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沉默
（谈话实录 ）
本期提问者：胡园
Q1
老师您好，今天想和您探讨一下沉默的力量。我之前看到廖一梅说“在废话满天的时代，沉默是人类最大的贡献。”我觉得，当下人们都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保持沉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请问老师您如何理解沉默的力量？
杜骏飞：
沉默在什么时候是力量，在什么时候又是软弱，不好定论。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如果有一个人在说假话和沉默之间选择，那么选择沉默，是勇气，也是价值。但是，在说真话和沉默之间做选择，那么，说真话显然更有勇气、更有力量。
所以沉默是不是一种力量，首先取决于所处的话语环境，如果选择沉默是人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保留了最多尊严，那么当然，选择沉默就是有力量的。
Q2
当下也有一些人比较注重内心世界，他们认为，与其跟外界交流还不如回到自己内心深处，与自己对话。您如何看待这种“沉默型”人格？
杜骏飞：
说到人格，我们就要区分这到底是属于哪一种因果。如果是基因所致，过于内向型的人，其性格是非社会化的，我们并不鼓励这样。因为人还是要有社会交往，有社会沟通，否则心理发展不会很健康。
但如果这种内向是习得性的，也就是说他是受到环境的挤压，产生心理上的压迫感，他被迫回到内心，那么，他情有可原。也许在他的周围，没有合适的人与他进行对话，那我们认为，沉默是他对于环境的抗争，这是可谅解的。
还有一种情况，它更特殊一些。有的人退回内心深处，但并不是一种消极的防御，也不是一种思想的逃避，而是因为，当他回到内心时，反而会有更加积极的对话。
我之前在杜课中也提到过，有的时候我们选择孤独，是因为我们优秀，因为我们有个性，有追求，有价值底线，有鉴别力，所以我们宁愿跟心中的另一个我对话，那是你觉得值得尊重的另一个人。
有时候我们愿意跟古人对话，也愿意跟远方的同道对话，我们选择与精神上相匹配的那个人对话，回到内心，回到沉默，这并不是比以前更加无声了，而是比以前更加嘹亮。所以这种回归内心，是他人性的光华，而非黯淡。
所以如果你说，一个人退回到自言自语，退回到孤独，退回到沉默，那我想问的是，他属于哪一种？
（谈话时间：2018年5月28日）
沉默
杜骏飞
我常常谛听着安静中的嘹亮
它胜过人间一切声响
自此我懂得，沉默也是诉说
正如呐喊，它是心的沉默
我确曾安静，但不曾为安静后悔
只为后悔而安静，便一默如雷
自此我懂得，一切伟大的抉择
不在大取，而在大舍
于是我看见，世上沉默的人群
在沉默的街上，流淌着
如同惊涛，湍急在静水流深处
它的无人看见，便是劝服
人类的隐语，从不在舌尖闪现
但沉默却记录在纸上，如同诗篇
今晚我饮酒，在天上手挥五弦
却不曾有韶乐，响彻在人间
——写于今夜。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节选）
所谓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人。就是因为这些话没有说出来，所以很多人以为他们不存在或者很遥远。
——王小波
在一个喧嚣的话语圈下面，始终有一个沉默的大多数。既然精神原子弹在一颗又一颗地炸着，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但我辈现在开始说话，以前说过的一切和我们都无关系——总而言之，是个一刀两断的意思。
——王小波
我选择沉默的主要原因之一：从话语中，你很少能学到人性，从沉默中却能。假如还想学得更多，那就要继续一声不吭。
——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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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杜骏飞，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首发于“杜课”（Dknju20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