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传记有了专业加持,读者又该如何打开?

当传记有了专业加持,读者又该如何打开?

首页战争策略伊特城堡更新时间:2024-05-11

凡事皆能成书的当下,作为最古老的图书品种“传记”,依然是种类繁多的出版物中的“重头戏”。有市场才能催生产品,书籍也概莫能外。那么,读者为什么喜欢阅读传记?当出版社与时俱进地纷纷推出升级版时,读者又该如何打开?

用精神分析法解读梵高:星空原来别有意味

看到《世间的陌生人:梵高心理传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2月版)的作者艾伯特·J.卢宾的主业是临床精神病学教授,我想我将读到一本因为另辟蹊径而在一众梵高传中独树一帜的“梵高传”。

几乎从梵高出生的那一刻起,卢宾就在用心理分析这一把“尺”丈量着相貌一言难尽、性情孤僻偏执的梵高是怎么把自己“炼”成伟大的画家梵高的。

除了那本著名的《渴望生活:梵高传》外,我还读过几种梵高故事,也看过那部因制作精良而终将成为经典的动画片《至爱梵高·星空之谜》。饶是这样,阅读《世间的陌生人:梵高心理传记》的过程竟成了我重新理解梵高的过程——书名起得太恰切了,我们只看到了与《向日葵》《星空灿烂》等惊世骇俗的画作勾连在一起的热闹的梵高,却看不到在创作《向日葵》《星空灿烂》的日日夜夜里寂寞的梵高。因此,即便到了几乎人人皆知梵高的今天,他依然是世间的陌生人。而卢宾试图通过这本特别的梵高传,让我们同情地理解梵高,在此基础上再去欣赏梵高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才能获得更丰腴的美感。确实,这本被作者称作“心理传记”的梵高传,还原给我们的几乎是一个崭新的梵高。纸短意长,仅说说卢宾是如何诠释阿尔勒时期的梵高的,他的画风何以会从之前的灰暗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以及那幅著名的《星空灿烂》何以带给观画者强烈的晕眩感。

卢宾认为,梵高一生都在试图改善因为母亲的忽视甚至漠视而形成的忧郁孤僻的性格。阿尔勒的阳光和风情虽然让他创作出了暖意融融的《向日葵》,但从家乡津德尔特出发,到海牙、巴黎、伦敦、阿姆斯特丹、布鲁塞尔、纽南等地寻求心中天堂的那一路上,梵高风餐露宿,原本体弱的他健康严重受损。再加上总是将弟弟提奥的资助全都换成画布和颜料,经常食不果腹,导致营养不良,这让梵高患上了晕眩症。因而,与其说《星空灿烂》充分显现了梵高作品的艺术特色,亦即色彩绚丽、浓墨重彩,有“天旋地转”之感,不如说,画布上的灿烂星空是梵高的亲眼所见,只是,在疾病来袭时,梵高选择完成了从一个精神疾病患者向伟大画家的跨越。那一幅幅如今已然天价的画作,记录了梵高艰难的跨越。今天,我们愿意沉醉在梵高式的晕眩里,其实是在致敬挣脱疾病桎梏的梵高。

五个版本的“情人”:折射杜拉斯的心路历程

跳出“呈现传主生平”的写作桎梏的还有这本《玛格丽特·杜拉斯:写作的暗房》(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21年6月版)。这是从就读硕士研究生起就开始关注杜拉斯的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黄荭的新作。在她自己撰写的后记中有这样一段话:“国内外关于杜拉斯的传记,就我知道的,光法国就已经出了十几种,国内已经翻译引进的也有不下六种……”

这也不足为怪,自从小说《情人》出版特别是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在全球热映以后,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知名度遍及海角天涯,人人争说杜拉斯。只是,被写作者如此深扒,属于杜拉斯的传奇应该已经稀薄了吧?“我能有什么新的材料、新的角度、新的发现?”读罢此书,我们知道那是黄荭的自谦。

书中第一章第三节《情人》,黄荭开宗明义地写道:“杜拉斯用五个文本,《战争笔记和其他文本》《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伊甸园影院》《情人》《中国北方的情人》——为读者打造了五个版本的“情人”。问题来了,又不是没有题材可写,杜拉斯为什么要写五遍“情人”的故事?在杜拉斯的文本天地里沉潜了那么多年的黄荭,果然深谙其中的道道。

在杜拉斯去世十周年之际,法国出版了根据她生前捐献的手稿和笔记本整理而成的《战争笔记和其他文本》。在这本书中,被杜拉斯唤作雷奥的那个男人,就是“情人”的1.0版本:“有高级轿车、手上戴着硕大的钻石戒指、穿柞丝绸西装、会说法语、从巴黎来、彬彬有礼。”此时未被杜拉斯明确国籍的雷奥像后来数个版本中的他一样,迷恋上了“个子矮小、身材扁平、脸上还有雀斑,身后拖着两条沉甸甸辫子的白人女孩”。而白人女孩呢?“与其说白人女孩为雷奥倾倒,不如说是受到了他的豪车和豪车背后巨大的家族财富的诱惑”。

在笔记本内容的基础上创作的《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出版于1950年。在这个2.0版的“情人”故事里,男人已更名为若,白人小女孩则有了名字苏珊。被苏珊家人称作“猴儿”和“癞蛤蟆”的若先生,依旧是苏珊和她家人的钱袋子,苏珊乐享若先生送给她的礼物,但当若先生的嘴唇吻她时,她“仿佛挨了一记耳光似的”。

1979年《伊甸园影院》的问世,标志着3.0版“情人”诞生。依旧是那身打扮的若先生,依旧是对白人女孩一片痴情的若先生,但经过作者29年的发酵,苏珊对这份情感的反馈,有了改观,她对他的亲吻少了几分嫌恶,“情人的雏形已经完成”,黄荭说。

情人的形象丰满起来,要等到五年以后。1984年《情人》出版,如我们所知,以第一人称讲述的4.0版“情人”故事,已完全蜕变为一个懵懂凄美的爱情故事。

随着由小说改编的电影《情人》风靡世界,随着小说《情人》荣获龚古尔奖,那个写在笔记本里的情人故事已经“功成名就”,可以从杜拉斯的记忆中消退了吧?但记忆的拥有者杜拉斯却觉得,《情人》还没有为笔记本里的“情人”故事画好句号。1991年,《中国北方的情人》问世。5.0版的“情人”故事里,“情人”非但倾倒了白人女孩,还因谈吐风趣、知识渊博,迷倒了母亲、镇住了大哥——从1.0版到5.0版,“情人”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没有变化,可由杜拉斯投射给他的价值判断,却一版一版地更新着。

一本传记,有必要启用通常进行作品分析时才使用的作品比对法吗?黄荭告诉我们,情人版本更新的背后,是杜拉斯的心路历程,更对应了世界格局的变迁。1950年,当杜拉斯写作《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时,国际形势根本由不得杜拉斯坦诚地呈现她眼里特别是她心里情人的模样,且这种心理压力一直持续到她写作《伊甸园影院》时。创作《情人》时的杜拉斯,黄荭写道:“已经老了,记忆也在有意无意地遗忘和复现的反复作用下发生了变化。而且丑闻对她也已经无所谓了。”此言极是,只是,还应该添加一句,到了1984年时,杜拉斯已不再忌惮向读者公布情人的真实面貌以及自己对情人的真实感受。到了出版《中国北方的情人》的1991年,“情人”终于找回了迟迟到来的自信和爱情,女作家终于有勇气坦荡地表述自己与情人的爱情故事。

不屑于去纠缠那些流于表面的杜拉斯传奇的黄荭,整本传记都在引导读者潜入到杜拉斯的文本里理解杜拉斯,于是,这一本杜拉斯传,就秀出于林了。

以古典乐为背景:音乐家传记凸显专业性

意识到作者增加与传主相关的专业知识的权重,是从《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年5月版)开始的。

此书作者约翰·艾略特·加德纳爵士是一位巴赫研究专家,自1964年与志同道合的音乐家组合了以古乐演奏为主的乐团后,他担纲指挥携乐团奉献了最优质的巴赫。

在这本传记中,加德纳爵士选择了最困难的贯穿手法,即以精讲巴赫作品中最杰出的几部来勾勒巴赫那貌似平静、其实波涛汹涌的生平。300多年前,巴赫在他的作品里埋下的巧思,让今天的我们理解起来颇觉困难,加德纳爵士就是帮助我们抵达巴赫的那位“架桥人”,在他的精讲下,学着听懂巴赫那数量庞大的作品,已不再是危途。

与《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另一本音乐家传记,是《瓦格纳传》(译林出版社2021年8月版)。

厚达800页的《瓦格纳传》当然呈现了瓦格纳的“全息影像”,千面瓦格纳,被作者写得一面是一面的色彩,让读的人不得不感慨:瓦格纳的人生也太戏剧性了。然而,再戏剧的瓦格纳,必须得有《尼伯龙根指环》的加持,而且,传记作者乌尔里希·德吕纳,有着音乐和音乐理论的学习背景,曾在乐团中担任中提琴手,这样的作者,又怎么会满足于再现一个流于表面热闹的瓦格纳?所以,《瓦格纳传》的脊梁骨是瓦格纳的代表作、一套四部歌剧《尼伯龙根指环》。

无论是专门上演《尼伯龙根指环》的拜罗伊特节日剧院,还是偶尔上演该剧的遍布世界各地的大剧院,有幸成为座上宾的观众,有几人能骄傲地宣称自己看懂了《尼伯龙根指环》?这部取材于北欧古代传说的歌剧,不要说不那么了解欧洲文化的中国观众了,就连欧洲的瓦格纳粉丝,也未必都能看懂。但《瓦格纳传》的作者,已将该剧的内涵和文化价值了然于心,所以,一本《瓦格纳传》倒有半部在告诉读者正确打开这部歌剧的方法——这又是一本探讨传主如何因其作品而永生的传记,一本升级版的传记。

较长一段时间内,名人的传记成了励志书籍的代名词。我们阅读传记,似乎只为了解名人成名的奋斗过程,以便从中获取不懈奋进的勇气。在对传记有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标准之后,出版社愿意出版作者“任性”地添加了专业知识的传记,可谓眼光长远。他们当然预期到了陡增的阅读难度或许会丢失习惯于“老式”传记的读者,但也或许会让愿意“踮起脚尖”的读者,尝到灌注了专业知识的传记的“甜度”,亦即了解甚至理解梵高、杜拉斯、巴赫和瓦格纳们之所以成为名家的内涵。而《巴赫传》销售成绩颇佳的消息,让我们相信传记读者品位的升级指日可待。只是,我们的传记作者准备好了吗?毕竟,写一本专业性很强的传记,非得有“板凳愿坐十年冷”的知识储备不可。

(吴玫)

来源: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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