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古与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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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传奇手游鼎游复古四职业更新时间:2024-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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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收藏家

作者 | 邓晨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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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鼎,或称文王方鼎。因铭为“鲁公作文王尊彝”而得名,此处之文王即是西周文王。

据《宋史·哲宗本纪》记载,元符二年(1099)九月,果州团练使仲忽进献了一件带有该铭的古方鼎。这应是文王鼎初次见诸典籍。随后在徽宗朝编纂的《重修宣和博古图》中,文王鼎位列周鼎之首,并称它“奇古可爱,足以冠周器”(图1)。由图可知,它是一件扁足方鼎,立耳、方唇,口、腹作长方形,腹壁斜直,平底,扁足作夔形,足底上卷,纹饰以兽面纹为主,饰于器腹,夔纹中轴对称,两两相对地呈条带状分布于鼎的颈部。

北宋著录的文王鼎,很可能到明代便已失传,在此所讨论者,主要指后世的仿品,既包括“以假乱真”的赝品,也包括用各式材质制成的仿古“文王鼎”。此前台湾学界对“文王鼎”关注较多,先有张临生在他的凿空之作中,不仅追考文王鼎原器,还简要记述了明清时期“文王鼎”的流布情况。后有台北“故宫博物院”举办“古色——十六至十八世纪艺术的仿古风”主题展览,于图录内披露若干件院藏“文王鼎”,借此讨论明清之际的仿古风尚;近年来,许雅惠又从“文王鼎”着手,探讨晚明的古铜器鉴赏。然而概言之,这些既往的研究多聚焦于晚明宫廷与地方社会对“文王鼎”的赏玩。的确,时人安世凤尝言“神庙日大尚文王鼎”,“神庙”即明神宗万历皇帝。高濂品评铜器,将“飞龙脚文王鼎”定为方鼎的上赏,并提到瓷质的“文王鼎”,“近如新烧文王鼎炉、兽面戟耳彝炉不减定人制法,可用乱真。若周丹泉初烧为佳··...”这些讯息,都是“文王鼎”业已流行开来的有力证明。相比之下,除张氏一文略有言及以外,关于“文王鼎”在清代的使用情形,研究者着墨甚少,大都匆匆一笔带过。但实际上,“文王鼎”在有清一代的文化内涵丰富,兼及玩古与复古两端,值得探讨。

一、古董收藏

董其昌说过,“杂古器物不类者为类,名骨董”,又說“骨董,今之玩物也”。古董收藏实在是古器物经常扮演的角色,“文王鼎”自不例外。其作为贵重的收藏品,进入内府。乾隆皇帝曾下令对皇家庋藏的青铜礼器展开整理,跨度长达44年,编纂一系列图谱,所得分别为《西清古鉴》《宁寿鉴古》《西清续鉴甲编》和《西清续鉴乙编》,合称“西清四鉴”。“四鉴”共收录11件清宫旧藏“文王鼎”。它们都带有“鲁公作文王尊彝”的铭文,形制俱为方体、平底,足部则不尽相同。一类以图2所示为代表,承袭北宋所见文王鼎夔形扁足的核心特质,正是高濂推崇的“飞龙脚文王鼎”。另一类以图3所示为代表,方体、柱足,与传统形象偏差较大,器铭颇似被“安置在其他不相*器上”。

得益于容赓、刘雨的鉴定,现今知晓11件“文王鼎”皆系赝品,绝非西周时期的器物——仅从纹饰上,就能看出没有丝毫古意,兽面纹经过变形与*,已显得活泼散漫。其中2件居然全身光素无纹,颇为奇怪。它们能够在清宫被视为上古子遗,体现了乾隆时期宫廷的认知水平和观念。“四鉴”的纂修人员在考证中只留意文字,对器物的定名完全“照本宣科”式地服膺于铭文,不在乎造型、纹样的差异。在此必须强调,虽然理所应当将“文王鼎”倾向等同于带有“飞龙脚”者,但也不能排除在清代的认知中,它会呈现方体、柱足的样式,尤其是浮现在清宫档案里的“文王鼎”有仿自后者的可能。

走出宫廷,社会上亦有“文王鼎”收藏。清代成书的笑话集《笑林广记》里,就有一则笑话,说“一人最好古董,有持文王鼎求售者,以百金买之”。笑话的内容往往脍炙人口,一定程度上佐证了“文王鼎”的收藏热度。乾嘉时期的封疆大吏阮元在为官之余,还是一位大名鼎鼎的金石学家,“每摩挲一器”,辄“搨释一铭”,所著《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载有家藏亚形鲁公鼎、鲁公鼎器铭(图4、图5)——鲁公鼎实则“文王鼎”。阮氏称“西清古鉴美备极矣”,考论延续乾隆朝的成说,略作引申而已;道光年间,冯云鹏、冯云鹓兄弟集自家及友达所藏,编辑出版《金石索》一书。书中收录“飞龙脚文王鼎”一件(图6),注曰“鹓得是器,铭款文饰与博古图区同,惟彼器高八寸九分、重十三斤三两为不同耳,彼器于宋元祐时进入太庙,仲忽被腐儒之谤,其器未必之今尚存,今仿造者甚多,此器犹合古制,且带剥蚀,故录之”。看来,冯氏兄弟此处的见识要比“四鉴”的作者们和阮元都高明,指出仿品较多的现状,说明录入的依据,没有一味鼓吹,态度相对客观。事实上,在清代中期,已不乏有识之士指摘“文王鼎”的鱼龙混杂。姚元之说收藏家“见鼎之方而古者即指名为文王鼎,恐不免见牛呼戴、见马呼韩矣”,注意归注意,清代对器物真伪与年代的辨识能力终究有限,有为数不少的“文王鼎”纳入收藏序列,有别于那些本就清楚是仿制而予以使用的仿品,它们在当时的身份就是“真品”,凭人鉴藏、把玩,仿品是当代才给予的判定。

二、室内陈设

内府之中,不仅有“文王鼎”收藏,还有陈设。当然,陈设与收藏之间边界模糊,都是玩赏之物,角色可以灵活转换,但“古董”的数量毕竟不会过盛,陈设的主力应还是材质多样、专为仿古而作的“文王鼎”。乾隆皇帝就曾命工匠利用和田玉琢制“文王鼎”,并以诗纪之:商书曾重事师古,苏制每因俗斥今,足四耳双中绳墨,底铭身家效深沉,礼型既已传周鲁,图论何须泥旦禽,覩器设当思作者,如伤敢异视民心。

透过各项宫廷档案,能够发现在乾清宫两侧的昭仁殿与弘德殿,重华宫区域的崇敬殿,宁寿宫区域的养性殿、景福宫、倦勤斋、符望阁,毓庆宫区域的继德堂等地,都确实陈放过铜、玉、翡翠或珐琅等质地的“文王鼎”(图7~图10)。它亦进入到紫禁城以外的清代皇家行宫。乾隆四十三年正月,盛京保极殿内“描金黑漆琴桌一张”“上设青绿磁釉文王鼎一件(木作盖玉顶)”;乾隆六十年六月,“接得报上寄来信帖,内开五月二十八日将苏州送到青玉文王鼎一件(随配紫檀木座盖、玉顶)”呈览,奉旨“玉文王鼎在热河寝宫内换摆”。还有很多的“文王鼎”,虽未有准确的陈放地点,但均配有底座,应是用作陈设器,比如:乾隆四年六月,太监毛团交青绿文王鼎一件(随紫檀木盖,嵌玉),后由催总白世秀于本月二十一日“配得座持进”;乾隆三十八年九月,太监胡世杰交掐丝珐琅文王鼎一件,传旨“着配文雅座”。

这些用于陈设的“文王鼎”,可不是毫无实用功能的简单摆件。袁泉认为,宋元以来的仿古鼎彝是燕闲清赏的代表,有插花和蹴香两种实用功能。根据档案能判断,宫廷里的“文王鼎”大都带盖,不便插花,而现存文物之中(图11、图12),有器盖呈镂空状的,倒合焚香之用。此外,乾隆年间宫廷陈设的“文王鼎”,除了由清宫造办处制作、进呈,应有不少是通过王公大臣贡奉入宫,庄亲王允禄、履亲王允祹、果亲王弘瞻等宗亲,刑部尚书阿里衮、直隶总督袁守侗、福州将军新柱等臣僚,都有进献过“文王鼎”,包括铜、玉、珐琅、陶瓷等质地,其中庄亲王所进珐琅“文王鼎”,有“交三和看地方摆设”的记述——对于贡品,皇帝不是照单全收,云贵总督李侍尧、陕西巡抚雅德等人呈递的“文王鼎”就有被驳出。在乾嘉时期的《贡档进单》内,涉及“文王鼎”的内容达到400条以上,下属纷纷献纳,足见皇帝对此类器物的喜爱及其流行程度。

《红楼梦》中有达官显贵家中陈设“文王鼎”的场面。“嬷嬷们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儿上摆着文王鼎,鼎旁匙、筋、香盒,右边儿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鼎旁有匙、筋、香盒,看来仍是焚香用具。清宫旧藏一件《缂丝人物挂毯》(图13),系乾隆年间苏州为宫廷织作的窗户毯,挂毯的图案内容为岁朝图之属,是一个由近及远渐出景深的画面。画面后方的翘头案上,也设有“文王鼎”和“美人觚”,两者经常搭配使用。

三、文庙礼器

清代“文王鼎”充当文庙礼器的最早案例,可追溯到乾隆五年刊刻的《莱州府志》,“香炉九,范铜为之,两耳四足,制如文王鼎式,轻重不等,高一尺八寸、纵一尺六寸、横一尺二寸”。而后,它又出现在台郡文庙的祭祀活动中。自乾隆四十年四月起,到乾隆四十三年六月止,蒋元枢任台湾知府。短短三年零两个月间,他推动当地多项公共建设,并修撰图书,图文并茂地展现政绩。其中就包括“修建圣庙”,整饬礼器,“明禋崇圣,典为至钜,庙廷礼乐诸器,自宜美备,庶足以昭崇敬而肃享祀。查台郡孔庙礼器皆用铅锡,已属质陋,而豆笾簠簋既非合度,且多未备。元枢谨按阙里制度,自吴中选匠设局,购铜鼓铸,备造礼乐各器,计用铜万余斤,运载来台,敬陈于庙,以昭明备而彰钜典”。礼器内有名为“鼎”者,方体、夔形扁足,具有“文王鼎”的显著特征(图14)。

乾隆四十四年五月,皇帝“以热河文庙成,特颁内府所藏周时法物十件”“并附以祭器、乐器”。“法物十件”中,便有一件是“文王鼎”,彼时由藏品转作礼器,因被认为年代久远,有西周王者之风,遂超然于热河文庙的一般祭器,后者包括“笾一百八十六、豆一百八十六、簠四十六、簋四十六、铏二十四、灯一、鼠头罇一十八、爵一百三十二”。此后直到清末民初,云南黎县(旧称宁州府)的文庙还在将“文王鼎”用作礼器。

“文王鼎”之所以会充当文庙礼器,与清代帝王的锐意复古有着莫大关系。明代宫廷好用瓷质礼器。洪武二年(1369),礼部奏“今拟凡祭器皆用瓷”,太祖从之。据王光尧的阐释,“除爵的形制和三代青铜彝器的造型吻合外,其余登、铏二器实则瓷碗,簠、簋、笾、豆四物则均为瓷盘,尊也就是常见的瓷罐。”清初祭器继续用瓷,乾隆皇帝追忆“我朝坛庙,陈设祭器,器亦用瓷,盖沿前明之旧”,雍正皇帝时有所更张,把曲阜孔庙的祭器易“瓷”以“铜”,“考按经典,范铜为器,颁之阙里,俾为世守,曾宣示廷臣,穆然见古先遗则”。乾隆皇帝发动了更大规模的礼器变革,乾隆十三年(1748)正月,他发布谕旨,“朕思坛庙祭品,既遵用古名,则祭器自应悉仿古制,一体更正,以备隆仪,著大學士会同该部,稽核经图,审其名物度数,制作款式,折衷至当,详议绘图以闻,朕将亲为审定,敕所司敬谨制造,用光禋祀,称朕意焉。”刘璐认为,“这次对祭器的变革,为日后形成《礼器图》奠定了第一轮基础。”《礼器图》即《皇朝礼器图式》,完成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弘历撰写御制序言重申“前代以碗盘充数,朕则依古改之”。

四、余论

显然,就清代的情势而言,“文王鼎”的范围异常宽泛。形制、铭文俱服膺于《宣和博古图》所录原件的“文王鼎”,和铭同形异的“文王鼎”,都为“西清四鉴”所认证,无需赘言。从清宫档案及留存到今的文资料来看,“文王鼎”的材质多样,已是一类特定款式,堪称标志性的视觉符号。它如此出挑,以至于在清宫的建筑装修中也可见其形象(图15)。更有甚者,《西清古鉴》收有一件方体、夔形扁足的“晋姜鼎”,“容表定伪,仿宋”,刘雨断“铭文晚,器形早”,铭文与《宣和博古图》的晋姜鼎相差无几,形制则风马牛不相及(图16、图17),有理由怀疑它捏合了文王鼎的外形轮廓和晋姜鼎的铭文,是为求奇货可居的矫揉造作之物。

那么“文王鼎”本身何以备受青睐呢?张临生说“国人收藏古铜器向来偏爱具铭款者”,而“文王方鼎”的“款铭长短适中,铭文中无佶屈聱牙词汇,字字能解,成篇易通读”,更使它“受到好古者的青睐”“仿古者一则因铭短易铸,再则名气大易销售”。后来,许雅惠对于“文王鼎”受到青睐的原因作了“内容涉及两位重要的历史人物”这一点补充,即儒家道统谱系里的两位圣贤——周文王与周公旦。两家聚焦器铭,微言大义,着实不误,只是都忽视了器体形状的因素。夔形扁足鼎本就较为罕见,多出现在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况且又是方鼎的制式,相比其他诸型,辨识度极高。

至于“文王鼎”于清代所反映的玩古与复古,其实殊途同归,都有尚古的基调。复古自不必说,着重来谈谈玩古。乾隆皇帝在《西清古鉴》的开篇便指出了“宣和博古一图播在艺苑,继之者有吕氏考古图,而外此纪载寂寥”的状况,即在《宣和博古图》《考古图》之后,少有对古物形制与款识的全面著录,于是他“爱命尚书梁诗正、蒋溥、汪由敦率同内廷翰林仿博古图遗式,精绘形模,备摹款识,为西清古鉴一编,以游艺之余功,寄鉴古之远思。”《西清古鉴》直承宋代的金石学著述,终清代一世,同类著作迭出,还有效法薛尚功《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体例者,专门节录文字。因此“文王鼎”在清代以藏品的身份受到著录,这就是一种尚古的表现;而在《咏和田玉仿文王鼎》的诗文注解中,乾隆皇帝更吐露道:“向来苏州玉工每得玉材,相其形质竞出新样而不知其益入于俗,近颇斥之。此器命玉工一依西清古鉴内文王鼎式琢成,形方而双耳四足,通体饕餮象在雷纹中,及底镌铭词云鲁公作文王尊彝,庶几不违师古。”同样是对一件和田玉质的仿古器,他盛赞“不教俗手为新样,玩物仍存师古情。”乾隆所抨击的“新样”,大略是指彼时蔚然成风的苏、扬玉器,多加刻镂、装饰繁琐、炫耀奇巧、缺乏精纯质感、过于迁就材质、强调技术。为了纠正时弊,面对流俗的“新樣”,他主张即便玩赏,也要以古为师,这不正是尚古的态度么?曾经频频跃然纸上的“文王鼎”,如今却籍籍无名,大概是仿品横行而原器无踪的缘故。不论何时,判定真伪都是青铜器研究的前提条件,20世纪以来,得益于现代考古学的引进,对器物的分期断代能力得到飞速提升,很多器物经历了由“真”入“伪”的过程。身为伪器,仿品注定黯然失色。可仿品诚伪,并不代表毫无研究价值。今人眼中的仿品,也许是过去的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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