啊,还在店里吗?我过去找你玩啊。”
“不要了,我在回家路上。”
男人不肯罢休,“那我去你的小区找你啊。” 她挂断了电话。
我一下子心神不宁。针对男人的来电我问了几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她不肯正面回答,让我不要乱想。
过了会,那个男人又打来电话,她接听后很快挂断,我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快速记下来电号码,通过手机号查找微信,照片显示为女性。我没能记住那个男人的电话号码,他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永远成谜。
她说那是一个痴迷她的客人,但她和他的交往仅限于工作,而我作为她的普通朋友,不必要也无权过问她的工作细节,保护客人隐私是她的基本从业道德。
她看了看我记下的号码,前六位数是对的,后面的顺序颠倒。她庆幸我没能记住客人的号码。
残酷的市场竞争,导致很多本来提供正规服务的平价街边足疗小店被迫转型,植入情色元素。她已经深谙行业的生存之道,少有客人冲着正规服务来,捕获那些未被满足的情色*,因人制宜提供解决方案,她的生意才得以存在和延续。
在江苏做足疗时,她30多岁。有位从部队转业到县城的干部,年过50但看上去仍年轻,是她最忠实的客人。他们维持了多年的情人关系,至今还有联系。返乡后她积累了一批稳定的客人,其中不乏追求者,但她表示自己这几年独来独往,没有新的情人。
对于和我的交往,她秉持不拒绝、不鼓励、不期待的立场,从足疗店骑自行车回家只需十分钟,她其实不太需要我的电动车。
她说她不会再对男人动感情,但我相信她对我也有不舍。无论我们聊到多晚,第二天她需要起得多早,在我迟迟不愿告别时,她总会陪着我。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求求你爱我一秒钟,就一秒钟,爱我一秒钟好不好?” 我发出绝望的呼求。
“好吧,那我就爱你一秒钟,爱你一分钟、十分钟都可以。” 她戏谑般地用言语满足了我对爱的渴求。
她说我盯着她时眼神傻傻的、痴痴的,但她没有看到爱,只有寂寞和饥渴。“爱不是随口说说的,爱哪有这么容易。现在好了吧,我已经爱了你一分钟,你快回去,真的很晚了,晚安。”
她一再提醒我她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那些迷恋她的客人各显神通,使出十八般武艺纠缠和诱惑她,但她从来心如止水。她说她年轻时是情场老手,领教过三六九等的客人,她太了解我们这些男人了。
“这样看来,我不是你的对手啊。” 我半开玩笑、半挑衅地说。
“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她很自信。
“那么你认为,我每天送你回家,就是想和你上床吗?”
“再进一步难道不是吗?” 她反问,同时补充,“但上床也意味着我们关系的终结,因为往前一步就是悬崖。”
我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里包含的令人振奋的信息。“那么,我们是有可能上床的,你真的愿意吗?”
“我不愿意那样,但如果你坚持,谁知道呢,我会把它当成我们关系的终结,不会再见你。”
连续数天纠缠至凌晨两点,我和她都严重缺乏睡眠,午夜才开始的约会越来越难以持续。
可我已经不能停止每天去看她,听到她的声音——一个略带沙哑的苍老女声,感受和她在电动车上的身体接触,倾听她的人生故事。然后在小区门口不舍告别,这是整个约会过程中最痛苦,也最让人迷恋的部分。
她下班的时间并不固定,我在零点准时抵达,店里却没有她的身影。这意味着她正在工作。在我视线无法抵达的按摩房,有男人正在消费她,伴随各种侵犯、纠缠。
我不想掉头离开,放弃当晚的约会,留在店里等待也不合适。几分钟后我走到马路对面,倚靠一棵树站立凝视她的足疗店,等待她和客人从按摩房现身。
有几次我故意撞见她的客人,在客人离店时,我迎面走过去,和他擦肩而过。有些男人比较年轻,看上去干净体面,有些男人则显得猥琐可怜,要不是因为足疗,他们绝难有机会染指她这种姿色级别的女性。比较难缠的是醉酒的客人,他们攻击性强,纠缠无休无止。有次,她急中生智说“我老公来接我下班了”,那个醉鬼才悻悻离开。
零点三十分,她终于结束一天的工作,让我载着她回家。也许因为有些累,或是为了补偿我,她突然把头倚在我背上,从后面抱住我。
恋人般的拥抱突如其来,我有些眩晕。
我纠结于她的“上床即分手”理论,请求她进一步解释。她坚定地重申她的立场:可以结伴骑行,但绝不能上床,否则永不再见。
我试图解读她的心思。上床又很快分手,然后永不再见,我怀疑她真的经历过。原本我只是她的客人,送她回家,营造爱情幻象,不过是换种方式纠缠,和其他垂涎她姿色的客人提议开房或包养她,并无本质区别。我的性质说不定更恶劣——竟然想骗取免费的性。
她不是妓女,但她提供色情意味浓郁的按摩服务,难以想象会有男人真的爱她,还能忍受她的工作。最孤独、可怜和无用的男人才会迷恋她,但这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如果哪一天她觉得需要找情人了,她更愿意挑成熟稳重的男人,比如那位转业干部,他们的世界有更多交集。
她开始复盘我们的初次相遇。炎热的夏夜,我穿白色T恤,背深色双肩包,路过她的足疗店,很像这个城市的过客。她正穿一件红色旗袍站在门口吸引客人。她抗议我用“吸引客人”这种表述,她说那天晚上天气闷热所以出来透透气。
人行道的宽度有限,我们几乎擦身而过,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也盯着我看,我的心跳开始加速,道貌岸然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几分钟后掉头返回她的足疗店,成为她新增的客人。
认识她的第一天,我加了她的微信,但没几天我们就互相删除。她认定我做不了她的忠实顾客,而我也不想和一位足疗工作者有什么联系。
三个星期后我第二次去她那里消费,我们聊了很久。我再次请求加她微信,她果断拒绝。“既然删了,就别再加,在微信上也没什么可以聊的。”
消费完毕,我付钱准备离开,出乎我的意料,她主动和我说话。
我们站在足疗区和按摩区中间的狭窄过道上聊了两分钟,她回忆了第一次见到我的细节。真是要命,这个女人情感如此丰富。这个重大发现促使我继续光顾她的足疗店,并开始送她回家。
和她的第十六次约会我本准备放弃。前一晚我的睡眠糟糕,不能继续熬夜,晚上十点多,我给她发短信说不能再送她,就熄灯睡觉了。
迷迷糊糊地躺着直到午夜临近,我辗转难眠,想到一个折衷方案:约会继续,不过把她送到家就离开,约会控制在十五分钟以内。她认同我的方案。
午夜的骑行约会得以延续。从她在背后抱住我那刻起,谁也没再提十五分钟的约会方案。她坐在后座,轻轻哼唱《爱情的故事》,声音听上去很年轻,不再沙哑而苍老。
我把车停在两排居民楼中间的林荫道上,和她压低音量说话。对话聚焦在那个永恒的话题上,除此以外我们真的找不到共同语言。
“你喜欢我吗?”
“怎么老是问这个问题,如果不喜欢,我会和你这样吗?这样连续熬夜真不是办法,既伤身体,也影响工作。”她让我快点回家。
头顶的路灯散发出苍白清冷的光,因为我的某句话,她忽然轻轻笑出声来,在路灯的映衬下,她的笑容清晰可见,岁月刻下的痕迹在夜色中隐于无形,我确信自己捕捉到了她17岁的笑容。
我们开始亲吻对方,嘴唇紧紧贴在一起。因为很久没接吻,我们吻得有些笨拙。
凌晨一点半,我们在一棵大树下拥抱告别。
接吻后的第一个午夜约会,我们在人民广场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直至中午才退房离开。
分别后,我在图书馆看书,她守在店里等候客人。那天她的生意清淡,整个下午都没有客人,一直在给我写短信。数十条短信里,我似乎见到了她如烟云般逝去的青葱岁月。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方圆只有几户人家,白天炊烟袅袅。读完书,初中毕业,就在家放牛,看着牛吃草,听着牛的咀嚼声,脑袋空空的。
村里有一口水井,水喝起来味道甘甜。那时我十七八岁,要去挑水,离家还有两里路,每次挑到半路要歇一会,然后翻过一个山坡才回家。
有一次放牛,在山上,大水牛,它在那边吃草,我看着它。后来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我醒来,牛却不见了,原来它竟跑到人家庄稼地里去偷吃,等我发现它,它一下子跑到坝里,你叫它没办法呢。
村庄四周都环绕着小山岗,早上起来的时候,只见前面山顶挂着大大的太阳,还有一颗树在山顶。早上在家做饭,要烧柴火。然后弄来红薯、南瓜,煮一锅给小猪吃。家里喂了三四十只鸡,只怕还有那跳虫,晚上一睡觉,它就在身上咬,等去看它,它又跳走了。那时我还没遇到一个男人,我的脸白白净净,太阳一晒,脸变得红彤彤的。后来我们搬到镇上去了。
2003 年,我生肠胃病,那一年很不幸。那时我又黑又瘦,天天不想吃饭,吃了肚子就痛,一整天我只吃一点稀饭。
后来我想,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要坚强。我开始去教会,还参加安利的团队活动,天天去那里。天无绝人之路,六个字,给了我最大的信念。所以人的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当你有了健康的身体,紧接着才会有车、有房、有钱,假若没有身体,一切等于零,这是在安利学到的。
人生就像是一场戏,假如我有一个好的环境,肯定不会来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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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钟少雄
编辑 | 刘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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