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尚书》《山海经》《左传》《战国策》《论语》《庄子》等典籍的名字，你一定不陌生，但若让你说说它们的异同，是不是就要犯难？
它们如此相似，都属于先秦时代，人类文明初开、车未同轨、书未同文、百家争鸣。包容，赋予了文学真正的宽容，使其成为思想文化最为辉煌灿烂、群星闪烁的时代。
许艺诚：《先秦诸子》，2015年
它们如此不同，有着各自的精神风貌与情怀执守。《尚书》的朴素、《左传》的文采、《战国策》的平民趣味、《庄子》的幻丽、《山海经》的志怪意趣、《诗经》的纯正无邪、《楚辞》的风雅……先秦诸子的摇曳多姿，如此群星璀璨地照亮了过往的长空。
扬之水，开过卡车，卖过西瓜，以耄耋为耕岁，成为蜚声中外、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先秦文学与古代名物研究专家。
扬之水先生全心全意地热爱古代生活，以至于她说：“我去热爱古代的生活了，就没有时间来热爱现代的生活了”。
基于对先秦文本、先秦日常史和文学家经历的了解和解析，扬之水先生写作了《先秦诗文史》，叙说先秦时代的文学脉络，从文学与文物中，和古人约会，去倾听古人，恢复古人的生活细节，恢复古代的真实历史。
《先秦诗文史》不是严格的文学史诗文史，而更像是阅读史思想史，是文学欣赏与文学史的结合，或就是扬之水先生自己所说的“我读先秦诗文”的“读书心得”，体现着她对文明源头的眷恋、爱惜。
这部先秦诗文鉴赏小百科，可以为普通读者普及先秦文学，有人一下午就能读完，酣畅淋漓、怡然自得；它也可以为深入阅读提供详实考究的史料参考与解读，也有人一读就是7年，沉潜往复、常读常新。
淮阴高庄墓出土的铜器纹样
01.酣畅淋漓：
先秦文学脉络如何一针见血？
一本书说透！
文言文是人们在应试教育阶段不可回避的“蜀道难”，因为年代久远本就不易，再加上应试教育的压力，更可谓难上加难。
限于有限的时间精力，往往忽视了对于文言文内涵的阐发与文采的欣赏，以致很多人重提文言文都感叹童年阴影，而缺少审美的眼光。
《先秦诗文史》以其特殊的理念与写法打破文学史的“学术规范”，既不拘泥于字句，也不执着于“史”，而是用了一种“笔削”的办法，虽然带了比较多的个人色彩，但也因此使得它与众不同，消除我们对文言文的刻板印象，使人观看到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特殊景致，重新爱上古文与古诗。
扬之水先生立足于人物和文学感情，用知人论世的方式展现文学如何体现时代变化，还兼及文学之源流与对后世的价值。
历代各家的论点与作者自己的体悟，通过精准动人的文字来表达。这对于学术殿堂的门外汉来说，阅读起来一气呵成欲罢不能。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论语·雍也》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论语·宪问》
“朝闻道，夕死可矣。”
——《论语·里仁》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孟子·滕文公下》
背诵这些古文曾经虐哭多少人，而它们在扬之水先生的笔下换了一副模样，《论语》是“春风扇微和”，《孟子》是“猛志固常在”，孔孟的形象瞬间如在眼前。
“中庸”是《论语》为文的情怀与境界。其立意合乎物理人情，其修辞可称惬意恰当。“以德报怨”是孔子平和中正的胸怀与气量，其为文也总是平允宽和、真挚切实。于是《论语》之内容皆是此般人情之厚，孔子的仁爱理念贯穿其中。
人情虽深厚，文字却温简，问学与人生的境界，则以朴质之辞见丰韵之美。
[明]仇英：《子路问津》（局部）。子路问津，表面上是指孔子让子路打听渡口之事，实际上隐喻他们正在探寻人生渡口和救世道路，还关系到孔子对人生观、价值观、宇宙观的探索与考量。
孟子承继了孔子的思想，但他的理论更加详备，文字由简约变为雄壮，文风由和舒安雅变作铺张扬厉。孟子的手便似拢不住般，指挥万乘，驱驰百里，把文字挥洒得淋漓尽致。所以《孟子》短章较少，而以长文为多。但无论短章还是长文，都充满沛然之气。
孟子的气节与品格之于他的文字，可以说“日月有明，荣光必照焉”（《孟子·尽心下》），其中充满了批判精神与道德热忱。
孟子像与《孟子节文》
提起战国，人们总想到七雄争霸。各个国家彼此无所不用其极，或刺*，或骗捕，或离间，如楚怀王之事，魏公子之事，赵廉颇之事，齐乐毅之事。激烈斗争，连牙齿和指甲都用上，不顾及身份与礼法，翻滚在尘土中争斗不休的，就是战国。
于是，人们以为《战国策》就是关于这段争霸的史书。其实，透过扬之水先生的讲述，《战国策》虽然其内容以策士的游说活动为中心，其实是一部穷士上位的平民文学。
这时的“穷士”，个个是有三寸之舌、识时务的俊杰，学不迂腐、心无滞碍，对于人情事理、山川地势、大小国间的矛盾利害，揣摩了解得深入透彻，怀抱着现世利禄目的来游说人主。而被游说的王侯公卿普遍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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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王堆汉墓帛书《战国纵横家书》（局部），该书共27篇，其中11篇内容见于今本《战国策》和《史记》。现藏于湖南省博物馆。
于是，这些拥有聪明才智的“穷士”，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成为真正能够左右大小政局的游侠策士。
《战国策》在扬之水先生的笔下，成了高才穷士傲视王侯公卿的平民文学，怎能不吸引人一直阅读下去。
“只要不是心浮气躁，便不难与它接通神思”。一个下午，耐下性子，用心去读，读通后，得其趣。
02.融会贯通：
每一次都有新的体会和收获
先秦时代，诸子摇曳多姿，各有其美。百家争鸣的历史，有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一读竟然就是7年。
《先秦诗文史》有着流畅优美的文字，但其中的典籍引文只有原文，没有注释，于是，你需要放下这本书，拿起注释文本，耐心地读懂读通经典原文，再拿起这本书体悟作者的评论，感受作者笔下诸子文章的不朽魅力与那个诗意盎然又充实丰盈的时代。
孔子和庄子分别是儒家与道家的领军人物，而他们文风的千差万别则并不被常人所知。其实，庄子和孔子，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朱熹集注《论语》
郭象注《庄子》
孔子把个人放在社会历史的秩序里，庄子则把个人放在宇宙生命的秩序里。
孔子系心于日用伦常中的人生，庄子关怀着天地大化中的人生。
孔子是为人之道，庄子乃为生之道。
孔子奠定了根基，所以是深厚。庄子拓展了视野，所以精神世界广大。
发之为文，在孔子，是处处皆实理；在庄子，便处处皆幻相。
孔子说：“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庄子说：“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感叹虽然有共通，但孔子的眼光总放在人间，庄子则已跃然于山之外、壑之外。
孔子老老实实说“辞达而已”，庄子却必要荒唐其言，即譬喻论证的寓言也，引用论证的重言也，事实陈述的危言也。
诸子文章的不朽魅力，每次阅读，都像灯被擦亮，有不一样的奇迹显现。
栾书缶
栾书缶铭文
今藏中国国家博物馆。器外错金铭文,自左向右,五行四十字,栾书为晋大夫,执政凡四十年,《左传》多有其事迹。栾书缶形制颇具楚式风格,很可能出自楚工匠之手。研究者推测缶是来盈居楚时所作，不过习称仍作栾书缶。
文学与历史总是相互勾连，历史是文学的基础，文学是历史的升华。
历史有兴盛衰亡规律，每一事件也都有它的根源、近因和先兆。史实的组织、事件的叙述便是文学之史思文心所在。国之治乱，人之祸福，历史充满戏剧性，孕育着催发文心与诗心的因子，史家得以有了文心与诗心。
让我们看看鄢陵之战这场春秋战国的经典战役。晋国和楚国为争夺中原霸权，在鄢陵地区发生战争，最终以晋军的胜利而结束，这是历史教科书对这场战役的叙述。
而《左传》则跳出结局成败，只把它视为晋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晋国虽然借此战重整霸业，但其对中原诸侯的控制力逐渐减弱。所以作者从始至终借了晋中军佐将蒋生文子的口，来展现决战之前、决战之际、决战之后的样态。而推知这场战役胜败结局的预言早就被作者昭示在先。胜外敌而内乱将起的先见之明，是痛切的忧患意识；范文子预见晋之胜楚而自败，是鄢陵之战的底色。
《春秋榖梁传》，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在扬之水先生的读解中，预言被《左传》当作了文字的魔方：从史的角度看，预言是因和果，是鉴戒与教训；从文的角度看，预言是伏笔，是叙事的前后呼应。它既能贯穿起一个个小结构，它更能连接起一桩桩大事件。几乎每一个为作者所关注的事件与人物，都伴随着预示其结局与命运的判词，或印证于当下，或应验于后来。于是，文学串联起历史的脉络。历史的理性与文学的风雅由此结合在一起。
此外，引诗赋诗更为《左传》增色，让叙事有了委婉蕴藉的雅致。
夏，季文子如宋致女，覆命，公享之。赋《韩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犹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赋《绿衣》之卒章而入。（《左传·成公九年》）
其中的《韩奕》是《诗·大雅》中的一篇，而《绿衣》则直接取自《邶风·绿衣》“我思古人，实获我心”的字面义，这也印证了扬之水先生所说，先秦时代以文字为表达的作品是以文与诗为存在形式的，文与诗总是纠缠在一起，而文学一词则包含了文采与博学的双重含义。
典籍叙事的文雅风流与作者读解的绘声绘色一起，足以使《先秦诗文史》常读常新。
3.图文并茂：
文学中的“文物”与文物中的“文学”
本书封面设计师为第七届书籍设计奖最佳图书设计获奖者瞿中华，采用黑色和酒红色结合的先秦风格，耐人寻味。
书中不仅有纸面上的诗与文，更有与诗文相互印证发扬的文物，扬之水先生亲自拍摄了百余张高清插图。地下挖掘的实物、纸上绵延的文字，彼此依存，成就了一部图文并茂的先秦诗文鉴赏小百科。
书中插图
读书，可以图文兼顾，亦或是先文后图。因此，有两种阅读方式，一种，看完一页文字再去看这页的图片，再接着读下一页文字，这样的话，文字的气韵被时时打断，只得了个一知半解。另一种，先把一章的文字读完，再回去翻看图片，并找与图片相对应的文字来重看，如此一来，文字的气韵连贯，还能结合图片复习文字内容。
譬如，《山海经》关于日月的那些故事（见上文），旁边就附上了河南安阳出土的“羲和捧日”的汉画像石、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扶桑”彩绘、上海博物馆藏的“嫦娥”唐镜。
“扶桑”
战国早期漆箱彩绘局部
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
“嫦娥奔月”
汉代画像
河南南阳出土
“嫦娥”唐镜，上海博物馆藏。伊左手举“大吉”，右手捧盘，盘中三粒不死药。
而其中《中山经》关于“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出入必以飘风暴雨。是多怪神，状如人而载蛇。左右手操蛇。多怪鸟。”的记录之旁，则附有江苏淮阴高庄战国墓出土的“操蛇神怪”的铜器刻纹。
图与文相互印证，建构了一个新叙事系统，文学中的“文物”与文物中的“文学”，打通了文学、历史、文物、考古等学科，既能加强文字本身的真实性，也增添了诸多阅读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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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诗文史
作者：扬之水
本书论及《尚书》《山海经》《楚辞》《左传》《战国策》《论语》《孟子》《庄子》《老子》《荀子》《韩非子》《穆天子传》等先秦时期重要文学著作的写法和内容。书中收有许多出土不久的珍贵文物的照片，既赏心悦目，又能开阔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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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资料参考：《先秦诗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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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扇微和 猛志固常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