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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雨忆
人人皆说青春疼痛,可疼痛的仅仅是青春吗?究竟是什么造就了她的痛苦?她始终寻不到答案。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举杯敬明月,她喃喃吟诗,亦想拥有李白的潇洒,缓缓抬起半臂,犹如迟暮的老人,由内至外的无力感迫使她就此收臂。酒精流过血液,清风路过岁月。沉重稍稍轻飘,轻叹一声,酒瓶自指尖滑落。易拉罐撞击地面的清脆之声,在黑夜中绽放。
她俯身,想要去捞掉落楼层的美酒。
他惊悸止步,抬头望见天台摇摇欲坠的她。
顾不得!顾不得思索,顾不得言语,一切都顾不得!他应当庆幸自己爆发出如同健豹般的速度,只是此时,他也顾不得庆幸。
愈发清晰的喘息声,诱使她转身,酒香之气浸染过的声音略显慵懒:“你可是李白?”
“你冷静些,我也可以是。”虽然夜色浓郁,光线昏暗,但他定是面如土色。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被她摇晃的身影所牢牢牵制。
“小女子,姓谭,名清水。请允许小女子细细端详你的眉眼……”
黑色的长裙在月光下飘摇,如同诡异的黑玫瑰,远离天台的边缘,一步一顿走近他。他终于呼出一口长气,背脊一节节舒展开来。
他的双眼在月光下是如此明亮。谭清水痴痴地笑,想着等梦醒一定要记录,她梦了大唐李白,李白定是从头顶那轮明月里来。触碰吧,触碰为自己而来的光,用手指记住他的眉眼。突如其来的大手握住她悬置半空的手腕,提前制止了她的抚摸。
“为什么要轻生?”
“轻生?可惜我还没吻过男人的唇,你,”一个酒嗝儿使她周身凝结着更为浓烈的酒气,“虽然不是我的菜,但也不是不行……”
谭清水像只八爪鱼朝他扑来,他皱紧眉头,刚想推开,却发现她没了动静。
终于清静,这一身酒气让他再难忍受。
2
隔壁球场一记扣*,羽毛球的爆破声将谭清水从沉睡拉回现实。四顾一周,不难得知,她趴在实验室睡了一夜,身上披着几件雪白的实验服。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面前的实验台留下一条光柱,而她在暗影里捶头晃脑,丝毫记不起怎么来的这。
打开手机,七点四十。
焦灼感瞬间淹没她,甚至比口渴更为焦灼。脚步依旧有些轻飘,但至少找得到路。
七点五十,所幸,她没有错过期中测试的第一场。
突击复习的效率不错,一连几场考试都很顺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必考题,次次都有,流畅地写完答案,她走出考场。
“是她吗?”
“天天打扮成这样给谁看?累不累啊?”
“戏子无义,我看她也挺无情。”
……
若隐若无的窃窃私语,以及难以忽略的注视感知,迫使谭清水停下脚步,看向身后。两个陌生女孩的眼神瞬间飘忽,随后躲开她的视线,隐入那头的旋转楼梯。谭清水通过窗户的反光,审视自己的穿搭,春夏款黑色冷帽、黑色短袖、黑色外套、黑色长裤、黑色皮靴,配上素颜两个月的脸,再正常不过。就算平常穿裙子,也从不露膝。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妥,她将闲言碎语抛之身后,走出教学楼。
宿舍是不愿回的,那压抑又沉闷的氛围,就像把她溺在没有氧气的浊水里,想想就双肩沉重。校门更是出不去的,疫情虽称不上肆虐猖狂,但总不好跑出去惹乱。她只好无所事事地在校园里漫步,鬼使神差走到球场。
百无聊赖、穷极无聊、漫不经心,一切无力和迷惘的用词放在谭清水身上,都再合适不过。她立在靠近出入口的第一个窗台前,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一个支点上,双臂交叠于胸前,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抓紧自己手肘处的衣料。眼神像是无法聚焦,散漫地扫过整个球场,半晌,她终于将视线落在最近的场上——是新开的单打局。
对侧戴眼镜的胖子,看上去是个强悍对手。近侧是身姿如松的粉色短袖,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独属于青春的力量,只是此刻,球打得有些懈怠。羽毛球划过他的右肩,砸在他的右后方。他转身,用拍子捡球的动作,因为余光中出现谭清水的身影而停顿片刻。谭清水的注意力,放在他捡球的动作上,当他停顿、抬眸,两人的视线短暂碰撞。
他看清了她,确是唤自己为李白的谭清水。
她看清了他,棱角分明,光洁白皙,眉毛浓密,目光明亮,是一张陌生、却莫名熟悉的面孔。
羽毛球的切磋继续,他猛然爆发出原本应有的力量,如同假寐已久的老虎终于展露出獠牙。敏捷的速度,完美的步伐,羽毛球蕴含着属于青春的全部力量飞跃中线。
羽毛球的爆破声,与谭清水的怦然心动声,一齐回响在球场。她紧握衣料的手指微微松展,又颤抖。沉寂如同死潭的心房,竟绽放出足以划破黑夜的绚丽烟花。她惊异于他的力量,不,不单单是力量,或许还有魔力!
3
直到,手机从右侧裤兜里发出震动,她被导员叫到办公室。
“现在考试也结束了,那就说说前几天夜不归宿的事儿吧。”导员直勾勾地盯着谭清水,恨不得把她看穿。
谭清水早料到谈话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自主搬了椅子,坐在导员面前,接受着她审视犯人一样的目光。谭清水永远这样,不管对面是谁,都丝毫不会怯懦,泰然自若仿佛是骨子里带的。
“是我不对,我接受相应处罚。”
“你生活费是不是有些困难?我从你的室友那了解到你常常独来独往、孤僻、不好相处,是不是有心理问题?你还有自己的工作,对吧?什么工作?”
一句句质问铺天盖地,谭清水眉头微蹙,心间烦闷,又不禁想要发笑:“她们看到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吗?”
导员盯着她,没有说话,似乎在等谭清水坦白有关“作案”的一切过程。谭清水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问是多么无力,她耐住性子,向导员呈现真实立体的自己。
“物质上,我丝毫不窘迫。孤僻、心理问题更是无稽之谈,我朋友很多,只是和室友她们不是一路人,像班里同学,其他系,还有同事,我们都关系不错……”
“什么同事?”导员急迫的声音,打断了谭清水。
“校报同事,我在文学副刊部做编辑,”谭清水直视导员的双眼,见她没有再问,继续说道,“从初中开始,我就会做一些兼职,给客户写文稿。文稿类型很多,能写的我都写,大部分是故事稿。直接对接,没有中间差价,所以也能赚到一些。”
“有人说,看到你喝酒。”
“爱好,但我一般有分寸。学校没有禁酒的规定吧?不然,我也不会在校内买到。”
无懈可击!导员无法从她的语言中读出破绽,更无法从她坦然的眼神中看出漏洞。谭清水不知道导员到底有没有相信真相,但总归,她从那间“审讯室”里走出来了。
窗外明月高挂夜空,她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很多天,她都未再踏足球场,但那双明亮的眼睛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怀疑自己身体里潜伏了一千只蒲公英,它们突然绽放开来,又孕育出万亿孢子。孢子随着血液的流动、气息的涌动,以及思绪的妄动,乔迁至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它们的绒毛不怀好意,轻挠着她,让她痛苦不堪。也许,这就是思念,是对青春活力的无垠向往。
在脑海里,细细勾勒粉色的短袖、颈间的黑绳吊坠、右手的米白色护腕,以及愈发模糊的脸部线条……
自从谭清水旧病复发,便蒙灰的化妆包,再度被打开。压箱底的各色长裙,再度重见天日。黯然失色的各式耳环,再度光鲜闪耀。
“娇艳又独特的红玫瑰,回来了。”好友们注视着她,仿佛穿过一大段雾气蒙蒙的日月,再次遇到了初见时的谭清水。
很容易,谭清水打探到他的名字——杜彬。足够了,她只需要一个名字,再不奢望更多。只是,旁人附赠了一条信息给她——杜彬今年大四。
雀跃,瞬间被来自地狱的锁链牢牢捆住。如果是神明编排了人间的剧本,那他一定是个喜欢黑色幽默的神明。
杜彬至今留在学校,大概是因为疫情,但疫情终究无法将他长久挽留。离别之期,不会超过三个月。她的心绪在想见与不想见之间抉择,她被左右拉扯,反复横跳。
姐妹放在谭清水桌上的一支红玫瑰,日渐落了花瓣。她捧起花瓣,走近校园里最美的花坛,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她黑色的长裙上波动流转,纤手轻挥,破败的玫瑰披上光,散落在它的来处。
她坐在林间的长椅上,看碎光跳动,听树叶细语,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记忆,粉嫩的娃娃独自醒来,坐在温暖的小院,看光里细尘起伏。林前的小道人流过往、来去匆匆,她不去在意。快节奏的时代,“慢”便成了罪恶,然而夜以继日奔跑的结局是,跌倒、骨折、残疾……让自己从飞速转动的时针中脱离出来吧,此刻也许就是永恒。
一直到,暖阳披上晚霞,成长为夕阳,它燃烧自己的热量与光芒,在这世间留下最后的柔美。谭清水终于起身,玫瑰不曾因为终将凋零破败而拒绝盛开,太阳不曾因为终将归于西山而拒绝腾空,她又怎么能够因为惧怕离别,而错过一场力量怒放的视觉盛宴?走进自习室,她写下散文《路过的星光》,并投进文学副刊的邮箱里。她感谢于他的力量,哪怕“她看向星光,星光看向天空”,她也一样感谢。
挣脱地狱锁链捆绑的谭清水,重新走进球场,她每次都站在同一个地方,远远地看。那是青春的活力,而那活力感染了她,力量潜移默化地传输进她的灵魂。
杜彬也常常用目光掠过谭清水的身影,那明亮的目光,似乎足以轻而易举地,使瓶中之水沸腾。刻意停留两秒的视线,是青春和暮色的碰撞与交融。原来,暮色也能重新焕发光彩!
每次离开前,谭清水都会将一瓶水,放在自己站立过的地方。杜彬也会很默契地在她走后,拿走那瓶水。如果谭清水在走出球场的时候,回眸一眼,她一定能够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凝视着她的身影。
谭清水不再抗拒入睡,因为她开始期待每一个晨曦,清晨也不再使人头重脚轻。每一声羽毛球的爆破音,都打进她心里,充实着她、支撑着她、振奋着她。她体内的力量浪涌翻腾、源源不断!这样的感觉,与她曾经爬出生死深渊,站在山顶振翅翱翔的感觉,别无二致。
以最饱满的热情,以最高昂的情绪,全然投入进,她所狂烈热爱、却无力已久的工作和生活。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没入滚滚向前、奔腾不息的高涨里,如同乌鸦口中的石子落进浩荡的大江,激不起任何波浪,就此杳无踪迹。
4
很长一段时间,谭清水都忙于副刊部的工作,甚至连去球场的时间都难以挤出。她尽善尽美完成这次工作,将《路过的星光》刊登在自己负责的这期报纸上,周日傍晚,终于心满意足地提交了218期定稿。迈出编辑部的大楼,已然是星月初展容,她走进球场,终于见到多日不逢面的杜彬。
杜彬总是这样,同一件衣服绝不会连穿两天。每次都让她费上好一番眼神去确认,往往要等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对上来,她才敢确认。
只是今夜,杜彬仅在谭清水走进来的瞬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的二十五分钟,杜彬一直专注于打球,再未看向她,就仿佛他们从未见过一般。
在第二十六分钟,是副刊部部长将谭清水,重新叫回编辑部。
这期的工作,她尽心尽力,检查了很多遍,绝不可能出现纰漏,就算真的出现失误,也绝不会到这种程度。她实在想不出,部长火急火燎地找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心头不自觉地收紧,腿上也加快了步伐。
赶回编辑部的路上,冷风拂面而过,树影张狂舞动。杜彬的身影反复浮现在谭清水的脑海里。她有些困惑,总感觉刚才的气氛不太对,但又想不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仅仅几日,杜彬便忘记自己了吗?他生气于自己繁忙多日、未曾出现吗?又或许,他毫无理由地看向自己,又毫无理由地背对自己吗?
很快,她便爬上编辑部三楼,心脏的跳动让她难以平复,拧开门把的手掌全是汗液。大概是怪异的氛围,让本就体虚的谭清水,反应更加剧烈吧。但她一定想不到,接下来将要迎接的,比冷风更冷,比狂舞更狂。
大片赤裸雪白的肌肤,直直捣进谭清水的双眼。顷刻之间,如堕千丈深渊。她的大脑尚未来得及反应,就仿佛来了人首龙身的雷公,在她的耳边击打雷锤,隆隆天雷炸开她的每一寸神经。一张张足以撕碎灵魂的复印纸上,印着的分明就是她自己的脸!
怎么可能?她从来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这副身材与她再像,也绝不属于她!她的大腿布满白痕,那是激素治疗留下的痕迹,这纸张上光洁的肌肤,怎么可能属于她?
谭清水的双腿一阵发软,不自觉地微微俯身,整个背脊都在颤抖。她极力控制住,双手颤抖的幅度,抓起那一堆复印纸。这张脸就算再模糊,也可以让见过谭清水的人,一眼就辨认出来!
“这不是我!”她双手撑在桌上,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眼眶猩红,看向部长。
谭清水根本听不见部长说了什么安慰的话,当然也看不到部长投来怎样同情的神色。她的脑海被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满满充斥着,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胡乱抓起那堆纸,难以抑制地颤抖,使得其中一张纸悄悄逃离,落在部长脚边。她敏锐地扑过去,抓起“漏网之鱼”,跑出门外。
部长望着敞开的门,那遭人污蔑的女孩“仓皇逃离”后,空荡荡的门框,勾起她心中五味杂陈。她开始怀疑,将这样难以面对的事情,推到谭清水眼前,是否正确?可谭清水,早晚是要面对的……
谭清水重重跌倒在楼梯上,左手臂、左膝盖、右脚腕,全然负伤,纸张飘落,铺满整个楼梯。她顾不上安抚疼痛,像是一个没有五感的机器人,只知道低头捡纸。
一瘸一拐走在夜黑风高的道上,她想不明白,是谁这样恶毒。谭清水是个不爱争执的人,无论与周围人的关系降到零下几百度,她都不会当面红脸。千人千面,互相难以容忍的人很多,但谭清水一直努力维持着表面和谐,那些难以维系的关系,她也仅会还以冰冷的面孔。到底是谁,要将她置于死地?
委屈、无助、愤恨……全然化作指尖的狰狞,满纸荒唐被她狠狠蹂躏、撕毁,重重摔进校园里最偏僻的垃圾桶。
一路跑回宿舍楼,她才恍然发现,宿舍里楼里铺天盖地,全是那些黑白纸!撕掉,狠狠摔进垃圾桶!一张,两张,十张,二十张……撕不完!根本撕不完!遍地都是,仿佛她撕掉一张,就瞬间又被贴上十张、百张一样。
“还真是她吗?不然这么激动干嘛?”
“不是她,还能有谁?”
“这就是传说中的世风日下吗?”
“快小声点儿吧,别再出什么人命。”
“你管她呢?这种人,死了正好!”
……
一张张魔鬼般的面庞,从不同宿舍,探出头来。你一句,我一句,将谭清水淹没。
疲惫灌满她,她迫切地想要睡上一觉,可宿舍门却被反锁。谭清水刚拍第一下门,自玻璃上透出的灯光,便瞬间熄灭。渗出鲜血的手悬在半空,随后缓缓压在墙上。
她终于知道,杜彬确实在躲她,这不是她的多想。风波显然已经涌到杜彬的面前,而且,他选择了相信谣言。她多么想站在杜彬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自己是被诬陷的。但她知道,没人会相信这苍白无力的解释。
谭清水蜷缩在阳台,用力捂住胸口,心窝憋得难受。她好想痛哭一场,可眼下就连一滴泪,都难以落下。当情绪压抑到极致,就连用眼泪稍稍释放,都做不到吗?她的嘴角,泛出苦笑。
路灯照不进阳台的角落,大概也是在疼惜这娇小的身影,不想将她的狼狈昭告天下。
5
谭清水再未踏足球场,杜彬不再是给她力量的源泉,另外,她也不想将任何人,牵扯进这场风波里来。课上,机械般写下满满的笔记,课下,躲进图书馆最角落里看书,深夜,窝在阳台看羽毛球教程,直到眼皮沉沉地合在一起。
她不敢留出一分一秒的空白时间,生怕那些“恶鬼”会乘虚而入,将她折磨到发疯。她一身傲骨,怎么能和村头的疯婆子,拥有同样的命运。
学校羽毛球比赛结束后,谭清水在手机上看到,杜彬站在球场,手捧奖杯的照片。很显然,他的队伍拔得头筹。谭清水重又登临实验楼的天台,这里是释放情绪的好地方,这里离月亮和星光更近,这里和啤酒清风很配。
她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回忆身处这所学校的所有瞬间,寻找着有关这场风波,所有的蛛丝马迹。历过风雨,走过长夜,被烈火焚身过的人,是不爱“回忆”的,她不知道自己过往的十八年,算不算得上多艰,但总归,她是不爱“回忆”的。然而,现在她要竭尽全力,一点一滴地回忆,哪怕找到破局之法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她也绝不能就此妥协!
此时的杜彬正在深夜食堂,和队友们庆祝比赛的胜利。因为疫情,封校了很久,就连庆祝也只能凑合。
气氛正浓之时,隔壁桌传来一阵哄笑。“谭清水”三个字,一遍遍飘进杜彬的耳朵。
“她走在路上,还好意思昂着个脑袋。”
“她如果要脸,也干不出这丑事!”
“要是我,恨不得把脸皮都埋土里了!”
……
杜彬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拳头上暴起青筋。他脱身走进洗手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低低埋下头去。
胖子走到杜彬身旁,将一份报纸放在洗手台前。他摘下眼镜,放在水柱下清洗,面无表情地说:“这社会太过浮躁,真真假假都不那么直观。你应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她。”
真真假假,自己的眼睛……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杜彬抬起头,镜子里是清晰的自己,他回忆着与谭清水的初次见面。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能回忆起初次见面的每一个细节,也能在脑海中呈现出她的一颦一笑,但他看不清谭清水外表下的色彩,更看不清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
胖子走出洗手间之前,并起两指,敲了敲洗手台上的报纸。
过了许久,杜彬终于缓慢地拿起那份报纸,谭清水的名字瞬间抓住他的眼球。
《路过的星光》以最为柔软细腻的笔触,写下星光给破败的玫瑰,所带来的力量。文章以“我看向星光,星光看向天空。”作尾,这让此刻的杜彬,有些透不过气来。
谭清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她真的像传言一样,是个满身腐泥的下贱之人吗?一个下贱的人,是如何呈现出这样的文字?
一瞬之间,仿佛神明在无形之间,摸了一把他的后脑勺,让他顿悟开来。他丢下一群队友,冲进实验楼。
6
果然,她在这儿。幸好,她在这儿。
闻声转身的谭清水,看到面前的人,眼神闪过一瞬诧异。
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月光,风吹动着黑色的长裙,这与初次相见的景象,是如此相似。
“只要你不跳,我可以给你吻。”
“吻?我们,认识吗?”谭清水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是望过、相望过,怎么就扯出了吻?
杜彬浅浅拧眉,谭清水的话,就仿佛那天晚上烂醉的,不是她一样。两人疑惑地相视好久,杜彬似乎理解了她文中写到的“未曾交集”,试探地问:“你不记得了?”
谭清水更加疑惑,自己曾忘记什么吗?她看着月光下明亮的眼睛,那天清晨在实验室醒来的画面,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你可是李白?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展开,她终于寻回那段丢失的记忆。原来,球场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们也并不是“未曾交集”。
“那天,你怎么会出现在实验楼?”谭清水不解。
“我来拿遗落的耳机,你呢?”
“我喜欢这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坐坐,一个人静静地感受着世界的美好,很快就又有了勇气,去面对世界的另一面。”
“所以,你没想过轻生?”
“当然!你以为经历过绝望的人,一心求死吗?不,他们才最渴望生。再说,像我这种多病的人,最怕的就是命短。”
“对不起,”杜彬垂下眸子,“这次,我想听听真实的你。”
多日不肯“大驾光临”的泪水,顷刻决堤。谭清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听到一句道歉。她更未曾想到,这样的话从杜彬口中说出。
这校园里,竟还有人愿意听她讲一讲真相。她擦掉泪珠,坐下来:“照片视频都是AI合成的,但我回忆不出自己得罪了谁。我只记得,导员怀疑过我有不正当职业。”
“清水自清。”杜彬也坐下来,打开一罐啤酒,灌进肚里。
“像你这种运动男孩,也喝酒吗?”
“原本不喝。”
“喝我的酒,是要付钱的。”
“免费教你打羽毛球,够不够?”
谭清水愣在那,突然露出许久难现的笑容:“够!够了!”见杜彬手里的酒空了,她又递过去一瓶。
“以后,打算怎么办?”杜彬看向谭清水,她才大一,在这个学校的日子还长。
谭清水抬起头来,望着天空,说:“云雾之盛,顷刻而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你不怕惹上麻烦吗?”
大概男人都不爱这种沉闷的氛围,杜彬将思绪牵往别处:“李白会怕吗?”
“你不是李白,你是铁骨柔情辛弃疾。我才是李白。”谭清水娇笑。
“柔情?”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柔情。
谭清水没有解释,只顾喝酒,倒还真有了些,李白那般要醉酒吟诗的架势。
“酒量挺不错啊。”
她自然听得懂,这是在嘲讽她。那是她平生第一次醉酒,向来自诩品酒有度的谭清水,竟然也将自己置于险地!真是不堪回首,她低下头去,羞愧难当。透过月光看向她垂挂的发丝,似乎可以看到十几年前,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偷吃糖果,被妈妈责罚,羞愧地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
眼皮微微有些沉重,谭清水收起酒瓶,两人各自归去。
7
第二天,谭清水如约在球场外等杜彬。广播里飘出陈奕迅低沉又绵柔的嗓音。
“茫茫人生好像荒野,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膊,谁要下车……”
杜彬走来,两人一起走进球场。
“首先,身体一定要放松,不要太僵硬,注意节奏感。”
“长臂挥拍,短抖击球。”
“并步和交叉步,是最基本的,要练熟。”
杜彬专心教谭清水打球,没有半句废话。
两个短裙女孩,在隔壁场拍照。她们拿着粉嫩的球拍,摆出各种姿势,忙得不可开交。嘴上也没闲着,甚至,声音越来越大。
“后面不是那谁吗?是月底没有生活费了吧。”
“这小哥哥要颜值有颜值,要气质有气质,怎么还找她啊?”
“架不住她*啊。”
……
杜彬紧紧握住球拍,谭清水敏锐注意到,随即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握拍要放松,老师忘了吗?”
杜彬将放在短裙女孩身上的视线收回,松了松紧握的手。只见,谭清水拿起一只羽毛球,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打在短裙女孩的腰上。
短裙女孩一声尖叫,从地胶板上跳了起来。她显然没想到谭清水会打她,虽然恼怒但自觉理亏,心里一阵发虚。
“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谭清水看着短裙女孩跳脚的样子,感觉十分畅快。
短裙女孩满脸涨红,却是个欺软怕硬的,拉着同伴气呼呼地跑走了。
终于耳根清净,可以练球了。杜彬正教的专心,旁边的手机响个不停。
“你先接一下吧,我正好也休息休息。”
杜彬接了电话,许久沉默不语,最终幽幽地说了一句:“你拥有财富,可情感呢?你还要把多少人从自己身边赶走?”
挂断电话,杜彬若无其事地继续教谭清水,但谭清水看得出来,他平静的表面之下,是暗波涌动。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谭清水不知道,杜彬不说,她也不问。练完球,谭清水将杜彬硬拖到田径场。站在田径场的主席台上,背对跑道,可以看到校外的绿植葱葱,公路上车来车往。如果是清晨,还可以看到,洒水器旋转喷洒着水雾。
“我们跑步吧!”
“你身体不好,还是控制点运动量吧。”
“怕什么?病魔困不住我的双腿,更困不住我的灵魂!”
他们不去在意,旁人投来的目光,更不去解析众多目光的含义。
今夜无酒,人自醉。
去奔跑吧!肆意地奔跑在青春的夜里,什么都不要顾虑!奔跑!一直奔跑!不要在意明天到来,这幅拖累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身体,是否还能继续奔跑,只在今日,珍惜能够酣畅淋漓、怒放奔跑的每一个瞬间!直到,耗尽全身的力量,她张开纤细雪白的四肢,旁若无人地平躺在草坪上,圆润的胸脯起起伏伏。汗珠泛着浅浅的月光,顺着平滑的肌肤滑落,隐入草坪里。
“你真是一个不正常的女孩。”
“如果正常了,那我就不是娇艳又独特的红玫瑰了。”谭清水睁大了双眼,望着遥远又明亮的古月。
8
晚风吹干她的汗珠,她才悠悠起身,侧身瞥了一眼弹吉他、唱民谣的女孩:“那是我们班长。”
“挺敬业,你第一次来看我打球那天,我见过她,大晚上从办公楼拿出一沓资料。”
谭清水的表情凝重起来,重新躺下,凝视着遥远又明亮的古月。导员找她问话,步步紧逼的画面,一遍遍浮现在她的脑海,让她无法忽视。她总有一种直觉,也许这就是破局的“生门”。
在复印纸大肆传播前,那些照片必然已经在水底暗涌。导员会产生怀疑,是因为她收到了照片。而将照片传递给导员的人,是希望导员可以对谭清水做出处置,但结果并没有遂了他的意。于是,他决定再顺水推舟一把,将谭清水推到舆论的中心。有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把照片呈现在导员眼前?有谁能够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打印出一沓敏感照片?这个人的身影,与唱着民谣的女孩,逐渐重合。
谭清水和她并不熟悉,私下没有任何接触,只是听旁人提过一句,班长曾在背后语言攻击谭清水。可那毕竟没有搬到台面上,谭清水也没在意。难道,未曾有过交集的人,也会恨自己到这样的地步吗?
可这终究只是谭清水的推断,空有推论,难有证据。
离开操场前,杜彬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谭清水。他知道谭清水回宿舍的路上,有一段路灯坏了,而谭清水的手机,早已耗尽最后的电量。他只好借自己的手机,给她当手电筒。
谭清水欣然接受杜彬的细心关照,借着他手机的光,走回宿舍楼。刷脸,过闸机,上楼,路过宿舍,径直走向阳台,单手抡起常年闲置的铁马扎,返回宿舍门口,毫无犹豫地砸向门上的玻璃。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玻璃瞬间炸开,碎成一地。她丝毫不顾惊叫的室友,从空荡荡的门窗探进胳膊,打开反锁的门。
“116宿舍门玻璃碎了,有时间修一下吧,麻烦了。”打完报修电话的谭清水,爬上小床,将身体平躺,舒展开来。
她在心里想着,要不要在杜彬手机里留个联系方式。他们还都没提过这件事。只是,想了半天,也没得出结论。
宿舍里鸦雀无声,一改往日嘈杂的氛围。只有一连串未接电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杜彬的手机屏幕上。谭清水习惯将手机调成静音,就连杜彬的手机,她也设置了静音。在第二十二个电话打进来时,谭清水终于发现。她担心出了什么急事,急忙接下电话。然而,还没等她开头口说话,电话那边便传来女人愠怒的声音。
“姓杜的,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未婚妻吗?你躲得了我一时,难道还能躲我一世吗?”
未婚妻?三个字久久盘旋在谭清水的脑海里,杜彬怎么会有未婚妻?可转念一想,杜彬已经二十二岁,正值适婚年龄,定有婚约似乎也说得通。可这依旧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电话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听进去,更不知道回什么。她屏住呼吸,急匆匆挂断了电话。一夜未眠。
9
清晨到来,谭清水没有忘记正事,一路冲到办公室,她已然想到了主意。
站在门口,就已经听到了他们对谭清水的议论声。
“学校正值转公期,就算牺牲一个学生,也绝不能影响学校!”
谭清水推门而入,说话的人正是院长。旁边还坐着辅导员,副*,系主任。
“院长要牺牲谁?”
副*一脸严肃:“你这学生,进办公室不知道敲门吗?”
“院长要牺牲谁?”
辅导员发话:“学校现在正处在转公关键期!你已经对学校造成了恶劣影响,知道吗?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谭清水刚要开口,就听到院长刻意温柔的声音。
“这个谭同学啊,你不要激动,学校怎么会牺牲谁呢?学校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的。”
虚伪的嘴脸,直叫人犯恶心。
“负责任?查清楚?监控调起来不麻烦,检验是不是AI合成也不难。真相,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照片最先出现在导员的电脑里,那会不会是导员传播出去的呢?”
“谭清水!你这是要血口喷人吗?”导员怒目而瞪,“唰”地一下站起身来。
“哦,那可能是我冤枉导员了,”谭清水将视线移到系主任身上,接着说,“班长大晚上出现在办公室,拿出一沓复印纸。很快,学校里就贴满不雅照……”
系主任终于不再镇定,打断谭清水,质问她:“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女儿?你有什么证据?”
谭清水有条不紊,丝毫不被系主任带走节奏,她走到打印机前,拿出仅剩的三张A4纸,接着说:“导员的办公室刚好少了一沓纸,看来,还是跟导员脱不了关系。只要有人做了,就不怕留不下证据,我查不了监控,但警察可以!”
院长再次发话,依旧是彬彬有礼、温柔细腻的腔调:“你毕竟在学校也快一年了,不管发生什么,重要的还是别耽误了学业。”
谭清水自然听得懂,这是院长的威胁。如果报警,那么,她在学校的生活,就不会再有续集了。
“如果这个学校毁了我,我一定会选择鱼死网破。真要把人逼到绝路上,无力也能转化成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那样的局面,不知道,各位领导们,能不能控制?”
谭清水死死盯着院长的脸,他终于要脱掉虚伪的面具。谭清水清晰地看着那张脸越来越青,以及额头的青筋越来越明显。
院长张了张略显干燥的双唇,没能蹦出任何音节,又紧紧抿了起来。每个人都愣在那,料谁也想不到,一个外表娇小柔弱的女学生,丝毫不怯懦于“制裁她”、“牺牲她”的权力,反而以“威胁”还之“威胁”。谭清水大概拿出了这辈子最强的气势,就连偌大的办公楼都要震上三震:“我知道,这一切不是学校的错,但这更不是我的错!”
“你想怎么样?”院长换上冷漠的声音。
“如果你们真怕对学校产生负面影响,就不该放任不管,任其传播扩散!”
导员反问:“学校怎么会没管?”
谭清水怒喝:“那就是力度还不够!”
院长抬起手掌,压了压,示意其他人止语。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不希望这件事带来更多负面影响。校方会全力把风波压下去,并为你正身,但也希望你以后能够安心学习。”
谭清水明白,院长的意思是,学校会把这件事压下去,让她以后也不要再追究。有所争,有所不争。争一个继续读书的机会,争一个澄清真相的机会,其他的,她可以不争。就连风波背后,真正的酝酿过程,她也可以不争。
走出办公楼,谭清水将背贴在墙上,几近晕厥。冷汗浸湿她的衣服,双手紧紧抓住裙摆,全身上下,就连发丝都在打颤。
10
下午到了球场,谭清水将手机递还给杜彬。杜彬接过手机,上下打量她的穿着,针织上衣,长裙,马丁靴。
“你就这么一身来练球?”杜彬的眉毛微微下沉,眼睑有些紧绷。
谭清水垂下眸子:“昨天,你未婚妻打了很多电话。”
杜彬的语气突然变得急切:“她说了什么?”
谭清水只摇了摇头。她像是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心越来越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杜彬于自己而言,是打动她的一束星光,是唯一选择信任她的人,也是教她打球的老师,可她从未想过要与杜彬产生情愫。那么,杜彬是否有婚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想不清楚,她只觉得发闷。
杜彬稳定好情绪,问她:“我有婚约,就不能教你打球?我有婚约,你就放下球拍?”
谭清水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
杜彬知道今天是练不成了,就带谭清水走出球场。杜彬走在前面,谭清水跟在后面。
“以前,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在我们家附近球馆认识的。她球技很好,身材高挑,秀发及腰。那是我第一次理解,魂牵梦萦的含义。但我爸知道以后,把我关在屋里,约她出来见面。他们说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只收到了分手的短信。之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这件事过后,我就明白了,我的人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至少在婚姻上,我无能为力。大三那个暑假,我服从我爸的安排,和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订婚。我能做的,只有以留校实习为由,暂时逃脱那个环境,在学校度过大四一年。你也知道,我的大四不剩几周了。昨天打电话的,就是我爸,他劝我早点申请离校。”
“干嘛跟我说这些?”
“我知道,你一样有傲气。但我希望,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她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有些奇怪。我也想不明白。”
“那就先不想。教你打球,是我补偿你的,同时……”杜彬打住话语,深吸一口气,“总之,专心练球。”
此后,不堪入目的复印纸在学校里销声匿迹,没有人再公开议论。当然,阴阳暗讽和怪异的目光,不会就此隐匿,但谭清水依旧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她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杜彬一起练球。
很快,便迎来离别之日。谭清水没有过多言语,只将自己的《道德经》赠予杜彬,《道德经》是谭清水最喜欢的一门课程。
杜彬乘上开往家乡的火车,雨滴斜斜擦过火车的玻璃窗,颇有几分流星划空的感觉,铁轨下的石块被冲刷去尘土,露出褐红色、藏蓝色、米黄色的纹路,绿莹莹的庄稼摇曳着清新。
他翻开《道德经》,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笔记。唯独在七十三章出现朱红的色彩,“勇于敢则*,勇于不敢则活”被醒目标记,一旁写道“山和山不相见,人和人总相逢”。
11
杜彬就此离开,但力量却长久储存在谭清水的内心,她握起球拍,再未放下。后来,谭清水站在,杜彬曾经站立的地方,手捧奖杯,拍下和他一样的照片。
毕业第三年,她二十四岁,第一本长篇小说问世。
洱海,去看洱海,这样的念头在她的心头终日萦绕,久居不散。她推却所有繁忙,只身前往大理,用脚步丈量海岸,用皮肤感知温度。
好的事物要细细品味,急不得。只是,在第七天,她迷失于错综复杂的巷子。
既然已经迷路,那就漫无目的地走,丢掉所有的焦虑和恐惧,跟随心的指引,享受悠闲自得的路途。也许,洱海的风同样学过《老子》,它懂得刚柔并济,穿过高低错落的白墙青瓦,散落弥漫在错综的小巷。阳光正好,青石板平铺的巷子一半光,一半影,她走在有光的那一侧,享受暖阳的拥抱。
身穿轻薄的碎花长裙,法式太阳帽被她拿在手里,清风和阳光让人享受,可她心里却没由来地,腾起一股热气。拐入左边的小巷,她与对面走来的男人擦肩而过。似乎有一个音符,在她这个“音乐盲”的心间响起,她愣在那,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当她转身,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可是李白?”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真真切切徘徊在她的耳边,她没有回答,只说:“辛弃疾,我迷路了。”
“李白会怕吗?”杜彬看着她,浅浅地笑。
雀跃由内自外涌来,凝为最灿烂的笑容,绽放在谭清水的脸上。
风儿吹动铃铛,谭清水的视线,落在杜彬右手的布包上,逐渐收回了笑意:“帮妻子买菜,学长真是好男人。”
“很幸运,因为遇到你,我成功了。”
谭清水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盯着那个熟悉的、明亮的笑容,过了好久,终于明白!
他与他父亲的对抗,成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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