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又一阵的天风,带着花香,从云田吹来,吹过花生的眼睫,然后又吹到不知是哪里的远方去。
大朵大朵的白云浮在脚下,竹马经过两架夜航的飞机,很快又把它们远远抛到身后。他飞越过灯火璀璨的城市,飞越过连绵不断的高山,飞越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竹马潇先生踏上了天边的云路。
他收起翅膀,撒蹄奔跑。
那是一条长满天草的路,深蓝色的天草在云路蔓生,蟋蟀在草丛中歌唱,蝴蝶伏在草叶上睡觉,看起来像奇异的花朵。
星星仿佛就在头顶,看起来特别大,特别亮,像一种闪光的果子,花生觉得它们之所以发光,是因为饱含着新鲜甘甜的汁液。
再往前,就看到草丛中的兽类,有一种像马又像鹿的生物,雪白的毛皮在月色中闪闪发亮,尾巴很长,一直拖到地上,好几头聚在一起,仿佛正在交谈。雪白的鱼长着三只脚,在草丛中散步,鱼尾高高翘起,像萤火虫一样,这些鱼儿尾部都有发光的机制,仿佛提着灯笼在走。
远处有河,再远处有海,不断有鱼从海岸边走在来。
要是刚才出来时能带上阿稚就更棒了,她一定会欢喜得翻跟斗,她会跑去跟那些三脚鱼玩耍,不管它们高兴不高兴,把它们雪白的脑袋搂入怀中,“叭唧叭唧”亲它们,就像她时常玩着倒竖蜻蜓的游戏,会忽然跑过来搂住花生,“叭唧叭唧”地亲他额头一样。
这会儿,阿稚是不是仍然坐在高高的危墙上呢?她有没有哭鼻子呢?打瞌睡会不会摔下去呢?老爸睡着后,阿公会偷偷去抱她下来吗?阿公年纪大了,其实阿公也有点怕老爸……
想到妹妹,花生有点担心,不过阿爸阿妈虽说生气,他们终归不会拿阿稚怎么样。公输桶虽然死要脸子,但他其实是疼阿稚的,也不是不爱花生,只是……
天风实在清凉惬意,置身于云海,美景目不暇接,男孩内心的一点惆怅很快在风中消散了。
潇先生跑得很快,它倾尽了全身的力量,仿佛要把已经失去的往昔时光追回来。它奋力朝前跑着,超过了一群慢悠悠的白云象,又把一群单峰的白云驼抛在身后。
“竹马潇先生!呵嘿,你跑起来也像飞一样快!呵嘿,竹马潇先生!”公输花生把嘴凑到竹马耳边,他的心轻快得在心腔里待不住,说起话来不免有点语无伦次。
潇先生也有点语无伦次:“二百年没这样跑过了,昏睡了二百年,呵嘿!呵嘿!”
“潇先生,你在我们家待了二百年前是吗?你怎么到我们来的?”
潇先生甩开马尾,大声唱道:“得得得~答~~——是马蹄声哇,呼呼呼呼~~哗~——是大风声哇,滴滴滴~答~~——是落雨声哇~~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你都要跟我去远征哇。”
“潇先生,谁跟谁去远征呢?是要去打仗吗?”
竹马说:“这支《雨打征蹄》,是我出生的时听到的。我是百木国公民,诞生在百木国南方的绿竹坡,我之所以到你家去,是因为我是公输无晴的造物。”
“公输无晴?”花生知道这个名字,祖父有一本叫《无晴公传奇》的书,扉页画着一位骏马少年,空白处的草书龙飞凤舞,依稀能认出“公输无晴”四个字。
“四海之内说起公输无晴,无人不说他是大英雄。但你要知道,在竹马潇先生眼里,他永远是个小男孩。就像你,公输花生,即使明日你将建立伟大的功业,在竹马潇先生眼中,你也永远只是个哭鼻子的小屁孩儿。”
说完这翻话,老竹马潇先生放声大笑。
“为什么四海之内说起公输无晴,都说他是大英雄?我听都没听说过……”
“公输无晴,算起来,他是公输氏第六十四代传人,而你,公输花生,是第七十二代。他的技艺比起你们最初的先祖——鲁班师傅,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点,你只需要看到我就可以明白。但他最出色的造物还不是我。他手造的云涯马车,能容千军万马、在时空隧道自由穿梭;他手造的金乌王坐在战车中发号施令,可以乱真。公输无晴帮助联军打败了金乌王,如果不是他,百木国早已沦陷了。”
“金乌王是谁?”
“你听过弈射九日的故事吗?”竹马道,“金乌王原是太阳,是太阳十兄弟中最强大的一个。九个太阳被弈射落,胸口中箭,化为三足金乌,坠落荒野,然而他们的野心没有止息,他们在巨鹿之野建立金乌国,奴役徒手人。九百年前,金乌王入侵鲛人国,鲛人女皇尤美不甘忍受屈辱,带领全体鲛人迁往天河。二百年前,金乌王入侵百木国,百木国的羽人组成自由联军抗击强敌,本来毫无胜算。但是,百木国欣欣向荣,是众神共存的自由之地,百木国的羽人热爱艺术,琴艺精妙,他们画笔描绘的世界可让人进入其中,乐而忘返,绿羽人所酿的美酒更是天下无双。金乌王九兄弟,三足乌三、三足乌六、三足乌七、三足乌八和三足乌九热爱百木国,力劝金乌王息兵。当战争爆发,三足乌七加入自由联军,倒戈相向,另外四位按兵不动,袖手旁观。这么一来,金乌王心生顾忌,力量也大大削弱。这才使得公输无晴有机可乘,一举获胜。”
“那公输无晴,他……他是怎么去到百木国的?”
“这事说来话长。那一年他十六岁,住在桃树村,虽然年少,但造木技艺已十分精良。完全因为贪玩,他手造了一只巨大的木鸢——大到他自己可在坐上去,那天刮的是西北风,西北风一直吹一直吹,吹了一天一夜没有停下来,最后天风停息,木鸢落到一个长满竹树的山坡上。百木国气温炎热,土地肥沃,瓜果遍野,可惜他落在绿竹坡,竹树即使结果,也不能充饥。他饥饿难耐,下山寻找食物,去到红羽人的聚居地。绿羽人大多住在林中,在巨树上结巢居住,传说绿羽人有凤凰血统,他们智慧超群,拥有神秘的力量。但红羽人跟你们徒手人一样,热爱建筑,喜欢城市。红羽人擅长酿酒、酿醋、制糖、调制辣酱,他们是加工食物的天才。红羽女子容颜美艳,喜欢跳舞,爱织丝裁衫,红羽公主阿狐更是美貌出众,她烹饪工夫了得,难得她曾向白羽人学琴,琴艺举世无双。红羽阿狐与公输无晴同龄,也是十六岁。”
“潇先生,羽人,是有翅膀会飞的人吗?”听到这里,花生突然想到桃小暑,插嘴问道。
“没错,羽人比你们多了一双翅膀,他们飞翔的本领跟鸟类一样,是与生俱来的。你们香木城和桃源县——乃至整片神州大地,都只有徒手人,几乎没有羽人。而百木国的主要居民是羽人,绿羽人住在密林深处,白羽人在草原牧羊,金羽人喜欢沙漠中的绿洲,红羽人建设繁华的城市,只有花草海和云梦大泽有少数徒手人。”潇先生接着讲公输无晴的故事,“公输无晴每日去红羽阿狐的厨房,偷吃她煮的食物。那段时间,除了偷东西吃,他的手艺也没有闲着,他用一段柳树,做了一个阿狐。那时公输无晴还不知道,百木国所有的植物,即使离开泥土,都还是有生命的,如果被大师做成真正的艺术品,那件成品会获得一个新的生命。”
“啊,我知道了,公输无晴做的柳木阿狐是活的!”
“没错,柳木阿狐模样跟红羽阿狐一模一样,烹饪手艺一流,琴艺出众,但她不会跳舞——因为公输无晴没见过红羽阿狐跳舞的样子。公输无晴带柳木阿狐去找秃羽巫屋灵,用她换来一双翅膀。有了翅膀,那小子看起来还挺像个羽人,还勉强能够飞起来。屋灵给柳木阿狐喝了迷心汤,让她每日煮饭、擦地板、给他梳理羽毛。红羽阿狐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气得身上的羽毛全竖起来,她去绿竹坡找到公输无晴,跟他打了一架。”
“哈哈,公主打赢了吗?”
“当然,公主大获全胜。公输无晴心虚胆怯,而阿狐公主怒发冲冠,勇敢无畏。那小子挨了两个巴掌,肩膀被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假翅膀被扯了下来——总之样子相当狼狈,但他竟然没有哭,还笑起来。那坏小子其实有点帅——当然跟你比还差了点,你有羽人血统,有杂交优势嘛,所谓青出于蓝——打了这一架之后,红羽阿狐喜欢上公输无晴,每日闲来无事,就到绿竹坡找他打架。”
“后来呢,后来怎样?”
潇先生没有往下讲,因为这时候,它跑进一群白云羊中间。
那是一群脚步轻盈的绵羊,毛色纯净如雪,身体仿佛没有重量,它们每走一步都像在跳舞,它们的神情和体态,都显得十分优雅温柔。
看到这样的一群羊,花生觉得内心一下子充满了美好的心意,他想亲近它们,跟它们交朋友,给它们中的每一只送上一份礼物,如果有恶人要伤害它们,他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它们。
竹马潇先生放慢脚步,走到羊群中央,他想找到一条路走出羊群,却又怕踏伤小羊。羊群中央,有好几只幼稚的小绵羊,那么小,看起来刚出生没几天。
潇先生越走越慢,潇先生哼起好听的童谣,不知不觉间,潇先生变得好慈祥。
花生坐在马背上,他伸手摸了摸身旁一头小羊的背,羊毛软绵绵的,暖融融的,他心里只觉得欢喜。
花生伸手抱起小绵羊,把小宠物搂在怀里。
“咩。”羊微弱地叫了一声,“放开我,放开。”
可是这只小小的白云羊实在太可爱,它越是叫花生放开,花生越舍不得放手,他搂得更紧了,他怕它从他怀里跑开去。
这时,所有的白云羊都朝公输花生看过来,数不清的微弱声音汇合在一起:“放开它,放开!白云羊是自由的。”
“花生!”竹马潇先生的语气变得非常严肃,“放开它!”
花生心中生出一阵羞愧,他松开手,小绵羊蹦跳着回到羊群里。
潇先生板起脸,他不再唱歌,连话都不说了。
嗯,潇先生很生气!
花生白皙的脸红透了,一直红到耳朵根。风仍然温柔清凉,可是花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坐在针毡上。
身边的白云羊都离他远远的,以他为圆心,羊群中空出一个大圆圈,高大的竹马走在这群小绵羊当中,看起来像一匹闯入牧区的狼。
这时,一直走在羊群最前头的羊公主停下了脚步,整个羊群也都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
羊公主转过身,面向他们,朝他们走来,花生抬头一看,激动得差点从潇先生背上滚下去:“阿稚!是阿稚!”
这位羊公主,虽然变得高大秀美,花生仍然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她就是花生家的羊凳子,就是花生从杂物房拿出来,用抹布擦干净,再放到墙上去的那匹绵羊!她的羊角上雕刻着盛放的红梅,明丽耀眼,散发着清香。而羊背上正坐着个得意洋洋的小姑娘——不是阿稚是谁呢?
阿稚笑嘻嘻朝花生做了个鬼脸,就从羊背跳下,跑到那些小绵羊那边,“叭唧叭唧”地亲吻它们。
木羊朝竹马点头行礼,开口说话:“公输无晴手造的竹马,尊敬的潇先生,祝你夏日安好!很荣幸能与先生在白云国会面。我刚从迷梦中醒来,因为想起往昔的欢游,我带阿稚姑娘来云海游玩。只可惜,二百年眨眼过去,而阿狐公主已无迹可寻。”
木羊角上红梅开放,花枝上系着鲜黄的丝带,姿态高贵而优雅。
潇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昂起头,把腹部收起来,脚步也迈得方正有力了,它调整出严肃而刚正的神情——花生觉得它很用力才做到了这一点:“红羽阿狐手造的梅羊,秀美的草养小姐,祝你炎夏清凉,休闲自在!我也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光阴似箭,时不我待,二百年弹指过去,如今我要重回百木国。我要沿着云路,行到云海的尽头,攀上云涯找老朋友三足乌七。往昔饮酒惜别之际,他曾应允承诺,若我某日思乡念归,只要上云涯找他,他将驾云涯马车,送我回归绿竹坡。”
“我亦想重回百木国!只是记忆有限,我所认得的路,到此地为止。再往前走,水草丰美,道路纵横,恐怕将要迷失在岔路之间。”
“如不嫌弃,请草养小姐与我同往。潇先生虽则年老,但古语有言:老马识途。只要去到云涯,我们必能重返故乡。”
草养小姐屈膝致谢:“能与先生同行,木羊感激不尽。此刻请先生向云海生灵解释:男孩捕捉白云羊,到底想做什么?潇先生莫非忘记了神圣的云海法则?”
潇先生上前一步,它站在天风之中,神情庄严肃穆:“我当然记得——‘自由乃云海之最高法则。何谓自由?便是所求有度,顺其自然。身处云海自由之地,任何生灵皆可随心所欲,任意东西。云絮衣裳可供御寒;云糕、天菜、阳光美酒可供果腹。每颗心灵皆可自由表达心意。凭此法则,云海生灵永离恐惧之苦。踏入云海,万物生灵之自由神圣不可侵犯。而我等将以鲜血与生命,捍卫自由!’”
草养小姐遥望苍穹:“自由法则因勇士的捍卫而神圣。请问潇先生,刚才男孩伸手捕捉白云羊,使羔羊恐惧痛苦,应如何处置?”
“按自由法则,若不能得到小羊原谅,应即刻将男孩驱逐出云海。在他面向天地诵出自由法则之前,不得再次涉足自由之地。”
潇先生说完,转掉头,对马背上的男孩说,“此刻你要用自己的脚在云海站立,用自己的语言和行动,为你的过错道歉。”
公输花生涨红着脸,低着头从马背跳下,向小羊道歉:“小羊,刚才让你害怕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知道害怕的感觉,我明白受制于人的痛苦……我,我也想要自由,我也希望内心不再恐惧,可以自由地表达心意……我已牢记神圣的自由法则,我发誓从此刻起永志不忘——‘自由乃云海之最高法则。何谓自由,便是所求有度,顺其自然。身处云海自由之地,任何生灵皆可随心所欲,任意东西。云海之内,云絮衣裳可供御寒;云糕、天菜以及阳光美酒可供果腹。每颗心灵皆可自由表达心意。凭此法则,云海生灵永离恐惧之苦。踏入云海,万物生灵之自由神圣不可侵犯。而我等将以血与生命,捍卫自由……我也要用我的血与生命,捍卫自由!”
花生低头说话,任由风把他的话传遍云海。他语调真诚,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过耳不忘的本领让潇先生感到震惊,白云兽则纷纷流露出钦佩的神情。
羊群中响起一声微弱的啜泣,那只小羊羔跑上前来,它极容易受感动,哭着说:“男孩,你是真正的勇士。我流泪了,这说明我的心已经原谅你。请你张开手臂,再次拥抱我。”
显然,这是和好以及建立友谊的信号。
花生连忙点头,张开手臂。
小羊跳起来,轻轻跃到花生胸前,把耳朵贴在花生心口,阿稚也跑过来,跟他们拥抱在一起。
“我是白云羊阿豆,你们呢?你们有名字吗?”
“有,当然有!我叫公输阿稚,哥哥叫公输花生。”
从这一刻起,花生兄妹和白云小羊结为好友,他们起誓从此起息息相关,同在一处时快活游玩,天各一方亦要挂念对方,相互间友好帮助,友谊永不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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