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5日,在德国的许特根森林,一名深陷惨烈战斗的美国士兵在他的日记中写到:“无论是直接通向前线的大路,还是夹杂在这一大片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的,还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冷杉树林中的泥泞小道上,亦或返程的吉普车里,他们一直不停地带回那些仍然苟延残喘的伤兵。有的伤兵在待在后座里,要么坐着要么躺着;因为吉普车早就没位子了,有的干脆就只能朝前坐在吉普车的引擎盖上面。大老远就能看到他们身上草草包扎的白色绷带;棕色的毛毯盖在他们身上,一直到下巴——不管是横七竖八躺倒在前后座的担架里的,还是躺在引擎盖上面的士兵都是如此。抬头仰望,也只有一片死气沉沉,苍灰色的天空。”
“密林里的帕斯尚尔战役”(见附注1)占地约50平方英里,崎岖不平且覆盖有浓密植被的许特根森林位于德国-比利时边境,以及亚琛——第一座落入盟军手中的德国重镇的南面。这片森林布满了密集的雷区、带刺铁丝网,以及围绕着连锁的扇形火力圈(见附注2)的封闭碉堡。美国第一军被命令夺取森林,以肃清正在前进的第七集团军的右翼,防止德军冲出防线发起反攻,同时从后方进攻齐格菲防线的大部分永备工事。
许特根森林的主要制高点城堡山,或者按美国人根据其高度(以米为单位)的叫法,四〇〇高地(约1312英尺高)位于伯格斯坦附近。其最陡的坡有45度左右,此外山上还覆盖着密密匝匝的常青树。这个高地不仅可以将此处的美军动向尽收眼底,还能引导炮兵支援,然后山上的德军还能顺便反攻一波,给山下的美军来个一勺烩。对美军来说,无论是车辆还是人员都会完全暴露在这座高地面前。一言以蔽之,四〇〇高地就是德军防线的重中之重。如果美军拿下了四〇〇高地,他们将会得到一个俯瞰鲁尔河的绝佳观察点——对德军来说,盟军的下一个目标已经不言而喻了。
1944年9月,美国陆军第9步兵师作为先头部队,向森林挺进并发起了第一波攻势。然而到了10月中旬,第9步兵师在付出了4500人伤亡之后仅仅推进了3公里,与此同时攻势也陷入了停滞。11月时,第28步兵师发起了新一轮进攻。然而在付出了6184人伤亡的代价之后,他们也没捞到半点好处。第4步兵师于月底受命接手进攻,但在12月上旬被第8步兵师撤换下来之前,除了遭受6053人的伤亡之外也是毫无进展。查尔斯·B·麦唐纳(见附注3)在他的《巨大的努力》(The Mighty Endeavor)一书中,将许特根森林的战斗描绘为“完全就是‘树篱之战’的二周目(指冲出诺曼底时在法国乡村的树篱丛中的苦战),唯独这次还有一堆像是从德国的儿童邪典里冒出来的冻雨、雨夹雪、冰雪、泛滥的泥水、烂泥巴、碉堡和密不透风的树丛——把它称作阿尔贡战役的二战翻版也不为过。”
著名作家,战地通讯记者欧内斯特·海明威对此的描述则要更简洁一些——“密林里的帕斯尚尔战役”。
“绝对是我经历过最恐怖的地狱,没有之一”
被指派给第7集团军的第2游骑兵营也加入了这场森林消耗战。这些D-Day老兵曾经在奥马哈海滩成功登陆,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还狠狠地蹂躏过奥克角(见附注4)。在此之前,这个营还被留在诺曼底执行了一些奇怪的任务。当第7集团军开进布列塔尼时,他们也随其一同开拔,并协助攻占了法国的港口重镇布雷斯特。在为期两个月的短暂休整之后,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加入了对齐格菲防线的攻势之中。在补充了485名新兵和27名军官之后,第2游骑兵营被配属给了第28步兵师,开始进军齐格菲防线。
第28步兵师的师长诺曼·寇塔将军(见附注5)曾经在奥马哈海滩见识过这些游骑兵的战斗,并把他们部署到原先112步兵团的位置上。A连的中尉排长鲍勃·埃德林带着他的部队一路穿过积雪和没过脚踝的泥地,进入了Geremeter村,并在那里见到了112步兵团的兄弟们。
埃德林回忆到:“当时那里的步兵兄弟们为了能离开,几乎溃不成军。我碰巧遇到了我的一个朋友,普林斯顿·杰克森上尉。他当时和我说,‘鲍勃我跟你讲,这绝对是老子这辈子来过的最憨批的地方,说真的我也很不想你们来遭一样的罪。’”
(四〇〇高地位于这张地图中间偏右的地方,它因其高度而得名。对于第2游骑兵营来说,这里就是“屠宰场”的代名词)
但不管怎样,这些游骑兵就是来了,而且马上就被德军炮兵糊了一脸——虽然这只是第一轮炮击,但远不是最后一轮。埃德林回忆到:“突然间炮弹就落下来了,这绝对是我经历过的最恐怖的地狱,没有之一。那帮德军炮兵跟屎崩了一样,炸到你晕头转向直到歇斯底里为止。”
当然最让游骑兵们吃惊的反倒不是德军,而是其它的美军战友们。西德·所罗门上尉记录下了他手下们在这的见闻:“B连的游骑兵们在见到散落一地的军用装备,衣物甚至武器时直接懵逼了——先前28师驻守在这里的部队干脆就这样把它们给扔了。这些经验不足的美军士兵在寒冷的天气和倾盆大雨的双重蹂躏之下,士气大受打击。”
然而更震撼亲妈的是,112团连他们自己的伤员都抛弃了。弗兰克·苏当时是第2游骑兵营的一位军医,他向我们讲述了他那时候目睹的一切:“我们当时前往了位于Vossenack附近的十字路口,那边原本有个德军战俘收容所。当进入收容所之后,我们这帮医生才惊讶地发现,里头居然有许多美军伤员。112步兵团在仓皇逃离时不仅丢盔卸甲,还把自己的伤员给抛弃了。当然,我们立刻开始照顾他们,并马上将他们转移到了后方。”
在这之后,游骑兵们开始巡逻,深挖壕沟,用圆木段加固散兵坑,同时还要对抗这湿冷的天气。然而比较幸运的是,应盟军最高指挥官,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将军的直接要求,第2游骑兵营获得了更好的保暖装备,甚至好过几乎所有的同处于许特根森林的其它步兵单位。鲍勃·埃德林描述道:“当我们在营地里的时候,艾森豪威尔将军下来视察我们,大概整个营的人都聚过来了吧。然后他直接就问我们,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我们没有新靴子。然后人群里就有人说:‘妈的将军,后方指挥部里的人都有了!’他这话还真没错——无论是集团军司令部,还是军级师级指挥部,靴子、皮衣和保暖大衣全部齐活,应有尽有。而这些装备(在这场战役中)从来没有下发到前线基层,我们甚至在低于30度(华氏度,零下1摄氏度左右)的天气里还穿着夏装。然后艾森豪威尔将军说他会解决的,而且拜他所赐,真的解决了。几天以后我们就收到了靴子,甚至还有一批手表。他绝对把那堆垃圾指挥部全给洗劫了一通,直到搜刮到足够一个游骑兵营用的物资为止。”
划归到第5集团军麾下十一月月底,第5集团军的第8步兵师接管了第28步兵师的防区。游骑兵们仍然留守,支援第8师行动,但现在划归为第5集团军直属部队。在第8师完成接管之后,第2游骑兵营把C、D、E、F连从前线撤出,往后撤了一小段距离。A连和B连仍然原地待命,驻守在第8师的第121步兵团的最右翼。
詹姆斯·艾克尔中尉当时是营部的通讯参谋,他向我们描述了当时兄弟们的感受:“你要知道我们是个专精战斗的单位,而且我们所有人都自愿成为游骑兵。结果上头却让我们在散兵坑里干坐着看戏,守着这个毫无用武之地的地方,我们真的很失望。”
(图为当时在许特根森林中艰难挺进的美国装甲部队。第2游骑兵营的到来着实为第5装甲师的弟兄们分担了不少压力)
与此同时,第9、第28和第8步兵师都在尝试夺取四〇〇高地,但是无一例外全都无功而返。然后第5装甲师的一支装甲战斗队在十二月的第一周也试了一次,但就算有装甲支援,协同进攻的步兵还是给德军赶了出来。在德军的反攻面前,第47装甲步兵营只能勉强守住伯格斯坦,无力再对四〇〇高地发起攻击。
动身夺取四〇〇高地第8步兵师师长瓦尔特·威夫尔将军私下请求了第5集团军指挥官伦纳德·杰罗将军,让游骑兵增援被困在伯格斯坦的装甲战斗队,同时增援第8师对四〇〇高地的后续攻击。杰罗在获得第1军军长寇特尼·霍奇斯将军的同意之后,解除了第2游骑兵营与第5集团军司令部的直属关系,并派卡车把他们从营地里一路载往四〇〇高地。威夫尔将军打算放手让游骑兵自己组织突击——这样一来既能让自己的部队避免无谓的牺牲,同时也能让游骑兵按着自己的路子放开手脚干一仗。
当日,营长詹姆斯·鲁德尔中校被调往第28师的109步兵团;营级参谋乔治·S·威廉姆斯上尉和营情报官哈维·库克上尉被叫到第8师师部接受任务——这些调动都是为了增援第5装甲师在伯格斯坦外围的预备队,并夺取四〇〇高地。乔治·S·威廉姆斯上尉在晋升少校之后,接手了地面行动的指挥权。
威廉姆斯少校随后在晚上九点半返回了游骑兵的集结地,然后游骑兵们坐上卡车径直驶向Kleinhau镇。他回忆当时“卡车在路上分散得非常厉害,以至于我们不得不费了好大劲才让它们重新回归队形”。在到达Kleinhau镇之后,各游骑兵连开始向伯格斯坦前进。在他们出发前往伯格斯坦之前,鲁德尔中校急忙从第1军军部赶回来,尽可能协助威廉姆斯少校。同时,威廉姆斯少校前往了勃兰登堡。
天亮之前,游骑兵们在烂泥地和刺骨的低温中摸黑跋涉,最终抵达了伯格斯坦。威廉姆斯少校也在勃兰登堡见到了第5装甲师预备队的指挥官,格伦·安德森上校。安德森指出了他的部队目前的困境,并派人带着威廉姆斯一行人前往镇里的装甲步兵连指挥所。
哈罗德·K·斯莱特上尉(译者注:当时第2游骑兵营D连的连长)当时前往小镇的西侧并找到了第5装甲师的人。与此同时,A、B、C连已经抵达伯格斯坦。他们马不停蹄地穿过小镇,直接前往小镇的西面和南面。在他们到来之前,这两个位置甚至没有布置人手——第5装甲师的士兵都躲在地窖里,也没给游骑兵派向导以熟悉情况。所幸第2游骑兵营有三名中尉是高级联络官。他们在装甲部队指挥所里得知德军位置之后,协助整个营在凌晨三点之前移动到了敌军附近。随后A、B、C连在四〇〇高地山脚的森林边缘扎营,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D、E、F连也抵达了伯格斯坦。
鲁德尔的突击方案当游骑兵离开营地时,鲁德尔就已经制定好了作战计划。正因为计划出自鲁德尔之手,所以游骑兵们对此倍感自信。D连和F连将会直接攻击四〇〇高地;与此同时A、B、C连将会肃清周围的其它山头,设置路障,并提供迫击炮支援。E连和第5装甲师的预备队留守伯格斯坦并作为预备队,视情况增援突击或阻止德军可能的反攻。在进攻之前,D连和F连将会派人侦察四〇〇高地,而伦纳德·罗梅尔中尉也会从D连抽人进行巡逻。
罗梅尔回忆到:“巡逻的目的是为了揭露碉堡和其它的敌军火力点。凌晨三点半我带着巡逻队出发,早晨六点再带着情报回到营前沿指挥所。”
(沿着一条泥泞小路向许特根森林前进的第2游骑兵营)
指挥部过了一眼情报,就把它们分发到突击连手里了。目前,原计划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E连作为预备队;D连和F连在一条临近教堂和公墓,与四〇〇高地山脚平行,但是已经部分塌陷了的道路上集合。突击将在早晨七点半开始,而威廉姆斯少校则在破晓时命令了火力准备。
突击开始短暂零碎的炮火把德军炸了个措手不及。黎明时分,威廉姆斯命令突击的两个连冲过一片开阔地,往高处进攻;同时动用了一个连对他们进行火力掩护。早晨七点半,D连和F连跨过攻击发起线,冲出伯格斯坦。
驻守此地的是德军第272国民掷弹兵师(德三国防军晚期的一种编制,士兵多为青年和老年人,自动武器普及程度高,然而机械化程度几乎为零,故大部分时候都被部署在静态防御战中)。他们不顾美军炮兵的轰炸,像老兵一样立刻做出了反应,马上回到了战斗岗位上。指挥B连的西德·所罗门看到了德军当时是如何反应的:“德国守军马上就进入了戒备状态,敌人的一个哨所也打了一发红色信号弹。没过多久,一轮密集的迫击炮和重炮火力接踵而至,直接拍到了正在冲锋的游骑兵的脸上,密密麻麻的轻武器和机枪火力也开始向他们射击。双方的伤亡都开始逐步攀升。而落在游骑兵后方,压倒性的德军炮火正在制造更多的伤亡——敌人的抵抗十分顽强。”
四挺机枪毫无阻碍地对着冲上山的游骑兵不停扫射。同时,德军的一个观察哨也行动了起来,精确引导着迫击炮和重炮火力。威廉姆斯在战后报告里写道:“德军的迫击炮、88毫米高射炮、120毫米榴弹炮和自走炮一瞬间集体射爆了。”
C连在他们冲过开阔地的时候,负责提供火力支援。所罗门向我们讲述了游骑兵们最开始的推进:“连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然后游骑兵们顶着德国守军的机枪和轻武器火力,尽可能快地穿越大约100码的空地,同时一边胡乱向山上射击,一边呐喊着冲锋。在穿过空地,冲到山脚之前,他们的连长和他的传令兵就已经负伤了。可是D连剩下的游骑兵们仍然英勇无畏地向山上发起了冲锋。”
罗梅尔中尉描述了他所在的第一排在攻击发起时的样子:“我的那个排穿过了大约100码半冻的地面,然后朝着山上乱开枪,冒着枪林弹雨进行着一次死亡冲刺。”
不过不管是所罗门还是罗梅尔,他们都不知道究竟是谁下达了进攻命令。但是比尔·派提上士当时就在现场,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当敌人的迫击炮开始咆哮,炮弹落在我们身后大约75码的地方,而且落点一次一次离我们越来越近的时候,”派提回忆到,“你能感受到大家开始愈发地不安,而且开始抱怨为什么还不冲锋。我们当时就傻傻地待在那里,等我们自己的炮兵反击。当然我们知道,在我们的炮兵开始反击之前,敌人的迫击炮肯定会先落到我们头上——我们现在就被炮火困在200平方码大的地方。有个新来的军官居然还想叫人出去侦察,然后我和麦克休就朝着士兵们大喊千万别听他的。结果列兵布沙尔服从了命令,刚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就被撂倒了。这件事成了游骑兵后来发起冲锋的导火索。当我把布沙尔拖回来的时候,转头就看到麦克休把他的汤普森冲锋枪举过头顶,听到他大喊‘跟我一起冲上去淦踏马的!’(见附注6),然后他就独自一人冲进空地里了。有了他的带动,F连的其他兄弟们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像屁股*火箭一样,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鬼门关。同时*声震天动地,不绝于耳。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比那次更英勇无畏的冲锋。那一刻,我真的为自己是一名游骑兵而倍感骄傲。”
“兄弟们都给我冲啊!”当然不是所有的游骑兵都被当时发生的事情唬住了,啥都没想就全都一窝蜂全都冲出去了。同属于F连的赫尔曼·斯坦因当时还是稍作了些思考的:“说实话当时我也厘不清……自己在想啥,但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让我冲过这片空地,到对面的树林里找点掩护就好。’”
史蒂芬·安布洛斯在他的《平民士兵》一书中提及了游骑兵对奥克角和四〇〇高地的比较:“那些D-Day在奥克角战斗过的老兵都认为四〇〇高地明显更糟。虽然四〇〇高地不像奥克角是悬崖峭壁,但是覆盖着冰霜和积雪的页岩地面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这次他们没有抓钩和绳索。当时他们真的恨不得两只手当三只手来用——多出来的一只手用来开枪。”
D连的巴德·波查兹那时候也跟着人群一起冲上了山坡,他回忆到:“F连当时冲在最前面,然后D连的前两批人跟在他们后面。我们从那条塌掉的路上朝着平地发起攻击,在D连的兄弟们前头用步枪对着两栋已经烧成渣了的房子射击。迫击炮弹在我们身旁爆炸,我们的一些兄弟也因此负伤。然后,F连连长奥托·马斯尼上尉命令我们上刺刀。突然间,迈克·沙里克站起来冲着对面大喊了一声‘有本事来干我啊!你们这帮闸种!’话音刚落,我们就跟着一起冲出去了。我就记得我们当时气势汹涌,一路高喊着‘兄弟们冲啊!’,一路穿过空地,直到山脚。”
所罗门也看到F连的弟兄们在上山之后,就直接冲进敌人的工事里了。“当F连的游骑兵们穿过空地的时候,一挺敌人的机枪朝着山脚的左下方射击,给他们造成了一些伤亡。”他回忆道,“F连剩下的人还是继续往前冲,不管跑得快的还是慢的,一路上都对着山上拼命开火……一些在山脚的德国人见势不妙,要么掉头向山上逃命,试图躲开那些正在冲锋的游骑兵;要么只好站起来,就地投降。”
(美军士兵正在检查一处被德国人匆忙抛弃的机枪阵地。1944年秋开始的许特根森林战役后来被一致认为是欧洲战场上最艰苦的战役之一)
赫尔曼·斯坦因觉得德国人可能是这么想的:“逃命的和投降的德国佬大概各占一半吧……我觉得如果你亲眼目睹120名士兵像印第安土著那样朝你涌来,你肯定会觉得这帮人疯了!我们当时真的,扯开喉咙喊得跟一群要上房揭瓦的疯子一样。”
二等兵威廉·安德森,比尔·派提上士和一等兵克罗伊斯·曼宁是当时F连最先抵达四〇〇高地顶部的人(安德森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兵,不过由于在军营里违纪,他从中士被降职为最低级的二等兵)。他们在山顶上看到了一座被钢门封住的地堡。派提冲上前去用他的BAR自动步枪顶住一个射击口,对着里面打空了整个20发弹匣;安德森也往里面丢了几个手雷。但是没过一会儿,一颗敌人的炮弹在安德森身旁爆炸了,把他炸死了。
后来马斯尼上尉带着更多人上来了,并拿下了地堡。罗梅尔后来说,在哈维·科宁中士的班被重新部署到山顶前沿的防线上之前,他们班一路追着溃逃的德军,跑下了山,甚至追到了鲁尔河边上。早上八点三十五分,第2游骑兵营拿下了四〇〇高地,还俘虏了28名德军士兵。
德军的轰炸游骑兵们知道德军马上就会发起反攻,必须尽快布置人手并做好准备。然而D连和F连的游骑兵这时才发现,他们真的很难在岩石地面上挖散兵坑。
由于两军都明白四〇〇高地的战术价值极其重要,于是德军投入了最好的第6伞兵团发起反攻。根据后来俘虏的口供,只要能夺回高地,德国陆军元帅莫德尔不仅会给参战士兵颁发铁十字勋章,还允诺给他们放两周的探亲假。
德军炮兵席卷了四〇〇高地,致命的榴霰弹狠狠地砸在了游骑兵的头上。虽然页岩地面没法深挖壕沟,但那些地堡还是提供了一些掩护。波查兹回忆到:“炮弹从三面向我们袭来,我们不仅听到了一些兄弟试着原地挖坑,也听到了一些人被炸死时发出的惨叫。浓烟全都一股脑地涌进我们的眼睛和鼻孔——那场面真的很可怕,那些被炸伤的兄弟的哀嚎也同样令人撕心裂肺。”
(德军炮兵在许特根森林中使用的sIG 33 150mm重型步兵炮)
炮击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战斗减员。历史学家迈克尔·达布勒在他的《接近敌人》一书中写到了炮击带来的心理创伤:“第2游骑兵营的一名新兵在不到3英尺的地方,亲眼目睹他的一个队友的脑袋被整个炸飞掉。这个新兵当时就被吓得失去语言能力了,记不起他的名字,身边的人也都不认识了。游骑兵们只好在德军反攻的间隙把他送下了山——他最后被送回国内的一处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由于游骑兵的人手严重不足,无法同时兼顾整条防线,罗梅尔必须了解德军最有可能从哪里发起进攻,以先发制人——他冒险派出了几个两人侦察巡逻队下山,去侦察敌人可能的集结点。然后根据巡逻队收集到的情报,用他手头仅剩的一点人马将德军的反攻各个击破。最后,游骑兵们以他们的谋略和胆识,在最初的反攻面前勉强守住了四〇〇高地。
派提上士当时负责指挥F连剩下的弟兄们,在山顶组织防御。赫尔曼·斯坦因则带着第一排和第二排,到山下朝着河流的方向构筑防线。事后,派提上士一直坚信,正是当时还留在山上的这六到八个人使得F连没有被彻底歼灭,给F连留下了种子。事实也确实如此,那天德军为了夺回山顶的地堡,拼尽全力进攻F连。
1比10的绝对劣势从攻上山头的那个早上的九点半开始,直到接下来的两天里,德军向游骑兵发起了最初的五轮攻势,每一波攻势都有100到150人左右。大部分的攻势都从东面和南面发起,因为那里靠近山脚的树林可以为一个连的德国伞兵提供掩护。
威廉姆斯少校向我们描述了某次进攻:“当游骑兵们察觉到之前,德国人就已经出现在山上的地堡周围了,有些甚至都已经摸进来了。他们一上山就开始组织进攻,一见到我们就用机枪、冲锋枪、步枪和长柄手榴弹招呼。山上的一些地方的战况甚至胶着到开始拼刺刀,打白刃战了。”
派提上士由于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负伤,当天晚上就被转移走了。游骑兵们竭尽全力坚守阵地,并迫使德军撤退重整。然而敌人的炮击却一刻也没停下过。
(许特根森林战役中向美军快速接近的德国步兵)
到中午时,两个连的游骑兵只剩下32个人还能战斗了。更糟糕的是D连在德军发起接下来的进攻之前就失去了他们的连长——马斯尼上尉在试图下山带回援军的时候被俘虏了。罗梅尔现在是D连仅剩的军官了,但他也已经负伤。他失去了他的左手食指,耳膜也因为受到炮弹的冲击而不断流血。
然而威夫尔将军这时候也没法从正在其它地方交战的部队里抽调人手支援游骑兵。在接下来的40小时里,游骑兵们被困在山上,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德军的反扑。
德军在中午进行了第二次反攻,派出了约150人直扑F连,给游骑兵们造成了进一步损失。罗梅尔回忆到:“我们当时面对着1比10的绝对劣势,炮弹不断在我们身旁炸开,不长眼的子弹四处乱飞,而我们却找不到什么能用的掩体。”
来自18个炮兵营的强力支援正当德军即将拿下高地之时,一名游骑兵的壮举成功扭转了局势。罗梅尔回忆到:“我的副排长艾德·赛科尔,他平时是个很安静的人……但是他当时打光了所有的弹药。于是他从德国伤兵身上搞了两把冲锋枪,直接就一边开火一边大喊着冲向德国人,他手下还活着的几个人也跟着冲了上去——他们就这样一起把这些德军士兵赶下山了。”(见附注7)
到下午四点,四〇〇高地上只剩下25名还能战斗的游骑兵了。罗梅尔回忆到:“我们又击退了一次反扑,但如果德国人真的发现我们在山上就只剩这么点人的话,他们肯定还会继续进攻的。”
位于伯格斯坦的游骑兵营指挥部当时已经知晓了山上的惨烈战况。威廉姆斯少校紧急向威夫尔将军请求增援,但将军也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威廉姆斯只好从驻扎伯格斯坦的E连的一个排里抽人,拼凑了个10人的队伍上山驰援,刚刚好在德军第三次反攻时抵达。这次德军把之前被击退的两个连拼凑起来,组织了进攻。
(美国第5集团军炮兵的火箭发射器。对于第2游骑兵营来说,它们的支援真的至关重要)
然而击退这次进攻的功臣却是美军炮兵——准确来说,是隶属于友军预备队的第56装甲*炮兵营,一位名叫霍华德·K·凯尔特哈特的前沿炮兵观察员的功劳,因为他能360°无死角地观察整个山头,并呼叫火力支援。
一名观察员回忆到:“那时候凯尔特哈特叫来了整个集团军所有可用的火炮支援——足足有18个炮兵营:155毫米榴弹炮、75毫米山炮、自走炮、8英寸和240毫米重炮一哄而上,用炮弹把高地周围一圈全都犁了一遍。”凯尔特哈特引导的炮击不仅把德国伞兵从山顶上逼了出去,同时也阻止了敌人进一步从树林里派出增援。这一轮反攻,以及下午三点的另一次反攻均被击退。
“简直就是死亡工厂”在战斗间隙转移伤员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伤员最多的时候,山顶地堡的急救站一次性塞满了多达20名伤员。当夜幕降临之后,运送弹药的友军穿过冰雪和岩石地面,登上山顶,然后再抬着担架把伤员带回来。晚上九点左右,这项任务由E连和C连负责。军医约翰·沃夫曼向我们讲述了当时运送伤员的过程:“当时绝大多数伤员都必须用担架抬回急救站。说真的,在平坦的地方用担架搬运伤员已经够难受的了,更别提这种地面湿滑还草木丛生的山坡了。”
载有担架的吉普车就在山脚下等着——基本上营里每一辆吉普车都用来转移伤员了。营部主任医师瓦尔特·E·布罗克上尉命令他手下的军医,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好好照顾那些游骑兵。但遗憾的是,在布罗克后来照顾伤员,协调转移的时候,一颗炮弹落到了急救站的顶上,把他炸死了。
(死于战火而来不及掩埋的年轻德军士兵。由于青少年和老年人不适合现役,所以他们一般会被征召进由一小部分老兵带领的“国民掷弹兵”部队)
德军一整个晚上都在轰炸游骑兵。“我们彻夜未眠,”斯坦因后来回忆到,“但那晚下了点毛毛雨……那时候我身边还剩6个F连的兄弟吧。里头还有个叫朱利安·哈纳汉的新兵,不过他当时表现得就像个老兵一样。我们那时候也还有几个兄弟在下面,山脚那里。”
罗梅尔后来总结了四〇〇高地上第一天的战斗:“那地方简直就是死亡工厂……不管怎样,那地方真的震撼到我们了——我们要么冻死,要么冻出病,再要么被炸得粉身碎骨。老实说,1944年6月6日远远算不上我生命中最艰难的一天。老子活了75年,只有1944年12月7日才是我这辈子最难熬,最痛苦的一天。”
最后的反扑12月8日天刚亮,E连就报告遭到了来自北面Obermaubach的敌人的攻击。德军第6伞兵团在炮兵的掩护下进行了一次试探性进攻。早上八点零八分,友军从道路北侧叫来了炮兵支援。炮击成效显著,德军马上就撤退了——凯尔特哈特和他引导的炮火轻而易举就粉碎了早晨的攻势。
阿诺德上尉讲述了当时12月8日最凶猛的一次反扑(见附注8):“最猛烈的攻击应该是12月8日下午三点的那次。大约100到150人在88毫米高射炮、自走炮、迫击炮和其它各种重炮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有五个德国士兵甚至冲到了离教堂只有100码附近的地方——那座教堂当时被用作急救站。炮弹接连不断地在急救站周围爆炸,有一发炮弹甚至飞进了一扇窗户,然后撞烂了另一扇窗户飞了出去。这波反攻持续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左右吧,最后被我们自己的炮兵逼退了。”
(在许特根森林转移伤员的吉普车)
夜幕再次降临之后,德军试图渗透游骑兵的防线以接近山顶地堡。游骑兵们直接用BAR自动步枪、步枪和手雷把这一小股德军轰了出去。最后,美军炮兵的一轮20分钟左右炮击把德军彻底赶下了山,击退了他们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进攻。两天的激战里,德军基本都是冲着D连E连和F连去的,给他们造成了巨大伤亡。但不管怎样,游骑兵们最后还是在友军炮兵的支援下,死死守住了阵地。
尾声12月8日傍晚,威夫尔将军绞尽脑汁,在想方设法调整了第13步兵团的防线之后,终于从中抽出了一个营的援军。他派卡车把这些步兵送到四〇〇高地,然后他们自己趁着夜色爬坡登顶。经过40多个小时的激烈厮*,游骑兵们终于撤出了战斗,付出了107人负伤,19人阵亡,4人失踪的代价,减员约四分之一。但在美军四个多月的森林鏖战中,唯独只有他们拿下了四〇〇高地。
然而不幸的是,九天之后,第13步兵团驻守的四〇〇高地再度易手——美军在1945年2月之前都没能再把它抢回来。
(一名在鲁尔河附近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许特根森林的美军士兵。四〇〇高地的海拔给予了美国守军观察周围地形的良好位置)
注释:【附注1】帕斯尚尔战役(也叫作第三次伊普尔斯战役)是一战中英军和加拿大军于1917年7月31日发起的一次攻势。虽然帕斯尚尔地区没有森林,但是与许特根森林战役类似,也是一场在滂沱大雨和烂泥地里的惨烈厮*。
【附注2】“连锁的扇形火力圈”,原文“interlocking fields of fire”,或译作“火力扇区连锁”,是一种建立防线的策略。目的是火力交叉连锁,在一定距离上不让防御火力出现间隙。另附一张图解释(手机截图有点模糊,凑合看吧www)。
【附注3】查尔斯·B·麦唐纳(1922.11.23-1990.12.04),美国陆军前副首席历史学家(现在这个职位属于美国国防部),著有包括本文提到的The Mighty Endeavor在内的多部美军二战战史。
【附注4】奥克角之战,指第2游骑兵营于D-Day为了摧毁威胁奥马哈和犹他滩德军重炮,在奥马哈海滩西面的制高点奥克角进行的登陆作战。游骑兵借助登陆舰发射的攀岩绳索(火箭助推钩)直接爬上了约30米高的峭壁进行突袭,并深入德军防线搜索并摧毁了早已被转移的德军重炮。随后游骑兵遭到了德军猛烈反扑,在奥克角坚守了两天一夜后,第5游骑兵营和第116步兵团的增援最终赶到。参与这次战斗的225名(或更多)的游骑兵最后打到只剩90多人。
1944年6月6日强攻奥克角的第2游骑兵营
2019年6月6日,75游骑兵团第2营在奥克角进行的D-Day七十五周年纪念活动,两代游骑兵(雾)重攀奥克角
【附注5】75游骑兵团沿用至今的座右铭“游骑兵,做先锋!”(Rangers Lead the Way!)即出自诺曼·寇塔将军之口。
【附注6】原文是“Lets go get the bastards!”,要是对使命召唤2的剧情还有印象的话应该还能记得这句话吧(笑),不得不说这点倒是挺还原的哈。
【附注7】这段描述说实话笔者也存疑,看官们自行取舍。我后来在别的地方找到了另一段对此的描述,说赛科尔中士当时一手抓着一支冲锋手枪(德三的伞兵会带着玩意儿吗……我真不知道……)冲到空地里,边跑边开枪把敌人击退了。好吧,如果只是几个敌人登顶的话也许还好说……
【附注8】阿诺德上尉是B连连长。笔者推测这波进攻应该不是针对四〇〇高地的,而是针对包括B连负责的防区在内的其它区域的进攻。根据后面的描述,四〇〇高地也不该出现教堂之类的建筑吧……
本文出现的几位老兵的背景(有一两个实在查不到)【1】伦纳德·罗梅尔(Leonard Lomell,1920.01.22-2011.03.01)中尉,原为D连的上士(上士一般担任连长的幕僚,辅助决策或管理部队),而且直到攻打四〇〇高地时他还是上士。在坚守四〇〇高地时由于D连包括连长哈罗德·斯莱特在内的各级军官们非死即伤,他临时被晋升为中尉,接管了D连的指挥权。他也因为在这场战斗中的英勇表现而获得了银星勋章。许多军事历史学家对其在四〇〇高地的表现,尤其是面临敌众我寡的绝对劣势时的迎敌策略给予了很高评价。D-Day时,他也是率先发现并亲手摧毁被德军转移的重炮的游骑兵之一,并因此获得了杰出服务十字勋章。在拿下四〇〇高地后,他又参与了突出部之役并再次负伤。最终他于1945年12月荣誉退役。
【2】罗伯特·托马斯·埃德林(Robert Thomas Edlin,1922.05.06-2005.04.01,Bob应该是绰号),A连1排中尉排长。他在四〇〇高地的战斗中并没有什么很出彩的表现(毕竟A连这次坐冷板凳),不过他在44年夏美军围攻布雷斯特港时干过一件非常开挂的事。埃德林当时受命带领一支四人小队,侦察Graf Spee附近的一处德军炮兵阵地并标定雷区,然而却误打误撞俘虏了一座碉堡里的德军军官,并逼他护送自己和翻译官前往Graf Spee炮兵阵地的指挥所。进入指挥所之后,他解除了手雷的保险并以此威胁德军炮兵指挥官,并最终迫使他下令所属防区投降。(包括800多名士兵和4门280毫米重炮)事后,他获得了营长鲁德尔中校的荣誉勋章提名,但他为了能继续和兄弟们一起战斗而拒绝了。最后他还是因此获得了杰出服务十字勋章。
【3】赫尔曼·斯坦因(Herman E. Stein,1921.04.23-2012.06.27),F连老兵,退役时军衔上士。D-Day时他是第三个登上奥克角的游骑兵,后来也因为四〇〇高地的战斗的英勇表现而荣获杰出服务十字勋章和紫心勋章。
【4】哈罗德·K·斯莱特(Harold K. Slater,1919.03.04-2011.04.05)上尉,D连连长,退役时军衔少校。他后来参与了朝鲜战争,于1951年5月18日被俘(1953年9月5日释放)。
【5】奥托·马斯尼(Otto Masney,1917.08.15-1991.01.18),退役时军衔上尉,F连连长。在四〇〇高地被272国民掷弹兵师俘虏之后,他遭受了两个星期的拷打,门牙被全部打掉。据他自己后来的回忆,除了没卵用的个人信息以外,他没向德国人出卖任何情报。随后他被转移到位于波兰的64号军官集中营。由于苏联红军的逼近,他又被再次转移到德国的哈默尔堡集中营,但是中途和其他几名俘虏逃了出来。之后他们逃回了64号集中营,等待苏联红军的到来。然而红军将他们扣押为人质,并用他们作为和盟军谈判的筹码。之后马斯尼利用看守的疏忽,抢了一辆吉普车逃出了集中营,趁着战后欧洲的乱局一路逃到1000英里外的黑海港口敖德萨(今乌克兰境内),并于1945年3月7日登上了一艘澳大利亚船只,前往埃及的一座美军*医院,回归美军序列。1945年10月19日,奥托·马斯尼以上尉军衔荣誉退役。
【6】詹姆斯·E·鲁德尔(James Earl Rudder,1910.05.06-1970.03.23)中校,1941年开始指挥第2游骑兵营,后来在D-Day指挥了奥克角之战。在本文提到他被调往109步兵团之后,参与了突出部之役。他于1957年晋升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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