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胡萝卜
影片看过已经三天了,这个问题始终萦绕不去。
从观感而言,《野蛮人入侵》相比长安与封神,是另一个极端:缓慢的节奏,稀少的角色,克制简短的台词,灰暗单调的画面。但它结构精巧,对主题的多层次呈现转接无痕,彼此映衬,好似对话,更有意识流的特征。给一个具体深刻特征鲜明的生命困境,提供了尽可能的思考与回答。
这个困境是女性的。焦点是生育。
按照陈翠梅自陈:“从*到生小孩,基本上像是经历一场灾难吧。生了小孩之后,基本上身体被毁掉,之后带小孩,完全失去个人自由,心里都是委屈。小孩三岁前,都活得很狼狈不堪。”
电影是她表达思考的路径,既有审视,更有属于影像表达的直感与多义性,因此它所提供的远远超越了用语言表达出来的“灾难”“委屈”,是影片让观者难忘的真正所在。
影片开场很平庸:疲惫的前影后李圆满带着顽皮混懵的儿子,独自旅行。两下撕扯,一地鸡毛。妈妈甚至对着孩子既发泄又呼救:你能不能帮帮妈妈呀?!
强烈的脱轨与无力,看得观众都心丧。
这个场景几乎也骗过了我,认为就是无法平衡母亲与职业两种身份让她心力交瘁,离婚也不过是雪上加霜而已。
直到影片中,导演向李圆满提问:你以前交往过二十几个男朋友吧?她点头,然后历数了他们各自不同的职业,由衷地微笑说感激他们每个人都带给了她崭新的生活体验。
紧接着第二个提问:为什么最后嫁给了这个人呢?
对于刚刚结束婚姻的人而言,这问题没法回答。
但这场问答提供了足够信息:李圆满在单身时是非常投入生活,完全拥抱陌生与不确定的一个人,对未知有足够的开放性,即使结果是失败。
这样的人在数十次的恋爱失败后都保持着感情的丰满度,仍觉生命尽在掌握。却在独自养育孩子时,表现出来了虚弱、无力、失控。
她向导演提出要替身,自己无法完成剧本要求。
她更说自己要照顾这个孩子,没法全心投入训练。
而当有人照看孩子时,她又向训练的师傅提问:什么是自己?
真正的亲密互动关系是发现认知自我的最佳路径。李圆满显然不是玩弄感情之徒,丰富的感情经历并没有让她发生自我认知的犹疑。然而生育这件事确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会。
剧中,圆满对帮她照顾孩子的那位单身的导演助理说到*生子:
街上会有人来摸她的肚子。“好像你一旦成为了妈妈,你的身体就属于这个社会一样。”
更令她奇怪气愤的是,还有人不断跟她说,“你的小孩就是你最好的作品了。”
而真正经历了血肉分离的她却说,“我觉得我最多也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个管道而已。”
同一件事,自我与社会的认知发生如此严重的分裂,难怪就算一向不惧未知的李圆满也迷失了自己。
她将自己与孩子的关系比拟成了手段与目的的关系,既可以理解为对自己履行母职的失望,也可以理解为对母职的怀疑。她了解亲密关系,她也是母亲的孩子,但当下她仍然对自己建立的亲子关系进行审视。
如果用陌生与生硬来定义野蛮人的话,对李圆满而言,显然,孩子的强势到来应该算一个。
他是全新独立的个体,挑战了她的既有认知与秩序,迫使她看清周围世界对她的界定,不由分说完全嵌入她的生活。
这种不对等关系非常蛮横,超出她此前的所有经验。而且,关系一旦确立,又依循人际规则,迅速成为她的情感和责任的极端重要内容。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改变非常彻底。她一面为无法全面胜任工作懊恼,一面不厌其细地叮嘱助手如何照顾好孩子。孩子走失,世界即刻停止。
这是个学龄前的孩子,顽皮非常。
她感到虚弱、胆怯,走走停停,时时在作退出的打算。但导演描绘的职业前景也令她想往,实难割舍。
《野蛮人入侵》无疑是陈翠梅的心路历程,她为困境选择的突破口是回视自我,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去回应头脑中的撕扯。
因此,李圆满要拍摄的是一部动作片,谍中谍式,不用替身。
她必须重新塑造身体,达到心手相应。
她年纪轻轻,又是曾经的影后,这好似不难。
但路旁日日走过的僧人送她一本书《是谁拖着尸体在走路?》,告诉她:以为身体是思想的监狱,其实思想才是身体的监狱。
这话直白又艰涩。
——在文明世界里,身体是一个持续贬值的存在。
但李圆满的影片最重要的要求是身体。她已无出路。
天降横祸,孩子生死未卜。女主随波逐流,记忆全失。
她唯一拥有的是身体的技能,唯一能遵从的是身体的意志,除此都是戒备。
她成了突入这言语不通的异乡异国的野蛮人。
这个野蛮人一无所有,周围空空荡荡。她重新开始触碰、建立、确认远近冷热亲疏的各种关系。
先是人性的善良,继而友谊,最后涌来了爱情,她终于想起来身上刺的“宇宙”是儿子的名字。
寻找儿子,这是“我是谁”的唯一线索。
然而,陪她找寻的爱人死了,被她的过去世界*死了。
儿子还是遥远的存在,状况不明;爱人猝然离去,她却已经不是当初的野蛮空白状态。
如何面对这个新的事实?
如潮的痛苦排山倒海。“我是谁”依旧在路上。
这是李圆满主演的影片。
儿子仍然叫宇宙,那个爱人就是宇宙的爸爸,李圆满的前夫,导演坚持要他出演保证票房的人,她说和他配戏就像把呕出去的东西再吃回去的那人。
这些最终都按照剧本完成了。
李圆满和前夫在片场拍戏,宇宙在场外看着他们工作。工作结束,宇宙和爸爸嬉笑玩闹,李圆满安静地待在一旁。
陈翠梅*生子便退回家庭,《野蛮人入侵》是她复出的力作。她自编自导自演,她饰演李圆满,为了片中的所有动作戏苦练一年。
李圆满结婚后就息影归隐,离婚后带着孩子全力复出。她要拍摄的就是动作片,要非常刻苦训练,完全不用替身。
但李圆满担心孩子,担心自己,还要在终于练得差不多时,被导演挑战与前夫搭戏。
她的生活一团麻。僧人的话是否入心,其实未知。但一切已无退路。
李圆满饰演的无名女主,谍中谍式的武功高手,记忆全失,技能全在,一面应付被追*,一面在陌生的环境中寻找自己的身份。
孩子是个符号,爱情瞬间成泡影,周围仍旧陌生、*气腾腾。
“我是谁”继续高悬空中。
李圆满经历一遍女主故事;
陈翠梅经历一遍李圆满;
看着镜头,看着自己。这样的审视带来答案了吗?也许没有。
大海宁静开阔,海浪阵阵,只是平常。
这样的审视有必要吗?有,不如此怎能知道可能性有多大:
无名女主继续寻找儿子和自己;
李圆满能安静看着儿子和前夫玩耍;
陈翠梅因为必须与孩子同行,才使影片成为现在的模样。
——如野蛮人般陌生强横,即使突如其来,也没有那么可怕。
这三个女人都这么说。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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