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文俊
夏家的身份很明确，与薛家一样是皇商。不仅垄断京城内外的桂花市场，还负责皇宫里的盆景陈设，承担皇家花园林苑的差事。夏家的桂花园在哪里？本文通过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以及相关数据进行分析，试图考证夏家桂花园的地理位置，佐证《红楼梦》的地域文化特性。
一、夏家的桂花园。第七十九回，作者借香菱与宝玉的对话，透露了夏家的基本情况。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门时，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时，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京城里，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宝玉忙笑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香菱道：“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馀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种着桂花，凡这长安那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供奉。因此才有这个混号……”
通过以上信息，能够判断桂花园的面积大小。清朝的田地计量规制承袭朝朝，《明史·食货志》记载：“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亩百为顷。” 清顺治十二年(1655)，朝廷以“部铸弓颁行天下”，“凡丈地，五尺为弓，二百四十弓为亩”。清朝 1 尺约为 32 厘米，1 亩相当于现代0.92 亩左右。夏家的桂花园有几十顷，到底多大呢？从语境上分析，应在3000 亩以上，甚至上万亩的规模。这么大的桂花园，不要说 300 年前清朝，就是今天规模化种植也不容易。
二、桂花的生长特点。桂花是中国传统十大名花之一，最具代表性的有金桂、银桂、丹桂、月桂等。桂花性喜温暖、湿润，对温度、湿度、光照等生长环境有特殊要求，大规模种植更需要满足以上诸多条件。
1.气候环境。总体而言桂花适应于亚热带气候地区。（1）气温条件：平均气温 14~28℃，
1月份平均气温 0℃以上，能耐最低气温-13℃，最适生长气温是 15~28℃。（2）湿度条件：湿度对桂花生长发育极为重要，要求年平均湿度 75%~85%。（3）降水量：年均降水量1000~1200 毫米，特别是幼龄期和成年树开花时需要水分较多，否则影响开花。（4）日照条件：相对光照强度保持 60~70%。强日照和荫蔽对生长不利，一般要求每天 6~8 小时光照。
2.生长区域。桂花原产于喜马拉雅山东段，四川、云南、广东、广西、湖北等省均发现野生桂花，据统计我国百年以上的古桂树约 2200株。陕西新郑有一株汉桂，传说是萧何手植，被誉为“汉中神桂”；福建武夷山有两株金桂，据说是朱熹手植，距今 800 多年；安徽金寨麻埠镇有一棵 1200 年的桂花树，是革命歌曲《八月桂花遍地开》的原型。
现广泛栽种于淮河流域及以南区域，适生区域北抵黄河中下游，南至两广边陲，形成了安徽六安、湖北咸宁、湖南桃源、江苏苏州、广西桂林、浙江杭州及四川成都等全国性桂花生产基地。
3.桂花之乡：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有 5 处区域被相关部门命名为“中国桂花之乡”。具体名单有：（1）湖北省咸宁市咸安区有桂花面积 8万多亩，种植面积全国第一。1963 年、1983 年、2000 年三次被国家林业局、中国花卉协会评为“中国桂花之乡”；（2）浙江省新昌县桂花种植面积 2.8 万亩，2001 年被中国特产之乡命名为“中国桂花之乡”；（3）浙江省金华市婺城区安地镇桂花种植面积 1.2 万亩，2002 年被中国特产之乡命名为“中国桂花之乡”；（4）浙江省宁波鄞州区龙观乡桂花面积6500 亩，2006 年被中国特产之乡命名委员会批准命名为“中国桂花之乡”；（5）福建省清流县桂花分布面积 9.6 万亩，2008 年被中国经济林协会授予“中国桂花之乡”。到目前为止，未见黄河以北区域形成万亩规模的桂花基地。
三、北京的气候条件。北京位于东经 115.7°~117.4°，北纬 39.4°~41.6°，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为典型的北温带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夏季高温多雨，冬季寒冷干燥。全年无霜期 180～200 天，年平均日照时数在 2000～2800 小时。
1.年均降水量。降水量是衡量一个地区降水多少的数据，是判断气候类型的重要依据。北京市1998~2018 年平均降水量为600 毫米左右。低于桂花树生长的一般要求，具体数据如下图：
2.平均相对湿度。指空气中水汽压与相同温度下饱和水汽压的百分比。北京市 2008~2018 年平均相对湿度为 50%左右，和桂花树的生长要求条件差距较大，具体数据如下图：
3.年平均气温。北京市 2008~2018 年平均气温为 13.5℃左右，桂花最适应的条件是15~28℃，接近于最低温度要求，具体数据如下图：
4.一月份平均气温。北京市2008~2018年1月份平均气温低于0℃，大约在-3℃左右。这个温度不适应桂花树室外越冬，需做保护措施。如给桂花树做套袋等。具体数据如下图：
5.极端低温分析。据气象资料显示北京市的极端低温天气：1951年-22.8℃，1966 年-27.4℃，1967 年-16℃，1998 年-13.2℃。根据《地球科学》2015 年第 12 期杂志刊登的文章《1960~2014 年北京极端气温事件变化特征》的分析显示：北京极端最低温的变暖幅度大于极端最高气温，冷指数的变幅大于暖指数，极端气温冷指数、夜指数、低温指数的快速下降是北京气候暖化最直接的体现。
四、气候的历史变迁。五千年来，中国的社会历史不断地变迁发展，或汉唐之强，或两宋之弱，上演了一幕幕王朝更替、盛衰荣辱的大戏。自然界亦如此，地质变化、环境变化、气候变化等，所谓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著名科学家竺可桢先生在《中国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系统总结了中国气候变迁的规律，提出“四个温暖期和四个寒冷期”的划分标准。
1.第一个温暖期出现在公元前 3000 年至前 1100 年，大约在新石器晚期和夏商时期。竺可桢根据殷墟出土的象、犀牛和野猪等热带和亚热带动物的化石判断，黄河流域当时的年平均温度高于现在 2℃左右，1月份平均温度大约比现在高 3~5℃。第一个寒冷期大约结束于前 8 世纪中叶，相当于西周时期。《竹书纪年》记载周孝王七年“冬，大雨雹，牛马死，江汉俱冻”。
2.第二个温暖期涵盖春秋、战国、秦及西汉等朝代，至公元初结束，持续时间约 700 多年。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描写当时经济作物的地理分布：“蜀汉江陵千树橘；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橘、漆、竹皆为亚热带植物，当时均超出今天分布限度的北界。第二个寒冷期大概在东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至公元 6 世纪结束，持续时间 600 年左右。竺可桢据北朝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的桑、枣、桃的开花时间，推测当时的黄河以北地区，物候比现代推迟 2 至 4 周。
3.第三个温暖期是隋唐时期，持续时间 400 年左右，至 9 世纪末结束。史载唐高宗 650 年、669 年和 678 年，长安冬季无冰雪。开元十九年，扬州首次出现双季稻的记载，其粒与常稻无异。竺可桢推测当时最高年气温比魏晋南北朝时期高 3℃。第三个寒冷期大约在公元1000~1200 年的两宋时期，中国气温又趋寒冷。史料记载公元 985 年，江西九江“雪降三尺，大江冰合，可胜重载”；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金朝派遣使臣到杭州时需破冰开路，金朝的蔡珪在《撞冰行》诗中写道：“扬锤启路夜撞冰，手皮半逐冰皮裂。”
4.第四个温暖期从公元 1200~1300 年，处于宋末及元朝时期。1224年寒食节，丘处机在长春宫作诗《春游》：“清明时节杏花开，万户千门日往来。” 可见当时北京气候较温暖。第四个寒冷期从公元 1300 年到1900 年,即明清严寒期。许多地方志对此都有记载，竺可桢称为“方志时期”。1329 年和 1353 年，太湖两次结冰，“冰厚数尺，人履冰上如平地，洞庭柑橘冻死几尽”。最冷的冷锋出现在 1620－1720 年，期间淮河8 次结冰，太湖与洞庭湖 4 次结冰。
5.清朝正处于小冰期（1500-1850）。其中 1640-1690 年气候寒冷，竺可桢将其确定为小冰期最盛期。如唐朝以来每年进贡的江西省橘园和柑园，在公元 1654 和 1676 年的两次寒潮中，完全毁灭。明未清初史学家谈迁1655年阴历三月初五从京城启程到杭州，北京的运河开始解冻，根据谈迁的记录，运河的封冻期达到 107 天之久。根据民国政府水电部水文研究所在天津杨柳青所做的记录表明：1930~1949 年，运河冰冻时间平均为56天。十八世纪中叶，传教士钱德明用气温表测量了1757-1762年北京每日最低温度和最高温度。1867 年，俄罗期科学院派遣H.Fritsche 到北京建立气象站，他在北京工作十六年，著有《东亚气候》一文。由此可知当时北京气候的相关数据：
五、北京的桂花记载。在京城的园林中，颐和园的桂花最多，从清代就有盆栽桂花的记录。据《颐和园志》载，园中现存百年以上的桂花70 余株，大小盆植桂花达 300 余盆。《光绪顺天府志》记载：“今京师桂花甚珍，仅见小本，供盆盎之玩。”清摄政王多尔衮第十一世嫡孙金寄水先生在其所著的《王府生活实录》中写道：“我家院宇深邃，每到中秋之前，各院殿堂的廊上都设摆桂花，如安福堂和宝善堂廊上各摆四盆丹桂，其他轩馆只摆金桂，总计不少于二十多盆。”
乾隆酷爱桂花，曾在香山栽植桂花树。香山玉华寺北面有一石洞，洞内有泉，乾隆称为“玉华泉”，明清时期这里曾是冬季储藏桂花的地方。乾隆在《玉华岫》中写道:“是处有洞出泉，清泠芳润，帝京桂子，入冬则收育于此，他处率不能活，亦西山一奇云。” 《乾隆皇帝咏香山静宜园御制诗》中共收录“咏桂诗”十余首，其中《玉华岫小憩杂咏》对桂花培植之法描绘的十分细致：“是处名玉华，依岫旧有寺。其井宜育桂，桂树盆里植……。”并且乾隆在注释中说:“南方桂树弗落叶，北方惟植盆内。至冬闲，因此处有泉灌注，又地值向阳，且有山洞，是以育桂者皆于此收养，不至落叶，若植之庭院则落叶矣……”乾隆的诗足以表明京城的桂花是盆裁模式，以及如何越冬的方法。
结论：本文从北京的气候环境及相关史料分析可知，北京的气候条件不适宜桂花树生长，更不适宜大规模种植，只能是闲情逸致地盆景观赏。夏家的桂花园规模庞大，不可能在北京附近，以此推论京城不应在北方。三秋桂子、丹桂飘香的杭州，更符合京城的韵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