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李东旭收拾好行装,简单打了个包裹,和方大牛相拥而别,下山往钱塘江方向行去,依照颜兴的指引,在六和塔附近,找到了渡江的码头,江边停着几条木制的手摇撸船儿,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的老船工把舵,船儿不大,人满即走,李东旭付了六十文的船费,渡过钱塘江,下船还特意问了返程的船最晚到什么时候,老船工告知日头西陲即停船,李东旭记下了,背上行囊登上岸去。
颜兴给的工钱,足有二两银子,在山上茶园待了二十几天,二两银子已经极高的报酬了,李东旭提了提肩头的包裹,小小的行囊里有一套自己刚来时的衣衫,一双鞋,还有手机钥匙串人字拖,外加方大牛临行前塞进去的两张饼子,另外胸襟里还揣着一些银钱,这就是李东旭的全部家当。
萧山在这个时代属于绍兴府管辖,讲的方言更接近绍兴话,李东旭踏上钱塘江南岸,码头边的路人,讲着和自己相近的语言,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涌上心头,都说落叶归根,踏进相同的语言圈,才是真正的归根。
今天出门的极早,此刻日头竿高,李东旭估摸着上午八点多的样子,想到晚上还要赶回去,李东旭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朝印象中老家的方向行去。
一人行路,无拘无束,李东旭辨识好方向,开启暴走模式,自从到了这个年代,自己的身形变得十分轻盈,体力和耐力都莫名其妙的大大增强,背个行囊走路变成一件异常轻松的事。
萧山地界分上下两部分,上面西南部分有山,地势高峻,下面东北部分是大片的平原,地势平坦,山头极少,李东旭老家就在下部分的平原地带。
沿着钱塘江的江堤一路行进,李东旭心里越走越是发毛,萧山的平原地带,原是钱塘江泥沙千百年来冲刷堆积而成,后经过数代人围江屯田,围垦出了大片良田,最终发展成了一片繁华的大萧山。而眼前的景象是,一片片开阔的滩涂地,芦苇荒草丛生,极少能见到人家,偶尔路过几个小村庄,也是几片茅草房聚集,毫无生气。
行进一个多时辰,李东旭算着自己的脚力,这一走估计有二三十里路了,沿途极尽萧索,人气寥寥。沿江的几片区域,甚至还是大片大片的盐碱地,除了偶见几只飞鸟走兽,鲜有人烟。
没想到繁华兴盛的大萧山,在这个时代如此贫瘠,李东旭想起了萧山的别称:萧然大地。古人诚不欺我,此刻萧山的大地上,果然一片萧条索然。
再往前行,前面难得看到一座山,矗立在平原上,显得异常高大,李东旭仔细辨认一番,确定这座山就是萧山平原里能见到的最大的山:航坞山。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航坞山离钱塘江如此之近,可见汹涌的钱塘江,塑造萧然大地有多么的凶猛。
航坞山李东旭十分熟悉,山上还有一座颇大的古寺,唤做白龙寺,小时候随大人上去过几次,山路很高,爬得十分辛苦,寺庙里有四尊巨大的四大金刚塑像,面目狰狞,十分可怖,小时是每每上去都闭眼不敢直视。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年代,白龙寺是否已经存在。
李东旭停下脚步,驻足远眺,航坞山的北面,还隐隐可见两座大山矗立江边,一座形似长龙,另一座形似卧虎,没错,那是青龙山和白虎山,萧山东片沿江仅有的两座山头。对比这三座山的方位,李东旭大致推断出了老家的位置,不远了。
行近航坞山脚下,人烟逐渐稠密起来,脚也的路也变得开阔了不少,不远处白墙灰瓦的民居交错布置,路两边商贩走卒穿行其间,看上去是一个颇有人气的小镇。
时近中午,李东旭一路走得急,此刻五脏庙已经咕咕在叫了,终于看到一个烟火气息十足的小镇,大喜过望,一是能找个地方填饱肚子,二来正好可以打听一下要去的地方。
沿大路进入小镇,两边店铺虽不华丽,却也是各行俱全,古色古香,路上行人衣着看上去比临安城要朴拙一些,行色也显得更平静一些。
李东旭找了一家吃食店,店铺极小,卖些稀粥小菜,老板四十多岁,脸上挂着两撇八字胡,一看面相就知道是萧山本地人。
店铺简陋,李东旭要了份番薯粥,搭配一小碟腌菜萝卜干,又掏出方大牛送的饼子,简单对付了一顿,对吃李东旭要求不高,粗茶淡饭,果腹足矣。
饭后,李东旭问店老板可知道义盛这个地方,老板摇头道没听过,李东旭有些失落,这个年代,自己老家的地名想来不...
大概有个方向,李东旭心头一阵高兴,抬头望了望前面横亘的航坞山,顺道问了一句,山上可有个叫白龙寺的寺庙?
一听白龙寺,店老板连连点头,道:“那可是我们这里顶有名的大寺庙,寺庙有个得道的高僧,是个活神仙,这片人都往白龙寺烧香祈福,香火旺盛得很。”
李东旭一听,有些吃惊,小时候只知道白龙寺是个古庙,没想到这个年代居然就存在了,还是个被人尊崇的大寺庙,下次如果有时间,倒是要上去看看,这白龙寺,是否和小时候的记忆中一个样。
和店老板别过,李东旭朝着老板指的方向行进,出了小镇二三里,沿途又变得荒凉起来,偶见一些耕地和草房,更多的是盐碱地,芦苇杂草成簇而生,李东旭越走心越凉,在路边农家人的指引下,见到了店老板口中的靖江殿。
这是一个极小的土地庙,前后两间土房,屋里两三尊泥菩萨,就连门口的牌匾,都是灰旧开裂的破木板,过了靖江殿,再往前走,除了七八间茅草屋,眼前就是一片极其开阔的滩涂地,滩涂足有几里宽,再往外,隐隐可见翻滚的钱塘江。
钱塘江的江水,平常自西向东流,上游是富春江,流下去的淡水,待到涨潮时,在潮汐作用下,涨上来的是苦咸海水,淡水海水一交替,导致这里生成了大片的盐碱地和滩涂,咸水很难生长植物,故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开荒种地,李东旭望着眼前的荒凉景象,极尽感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就是自己的老家。
时间和空间的巨大差异,让人心生敬畏,李东旭呆立半天,只觉得双眼迷离,心头思绪万千,这里一片荒芜,似乎没有自己要找的答案,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依旧毫无头绪,看来还得另找办法。
感慨过后,还是要面对现实,眼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去呗,眼前的景象,没有什么好再留恋的,想起昨日对颜兴的承诺,颜老太太还盼着自己回去吃饭,李东旭看了看日头,时候不早了,最后望了一眼这片盐碱地,起身回转临安城。
回转的路上,李东旭不再拘束,一路开启狂奔模式,脚下的厚底牛皮鞋子,十分称脚,跑起来足下生风,整个人犹如开挂了一般,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吹过,自己仿佛电影里轻功了得的大侠,身形像射出去的箭一般,一口气跑到了江边码头。
这一跑近一个时辰,中途没有做任何休息,李东旭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速度,简直和汽车有的一拼,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路跑下来,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居然没有感觉到太累,到了江边只是轻微小喘几口气,神色就恢复如常了,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李东旭暗自思忖着,是不是时空转换了,自己的体质也变化,这样长时间的剧烈奔跑,居然可以轻松做到,肯定是自己体内的什么潜力被激发了,就像突然有了一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身体的开挂模式。
码头人不多,回临安城的渡船三三两两的横置着,江边蹲着几个小贩,摆着几样农家自产的瓜果,热情吆喝着。李东旭忽然想起,每次去颜家吃饭,自己都是空手而去,颜家人好吃好喝供着,自己只顾厚着脸皮去蹭饭,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看到一个老者提着一篮子鲜活的鸭蛋在叫卖,李东旭问了价格,也没有砍价,掏出背囊里的铜钱,把鸭蛋连着竹篮子一起买了下来,拎回去给奶奶补补身子。
回程一路顺利,李东旭从临安城东边的竹車門入城,再转过新開門,沿官路一直寻到颜府大宅,远远看到那个巨大的樟树,李东旭心里多出了一份暖意,不知不觉间,这里好似有了家的感觉。
大樟树下,依旧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颜老太太已经坐在树下等候了,李东旭觉得心头有些愧疚,不知道老太太在树下坐了多久了,好在回来的路上自己没有耽搁,要不然让老人家等到天黑,自己会更加内疚。
颜老太太见到李东旭万分高兴,挽着手热情往屋里拉,李东旭递上了江边带回来的鸭蛋,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孙女婿孝顺,孙女婿体贴人,直到进了院内,看到颜家其他人,才改了口。
颜府大厢房里人不少,这次聚餐的气氛比上一次轻松了不少,一是颜家茶园终于如期完工封园,众人心中石头落地,心情大好,二是看到李东旭依约准时的赶了回来,还贴心的带来了鸭蛋,让颜老太太心头大悦,脸上笑容像孩子一样灿烂,颜家人见了也是颇为高兴。
颜老太太这几年心智渐失,脾气变得有些古怪,有时候容易任性孩子气,颜家上下对老太太极是敬爱,平日里一直顺着老人家的脾胃,不敢让老人动气。自从李东旭来了以后,老太太忽然变得开朗爱笑起来,性子也不再那么孩子气,李东旭口中的老年痴呆症,看似有所好转,隐隐又恢复了几分当年的干练气。颜兴三兄弟见了,打心底高兴,年幼时父亲积弱,老母亲年轻时一个人撑起了颜家偌大的产业,也是苦日子熬过来的,现在年事渐高,到了享福的时候,偏偏心智渐失,今日李东旭的出现,让老母亲病情有所好转,众人甚是安慰,平日里都希望李东旭多来转转,陪陪老母亲。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虽然颜老太太爱唤李东旭孙女婿,搞得大家有些尴尬,好在李东旭为人通达,颜书娴为了奶奶考虑,也没有太强烈的抗拒,众人安心了一些。颜书娴到了该婚配的年龄,颜家夫人心里那叫一个急,但是那些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来说媒,自家女儿没一个看上的,心里就念想着那个秋水师兄,一拖二拖,年纪都奔二十出头去了。眼前李东旭这个年轻人,虽然不清楚家道如何,单看个人表现,颜夫人心里倒是挺满意的,只要小伙子人好,颜家不缺吃喝,家道不家道,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李东旭对颜家的人,是打心眼里感激的,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颜家热心地帮扶了一把,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家,待人如此和善,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让自己感受到了家一般的温暖。奶奶爱拿自己和颜书娴说笑,对于颜家这个大小姐,李东旭自愧高攀不起,人家美的像仙子,还如此平易近人,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人家。
不过颜书娴这双眼睛,真是美到让人窒息,吃饭时,李东旭都不敢和人家对眼,怕一不小心脸又红了,倒是颜书娴显得十分大方,直呼东旭名字,还感谢东旭能特意跑回来陪奶奶吃饭,搞得李东旭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饭后,颜书娴陪奶奶回屋休息,颜兴邀李东旭进内厢喝茶,问起今日萧山之行可有收获,李东旭摇了摇头,情绪有些低落,颜兴安慰道莫要急,来日方长,再想想其他之法,李东旭点头听进去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颜兴对李东旭的为人十分满意,这个年轻人不光身形敏捷,还为人谦逊,知书达理,此时茶叶已采完入库,接下去就全是茶庄的活,要一直忙到年底,茶庄炒茶记账送货,都缺人手,颜兴力邀李东旭去颜家茶庄帮忙,道若能去茶庄帮忙,定当重酬。
李东旭没有犹豫,直接点头答应了,关于重酬,李东旭推却了,道只要有个落脚处,报酬这些都不可以不计,只为还颜家一个人情。颜兴听了大为高兴,这年头还有如此高风亮节的年轻人,实在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第二日一早,李东旭和颜老太太请过安,和颜兴一道去了茶庄。茶庄主要工作是炒制茶叶,不光为颜家的三家茶楼供货,还对整个临安城的客商销售,甚至远销南边绍兴,北边苏州,西边徽州,生意遍布各地,可谓十分兴隆。
茶庄位于西子湖的西北面,临近山脚,背山面水,位置十分优越。这里离狮峰山的茶园约一个多时辰的山路,离那个“褒忠衍福禅寺”,就是现代的岳庙不是太远,听颜书展讲,这里离有大德圣人古大师的凤林寺也不太远,凤林寺在山腰上,隔着褒忠衍福禅寺一个山头。
这个凤林寺,李东旭只是听人讲起过,不过自己心里却是特别在意,因为那里有一个叫秋水的人,颜书娴口中的秋水师兄,佳人心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人,李东旭此刻很想见见这个传奇人物,可惜听说人家去了北方保家卫国,只怕自己是无缘见到了。
茶庄老远就能闻到炒茶的清香,颜兴领着李东旭进了茶庄大院,把茶庄情况大致讲解了一番,还把李东旭介绍给了茶庄的众人,这个茶庄主要是颜兴在打理,平常忙的时候,兄弟颜贤颜庆和侄子颜书展也会来一起帮忙,大院大部分是炒茶的茶工,个个头包白巾,都是在颜家茶庄干了有些年头的老师傅,里面的大间,还有负责包装和封印女工,另外还有几个散工,负责搬运炒制好的茶叶,院内一派忙碌的景象。
茶工们大多性情朴质爽朗,众人见李东旭是大当家亲自带来的,都十分客气,和这个年轻人一一拱手行礼,李东旭见大伙都面挂笑容,也被这轻松的气氛感染,一一和众人施礼,不一会都熟稔了几分,颜兴特意安排了一间干净的厢房,做李东旭的住处用。
茶园的主要工作是炒茶,这是个技巧活,没有几年的炒茶功力,是上不了大锅操作的,包装封印的活儿也需要些技巧,不过学几天后上手倒是不难。颜兴安排给李东旭的,是记账的活计,主要是记录每日的炒茶数量,包装数量,清点无误,入册记账,这个活儿心要细,最重要的是能写会算,不能出了差错。
记账貌似一个轻松的活儿,其实却是整个茶庄最核心的工作,更像是一家大公司的首席会计师,平常这活主要由颜兴来操办,但是颜兴手头事物繁忙,还要兼顾茶园和三个茶楼的事,常会分身乏术,今日李东旭来了,又是念过书的人,加上颜兴十分看重这个年轻人的能力,这个重要的活计,就让李东旭来分担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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