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化成寺九华山佛教文物的展览上有这么一块“彩绘镂空云龙纹万岁碑”，碑上刻着“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的字样。展览资料上说这块万岁碑是明朝万历年间九华山的和尚们为万历皇帝祝寿而做的。
初看到这块碑牌，我觉得这帮和尚不太地道，万岁的祝词是给“当今皇帝”的，是祝哪个皇帝全然不管，谁在位就祝谁万岁，这块碑牌送万历皇帝也行，送天启皇帝也可以，哪怕是留到清朝送乾隆都行，一点原则都没有，这些和尚太狡猾，实在是有违僧人应有的威仪。
佛教初传入中国时，和尚是很拽的，那时的和尚只拜佛，见了皇帝都不拜。随着佛教发展，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和尚越来越多，社会影响越来越大，结果在南朝的东晋引发了大讨论，这帮和尚到底要不要服从儒家的伦理道统，归结到最简单的问题上就是——和尚到底要不要拜皇帝。
这个问题争论了几十年，最后东晋大和尚慧远大师以《沙门不敬王者论》一文，赢得了争论的胜利，说和尚不用拜皇帝。后来和尚不用拜皇帝这个传统一直到了大约唐朝中期才完全被打破。这是南朝以及隋唐皇权与佛教博弈过程中，和尚们一步一步做出的妥协。
而北朝的情况要简单的多，与慧远大师同时代的北魏僧统法果和尚说“能鸿道者即为人主，我非拜天子，乃礼佛也”，看来法果和尚早就选择了妥协，也许北方彪悍的马上民族皇帝们是不屑与僧人讨论要不要拜皇帝这种无聊问题的。
无论如何，僧人们在选择向皇权低头的同时也赢得了佛教在中国蓬勃发展的机会，从弘法传道的角度而言，向皇权低头甚至献媚，不失为一种智慧。
对于这块碑牌所折射出的思维，最初我读出的是僧人的狡猾。而了解到僧人们需要谨慎地面对佛教伦理与儒家伦理之间的冲突，从而选择了妥协之后，我又从中读出了僧人的智慧。
“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到底是狡猾还是智慧呢？
再了解一下历史，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也许只是一种无奈罢了。
古人怎么称呼皇帝呢，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在万历朝，称呼朱棣，可以称作”成祖“或”永乐皇帝“，称呼前朝皇帝朱载垕，可以称作“先帝”，称作”穆宗“或“隆庆皇帝”。
”成祖“、”肃宗“是庙号，是皇帝辞世之后才能拥有的称谓，”永乐“、”隆庆“是年号，可做第三人称时用。而称呼当朝皇帝朱翊钧，在背后可以称呼他”万历皇帝“，但当着朱翊钧的面，要么称”陛下“要么称”皇上“、”皇帝“，叫错了搞不好是要*头的。
回过头来再想想这块呈献给皇帝的碑牌上写着的“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不写当今皇帝还能怎么写呢，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写法。
“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也许非关狡猾与智慧，只是那个时代的人们一种正常行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